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24 03:22:12

墮落天使

永遠記得那個下雨的日子。窗外陰陰鬱鬱,就如同店裡的生意一般的不見起色。

女人無奈的神情表露在臉上,一覽無遺,包覆在她藍色單寧短外套下的是貼身的白色T恤和深藍色的窄版低腰牛仔褲,她的身材修長高挑,是個充滿骨感的卻不失性感的女人。此時她坐在吧檯前慵懶的趴在台上,一手晃著裝著冰塊與苦琴酒的角杯,一邊聽著店裡那台老舊的唱片點播機放送著八零年代的老搖滾樂。

她有著奶油色的美麗肌膚,一雙猶如祖母綠一般的深遂大眼,及腰的大波浪長捲髮閃著蜂蜜般金黃色澤,無奈的表情卻讓那張娃娃臉更顯得稚氣,嘟著唇嘆氣的她卻令人感到可愛。這個不論是誰見到都會忍不住讚嘆的尤物正是已經三十二歲的酒吧的主人夢娜。

夢娜的店已經在這個鎮上開了將近十年,卻從沒有見過這般光景,或許跟鎮外的那座生態研究中心有關。

那座生態研究中心真的令人感到詭異,研究員清一色全穿著白色的長袍,聽說是要做生態研究的,但這裡不過是荒漠中的一個小鎮,這荒漠中不過只有大線球以及小線球和數不完的仙人掌、毒蛇、蜥蜴以及甲蟲,在這種地方建立生態研究院,怎麼想都覺得奇怪。

那間生態研究中心是在五年前建成的,在它建成以前,那裡是塊完完全全的荒地,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任何的建案或是計劃,更甚至在此之前完全沒有一個研究小組或是相關人員來訪查過附近的生態環境。也不知道那群穿著長袍的高知識份子們是哪根筋不對了,突然決定在這裡建立生態研究中心。

說那裡是生態研究中心卻也只是一棟半圓形的白色的巨大建築,有著兩個像是直立的儲油槽的東西。更讓人不解的是那間研究中心裡的人似乎都不需要吃飯睡覺,也從未出現在鎮上過。

五年下來,鎮上從沒出現一張陌生的臉孔,說的更明白點,夢娜和鎮上的人除了在工程完成後見到一群穿著白袍的研究員進入那棟可疑的半圓形白色建築以外,就再也沒有看見那群人了。相較之下,倒是鎮上那群熟悉的老主顧們的面孔一個個的不見了。一方面是搬走了,一方面是『失蹤』了。

──是的,失蹤。──

自從研究中心建成以後,鎮上的人便接二連三的失蹤了,而且失蹤的都是未滿六歲的小孩子,成人失蹤的事件卻沒聽說。不過也因此鎮上出現了個傳言──生態研究中心會把孩子們捉去做活體實驗,被捉走的孩子們是不會再回來了。

許多有孩子的夫妻都懼怕這個謠言,面對這間陌生而且可疑的生態研究中心,對於有孩子的他們而言不管從任何角度來說都是個威脅,因為孩童無故消失是事實,沒有人能夠解釋這個怪象。五年下來已經消失了十幾個孩子,鎮裡鎮外都尋過了,就是沒有任何頭緒,把這個怪象全都歸咎於實際存在的可疑研究所就能成為最好的解釋,雖然這個時代還相信這種蠢謠言真的令人啼笑皆非,但畢竟人類總會將無法解釋的異相都歸咎於不熟悉的事物,會有這種結果也是在所難免更甚至是意料之中的。

雖然發生這些事後,鎮上的人雖然有去向生態研究中心反應,但是研究中心從未對外開放過,去理論或是查訪的人總是面對著機械對講機,對於去詢問失蹤人口的民眾剛開始還肯聽他們抱怨,但直到現在那個對講機只會千篇一律的回答:「對於鎮上的一切我們一概不知,因為我們也尊重各位與你們保持了安全距離,而對於你們鎮上發生的事情我們感到很遺憾,但我們做生態研究的是絕對沒有理由也不可能對你們出手,況且我們從未進出鎮上,絕對不會是我們所為。……」

