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的背包背到現在還沒爛

卻成為我身體另一半

千金不換它已熟悉我的汗

它是我肩膀上的指環

你的背包讓我走的好緩慢

總有一天陪著我腐爛

——〈你的背包〉，陳奕迅2002《Special thanks to》

「以常，六月五號到六月十五號有沒有空？東北十一天。」這是今天第一通電話，那頭是旅行社何姐的聲音，一慣的簡潔。

「以常，六月四號你可不可以幫忙代兩節課，綜三一，領隊實務，因為老師臨時有事。」這是今天第二通電話，那頭是學校觀光科蕭主任，一樣的簡潔。

「何老師，請問您六月十六、十七、十八號是否有空可以幫我們上個課。」這是今天第三通電話，那頭是某大學推廣教育中心陳主任，一樣的簡潔。

「以常，剛剛忘了問你，二十三號你有沒有空，上海世博團。」這是今天第四通電話，何姐的聲音，接下這團之後，可以確定的是才剛五月底我的六月就這樣全被工作填滿。

「以常，我是王老師，明天你有沒有空？有個補習班老師的空缺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這是今天第五通電話，我的恩師王老師。進入補習班教書一直是我的夢想，我的答案當然是有興趣，於是敲定明天跟王老師一起去見補習班主任。

計畫趕不上變化，變化趕不上一通電話。這就是人生。

原本打算六月初好好地在家寫講義，好為接下來的課程準備，否則一忙起來，上課、寫講義、帶團可會讓人頭暈目眩，只好趁空檔先把該做的事情處理好。正當我還悠閒地打算趁著五月底的悠閒日子看幾部電影，順便看幾本一直想看卻沒機會看的小說。

變化，來了。

掛上電話，打開電腦將答應陳主任的課程講義稍加整理，半個小時候將講義檔案寄給她。接著打開衣櫥準備把護照跟台胞證拿出來檢查，等等拿去旅行社給何姐。衣櫥裡擺著兩個雙肩背包，一個藍色為底另一個則是黑色為底；藍色為底的那個早已破爛不堪，到處縫線綻露，提把也斷了一邊，還記得手把斷掉時我人在廣東帶團，還是團員提醒才知道，回國之後它就被我放進衣櫥裡，同時也將一些關於她的回憶一起放了進去。

同時將兩個包包拿了出來。我打開的不是帶團會用且裝著護照證件的新包包，而是那個破爛不堪的藍色為底的包包。包包裡裝了一支筆、一本筆記本跟一封信，還有許多我們的合照。筆，那是一支歐米茄的鋼珠筆，上頭還刻著「勇敢．何以常」字樣。

背包、筆，這兩樣東西是五年前她離去時留下來的。上頭還有一封信：

何以常：

我很謝謝你，也很恨你。

謝謝你那麼愛我，帶給我這麼多快樂與歡笑的回憶，如果可以，我還真的很想跟你牽手走上紅毯的令一端，但是你卻不夠勇敢，沒有勇氣面對目前我們所遭遇的一切。

我恨你！誰叫你他媽的自以為是的就切斷我們的關係，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愛我的？為什麼就這樣離我而去了，不是說好了一起努力的？你這一點都不勇敢且自私的傢伙，我超級討厭你也超級恨你！

送你一個背包和一支筆，因為你曾經說過想要環遊世界然後把所見所聞寫下來，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你所紀錄點滴的，應該說有機會我希望可

以看到你寫點什麼，因為寫點什麼代表你開始勇敢。你一直說以後要努力賺錢，等有了錢就像有了翅膀，想去哪裡都可以帶我去，但你永遠都不知道，我要的只是肩膀，而不是翅膀。

再見！我曾愛過卻一點都不勇敢的王八蛋。

超級討厭你的人

當初，看完這封信，我笑了，沒有生氣，縱使她罵我王八蛋。現在，看信的時候，眼眶總是有點濕，有點思念，有點遺憾，有點⋯⋯

口是心非，一向是她的專長。她是那種討厭你會連罵都懶得罵就離開的人，更不用說花錢買東西送討厭的那個人，還花時間寫信告訴那個人她有多討厭你，更不會花心思去買一支筆上頭還細心地刻上那個人的名字。

