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2-15 22:29:21梅子

短針落在十一的夜

文/梅子

      鍋裡的水泡奮命鼓動,蒸氣把鍋蓋吹了起來,但玻璃材質的鍋蓋卻太沉了,於是蓋子起起落落的敲打鍋沿發出嘎嘎響聲;而等愛的女人是等待沸騰的水。

        深夜十一點,開水煮沸的聲音在女人的記憶中越來越大聲了,女人體內的某些細胞像極了滾燙的水分子要衝出軀殼,以求急速冷卻,可是這只外殼尋不到任何空隙,她的殼似火般持續發熱,只能悶燒。

        女人已厭倦自己高漲的體熱,原本敦厚的女人也學會了怪罪,於是她想起另一座城市的那個男人,恨他和自己共造了一段曾經;沒有人相信女人懂得如何恨男人。

      親愛的,你喜歡聽女人等待男人的故事嗎?



      擅長在深夜裡抗拒睡眠的人,大多習慣了孤獨的氣味,冷澀清風微醺的味道,他們難道是自願沉浸其中的?其實,他們也擅長找尋熱絡。

     電腦螢幕裡,無數孤獨個體的文字不停地碰撞敲擊,初初不過是為了消遣,對象也不受限於你,本來我們就不適合扮演伊甸園的主角,要慶幸周遭還有不同的角色;但很早之前,已熟悉那些由你指尖滑出的語言,或許是你的語言讓我上了癮,它流露的淡淡苦澀能輕易誘人上鉤。

      原來是件再單純不過的事,卻有極大的空間將一切複雜化,也許你同意我這樣說,而人一旦依賴了某件事物便很難再改變。趙淑俠說:「寫作是會讓人上癮的,像酗酒、又像抽煙,想戒也戒不了。」你原知道我愛創作,所以用了這段話讓你瞭解,同時,也把它做為脫罪的引言。我有的罪就是邀你共同犯下的。

      夜裡,鍋水的溫度漸漸攀升,水面上起了些小波紋,激出了些微小的水泡,這是個透明的鍋,鍋蓋不需要被掀開就能窺探之中的變化;原來女人的體內已懂得不安。


短針

      許多人的心在過了深夜十一點後就更加孤單了,水分子在到達冰點後就愈形離散了,只是人不老愛孤單、水分子也不常習慣落單;若強說是你逼迫我開始在意鐘面上短針的移動,你會不會說我太好辯?真是你不忍拒絕電信局在夜間特有的好意,而要對我強說愁的啊!

      你的話帶有糖味,惹得耳朵挺黏稠的,女人是不是貪戀男人話語的蠱惑?呵,向來自視不輕易妥協的女人也落敗了。

      「妳今天有想我嗎?」

      水聲咕嚕咕嚕澎湃在這陣聲浪裡,水分子聚合為大水泡持續翻騰,爐上的火催促鍋水滾動,水的聲音只好越來越響、水的溫度只好越攀越高。

      「不知道。」如果我夠聰明,就該給個敷衍的答案。

      你抱怨著這樣的答案太令人難過,認為這就是沒有想你的意思;其實,這已是最好的回答。女人總習慣在接受男人頭一次邀約時保有矜持,然後才在接下來的日子中忐忑不安。

      後來的幾天,你又問了我,「嗯。」代表了女人的默許,但你實在是個可惡的男人,非得聽到「我想你」才肯罷休,但女人就喜歡有點壞的男人。

      你那仍不甚熟悉卻流於親膩的嗓音在微冷的空氣裡發燙,自我喉間回應的氣息也已溫熱,我們的思念藉由短針的游移已瘋狂求索;水分子在鍋裡也已放肆,女人體內的細胞正忘形流竄。

      昏天暗地的想念已誇張漫延了你我尚未碰面的形體,模擬虛境裡的浪漫會不會成為現實生活裡的當頭棒喝?



      水即將煮沸;蒸氣原是緩緩自鍋沿飄出來,一如淑女帶著搖曳的姿態走來,我們正讚美那難得的高雅步伐,隨即她竟慌了,零亂的腳步像踩不到地似的無助,究竟蒸氣為什麼會有那麼巨大的衝力把鍋蓋吹起?鍋蓋和鍋沿的敲擊聲反反覆覆的奏著,女人分辨不出水沸騰的模樣,遲遲不敢將鍋蓋掀起,女人體內的細胞終衝不破這具軀殼,只能悶燒。

      是不是女人被特准獲許製醋的專利?親愛的,你的大手圈住我的手,體溫在兩雙手間傳遞熱度,第一次發現真實也能令人眷戀,在我無可藥救的賴上你時,是不是就要開始變笨了呢?親愛的,你一定捏捏我故意皺起的鼻說:「妳本來就笨。」於是一個人在離你半個台灣的城市裡裝笨,而笨的程度可是和距離成反比的嗎?

      短針落在十一了,長針的節奏已自然流於遲頓的步調。

      電話鈴聲在這樣的夜裡不常愉悅的響著;親愛的蒸氣將蓋子吹得越高,水達沸騰的可能性就越大,只是她還不確定這股蒸氣的力量何時會超越巔峰?

 
鐘擺

      你有沒有兩個人一起盪鞦韆的經驗?本來步調一致的兩個人,如果一方速度減慢,那麼鞦韆就會偏頗;親愛的,這是鞦韆愛情。

      掛鐘垂下的鐘擺始終如一的搖盪,從不輕易停歇。

      親愛的,你選在我生日的隔天迫使我們的鞦韆停擺,難過的情緒緊抓著話筒不肯放手,你懂得我流了多少淚,只能任沉默在空氣裡流動,那還是個少了電的夜,就像真失掉你;原來窄小的房間也能空曠無際。

     「現在我站在你家門口,進了門後會先看到什麼?」親愛的,當你實地探勘我所處的地域後,曾不只一次的想像你家的輪廓、你的家人又是多麼可親?親愛的,我喪失了親身經歷的機會;所以,請容許我揮霍天馬行空的能力吧。

      你是導遊,我則是矇住眼的遊客,手中的筆隨著你的解說似乎能正確走位,但這個空間還是太過虛渺,腳步卻還能穩當的移位,嚴重抵抗自心底傳來的膽怯害怕,因為是你帶領我,那麼有什麼值得畏懼?其實我的大膽甚於你,最初建構你住所的設計師恐怕也不敢這樣隨性吧?我也是獨霸你思考空間的室內設計師。「好想看你的房間。」親愛的,你怎麼可以輕鬆自在地說:「好啊。以後我帶你來。」我有的權力只是將設計圖畫好,不是嗎?

      鍋水滾燙的奔流出來,爐上的火擋不住水的闖入只好熄滅;女人的外殼太封閉,她的溫度依舊處於悶燒的狀態。

    鍋水的溫度漸漸下降,因為爐火已不再熱烈,女人不懂火怎會輕易就被水澆滅?只是靜靜聽著不熟悉的空洞闖進她的記憶裡,她搜索一切可能造成爐火熄滅的原因,當下一次煮水的時候,爐上的火將不再輕易被水澆熄。

      短針又落在十一了,開水煮沸的聲音在女人的記憶裡只能追憶。



*輔仁大學--輔今追昔文學獎散文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