研究中心的門是沉重的鋼鐵巨門,需要磁卡和密碼才得以解鎖進入。對於研究中心的態度甚至有人懷疑那並不是間研究中心,只是擄人販子的據點。但是向國家確認後也的確有這間生態研究中心,對於國家建立的研究中心,實在沒有人敢斷言一定是他們將孩子擄走的,失去孩子的夫妻幾乎都放棄了希望,也漸漸的搬離了這個傷心地。

不過不管怎樣,鎮上的人幾乎都搬走了,對於夢娜的店並不是件好事。今天又有兩家人帶著孩子來跟她道別,看著冷清的街道,夢娜對於原本在中午時段應該是熱熱鬧鬧、高朋滿座、小孩相互追逐的空虛感到無限寂寞。

面對這個無法扭轉的局面,夢娜只能開始打算將店面賣了回老家去陪陪已經七十多歲的老母親。或許他會是這個鎮上下一個搬走的住戶,畢竟這個已經將盡是死城的小鎮即使住下來也令人感到陰森,尤其加上那間研究院的傳說,使的這個小鎮更有潛力成為恐怖電影中出現殺人魔或靈異事件的小鎮。事實上,小鎮也正如同恐怖電影劇情的發展,一群小孩子因為不明原因的失蹤,而且連屍骨也尋不著,旁邊又是一間可疑的研究中心,這絕對是最佳的恐怖小說發生地點。

對於自己腦中突然閃過的這些,回過神來的夢娜嘲諷似的噴笑一聲,搖搖頭彷彿否定方才那滑稽的想法,並啜飲了一口苦琴酒,皺了皺眉才想起她忘了加些檸檬汁。真是個讓人渙散的無藥可救的一天,他搔了搔那頭柔順的金色長卷髮,從吧台椅上不情願的滑下來,走到吧台內切檸檬,正當他挑了一顆色澤鮮綠的檸檬準備切開時,吧台門上的風鈴被撞響了,夢娜驚愕的抬起頭看向門口,是個穿著一襲黑色長大衣的客人,大衣上的連身帽遮住了那人的臉,不過從他的體型看來應該是個女孩子,身高不過一百六十幾公分,而這個估算是加上他的鞋底,夢娜眼尖的看見這名客人穿的靴子厚度大約有五公分,或許眼前這個人或許還不到一百六十公分。

「歡迎光臨!請問需要些什麼嗎?」稍微的目測了眼前這名客人,他並不是小鎮的熟人,一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夢娜擺出了一貫親切的招牌微笑與充滿精神的聲音問道,那人褪下了那頂巨大的連身帽並脫下了那身沉重的黑色長大衣,果真如夢娜猜的,是個穿著黑色緊身無袖上衣與深藍色窄版低腰牛仔褲的嬌小少女。

她蓄著一頭及膝的長直髮,漆黑得如同黑炭卻柔順的閃著絲綢般的光澤,白皙無瑕的肌膚猶如上等皇家瓷器一般光滑的令人讚嘆,那張東方人特有的臉孔雖非自己所熟悉,但卻也是美的令自己不禁讚嘆,夢娜不常見到能夠讓自己真心讚賞的美女,眼前的少女眉清目秀,那雙水亮的黑色的瞳子與微微上揚的雙眼皮鳳眼像會勾人魂魄般的柔魅神祕,纖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眨眼之間有如兩隻羽扇柔柔搧動,雙唇雖未上妝卻猶如溫室裡培育出的上等玫瑰般艷紅。

聽見夢娜的招呼聲,少女對著他微微的笑了笑,並在吧檯前擇了個位子用流利的英文向夢娜問道:「這裡有人坐嗎?」

或許是被少女攝人的笑容給吸引了,亦或者是對少女一口流利的英文一時無法反應,夢娜呆站在原地看著對自己微笑的少女,直到少女再次喚了聲:「請問這裡有人坐嗎?」她才反應過來。

