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可說是全世界文化薈萃的城市。舉世聞名的第五大道，前半段是LV、PRADA、CHANEL等名貴精品旗艦店的所在，如果你是準時收看《Sex and The City》的忠實觀眾，女主角之一凱莉近百雙名貴蒐藏鞋皆是出自這條大街；手握一杯暖暖的焦糖瑪琪朵，迎著微涼秋風與中央公園周邊飄落的黃葉迎面交錯，漫步於第五大道後半段，穿越現實主義與文藝復興的臨界點，小碎步才能走完近三百個展覽室的大都會美術館、主要蒐藏當代藝術品的現代美術館、珍藏奇幻藝術大師達利畫作後現代創作與裝置藝術的古根漢美術館、館藏跨越百年童玩的紐約市立博物館等，寧靜恬適的前庭便足以令你沁淫於藝術的國度中。Down Town區的中國城殺雞宰魚的腥臭味流竄於街頭，清洗內臟的污水汩汩流入下水道，與其一街之隔、充滿異國風情的義大利街則迥然不同，街道上空高高懸掛一幅幅代表義大利國家的三色旗，每一間餐廳門前的帳棚下，擺放鋪著純白桌巾三三兩兩的小圓桌，香味四溢的薄餅披薩則剛出爐。

　　熱狗攤是這個城市的每個小十字路口皆會出現流動佈景，而且其旁邊大多會有一個一百公分高的書報櫃，放著近期上演電影歌劇的快報，或是類似《破週報》的小眾前衛新聞報，供民眾隨手取閱。拿起一張櫃中的卡片傳單，吸引我的不單是印在傳單上那位身材精壯、長相俊帥、並僅著白色內褲的猛男，還有一年一度同志大遊行的舉辦地點與時間，提醒欲參加遊行隊伍的人員，需先致電報名等細節。每年六月最後一個星期天，在紐約Christopher Street所舉行的同志遊行為全球前三大之一，當國內新聞轉播各地酷兒歡欣鼓舞的參加遊行，宛如一場變妝嘉年華，令人心神嚮往，何其有幸在抵達紐約的數天後，遇上跨越千禧年前的世紀末大遊行。

　　昨夜梳洗完畢後，擺脫一整天疲累的肌肉徹底獲得解放，心情愉悅的期待明天的到來，拎著超級市場購買僅需兩塊美金的一加侖果汁及一包75分美金的超大包原味洋芋片來到交誼廳，廚房飄來香煎培根的氣息，一位年輕人端出一盤微波食品，是由錫箔紙製作的簡易碟子，興奮的跟朋友說「聽說這個飯很好吃喔！」聞起來的確有著彷彿故鄉熟悉的味道，他不假思索的舀起一匙送進口中，除了稍微被燙到的激動外，竟是一連串的謾罵，「真搞不懂亞洲人！這個飯有什麼好吃，沒有味道、米還半生不熟哩！」，接受朋友的訕笑後，忿忿不平的將微波食品丟入垃圾桶中，不情願的拿出麵包啃咬著。如果廚房有個黑色中式炒鍋與大同電鍋，保證端出粒粒金黃的蛋炒飯或芡汁流淌的燴飯，讓他們知道中華料理的博大精深。

　　牆上的電視正放送沒有字幕的《六人行》（Friends）影集，座位上則有七八對眼睛盯著電視看，隨著美式幽默劇情嘻笑。我翻開日記本紀錄著一整天的心情與所見，邊思索邊寫著，忽然發現Romain狐疑的雙眼注視著我的筆尖，下意識想要用手遮住內容，卻又想到他跟本看不懂我在寫什麼。「在寫些什麼東西啊？」Romain微笑的問，「沒什麼，就是將今天的事情記錄下來而以。」我沒有停筆的將最後一句寫完。「剛才我看你在寫字的時候很好玩也很好奇！你在同一個地方畫來畫去，密密麻麻的，但每個地方卻又方方正正的！」Romain再度以迷死人不償命的眼神注視著我，我無意解釋這「榮登」全世界最難學語文前三名的中文，更不知從何講解方正文字的優美所在，別說中文難學，就連法文的動詞像孫悟空一樣擁有72種詞態變化、名詞還分性別，實在是有過而無不及之，「其實每個小方格就是一個字，」Romain驚訝著端詳每個字，「所以每個台灣的小孩都會經歷相當煎熬的學習寫字階段。」順手寫了一個「好」字，「這代表『GOOD』」，Romain應晤一聲，接著選擇寫下筆畫較多、字型方正的「國」字，「這是『Country』的意思」，他已經天真的搖起頭來「停止！停止！Kevin這太恐怖了！這麼多的筆畫只能說明一個意思！」，「其實這還算簡單呢！中國字還有更多更艱澀的單字。」我得意的說著。

