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國小的時候，看過一篇文章好像是這樣子說的：「爸爸的手是開車的手，媽媽的手是炒菜的，姊姊的手是彈鋼琴的手，我的手，是沒寫作業被打的手。」

只是篇小孩子所寫的戲文，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涵。如果有，也只是告訴那時年幼的我們，在這世上的人，每個人都有他必須要作的工作。

然而，當我見到妹妹的手，腦海裡不禁又響起那則課文了！

相較於我一路順利的國中，高中然後進入大學，妹妹她很早就投入社會工作了！

國中畢業後，她在某所高職夜間部就讀美容美髮科。家族裡一兩個長輩也是從事美髮業的，她們建議妹妹從學徒做起。不同於我們現在的文憑教育，美髮這行業往往你愈早投入，對你愈是有利。於是乎！妹妹便早上到家附近的美髮店當學徒，晚上一到，隨即再背起書包風塵僕僕地騎腳踏車去學校讀書。

剛進去店裡，勢必輪不到你幫客人剪頭髮，要一步步做起，先學會洗頭。光洗頭就是門學問，你得運用指法，邊按摩客人的頭皮，輕聲細語地問客人：「這樣的力道可以嗎？」「有沒有那邊癢？」還得在洗頭前幫客人按摩脖子、肩膀，或者是熱敷，我們一般人在家裡洗頭都沒這麼工夫。

有些客人也許是從事粗工的，肩膀硬得像石頭一樣。你幫她按摩的同時，她還會嚷嚷：「大力一點，再大力一點，你沒吃飯啊！」有時候，你也會碰到那種衛生習慣不太好，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月沒洗頭的客人，坐完月子專程跑來給你洗的。那種人頭髮散發著汗水又酸又臭的怪味，即便心中百般的不願意，你還是要一視同仁地招呼她，不能推辭。用梳子把她的頭髮一撥開，發現在油亮亮頭皮上黏著白花花的頭皮屑，看來比較大片黃色固體，客人會略顯不好意思告訴你，那是她用來止癢的痱子粉。幫她洗頭時一定要停止呼吸，當你用手捧起那團挾雜頭皮屑、發黃的痱子粉的泡沫時，我想應該快吐了！

洗頭妹的辛苦不止如此，偶爾也會碰到難纏的客人，來店裡亂發脾氣。一些不合理的要求，絕對不能反駁，相反地，還要微笑包容。我蠻能想像妹妹她受委屈時，蹲到店裡頭洗頭台下拿著毛巾偷哭的情景。雖然並非所有客人都是如此，也有把這些洗頭的小妹看作自己女兒的恩客。不過，妹妹一開始從事美髮業回到家，常常不快樂。當我每天晚上洗好澡，坐在客廳看電視，常是聽到鑰匙轉開大門的聲響，然後「碰」地一聲，她跑回房間去了！

沒有問候，沒有交談，我曾看過她在外面受到委屈後，回到家又與家人交惡的時刻。

我知道，她心中多少感到不平衡。同樣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有些孩子整天無憂無慮地坐在麥當勞聽音樂，假日和朋友出外逛街。有些孩子卻得先一步嘗盡人生百態，在跌跌撞撞中堅強自己。

我也知道，有的時候她會突然地厭惡起我和弟弟來，認為我們兩個不懂事，對這社會一無所知，愚蠢！我都知道。然而，為什麼選擇了不同的人生，會使人有了完全不同的際遇呢？有時夜深人靜，我常陷入沈沈漩渦裡，思索執意要考高中的當時，真的做錯了嗎？我真的，真的是個沒有對家裡完全貢獻的人嗎？



有一天在一起吃宵夜時，看到妹妹在搓自己的手。仔細一看，除了上練剪髮不小心剪傷的傷口外，手背上還布滿了一絲絲、一絲絲地的小傷紋。

「這……是什麼？」

「喔！這個啊！因為幫客人洗頭洗久了，洗髮精都腐蝕手上的皮膚了！」她不以為意地說。

「會痛嗎？」

她白了我一眼：「傻瓜！當然會痛啊！還會癢，我有時忍不住都去抓它。」

「不要抓它啦！這樣傷口會越開越大！」

「我知道啊！可是傷口一直不好，很癢唉！」她皺了皺眉頭。

「那，可以戴手套吧？戴手套幫客人洗頭，這樣手的傷口就不會惡化啦！」

「沒有人戴手套幫客人洗頭的，有些客人會不喜歡。」

我低下頭來，看著她細瘦而蒼白手背上，分布著小小的卻又繁多的細紋。心中一股很難言喻的感受。

樂天的她瞄了一眼一直好不了的傷口，跟我說：「你看這傷口……很像微笑的像子吧！」我還真的傻傻地，仔細觀察完她手背的傷口，心裡得到了結論，卻又在吐出口的剎那吞下肚。

「是啊！很像微笑的符號，但是，是用眼淚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