「喔!不好意思!當然!親愛的,我剛剛稍微失神了,妳真漂亮。」發現自己的失禮夢娜連忙道歉,並回答了少女讓她入座,還不忘讚美她一句。

聽見夢娜的讚賞,少女羞澀的笑了笑,輕巧的坐上了對她而言顯得有些高的吧檯椅,夢娜發現眼前這個女孩的一舉一動都有種清新的氣質,彷彿不同於這個世界上的人會有的感覺,他不像調皮的街頭女孩卻也不像作做的上流社會的貴族千金,那是種典雅卻又不失活力的感覺,連笑起來都令人有美如虛幻的錯覺。

「需要些什麼嗎?」夢娜再次端出她那親切的招牌微笑,但這次卻是打從心裡的笑著,少女輕輕的抬頭環顧了一下夢娜身後的酒櫃後說:「一杯薄荷甜酒。」聽見眼前這名少女的回答,讓夢娜嚇了一跳,眼前的女孩怎麼樣都不像成年人啊!她立即警戒的端出她的職業台詞:「喔!親愛的,我們不供酒給未成年人……」夢娜話未說完便聽見少女那如同鈴音清響的笑聲,「妳真會說笑,我已經二十幾歲了!」少女笑彎的嘴角露出了兩列白皙整齊的牙齒,並拿出了錢包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他的出生年月日,算來的確已經有二十三歲,面對眼前這個令自己來不及回神的事實,夢娜真的不禁讚嘆東方女人的神秘,將少女的身份證遞回,並稍稍瞄了一眼少女的姓名。

「所以……我該怎麼稱呼你?YA……YAYOI什麼?」雖然姓名欄上標著英文,卻拼不出音的夢娜困惑的皺著眉,「YAYOI YUMEMITSUKI,叫我YAYOI就可以了。」少女笑著回答道,聽到少女的回答夢娜彷彿恍然大悟般的回了一聲並自我介紹道:「很高興認識你YAYOI,我是夢娜是這家店的老闆,叫我名字就好了。」對於這種拼音他永遠搞不清楚,不過眼前這名女孩幫自己解了圍,也讓自己覺得對眼前這名少女的印象怎樣也壞不暸了,那種甜美親切、純淨典雅的氣質令任何人都無法討厭。

「所以,可愛的東方女孩,除了薄荷甜酒以外還需要些什麼嗎?」一邊收拾著方才擱在桌上才喝了一口的酒杯,隨意的用抹布抹了抹桌面後便轉過身去拿高腳杯,準備開始替客人調酒。少女邊微笑著搖搖頭,沒多少功夫夢娜便把酒調好遞給了她。少女啜飲了一口杯中如同寶石般色澤的綠色酒液,滿足的微笑如同春日的花蕾綻放一般,似乎一口酒液變滿足了她的一切一般的幸福,見到少女的神情讓身為調酒師的夢娜感到滿心的欣慰,他為自己的苦琴酒中加了些檸檬汁後與少女對飲起來。

「你是東方人吧?怎麼會來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夢娜隨口問了她,開了話題,少女放下酒杯,用吸管稍微的攪拌了一下杯中物,然後回答了夢娜:「我是日本的留學生,現在在旅行,想說回日本以前把想去的地方給繞過一遍。」「所以你是路過囉?」夢娜問。「不,我是專門來這個小鎮的。」聽到這個回答夢娜不禁大笑,直說「別開玩笑了!」

的確,一般人要旅行絕對不會選擇這種偏僻荒涼的地方。

見到夢娜大笑,少女尷尬的笑著說:「被拆穿了?」聽見少女這麼問,夢娜笑著說:「下次拿更好的謊話來騙我吧!」少女咧嘴一笑,又啜飲了一口薄荷酒。「其實是因為我迷路了,剛好路過這裏所以想說稍微休息一下。」少女再次回答道,夢娜點了點頭說:「真不幸,所以你是自己開車囉?」「嗯……差不多。」少女答的有些支吾,聽出少女畫中有異,夢娜又問:「難道是搭便車?」這一問讓少女笑而不答,這讓夢娜大為訝異。

