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8-13 21:19:34藍寶猴

非關命運

我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腦袋裡充斥著許多事情,無窮無盡似的不斷走著,走著,走著。這個下午,我剛看完「非關命運」,從長春戲院走到行天宮,看著虔誠參拜著的人們,然後在一路從行天宮走回中山站坐車,我的心情一點也不像想像中的激動,但是有一股無力感壓在肩頭,好深、好沉、好重。



我當然是不認同納粹的,不過對於那個時代的故事,不知怎地我非常有興趣。每格一陣子就會有這類的片子出現,近幾年來,台灣票房最好、最被大多數人所接受的應該是「美麗人生」,雖然這兩部電影除了時代以外,在各方面都是截然不同的,但我還是忍不住相互比較一下,也許是因為在美麗人生裡,爸爸為了孩子拼命架構出一個歡樂的場景,所以整部電影感覺起來像包裹著五彩繽紛糖衣,直到糖衣溶化的最後一刻,裡面苦澀的汁液才一股腦兒的全部爆發出來,帶出了觀眾的眼淚。而「非關命運」不一樣,重頭到尾,片子裡沒有英雄,沒有告訴你集中營有多少不人道,沒有太多醜陋的嘴臉,所有的痛苦都很輕描淡寫,但是他告訴你人們在集中營是如何讓自己盡力的活到下一刻,吃不飽、穿不暖、手破皮、撐不住、站不了、暈倒了、受傷了、崩潰、朋友相見不相識、膝蓋腫的跟饅頭一樣大、傷口爬滿了蛆……,「總有一天我要回到尼非雷街」、「不行,我要帶著孩子們回去」,每個人都靠著讓自己堅持下去的某種信念,虛無飄渺的信念,就像當那些被德軍抓回來的逃犯被絞死的時候,大家的眼神不是恐懼,而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空洞,空洞的眼神流出淚水,嘴裡喃喃著希伯來文的禱詞,什麼也不能做,無法逃跑、無法反抗,只有空洞的信念,告訴自己,再撐一下、再撐一下就好,晚上的蘿蔔湯就要來了。



納粹對猶太人的暴行,不是「非關命運」的重點,所以戰爭無聲無息的在電影裡開始,也無聲無息的在電影裡結束,在某一個,以為主角就要這樣死去的時刻,自由了。那個14歲時突然被抓進集中營的少年,突然的可以回家了,14歲的少年,有一頭漂亮的捲髮,有乖巧的臉蛋,有平靜的眼神;從集中營離開回到故鄉的少年,身上還是集中營的服裝、平頭、嘴角有傷口、雙頰凹陷、眼神空洞但更平靜了,不,那不該說是平靜,應該說是什麼都無所謂的認命、不在乎,他無法理解人們爭相詢問集中營種種可怕的事情,又叫他當做沒發生過似的遺忘,「我無法想像地獄,地獄不存在,而集中營存在」、「我再也無法發怒了」、「我覺得,集中營的生活反而還比較單純……以後我要跟別人講在集中營快樂的回憶」、「我母親想把我栽培成工程師或醫生,我無所謂,反正現在沒有什麼是我無法承受的了」。



沒有人會有解脫的時候,只是日子要這樣過下去,而有人活過來了有人沒有,如此而已。



少年回到匈牙利時,車站充滿著拿照片詢問親人下落的人們,他們用最短的時間描述記憶中等待著的家人的樣子「他是黑頭髮,藍色的眼睛,很愛笑」,不過大概沒有有多少人能理解,進了集中營之後,誰都不會是原來的樣子了,只是,這也是這些人的信念,相信有一天會等到家人的歸來,就像少年後來去探訪朋友家,朋友的妻子與母親說的「他不在,他就是不在,不過,也許過幾天會在,你過幾天再來看看……」,信念,支撐著所有人繼續活下去,用各種方式活下去。



各種方式,比方說戰爭。



上個禮拜我看了「慕尼黑」,電影裡的劇情一直延燒到現實生活,以色列與巴勒斯坦到今天還在互相轟炸,雙方都有哭泣著的兒童、找孩子的母親,雙方都有強烈的信念要建國、要為民族奉獻,已經無法分辨是誰先開戰,但大家都想活下去,有自己的宗教、自己的信念,誰對?誰錯?永遠也不會有答案。有些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們無力反抗,比方說「非關命運」那個少年的所喜歡的女孩子,哭著訴說她無法理解的「為什麼人們要恨我?為什麼要恨猶太人?是猶太人又怎麼了?為什麼我會是猶太人?」無力反抗,只能這樣活下去,只要今天晚上還有蘿蔔湯,明天早上有咖啡跟麵包,其他的都無所謂了。



無所謂了,也就沒有什麼好遺忘的,人生中總還是真的發生了那些事情,又怎麼能夠當作沒發生過呢?也許,下一次再提起的時候,想一些快樂的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