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8-18 19:45:01小E

《惡女阿楚》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雙劍合璧,十六年後

諾門在五層樓高的洋房頂樓,思索著。

阿楚的話似真若假,搞不清楚她真正的意思。

她其實不想分手,所以給這個談判留了尾巴?她從來說一不二,脾氣這樣硬的女孩子,一輩子沒有見過,也從來不曾看到她對承諾過要做的事情打過折扣。

諾門思來想去,思想的起伏之間,讓自己的心情跟隨著一下子高興安慰,一下子又愁眉苦臉。

到這個地步,也只好先把她的「比武擂台」當真了。

諾門又拳頭頂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打贏了,才能往下談。』

不過八個多月的相處,他相當明白:要能在拳腿工夫上打贏這個惡女阿楚,那哪裡是一般老百姓輕意做得到的事?

光他親眼目睹的,兩公分的木板,她吹個口哨就能擊破五六塊。上回人家用來佔停車位的木頭板凳,讓她伸腿一勾一踢,飛到半空,再一踹,登時碎屍萬段。

除了跆拳道,她有一整套李小龍「截拳道」的自修教材,和一整書櫃「泰拳」的錄影。帶對於這類講究「快、猛、狠、準」的武術,她是既有天賦,又下苦功。

而,他,一個因為職業關係或多或少要比別的男生更注意美容、保養和時尚的「奶油花瓶」。儘管骨子裡熱愛運動,但充其量只會在體育學院課堂上學的一些粗淺的柔道,和拳擊。

對於如何打敗惡女阿楚,他不但毫無勝算,回憶起她當日抓賊出力之狠之準,那個搶匪昏死過去之前鼻血噴得他一身一臉的恐怖畫面,喚起他另一種類型的駭怕。

『穩住,怕個屁?』半空中,突如其來有人臭罵了他一句。

諾門定睛一瞧,殷天正不知是怎麼從空氣裡變出來的,蹲在陽臺邊的水塔上,頭頂趴著一個圓頭胖腦的紅貓。

『我都聽說了。』殷天正似笑非笑地瞅著他說:『肯打這一架,多半就有轉機。小伙子,千萬把握好,懂嗎?』

『我懂的,阿爺。就是…就是…』諾門囁囁嚅嚅,說不出口。

『就是對手太強,殊無勝算,是嗎?』

『正是,阿爺。』

『唉!我這也兩難。』殷天正嘴是這樣講,看起來卻一付成竹在胸:『幫你嘛!我對孫女兒就太沒義氣,不幫你嘛,我怕過了這村就沒這店,往後到哪再去找這樣寶貝的好孫女婿?』

諾門先不去理會他話中的調侃,全然當他救星一樣,萬分虔誠地仰望著他。

『我該如何是好呢?』殷天正還真地搔頭撓腮,假裝徬徨:『這樣吧!賜你武林失傳秘笈一本,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說著,瘦骨嶙峋的手臂一揚,飛出一本書來。

諾門跳起來一把接住,卻哪是什麼武功秘笈?根本就是一本磨到快要脫線的「神雕俠侶」。

『阿爺,這…?』諾門有點怪他,在這節骨眼上,仍來開他玩笑?抬眼去看,一人一貓,卻老早鴻飛杳杳,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別說這只是本小說,就算真是什麼絕世武功,剩下短短一個多小時,他還真有辦法一點就通嗎?

諾門一時氣結,哭笑不得,低頭一瞧,卻注意到殷天正在某一章回特別夾了一個「櫻桃小丸子」的別針。

反正也沒有其他臨時抱佛腳的法子,諾門死馬當做活馬來醫。就著頂樓不算太明亮的燈光,細讀起來。

「神雕俠侶」第十章,講的是完顏萍這個金人之後,為報滅國之仇,一路追殺蒙古宰相耶律楚材,隨行的耶律齊武功遠高於她,接連三次把她打敗打退,卻一時托大,說是『三招之內讓我出了左手,就自刎相謝』,後來楊過真地授了完顏萍三招…

