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3-07 15:24:46小黑&小草

殺手鐵塊,流離尋岸的花(14)下

「你殺人。」

她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喉嚨、嘴唇、牙齒,一點感覺也沒有。

連害怕也變得太抽象。

「我殺人。」

他說,語氣很乾淨。

跟「是的,我是個工程師。」差不多的那種語氣。

「你真的不會殺我?」

「不會。」他每個字都很慢:「妳念故事給我聽,妳很好。」

小恩不知哪來的勇氣,挺起微喘的胸膛,說:「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他們都叫我鐵塊。」他有點生澀地說。

鐵塊。

這兩個字不夠資格稱為名字。

卻很傳神。

「你殺過很多人嗎?」

鐵塊默認。

「你殺人,怎麼不用槍?」

「沒想過。」

「殺一個人,可以賺多少錢啊?」

她這麼問的時候,自己也大吃一驚。

「......不一定。」鐵塊的聲音勉強從牙縫中敲出。

她輕輕摸著鐵塊暗灰色的手指:「你的拳頭很硬。」

鐵塊任她撫摸。

「怎麼會有火藥的味道呢?」她很好奇。

那股神祕的煙硝味一直沒有消失過,在做愛的時候尤其濃烈。

鐵塊默然。

「你幾歲?」

鐵塊默然。

「有沒有被關過?」

鐵塊默然。

「這裡是刀疤嗎?是哪一種刀砍的啊?嘩!」

「你有被子彈打到過嗎......對不起,是這裡對不對?還有這裡。」

「你舉重都舉多少磅的啊?」

「你是不是看不懂字?還是懂一點點?台灣人還是外國人?」

「對了,你以前有當過兵嗎?還是國外的傭兵?」

無論是什麼問題,鐵塊不再說話了。

小恩沒有感覺到鐵塊有一絲不耐,更沒有敵意。

或許鐵塊只是很單純地不想說話,要不,就是用光了今日說話字數的額度。

倒是小恩,她好像一點也不怕了。

不過面對一個不肯說話、卻不介意大眼瞪小眼的職業殺手,即使不再感到恐懼,也很無聊。一無聊就很容易尷尬。

如果像平常一樣銀貨兩訖便一走了之,那也沒什麼。而且更好。

沒有援交妹真正喜歡跟拿錢搞她的男人說話,最好是射完擦乾淨就走。

但小恩並沒有一定要回去的地方。

沒有人在哪裡等她。

更重要的,小恩有點莫可名狀的興奮。

「那個小說,蟬堡,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鐵塊皺眉。好像問了不該問的事情。

小恩靠近,大著膽子說:「你還有很多吧?蟬、堡。」

「......」鐵塊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小恩微笑。

她很想讀完蟬堡所有的故事。

最好的,甚至也是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

「你想要重聽一次所有的蟬堡嗎?」

鐵塊瞪大眼睛。

小恩掩不住嘴角邊的小勾,說:「我可以重念一次給你聽。」

如她所想,鐵塊立刻從躺椅上坐起,用生怕她反悔的焦切速度從底下撈出一個鞋盒,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大疊寫滿故事的A4紙。

小恩感到有些好笑,那麼寶貝的東西,竟就這樣放在連個鎖都沒有的鞋盒裡。

「嗯。」鐵塊勉強從明天的說話額度裡,預提了一個字。

「有水嗎?」小恩光是看到這疊故事,就覺得很渴。

鐵塊怔了一下,隨即會意過來。

他衝進浴室,一陣沖水聲,再出來時已抓著盛滿自來水的漱口杯。

「......」小恩看著塑膠漱口杯,看看鐵塊,勉為其難喝了一口。

鐵塊重重閉上眼睛。

於是又開始念故事了。


這個神祕的故事章節錯亂,敘事迷離,場景看似紮根在美國內華達州的綠石鎮,來自西元1976年,卻又東奔西走。

沙漠,繁城,地底,監獄,巨腦,巨船......

猶如跳躍的火焰,給那流焰輕輕掃到,便即狂燒成另一個灼熱暴躁的故事。

殺戮,囚禁,遊戲,雙胞胎,怪物,分裂......


小恩原本很有耐心,保持穩定的速度。

但想侵犯下一句話的視覺慾望,逐漸超越用唇齒逐字讀它的平衡。

於是越念越快,卻念越急。

專注用聽覺跟蹤故事的鐵塊,全身開始滲汗。

他的想像在加速的過程裡再無法保持姿勢,幾乎要踉蹌飛行起來。

那股煙硝味隨著汗水的蒸氣,瀰漫了整個房間。

隨著不同章節故事的大量鬆脫、無法直接串連、甚至還開始碰撞、激烈矛盾;半小時後,小恩的思考也被重新拆解、中斷、錯亂,念故事的速度明顯銳減。

這一慢,鐵塊全身虛脫,腳下早已被熱汗溼了一片。

再念半個小時,鞋盒裡的蟬堡還有三分之一沒有讀,突然一陣鼾聲。

鐵塊恍惚睡著了。

而小恩也正好失去了往下讀的力氣。

這故事精彩,卻因章節闕漏變得好複雜,恐怕不是一口氣能讀完的,她想。

他睡了,錢也拿了。

她也該走了。

小恩有個念頭,她想將蟬堡偷偷拿回家,或至少拿去附近的便利商店影印複製一份,畢竟這個奇妙的故事不知道出自何處,搞得這麼神祕,應該不是在網路上可以用google搜尋得到。

只是她有個預感。

她還會遇到這塊殺人的鐵。再見面時可不想用求饒開始。

她將奇異的小說紙稿放回鞋盒,擺回躺椅底下收好,有點戀戀不捨。

「一個職業殺手,怎麼會在我這種女孩旁邊睡得這麼熟?」小恩看著他。

鐵塊的皮膚又因深度熟睡而發燙,像個玩過頭的小孩子。

離開的時候,巷子沁涼的晚風未能將她帶回真實的世界。

唯一跨越夢境與真實的東西,大概是皮包裡那十六張千圓大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