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張小嘉。小嘉!小孩的「小」，嘉義的「嘉」。我很奇怪，自從大學之後，怎麼也不再碰網路。僅管歷任老板如何責罵我，同事如何在背後看我笑話，朋友們如何鼓吹我上MSN、即時通，我猶不為所動。我曾認識一名女子，她絕對不在星期五的深晚出門，即便有什麼要事也一樣。我也曾認識一個朋友，他每天下床一定要左腳先踏地，否則這一整天便會出一大堆的紕漏。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不知為何的顧忌，我想，拔除網路線，除了可以免於爆炸性資訊的洗腦外，這也可以算是我的


禁忌。


而這禁忌是自我大學期間才開始的。


阿瑩是我大學二年級才熟識的朋友，她身高長得不高，留著一頭俏麗的短髮。雖然稱不上是國色天香，但尚算得上是標緻的人兒，說話聲音嗲聲嗲氣，常常一句話還沒說完，便讓那些臭男生感到酥酥麻麻地。男生們似乎蠻喜歡她這種稍稍肉感的身材，常喜歡去逗弄她，將她逗得花枝亂顫。女生們私底下說三道四的，說什麼她大一時曾做過人家的情婦，還拿過孩子……，各種惡毒的傳聞便在口耳之間流傳。我才發現，原來女生嫉妒另一名女生的時候，會醜惡得如此可怕。

也許因為正義感作祟吧!我反而比大一更常主動找她聊天攀談。剛開始，她對我的示好的舉動尚抱持著幾分懷疑的態度。日子久了以後，我們兩個直來直往的女生反倒成為不錯的密友。但說坦白的，我也不是頂了解她的。

她常常不來上課，有時二三個禮拜見不著她的面，打手機也聯絡不到她。常常與我逛街逛到一半，手機響了，只見她掩著臉，小心翼翼地跑到角落覆電。甚至同學這麼久了，我不清楚她家裡有幾個人?爸媽在做什麼行業?她男友對她好不好?那些不上課的日子裡，她究竟去了那裡?

整體而言，阿瑩對我來說，是位既疏遠又靠近的朋友。總天真地以為，我與她這名女子，有著相同的本質，然而因為際遇的不同，造就了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觀察阿瑩她眼神所流露出的，絕對不止是一位大二女孩的神態，反而好似歷經過滄桑而看透了的淡漠感。即便是我，也是很少聽她提起她過去的人生的。

只有一次，就這麼一次，她突如其來像被一道光射中般，頓時心靈微開的對我說：「小嘉!如果沒有妳這個朋友。我真的就很孤獨了!……真的。」說這話時，她還把頭轉過去，眼睛吃吃地望著我看不見的遠方，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樣。


這天是阿瑩最後一次來學校上課。之後直到大二下學期結束，我都不曾在學校見過她了。聽說，有人曾看見有個看起來不是善類的男人，陪著炎熱夏天穿著長外套的她去辦了休學。之後的好一陣子，她換了住處，換了新手機號碼，我便落失了她的消息。

失去阿瑩這個朋友的這段時間，我與高中交往至現在的男友分手，暗暗在心中發誓老死不相往來；因為個性直來直往，在班上沒幾個要好的朋友；疼愛我的叔叔因為一時經商失敗想不開，在住處燒炭自殺未成，反倒成了植物人。我兼職地方的老板娘似乎不喜歡我，總是在老板耳邊說我壞話。

不過是數個月的光陰，我的生活一下子起了變化，回頭望也不見最初的原貌。一切的一切，好像混雜胡亂揉成一團的線團，欲要理出頭緒，抽著抽著卻打了結，綁成了令人快窒息的死。

現時坐在電腦前面的我，感覺腦袋有什麼東西在底下運作著，隨時都有暴發的危險，然而我卻硬逼自己撐下去。除了偶爾會連自己都未察覺地留下淚來，我自認我過得還好，人生不就是如此!有時，當事情開端的時候，我總會不由得想：「如果是阿瑩她會怎麼做?」也許我是藉由這種方試逃避，好讓自己錯覺與男友分手的不是我，叔叔住院的不是我，工作不順的不是我，而且我還曾有過一個與我很像的朋友。

