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初夏，SARS風暴雖已稍稍平息，但恐慌和不信任感仍將這塊島嶼籠罩在極度低迷的氣氛下。

　　因瘟疫影響，這一年的就業市場比往常萎縮了近一半，僧多粥少，一職難求。藥兒丟了幾家出版社履歷，卻不見回音。莫的考試地點位於因在疫區香港，從六月初延到六月底，現在又再度延期，遙遙無期。某一天他在圖書館唸書時，忽然意識到周圍換了一群新臉孔，他這才想到，從三月以來，和他同舟共濟、一同準備考試的，已從同一屆的考生，換成下一屆的學弟妹了。

　　他的好友、同學，要不就是考上研究所、開始放畢業假，要不就是正開始找工作、預備當社會新鮮人；唯獨他，仍寂寞地、天荒地老地啃著書，隨著考期的一延再延，他一次又一次的決心，已愈來愈不被理解。他懷疑自己的孤注一擲，還有多少籌碼？

　　那天他第一次上104填了屨歷表，Ｃ大、中文系、赴英國當一年的交換學生、文學獎、畢業公演...在一格格的空白欄中，他耐心地量化自己。在社會冰冷的度量衡下，他不知自己這四年能值幾分？

　　兩天後，他接到的第一封回應是，「全家便利商店儲備店長歡迎您」。

　　六月，鳳凰花開時節，因應SARS各個大學都紛紛取消或簡化畢業典禮。

　　「什麼 ？不用辦畢業典禮？那學校不是噱爆了嗎？叫他退一半的學費來再說！」父母都是商人，從小就很有帳務概念的尼尼大聲嚷嚷著。

　　「大一入學時遇到921沒迎新，大四又來個SARS沒畢業典禮？我們這一屆還真是衰得有始有終。」小桃自我解嘲地說。


　　小楊柳的戲作褒貶不一，有人認為這部戲是近幾年來將藝術創作和商業考量結合得比較好的，也有人認為這部戲譁眾取寵、不值一哂。但無論是哪一種，都讓小楊柳在舞台劇的圈內外備受矚目。

　　一天晚上他和一個片商約好在信義區吃飯。用完餐談好事，走出餐廳來正要過馬路到對面招計程車時，他瞥見街角一輛眼熟的車，他僵硬地轉過頭，忍耐著去看車牌號碼的衝動。綠燈亮起，周圍的人都邁開大步往前走，他卻在往來川流不息的人群人怔住了。他看著對面交通號誌上的綠色小人，在倒數計時的燈下愈跑愈快，著魔似地奔跑著，直到最後向前撲倒，換成豎得僵直的紅人。

　　小楊柳進了一旁最近的一台計程車，「中山北路」。他從後照鏡裡望見，路旁一家餐廳裡走出一群西裝畢挺的人，某個熟悉的身影。車子緩緩地發動，他微微一笑，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靠著椅背，從小提包裡拿出一只小銀盒，抽出一根細長的紙菸，冰冷而有禮地問司機，「可以抽煙嗎？」

　　這一陣子，他已很少想起Danny了，想到時，也沒有多大的感覺。多麼奇怪？

　　這兩年來，他彷彿身陷在漩渦般不可自拔，一再一再地為這個人破例，所有的原則或邏輯遇上他都不適用；一次次地下定決心，卻一次次地破滅，漫不經心地嘲笑自己。然而，有一天，就在他絕望地認清事實，認清他也許一輩子都無法在這個人面前驕傲；認清他是徽底輸了，而且還會一直輸下去；認清這個人，就是他的魔他的剋星，百轉千迴他都得認栽，這就是他的劫他的就是難，他逃都逃不過註定要還債。從他承認了他所有的軟弱和失敗的那一刻起，他突然如釋重負，他發現再也沒有什麼是真正重要的，什麼都無所謂了。

　　多麼荒謬？繞了這麼遠一圈，在他總算看清自己那不可動搖的執迷後，魔法解除，魔力也跟著瓦解。

　　迷戀不是塑膠，會過期。
　

　　在和杉杉分手以後，小桃明白，每一段愛情都有它的賞味期限，沒有永保新鮮的愛情，只要開封了，就有過期的一天。

　　愛情裡的承諾，也都只在期限內生效。所謂的永遠，是期限內的永遠，沒有期限以外的承諾，沒有期限以外的愛情。

　　感情沒有防腐劑，會變質。
　

　　 在和睿認識的那晚，小楊柳很快地確定了睿在他的生活中所能擔綱的角色，而這陣子睿也盡忠職守地扮演好這個角色。睿的實驗室很忙，但有時他會出其不意地帶著一束白玫瑰來劇團探班，或是在中午時，為剛起床的小楊柳送午餐。周末的時候，他們常一起度過，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出去吃飯，在lounge bar喝酒、聽音樂。小楊柳讓睿來他家，卻從不讓睿留下過夜，而睿也不急，總是風度良好地在他額上印下一個綿長的晚安吻。

　　 劇團的人都問小楊柳，睿是不是他的男朋友。小楊柳不置可否，男朋友？睿也許的確是他認識的男生中，最符合「男友」這個標準的，外型、頭腦、經濟條件，都無可挑剔，見多識廣、幽默風趣、又能享樂；同時個性成熟，獨立，體貼，不過問他的過去，也不甘涉他的自由，睿簡直就像Danny加貞佳除以二的中間值。但是小楊柳也很清楚，現在的他，只是需要有人的陪伴，而這個人剛好是睿，如此而已。

　　小楊柳能很容易地和睿相處，一向獨來獨往的他，也漸漸能享受那些生活中的小驚喜、貼心的問候、溫情脈脈的擁抱和親吻、固定規律的晨昏定省、噓寒問暖；但同時他又意識到，在習慣一個人生活後，他完全無意讓任何人介入他的私領域。他能夠和人共進一頓美好的法式晚餐，卻不願意和他分享簡單平凡的家常菜；他不介意另一個人牽他的手，卻不打算讓他上他的床；他可以和人共度一個周末，卻不見得能跟他共抽一根菸。

　　對於小楊柳來說，不管和誰出去徹夜狂歡，隔天還是需要一個人醒來。因為他無法忍受他的空間，染上除他以外的氣味；因為那樣一張滿足的倦容，不允許任何人看見。

　　男朋友之於小楊柳，像是一個名牌配件；而生活，才是他不容侵犯的聖地。所謂完美的情人，也許還不如一條三百針織的純棉床單。




註：「迷戀不是塑膠，會過期」—出自《芬芳宇宙》Kiefer W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