2007-03-19 03:52:55小彩虹

一百二十五 愛與淚的同居之路


  最後一個晚上,小桃獨自回到他們的家,收抬行李。在回來以前,小桃便有心理準備,迎接他的,也許會是一個空蕩蕩的家。然而踏入家門,他發現家裡並不如想像中的冷清,因為許多家具要留給下任的房客,又有新房客的東西,看起來反而比往常熱鬧。小桃旋開客廳的美術燈,柔和的暈黃燈光流洩了整個室內,他就這麼動也不動佇立在客廳片刻,靜靜地讓自己習慣那被所有熟悉細節所包裝的陌生氛圍,那抽空的、表面的熱鬧之下,如鬼魅般浮現的冷清和蕭條。

  小桃走回自己的臥房,經過藥兒的房間時匆匆一瞥,那少了人的氣味、像個空殼的臥室,只剩下寂寞的氣味。

  小桃進房後,第一件事仍是扭開窗台前紙燈籠的開關、打開電腦放音樂,讓慣常的步驟安穩他的心情。他假裝這不過又是一個如同往常的周末,尼尼去同學家玩,藥兒回家陪家人,而他哪裡也不想去,寧願在房間裡聽著音樂,燈光薰然,夜晚靜好,做自己的事。

  其實他也不是沒有一個人在家過,只是這次他知道,他是真的「一個人」在家,那像是藥兒所說,室友都不在,又好像都在。

  兩年的日子,沒什麼留意就一下過去了。

  他在這裡的日子,每天都大同小異。

  早上起床時,他會先把窗簾拉開,喝兩大杯礦泉水,吃維他命。穿著睡衣晃去廚房,和早起的藥兒道早安,在和煦的日光下做簡單的早餐。

  快中午時,他晃去客廳,若是藥兒正在看電視,兩人便一起窩在沙發上開摃,照例是從小事發端,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愈講愈大聲、愈興奮,用笑鬧聲當尼尼的起床號。

  大多時候尼尼都硬是不起床,如果難得尼尼真被他們吵醒了,他們便移師到尼尼房間門口繼續打屁,對話內容因為相當沒營養,所以很難真的記下他們討論了些什麼,總之要不是互相吐槽,要不就是花很多時間在一些沒有結論的事情上面,例如拗對方請客—「尼尼請Thai & Thai」這句話他們講了一整年,高居家中口頭禪排行榜前十名。

  或是另一種版本則是,小桃到廚房煮隨便午餐,藥兒去巷口買菜或買便當。吃完午餐後,小桃會回房間換衣服化妝,直到上課鐘響才匆匆地出門。不知道為什麼,住了兩年,他好像永遠是唯一會出門上課的那一個。
放學回來時,小桃手上還拎著一袋果汁或是市場買的菜。大多時候藥兒都在,而尼尼出門了。小桃先洗澡,換上涼快的家居服,切水果,玩MSN或寫網誌。吃完水果後,又進廚房做晚餐。有時藥兒也一起下廚。

  有一次小桃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我好像是烹飪系的,煮飯的時間比唸書還多。」

  尼尼一臉詫異地反問:「你有唸書嗎?你根本就都在煮飯啊!」

  晚餐後,可能尼尼也回來了,否則大概就是打電動去了。「如果你是烹飪系,那尼尼就是電動系的!」藥兒這麼說過。晚上當三人都在家時,他們會各自在自己的房間,隔空喊話講些他們的「垃圾話」。小桃出房間喝水時,會順路跟藥兒分享他最新的突發議論和見解,而藥兒通常都會很盡職地轉過頭來,微笑點頭,不管那是多麼魔幻寫實。

  到了禮拜三有「慾望城市」時,他們三人總是聚集在客廳,或坐或臥,跟著劇情起伏嘻笑怒罵。看完了就各據沙發一角,一邊嗑零食,一邊閒聊。

  聊天路徑可能從今天發生的某件事、最近當紅的某個校園豬頭、男朋友或前男友或性幻想對象到旅行、未來的計劃、某人迷戀的老師(這方面有時和之前的性幻想對象是重疊的)、到威廉古堡、今天新創的什麼菜色、shopping、某瓶好用的保養品、到某個突如奇來的奇怪念頭,然後再回到某件機車事,最後再以「尼尼請Thai & Thai」作結。每天他們重複差不多的話題,卻有不同的路徑排列組合,不同的高潮迭起。

  他們維繫感情、表達友愛的方式有時相當原始,比方若是某人遇到什麼倒楣的事,另兩人會用九十分貝的音量陪著他問候別人的長輩;有時則相當溫馨,假若某人失戀了,另兩人會抱著他一塊痛罵,逗他開心,哄到他破涕為笑為止;有時又相當地文明,像是當有人感到失意,即使他靜靜地關起門來,不要人打擾,他也知道另外兩人在門外默默關心著他,他不是孤獨一個人的。

  三人永遠不能同時戀愛、同時開心、同時幸福、同時得意;三人在這兩年中遇到的種種人生的考驗挫折打擊等等真是…套句藥兒說的「他媽的多啊!」可是也正因如此,他們更能彼此關心、互相扶持。

  生活中當然有許多雞毛蒜皮的小事有待磨合,比方總是有人忘了倒垃圾(小桃特別指明都是機八尼),碗槽裡老是有碗沒洗(藥兒指控十之八九也是機八尼)。尼尼這時會跳出來辯駁:「你們為什麼非得針對你們最友善又最好相處的室友呢?」

  三個女生住在一起,難免還是有些要煩惱的事,比方像是電器壞了沒人會修,網路老是出狀況;當然,最重要的煩惱還是,那每個月都會來,永遠沒有繳完一日的—水電、瓦斯、電話、網路和第四台的帳單。關於這一點,尼尼有次若有所思地說:「想想這種每個月為幾千塊煩惱的日子也不多了,以後我們想起來搞不好還會很懷念呢!」小桃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就不要十年後我們也還在每個月為幾千塊煩惱啊!」

  吐槽、自爽、互罵,或是講些明明知道會被揍卻還是要講的話,是他們的溝通方式。所有的溫馨與感人的時刻,都以一種非常的方式在進行著。習慣以互虧的方式來表達對彼此的愛。就算偶爾難得有賺人熱淚的時刻,一樣不小心就又以互罵—正確地說是,小桃和藥兒一搭一唱地以激怒尼尼為樂,直到尼尼氣不過,拋下一句:「你們真的很難溝通!」而憤而離去—來收場。

  最後那個三人都在的晚上,小桃有感而發道:「我們是機八的溫馨家庭,歡笑中有淚水,機巴裡見溫馨。」

  藥兒補充道:「而且還是喜歡問候別人老母—可見我們是母系社會—的家庭。」

  「對啊,這真是名副其實的愛與淚的同居之路啊!」小桃說。

  「我們的生活真的好像搞笑日劇哦!」

  「我想大觀園也不過如此吧!」尼尼感慨道。

  「再也不會有像這樣的日子了…」他們三人在心裡默默傷感,卻還是發誓道:「有一天我們一定要買間房子,三人再住在一塊兒!」

  「同居萬歲!」尼尼大喊。

  藥兒和小桃互看一眼,「尼尼請Thai & Thai!」異口同聲地大叫。

  「好啦!」尼尼被纏不過地吼回去,「請就請!有什麼了不起!」

  想到這些,小桃眼眶裡盈滿淚水。

  兩年的日子,沒什麼留意就過去了。在這裡,他度過了人生裡最隨心所欲的兩年;在這裡,他擁有最自在愜意的生活方式,以及親密如家人的好室友。

  「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日子了…」

  感謝,又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