　　在Romain聽的嘖嘖稱奇時，為了拉近與他的距離，便問道「想不想學學自己的中文名字該怎麼寫？」，他點點頭、露出小孩子般欣喜的笑臉，我在紙上寫下「荷馬」兩個大字，讓他依照筆畫自己臨摹了一遍，一筆一畫專注的神情像極了小學生練習寫字，雖然歪七扭八、東歪西斜卻也大功告成，他接著問「你剛才說一個字就是一個意思，那麼這兩個字分別代表什麼呢？」。「『荷』是一種花名，開放在夏天的池塘中，法國應該沒有這種植物，古代中國比喻是君子。」Romain聽的似懂非懂，倒是真的不知如何翻譯「出淤泥而不染、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而『馬』則是Horse，這就不需要我解釋了吧！」。Romain卻反問，「所以我是一棵植物也是一匹馬囉！」他見我一臉侷促，兩人便嘻笑的扯離話題。「你參觀過自由女神像了嗎？」這尊代表著法美兩國友誼的象徵，當然也是好萊塢電影或藝術工作者常開玩笑的對象，我一邊看著地鐵圖與導覽書突然問了他，「還沒有耶！想去嗎？明天一起去好了！」Romain提議，第一次的「約會」就這麼約定。

　　紐約的青年旅館彷彿是縮小版的聯合國，來自世界各國的學生紛紛來到這個文化多元的城市，雖然民情開放但寢室依舊男女分開，除了來自法國的Romain與我同寢室外，還曾經出現過義大利人、瑞典人、俄羅斯人、英國人等。今晚新住進一位來自德國的男子，身為東方人難以分辨15～25歲外國男生的正確年齡，超齡的成熟外表容易混淆視聽，而夜夜笙歌到接近凌晨時分的俄羅斯男子卻意外的在床上出現，在大家睡意未濃時，Romain提議何不用自己的語言道晚安，他率先放聲「Bonne Nuit」，其他人跟著覆頌了一遍，「晚安」我接著以國語說出，德國人則刻意放慢速度發出「Gute Nacht」的音，當俄羅斯人一開口，三人竟一時如鯁在喉，僅能笨拙的發出相仿的音調。

　　擺脫每天早上固定作響的鬧鐘，卻在固定時間於下鋪醒來，我悄身走下床望著上鋪沈睡中的Romain，濃密的睫毛安靜的躺著，志氣未脫的臉龐上有些許痕跡淡淺的雀斑，工作幾年後的他或許會有不可一世的英氣，如果能夠與他相擁入睡，夜晚會更加溫暖與迷人。「嘿～起床囉！」我輕聲的喚叫，他雖然閉著眼但嘴角揚起了笑容，頓時讓我臉頰紅熱了起來，原是靜靜欣賞他的睡容，卻主客異位，是他享受著被關注的慾望。

　　我們在青年旅館所提供的咖啡香中開始一天的行程，搭上紅色九線地鐵來到曼哈頓島最南端，砲台公園（Battery Park）內的柯林頓城堡國家紀念館（Castle Clinton National Monument）並沒有太多排隊購票前往自由島（Liberty Island）的人潮，但來到碼頭時卻已經有將近半百公尺的觀光客魚貫等候上船。當渡輪緩緩駛離南島再往回望，矗立於華爾街附近的國際金融中心（World Trade Center，雙子星大樓）是如此壯觀，睥睨周遭所有建築與帝國大廈（Empire State Building）、克萊斯勒大樓（Chrysler Building）遙遙相望，曾經還有服飾廣告讓這對兄弟穿上牛仔褲，但在船上的所有人將難以想像兩年兩個月後，這座世界前十大高樓將毀於恐怖攻擊中，頓時成為人間煉獄，導致近萬人罹難。當時只記得與背後數百公尺遠的大廈合影留念，並即將臣服於自由女神的石榴裙下。

　　站在這位生於1876年因美國建國百年由法國餽贈的女神的腳下，仰望她手中熊熊燃燒百年的自由火炬，深深嵌入雲霄，在靜夜中則微亮的舔舐黑幕。我們以處子之身進入她的「體內」，回歸母體的感觸油然而生，放棄了以電梯快速達到頂點的捷徑，土法煉鋼的一步步踏上354個階梯，「如果有機會的話你也可以到愛菲爾鐵塔看看！」Romain自豪的描述自家的奇蹟，「我又不懂法文，也不認得路，看來我需要一位好嚮導！」心中暗忖他該會如何回答，「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有朝一日到法國一定要找我，保證讓你盡興而歸！」他拍著胸脯說。想到回國後必須繼續面對研究所考試與畢業當兵的困境，假若有機會造訪塞納河畔，或許已經多年後，我們應該已成為陌路人，不禁悵惘了起來。

　　拾級而上，轉個彎卻不見他的蹤影，「Kevin, HERE!」循著他的叫喚聲，忽然眼前一片光明，原來已經到了自由女神的中段休息處，站上瞭望台，風股股的從耳際呼嘯而過，陽光粼粼灑在海面上，將相機交給身旁的觀光客代為拍照，Romain站在我身前，以雙子星大樓為背景，留下唯一一張旅程中與他的合照。直到回國後才發現，天殺的！我閉了眼睛，該憎恨的是那個路人甲的技術差，還是該懊悔當天的風太大？但那一刻，已經不會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