看來眼前的少女令自己驚訝的地方不只有她的年紀。

「這很危險啊!你有同伴嗎?」少女依舊是尷尬的笑了笑,什麼也不答。

「這樣不行!你這麼可愛很容易出事的!」夢娜擔心的說,「況且你還迷路了!跟我說你的寄養家庭或是你認識的人的電話,我幫你聯絡他們。」夢娜走向店內唯一的電話拿起話筒就要撥號,「喔!不用了!夢娜,真的!」少女走向拿著話筒滿臉擔心正準備要撥號的老闆娘,「這是為了磨練自己才做的旅行,為了讓自己學習獨立和自立更生,所以別擔心,我也二十三歲了。」她拉著夢娜的手臂說。看著少女的眼睛,沒多久夢娜嘆了口氣將話筒掛上,少女為了自己的勝利微笑,「謝謝你,夢娜。」她感謝的詞語甜的有如蜜糖一般,音調語氣都令夢娜甜到心坎裡,而她這等勇氣也讓夢娜在心底稍稍佩服眼前這嬌小的小女孩──這並非是趟容易的旅行。

兩人再次回到吧台前,而少女也開始敘述自己旅途的經過以及所見、所遇之事,而正當少女敘述著某次搭便車時,遇到一群騎哈雷機車橫貫公路的車隊,車隊的領頭好心的載她一程的經過,夢娜突然想到了些什麼,便打斷少女的興致問道:「對了!你過來的路上有沒有見到走失的孩子或可疑的人和車子之類的?」既然是經由大路來的,說不定會見到孩子們也不一定,或者是可以令人懷疑的車子或 人,畢竟一直懷疑那間研究中心的人實在不是一件很禮貌的行為。

「嗯…沒有,一路上都是荒漠,不過倒是看到幾輛載了行李的車子。」少女說道,「是嗎?」夢娜悠悠的回道,又喝了一口酒,她所見到的必定是今早來與自己道別的一家人。

「怎麼了?」夢娜失落的眼神勾起少女的好奇心,她的雙眼對上了夢娜那祖母綠般的瞳子,夢娜深呼吸後長嘆一聲,將研究中心與鎮上孩子們接二連三失蹤的事情娓娓道來,而少女靜靜的聽著,直到把事情的原委說完,夢娜竟也喝掉了三瓶的苦琴酒,似乎就像被催眠了一般,夢娜開始覺得眼前的一切變得恍恍惚惚,從唇中慢慢傾吐出來的已經不是事情的原委,而是一連串的廢話與無奈的報怨。但夢娜依舊感覺的到少女在身邊靜靜的聽他訴說,直到他的眼睛漸漸的感到疲憊,然後禁不住慾望的閉上,在意識飄離之前,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少女那由如蜜糖一般的聲音說:「別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然後就沉進夢鄉。

見到已經陷入沉睡的夢娜,少女面帶微笑的站起身,從錢包中拿出了酒錢壓在自己的酒杯下,走出夢娜的店,再次留下夢娜一人,店外已經停止下雨,在荒漠中下雨是非常鮮少的事,現在的小鎮回歸了平常應有的炎熱,艷陽高照。少女用手稍微遮了一下陽光,深深的吸氣後輕輕的喃喃說道:「這應該是我所要管的事情吧!」

說完,她的背上突然不自然的鼓起,一雙如黑天鵝般的黑色巨大羽翼在她身後伸展開來,「久違的工作啊!」那雙巨大的羽翼一拍,捲起巨大的旋風,下一秒鐘便恢復了寧靜,彷彿方才那一幕不曾發生似的,街上的人依舊做著自己的事,甚至有幾輛車在幾秒後駛過方才少女站著的街道,卻似乎沒有人看見一般,小鎮依舊是平凡而日常的午後,沒什麼不同。

只有自空中緩緩飄落一只柔軟的黑色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