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ny打過幾次電話來，小楊柳沒有接。他知道，接起電話後，故事會怎麼發展。

那個晚上過後，小楊柳最後一次地刪去了號碼，即使他知道一點意義也沒有。


「昨天我做了個夢…」周末小桃和小楊柳約在市區的NY Bagel，一起吃早午餐。小楊柳起了個話頭就抿著嘴不出聲。

「夢到他嗎？」

小楊柳點了點頭，疲倦地閤起眼睛，眼眶顯得更深了。「夢到我們在他第一次遇見我的那個Party上…。今天早上快遞送來一束花，21朵白玫瑰，夾有一張紙片，寫著，對他來說，我就像流星一樣，永遠是最美最好的，永遠無可取代。」

小桃輕輕握住小楊柳的手，「換一支新的號碼吧…」

小楊柳搖搖頭，「我想他也不會再打來了…那張字條，我真不知道是一句恭維還是一個巴掌—像他這種男人只有在得不到時，才會真正想要一個女人。」

小桃沉默了片刻，不屑地冒出一句：「什麼流星嘛！沒創意！」

「對！要比也比做彗星，起碼比較大顆，而且八十年才來一次！」小楊柳憤憤地說完，兩人忍不住爆笑出聲。

「陪我去外面抽根煙！」小楊柳拿起提袋往外面走。

他們走到公園裡，肩併肩地坐在秋千上，仰著頭瞇起眼睛，像個小動
物般地晒著太陽。

「一直以來，我在等一個時機，用我的方式和他之間劃下句點。」小楊柳點了火，深深吸了口菸，繼續說道：「可是現在我好像明白了，那一天也許總不會到來，我將一再一再地重覆，一次又一次為他破例…。反正都已經衰到這種程度，老子也沒什麼在怕的了！不管還有什麼，就來吧！」小楊柳魄力十足地說道。

春天的陽光透過樹蔭篩得一地薄亮，樹上的綠葉蒙了塵但仍閃著油亮；孩童的嬉鬧聲從遠處傳來，像夏日的熱浪一樣讓人微微暈眩。這個他們身處的世界，離現實好遠又好近。

「這幾年來，看著自己和身邊的朋友所經歷過的、承受著的，我有時候都覺得害怕，怎麼女人能夠那麼勇敢、那麼堅強？堅強到讓人不忍卒睹」，小桃一邊踢著腳下的碎石，一邊又說：「雖然我口口聲聲要你和他斷了往來，可是也許這只是我單方面的私欲，我根本不知道，怎樣才是對你、對他最好的方式。」

小桃嘆了聲氣，無奈地說：「我們都不確定，什麼是對錯，黑白的界線又在哪裡； 我們都不明白，究竟是拿得起放得下比較勇敢，還是即使站都站不穩了仍不離開不放棄，比較堅強；我們都不知道，該責怪他人還是嘲笑自己，我們都不能推斷，事情會有所改變還是一再重演… 」

小楊柳將菸著地捻熄，轉過頭來面向小桃，原來不帶表情的臉漸漸湧 上憤慨，「我上輩子是不是殺了這個人啊！為什麼我打從遇見他就被他剋得死死的？我到底是欠他幾百萬了？

有、完、沒、完？幹他給我滾！」


小楊柳的戲作一個月後就要上演，他飾演一個有輕微強迫症、想像力豐富又神經質的女人。他最近沒日沒夜地排演 ，戲裡戲外，神魂顛倒。他想他是真熱愛表演、屬於舞台的那類人，世畀很大，而有一天他要站在中心。「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小楊柳是人如其名，有這番志氣眼畀的。

最近他的身邊多出一個護花使者，是劇團宣傳盈介紹給他認識的，那個男孩子恰好也是C大的學生，電子所研二。本來小楊柳一聽是C大的男生，就沒好氣地說，別費心。而盈卻拉著他堅決地說：「那個男的我暗戀了一年半都沒結果，一直被他耍得團團轉實在是受夠了！你當是幫我，跟他碰一面吧！這次我真的想死心了，我就看他在你面前跩不跩得起來！」

本來小楊柳是不管別人的家務事，但聽了盈這一番話，在某種自我挑釁的念頭的驅使下，他答應了。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星期後，盈的生日Party上，當小楊柳到KTV的包廂時，室內已坐滿了人，有個男孩子挪了挪讓出位子給他。盈走過來要幫他們介紹，男孩子已先大方地伸出手來自我介紹道，「我叫李顯睿，你叫我Brian就可以了」，長而直挺的鼻樑下是一口潔白的牙。在李顯睿到外面接手機時，盈輕推小楊柳，「怎樣？」小楊柳頭也不抬地說：「應該是一隻小衣冠禽獸吧！」他的口氣讓人搞不懂那究竟是侮辱或是稱讚。

那個晚上，睿不著痕跡地隨侍於小楊柳身旁。他的確不像一般C大的男孩子，氣質乾淨，衣著講究，進退有方，言語得體；至少不像許多同齡的男生沒禮貌還自為幽默，沒話說時便儘問些「念哲學畢業能幹嘛？」或是
「你這麼漂亮在C大一定很吃香吧？」等令人冷感的問題。

睿很會找話題，從學校的體育老師、游泳池、餐廳小吃、後門的咖啡館到C大人，他在小楊柳的反應裡探測他的好惡和價值標準，又不顯刻意地聊及自己的成長背景和日常生活。睿很聰明地選擇話題，他避開他不熟悉的領域，比方舞台劇；也不涉及對方不可能感興趣的方面，比如實驗室。他儘量讓話題在即使是剛認識的人也能暢談的事上打轉，像電影、音樂、夜生活，以及可以突顯個性和品味的嗜好，如自助旅行、美食、調酒。

在這彼此試探的過程中，小楊柳認定了睿可以是一個稱職的玩伴。首先睿在某些方面和他是同一類人，他們都聰明，但不是書呆子；愛玩，可是也能放能收；比同齡的人世故，但還不至於老練；喜愛物質享受，又有自成一格的優雅；重視表面，卻不等於腦袋空空的草包；他們都驕傲、自戀，但是睿比他圓滑、能屈能伸。再者，他們不會觸及精神層次的溝通，他們看的電影、聽的音樂、喜愛的藝術都毫無交集；心智上有共識而心靈上無共鳴。

在小楊柳眼中，睿有魅力但不具任何吸引力，漂亮又沒有殺傷力，這正是小楊柳現在所要找的人，因為他能放心享受、沒有一絲沉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