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住在澳門，外公很早就去世了，我沒見過。外公在澳門是聞人，雖然有錢但卻很愛才，有幾個後來非常著名的畫家曾受過他一段時間的接濟，我幾個舅父沒有走歪路，但也不及他的成就。以前在澳門外婆的家看外公的事蹟，照片，都在想如果有機會聽外公的說話有多好。

自己是沒有記憶了，但從照片中知道我在大概兩歲半前都是在澳門過的，因為外婆家有女傭，可以照顧我。我媽那時候在香港有工作，而且她是幼女，也不懂照顧嬰兒。看照片中爸媽要把我帶回香港上學了，我還扁著嘴很不爽的樣子，不過媽說買我一杯雪糕也就可以了，我從小都是很好養很乖的孩子。

後來每年總有兩次左右會回澳門，暑假和寒假的時候。乘那種很大的船，坐半夜從香港出發的，三小時船程，但會在船上過夜，清早起來和媽媽走路去外婆的家。印象實在糢糊得很，但清晨那種氣味，沿著海岸線走，陽光和水構成的光影還是在我腦海裡。

外婆的家很大，前後都有花園，兩層樓的房子，地下一層有前廳和後廳，另有三個房間，那洗手間大得要嚇死人。在前廳後面有一小小的房間，裡面瓶瓶罐罐特別多，每次問外婆要點零食，她就會帶我去那小房間，讓我自己挑選。童年的我覺得要吃什麼，那裡都可以找得到。後廳其實是大廳，隔壁就是上二樓去的樓梯，樓梯下有一個小空間，有桌子和長椅。當我的表兄弟姊妹都來齊時，大家就會聚在那裡玩遊戲，是孩子專有的天地。那時電燈的光度不太夠，每次回澳門，第一天晚上要上二樓，看到那從前廳到後廳樓梯長長的走廊，暗暗的，心下十分害怕。不過第二個晚上就沒事了，我也不是怕黑的孩子。

二樓只有一個大廳，然後房間大概有八個左右吧，我媽小時候的房間在最末端，因為她是最小的女兒嘛，聽說我媽小時候也挺嬌縱的，當然她自己不會說。走廊和一般房間是木板地，走上去會有響聲，冬暖夏涼。廳有很大的露台，都是石的地板，夏天涼涼的，一班親戚都不睡房間，在大廳睡覺，把窗子都打開就有天然的空調。其實大人們都在說笑，小孩也跟著，很晚都不睡。男士們特別喜歡到露台去睡，因為更涼快。其實還有原因，我爸和一些其他的姨丈，就是女婿們嘛，其實不太敢到房間裡睡，說外面的樹影呀，蚊帳的床呀，感覺很恐怖，我自己倒是不怕的。倒是有一年夏天，我終於可以睡在露台，半夜醒來，看上天花板，哇，密麻麻的都是壁虎，那次我倒真的怕了，趕緊閉眼不理。

小時候最愛在花園裡騎三輪車，大的花園裡有白蘭和含笑樹，花香得不得了。我們白天會把花採下，和切段甘蔗一塊放到盅裡，晚上拿出來吃時就有一種甜香。這邊還有芭樂樹（香港人叫它番石榴，比芭樂小，果實上有姻脂顏色，熟的很香很甜，但不能多吃會肚潟），也有石榴樹。小的花園有中國檸檬樹，還有桃樹，桃樹果子最甜啦。兩個花園的一側是大屋，其實中間隔開的是一個大廚房，旁邊是水井。廚房裡的鍋子大得好可怕。

小花園的另一邊是柴房，我們一班小孩見它暗暗的，樓梯踩上去吱吱作響，都當成是探險的地方。其實除了一些很大的蜘蛛外，一點都不可怕。如果表兄弟姐妹們不在澳門的話，一個人沒什麼好玩的。有時甚至是只有我一個小孩在澳門，外婆會帶我去買菜，總會問我要不要買什麼玩具。還有就是去吃澳門的特別甜點，簡陋的小店，但味道比現在的好吃多了。

外婆出身其實是外公的一個家傭，外公的第一任太太去世後，就娶了外婆做填房。我外婆生了九個兒女，外公加起來有廿一個兒女，我也沒見全所有的，外婆所生的都認得，其他的就不一定。外公家規十分嚴格，都明文寫著掛在廳子。其中一句我到現在都記得：不准立妾。外公是有功名的人，那時家有這樣的規定其實很不簡單。

八十年代時外婆的家就賣掉了，搬到香港來。現址已建了兩座高樓，我也從沒舊地重遊。只是看到果樹，酸枝桌椅等等就會突然想到外婆的家。想起那時一群小孩玩玩玩，但回過身來總會見到外婆。也不能忘記在大學三年級時，外婆去世的當天，一大清早趕到醫院。後來坐火車回校，突然想起自己沒有了外婆啦，一個大男生也不顧別人的目光，就這樣在車上流起淚來，一直到站了還是沒法停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