她留給我這個包包和筆，然後離開。

她離開的一年後，我突然勇敢地做一件事——辭掉工程師工作跑去考領隊導遊執照。

瘋了！何以常瘋了。

熟識的友人都說我病了，而且病得不輕。怎麼好好的百萬年薪工程師不當會跑去考領隊導遊執照，就算考領隊導遊執照也沒必要把工作給辭了，難道當領隊或當導遊會比百萬年薪還要多？大家總是這麼說，也總有好多好多疑問追著我。但我總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為什麼要辭職？因為討厭自己是個軟弱又不勇敢的人，一直窩在那樣舒適的環境裡只會讓自己更加軟弱不勇敢。而她送的包包希望我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去環遊世界，一個人環遊世界太無聊，結果在報紙上看到領隊導遊考試的相關消息。權衡缺失之後，狠下心辭了工作。

考取執照當了領隊之後，每個知道我背景的人總會問，為什麼好好工程師不當要跑去當領隊，受苦受難。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這是「官方說法」；我不想當宅男，則是另一個「官方說法」。

非官方說法？只因她送一個背包，於是我決定勇敢地流浪；她還給了一支筆，於是我買了一本小牛皮筆記本；筆搭筆記本，絕配！還有一臺MacBook，原因？我寫字慢又醜，真的要寫點什麼倒不如買台電腦比較快，那為什麼買蘋果？因為她離開前一直嚷著要我換蘋果電腦，總嫌重新學新系統軟體，麻煩；那現在不麻煩了？一樣麻煩！但人總是這樣，失去之後才想作點什麼彌補，最後，於事無補。

等等，那筆記本呢？「絕配」用的，就像美麗的花總要有綠葉襯托。

考領隊導遊執照前，我去了職訓局上課，兩個月，免費，但要考試，二百多個報名錄取三十個；我什麼都沒準備卻以第十三名進入職訓局受訓，祖上積德。受訓其間本來只是為了整理些講義讓自己讀，在王政光老師的幫忙下出了一本領隊導遊參考書，一樣祖上積德。結訓之後，順利考取執照，書也順利出版。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王老師居然安排我去上課，還是祖上積德。上課之後，旅行社何姐看我是個腳踏實地的好青年，於是栽培我當旅行社領隊，還是得感謝我的祖先們。

簡單來說，從工程師轉到旅行業的心路歷程與心得，可用四個字形容——祖上積德！

她離開的這五年來，這個包包一直陪著我走過中國的每個地方，那些地方，有「我們」共同的回憶。其實那裡裝滿的，是我和那些團員的流浪故事，她只是送了我一個可以裝故事的背包，而我總一廂情願地將她放進我的故事裡。

坐在沙發上，看著身旁的背包和筆記本跟筆，上頭還刻著「勇敢．何以常」字樣。拿起筆，細細看著上頭的字體，有點沈，裡頭藏著她對我的期待。過了四年領隊、兼課生活，除了勇敢一點之外，她要我寫的點滴，隻字未寫。

就這樣，一個人獃獃地坐了一個小時，這才想起要拿護照及台胞證給何姐，於是打開另一個包包檢查證件，接著把筆記本和筆收進包包裡，最後將MacPro收進包包裡，等等離開公司後我要去一個地方，咖啡館，我要完成她離開前對我的期望。

喔，忘了提，那年買的MacBook二年前在北京被偷了，還好資料都有備份，因此換了一臺更高級的。

勇敢。飛翔。寫作。

欠她的，只剩寫作。為什麼欠她？這還是人，提分手的那個總自以為是的感到愧疚想做點什麼彌補，最後還是，於事無補。

寫了這樣的故事能作些什麼？於事無補。寫了這樣的故事能彌補些什麼？於事無補。寫了這樣的故事能說些什麼？能說得就是這幾年來我遇到的人，他們的故事，還有，關於她和我的故事。但是，最後，還是於事無補。

於事無補，為何還要寫？這還是人，總點想做些讓自己感到心安的事情，縱使，於事無補。奇也怪哉，這就是人。因為人，也才有這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