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29 01:49:54小彩虹

一百一十八 Right Person, Wrong Timing

 小蝴蝶來台灣了。前兩年,小桃和他仍斷斷續續地保持聯絡,但這半年來,小蝴蝶寄來的信都像石沉大海,靜靜沉澱在他信箱收件匣的底處。直到上個月,當小蝴蝶來信說他已辭去矽谷的工作,問小桃什麼時候去法國,也許他們將在巴黎碰面時,小桃才回了信。緊接著,小蝴蝶就飛來了。

  他們約好禮拜天晚上見面。那天出門前,有好一段時間未費心打扮的小桃,一陣兵荒馬亂,將房間弄得像是災難片「明天過後」的現場,最後才選了一件能襯出他光潤膚澤的湖綠色洋裝,繫上珍珠項鍊和同款式的耳墜,挽著手提包,套上細根高根鞋,好整以暇地赴約。

  他們約在近郊山上的一家複合式茶館。這家餐廳佔地遼闊,近千坪的林園建築,沿著庭園和湖泊,是一座座以橋樑、迴廊銜起的樓閣、亭台,樓閤裡又隔成幾個套間。從套間往外望去,便是一片水鄉澤國、小橋流水的秀麗景致。

  小蝴蝶仍和以前一致的休閒打扮,一件Ralph Lauren的米白襯衫,一條卡其色的棉質長褲,和他簡單清爽的氣質很合適。他們用過簡單的晚膳後,點了兩壺茶和一些精緻茶點。小桃選了「相見歡」,小蝴蝶則選「高山金萱」,在小桃為他示範溫壺、溫杯等泡茶的步驟時,專心入神的小蝴蝶眼角閃爍著細碎光芒,那純摯的眼神勾引出小桃淡淡的鄉愁。

  夜晚靜暱深沉,久別重逢的兩人小心翼翼地聊著彼此的近況。懷抱著旅行的夢想長達五年的小蝴蝶,總算到了時機成熟、足以付諸行動的這天,他慢條斯理地解釋這個將橫跨歐洲、非洲到亞洲的長途旅行的行程和種種細節,回憶起他大學時橫跨美國的旅行。他的嗓音仍是那麼的柔軟,像泡沫、像波浪、又像海螺深處傳來的海洋的嘆息。

  「小桃,我曾經問過你….現在我想再邀請你一次,你願意做我的旅伴嗎?」

  窗外飄起了雨絲,打在芭蕉葉上滴滴嗒嗒、纏綿繾綣。甚是好聽,花梨木窗櫺上竹簾半捲,晚風混著雨的氣味捎來一抹淡淡的桂花香;窗外迴廊上懸著一盞盞的月牙白燈籠,倒映在寧靜的湖面上,襯著月光、燭光,點點隨波擺蕩,暗香浮動。這夜色靜美得教人屏氣凝息,不忍驚擾這幽靜寧謐。小桃低垂著眼簾,手指輕撫著陶杯溫潤的紋路,寂然中,他微微啟齒。

  他想起那年冬日午后,在竹林間他和小蝴蝶並肩而行,他們的腳步踩在乾枯的竹葉上時發出沙沙的清脆聲響,他的手緊緊縮在大衣的口袋裡,冰冷的水氣凝結在他的髮絲、鼻尖,呼吸化為薄薄的霧氣。他傾聽著小蝴蝶那細碎的、忽近忽遠的聲音,隨著他舒緩的韻律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幅回憶的畫面,他不斷地分心。

  小蝴蝶還是那個他,當初使得他傾心的部分依舊,一樣的沉靜、內斂,一樣的勇敢、堅定,一樣的愛作夢,又一樣的築夢踏實。隔了兩年半,他帶著他的夢,再次走入他的世界,對他伸出手心,邀舞。面對這樣純粹的小蝴蝶,他感覺某個離他遠去的夢境又出現在現實的彼岸向他招手。

  「這幾年來,對於未來,我一直沒有所謂的夢想。畢業後,去巴黎,這對我而言是理所當然的。這個念頭跟了我那麼久,好像變成我的一部分。

  有的時候,我會想像在巴黎唸書、生活的事,想著想著,那個場景便慢慢像幅圖畫,愈來愈鮮明、生動。巴黎秋天的林蔭大道、飄下的落葉,塞納河上的氤氳霧氣、河畔的暈黃街燈,冰冷乾爽的空氣裡,夾雜著街角小酒館傳來的喧騰人聲和咖啡的香氣,...熟悉的好像我就身處其中。

  然而,幾個月以前我下了決定,我告訴所有人,我想先留在台灣工作。在那個同時,我安慰自己,我不是不回去了,不過晚個一兩年而已。

  只是從那時開始,我幾乎沒再想過巴黎,不敢去想。」

  「於是我才明白,原來真正決定人生的,不是人,而是Timing。錯過那個Timing,就和所有可能性擦身而過。

  而我們…還能不能回去那個瞬間 ?」

  小桃仍垂著眼簾,一撲一撲的燭光將他豐潤的側臉照得紅艷艷的。他說話時斷斷續續,那麼吳儂軟語地婉轉動聽,而述說的事竟又是這般不堪。

  小蝴蝶深深地凝視著他,溫柔似水。小桃抬起頭,直視那曾讓他追隨入夢的目光,微微一笑。

  人們錯過了彼此的時間點,然後發現,再也無法找回當初的感覺;也許感覺還是在,只是人們失去了勇氣,失去做決定的勇氣。

  「我們回不去了...」小桃的語調平靜,圓圓的小臉上帶著不相稱的稚氣,彷彿一個孩童推倒一個好不容易才築起的積木,嘩拉一聲,拉倒。

  話語止息,絲竹聲悄,夜晚靜謐幽深,只有一旁茶具附的爐火上水氣蒸騰的聲響,和偶爾湖上雁鴨的划水聲。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凌晨時分,小桃坐計程車送小蝴蝶回飯店,他們在飯店門口輕輕地、久久地擁抱。他們都不知道,過了這一夜,下次什麼時候才能再相見,像這樣促膝長談,秉燭夜話。

  他們還能不能再相見?

  那天夜裡,小桃又難以成眠,過往的生命片段,像唱片的指針,在他腦海裡升起又落下,譜出一段段不同的旋律。這些年來,他遇過一些人,又以不同的方式和他們告別。他想,人和人之間的邂逅和分離是多麼的奇怪?曾經深愛到痛徹心扉的兩個人,分開後,卻可以一筆勾銷、形同陌路;而有的人,未曾真正到來,卻也從未遠離,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咫尺天涯,遙遙相望。

  錯過了那個瞬間,尚未開始的兩個人,彷彿就此走到兩條平行線上。偶然重逢時,也只能點頭微笑,彼此輕輕打個招呼,然後,再一次地道別。

  「擦身而過之後,我們都再不是原來的自己,我們眷戀的其實也不是對方,而是彼此身上殘留的,曾經的自己。」


  六月,分離的季節。

  小楊柳飛往紐約,莫要到北京,尼尼去美國,小蝴蝶也將遠行。不久後的某一天,當他醒來,他親愛的朋友們,都從他身邊離去,開始在他看不見的城市,持續的生活、旅行。

  也許每個城市都像一座星球,每個朋友都像一朵玫瑰花,有一天,當他抬起頭仰望浩瀚星空時,在那數不清的星星上,因為藏著熟悉的靈魂,將使得它們不再陌生遙遠。

  小王子說,「如果你愛上了一朵生長在一顆星星上的玫瑰花,那麼夜間,你看著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像開著花。」

  有一天,他將不再感到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