即便我再累，外在的現實社會仍不會停下來等我舔盡傷口的。於是我晚上十點多了，還留在學校的電腦教室裡，打著我的期中作業。


在心靈與身體的雙重疲累之下，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開始有了睡意。正常我環顧一下四週，選擇趴下來小憩一下時……

登－視窗跳出，試圖振作起精神，一看，是阿瑩在敲我訊息。我有些訝異，這些日子以來，全無蹤影的她，今天竟會上線，在網路上主動聯絡我。而且一開頭便對我說－



瑩：
對不起!


我：
?

為何說對不起，朋友不見面，不代表友情就生變，阿瑩何必同我說對不起。(雖然我曾有些氣她的不告而別就是了!)接著視窗又出現


瑩：
……沒有啊!我當時什麼也沒說的走了，抱歉!


(我只好回她)

我：
沒關係啦!我只是擔心妳過得好不好?畢竟外頭還是有些對妳不利的風聲，常令我很擔心。

瑩：
對不起，小嘉。讓妳擔心了，真的真的很對不起。以後，不會再讓妳擔心了。我以後一定會好好重新做人的。

我：
怎麼了?妳心情不好嗎?

(視窗靜止了幾秒後出現)

瑩：
沒有!我很好哇!喂……小嘉，我們是朋友吧?我們是朋友吧?無論我做過什麼事，對不對?


我：
為何這樣問?妳好奇怪!


瑩：
小嘉，我們要永遠做朋友喔!


我：
我們本來就是朋友了，一直都是。以後也會是。


發完這個訊息後，彼端好久，好久都沒傳來訊息了，我想也許她哭了。因為再寫完這句訊息之後，不知為什麼，我也不由自主得流下淚來。我知道，即便世界再擁擠，容不下我的存在，就算沒有人了解我，我也有個朋友，有個與我相依相偎。雖然我可能之後在人海中找不到她了，我也會記得她的。還好深夜的電腦教室沒有人，可以放心的靜靜地讓自己舒放淚流。

(視窗出現)

瑩：
我不想再委屈自己了，我不想再當個出賣自己身體的， 人家口中的賤女人。我不想再為了那個人讓他去買毒，我：。生生高習一三一一高 對一歹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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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二五


讀著螢幕上的每一個字，先是感到驚訝，而後心痛心疼，我彷若清楚耳聞阿瑩哭著對我說話，我彷若看到她的扭曲的臉孔。然後對話之後的全是一堆看不懂的訊息亂碼，也許是她發了狂似地，發肆似地敲打鍵盤打出來的，直到填滿整個對話框，我怎麼往下拖拉也拉不盡。



最後，對話框只出現這麼幾句話：

瑩：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小嘉，妳一個人在電腦教室對不對?其實……






我就在妳的旁邊。






我聽到了好像穿透耳膜般耳邊輕聲，而後開始尖叫起來。












幾天後，阿瑩被發現，陳屍在她與她男友合租的小套房裡。聽警方說，她先在男方的飯裡下藥，而後，拿著扁錐，一刺一刺一刺一刺地扎進那個餵她毒，逼她賣淫的臭男人的心窩裡，直到開了個極深極大的窟窿。接著，她選擇了激烈的方式自我了斷，至於方法，我不想知道，也不想聽，我當時聽到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地跑出旁人給我說故事的房間，而後跑到廁所去重重地嘔吐了一番，嘔到腸翻肚攪，嘔到嘔出胃液膽汁。


據說，阿瑩的套房對外只靠一支市話聯繫，她連手機都停掉了，更何況是上網這種消遣呢?那麼，那天在網路上，MSN上一字一字向我哭訴懺悔的螢幕後那個人會是誰呢?或許，那不是個人，那是……。


我再也不用網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