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7-18 19:54:00nailcolor

活色

活色

文/攝影 nailcolor

原本這兒是不准喝酒的,不過也沒關係了,老曹心想。窗外的風景和過去的一千多天沒什麼差別,天上的雲還悠著,枝頭的鳥還喳著。他不是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只是臨到頭了,卻不知道該他媽的怎麼想。「你不怕嗎?」小毛頭兒問他,「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反正早晚都有他媽的這麼一天」他媽的三個字咒罵得特別用力,他當然怕,他不但怕,更怕別人知道他竟然怕。「拿酒來」他喝道,「老子今晚要喝個痛快」。

這是老曹在這兒的最後一晚,受過他不少好處的廚子,用酒菜表示了那些好處的價值。「女人也可以幫你弄進來」色膽和肥油一樣多的廚子曾經面露淫笑地打量他;「呸,弄點好酒倒是」廚子嘴上雖然不乾淨,手藝卻挺讓人折服。狹小陰暗的房裡白帶魚在灰暗中閃著銀光,一副剛被獵起的活色。像是嶄新的銀幣那樣閃閃燦出銀白光芒的魚身,虛幻地帶有夢境的意味;老曹原本預料的,是更焦黃鐵灰,剛起鍋已經乾枯盡竭,生氣全給吸進油鍋裡的炸白帶魚,但這道蒸出來的白帶魚,卻鮮活地將生命的銀光熠熠,原封不動地搬進只有一扇小窗的這間房。

魚的味道不錯,但這完全不是70年Chateau.Ausone最適合搭的菜。「死小子」老曹嘴上還嘀咕,酒先有皮革和野獸的老,續而彌堅地露出甘草和杉木的清涼,老曹停下來吃了一口魚,當他用舌挑起白帶魚細嫩的肉身,繼而讓相連的細骨緊貼著舌尖和上顎之後,一種難以言明的挑逗形成。他感受那帶點稚嫩又尖銳,硬中有軟,在緊迫和舒坦間的刺激;他用舌尖來回舔舐,在刺和痛之間像是回味著什麼。酒裡的果實風味這會兒出現了,稍微被木桶蓋過,單寧還很健朗。老曹想起,在他進來之前曾經熱切追尋的那種的感覺。

那種對傷、對血的嗜好,在74年的Pio Cesare Barolo開啟之後,更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酒的味道很濃,帶點生澀的,像血。野獸一樣的生氣盎然、血氣方剛,如今還在他手腕上留下一張模糊的蛛網。老曹其實不清楚自己當初追求的,是見到大片血痕的震撼,還是傷害自己的快感,只要夜晚一來,他就無法遏止,想和痛苦面對面相見兵戎的衝動。

隔天早上,天才微亮,老曹已經背著小包袱站在圍牆連結的出口。門口「生生療養院」的銅黃色招牌,竟和他一樣,在微薄的光亮裡黯淡瑟縮。終於面臨到出口的這一刻,老曹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就這樣回去嗎,還是該先去哪個地方,先前有過的許多想法,臨到頭卻都用不上。老曹拿出廚子送的菸點了起來。也許把菸點著,等菸抽完,他就會有一些什麼想法了;況且,等天更亮一些再動身也不遲。他笨拙地點起菸,就蹲在銅黃色招牌前,有一口沒一口地吸起來。

路上偶爾有些車子經過,呆滯地瞪直著眼的老曹,其實是希望,事情的發展可以不要讓他有任何機會想。不想去哪裡、不想做什麼、不想痛、不想血痕,煙屁股燒到手了,反射性地他丟下菸頭。就在他起身準備離開這塊招牌的時候,他看見一小塊紅色花布突然從另一側的路旁飄到路中間,車子朝著紅色花布疾駛而來;終於他還是想起,那年也包在一小塊紅色花布下的女兒妮妮。他想都沒想就朝那紅色花布衝去,不一會兒,碰撞和緊急煞車的聲音夾雜著出現,紅色花布下孩子傳來哭聲,馬路旁的母親驚聲狂叫;至於老曹,他終於可以不用再想。昨晚白帶魚的銀色光芒、酒裡的老態、血色,都已經成為他最後一餐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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