一招抓牢耶律齊右手,第二招反刀自戕,逼得耶律齊不得不出左手來救,那就算贏了。

諾門看得手舞足蹈,心中靈光一閃。

半夜兩點半,冬天的風,乾爽而潔淨。

社區裡的貓,不曉得是不是讓「愛理不理」給號召動員了,圍成一排,繞在敦化小公園的鞦韆架、紅磚道、垃圾筒上,擺明了捧場當觀眾。氣氛詭異到讓諾門的頭皮發麻。

阿楚換了NIKE的運動服,長髮紮了馬尾,體型娉婷有緻,臉上表情卻冷若冰霜。

『阿楚,我…』

『別說了,開始吧!』阿楚不讓他囉嗦,雙腿一弓,擺出架勢。

諾門從七歲開始,沒有再跟別人認真打過架,一下子還真不曉得怎麼開始。只好穩住馬步,雙拳緊握,擺在腰間。想說以靜制動,阿楚攻過來了,再做計較。

諾門的身份是時尚名模,其實平常花許多精神在體育場上,當然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神經不發達」的「軟腳蝦」,他原先的戰略是:只要能在阿楚近身的拳腳上著力,他的柔道、擒拿、過肩摔,這些練得很熟練的招術,就派得上用場。

但,阿楚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他的肚上一痛,怎麼挨打的都沒看清,接著左腿一軟,膝蓋又挨了一腿。

諾門忍住不敢叫出聲來,但他左轉右轉,別說出拳反擊,甚至連阿楚的身影都看不明確。

他很快就明白了兩件事情:第一,阿楚每一拳都虎虎生風,她是百分之一千地跟他來真的;第二,真要比真材實料,這場仗他連一千萬分之一打贏的機會都沒有。

儘管如此,他還是使盡了所有辦法,用心去打。

他僥倖兩度抓到了阿楚的手腕,正想拉近身來,用腳去拐,他的柔道就可以施展開來,哪想到阿楚順勢回身,肘拳撞來,他的腹部又是一痛,肋骨差點斷折。

他被打了十幾二十拳,雖然皮粗肉厚,但也實在災情慘重。

眼看打不過,猛想起殷天正,哦!不對,是「楊過」教的「那三招」。

他其實將信將疑,不是很確定阿楚把話講得那樣絕以後,對他是不是還有一點點「情意」?(至少要像書裡耶律齊對完顏萍那種最基本的「憐香惜玉」)

慌亂中,諾門邊偷瞧這戰場上的地形地物:腳後,有一棵樹,我故意跌倒,用頭去撞?她多半會著急來救。

不行!這樹皮是鬆的,撞上去也不會真痛,不夠危險…

對啦!去撞那個溜滑梯的柱子,這下夠硬了吧!

不行!水泥柱太硬了,她要是不救我,我豈不是真的撞死了?

他一邊想主意,一邊左閃右避,樣子已經狼狽不堪到極點。身上當然免不了又被招呼了好幾下。

諾門一邊吃痛,一邊開始注意到一件事:阿楚踢他的腿揍他的肩膀,但,總是盡量避開他的臉。

他心中大喜:『哈!她知道我還要拍戲拍照,她心中當然還是念著我的!』

喜的還不只是瞭解阿楚對她的心意,完顏萍的那一招,也福至心靈,讓他抓到竅門了!

諾門雙腳錯步,避開一招飛踢,阿楚搶身又上,屈起膝蓋直接向諾門胸口頂撞上來…

就在這個時候,諾門非但不躲,反倒身子一矮,就像是用自己的鼻樑和臉頰,去接阿楚用足十成力的一招。

阿楚嚇了一跳,臨時收力,重心不穩,整個人向右邊跌了下去。

諾門拿捏的就是這個關頭,右手擰住她的右臂,左掌壓穩她的左肩,等於是整個人壓到她身上去。

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的一座人肉山,四平八穩地壓制了阿楚的肢體。

她用力回踢,卻大勢已去。

諾門的上身貼緊她的背,她料想翻不過來,淡淡地講了一句:『你贏了。』

這時兩人都還倒在地上,諾門氣喘如牛,怕壓壞了她,火速蹦起身來,把她也一把攙了起來。

月光下,阿楚的髮絲散了開來,有幾綹貼在頰上,顯出一種少見的孱弱。

『阿楚…』諾門看她面色雪白,心疼地叫了一聲:『妳有沒有怎樣?』卻忘了自己四體百骸快要肢解,傷勢嚴重的,其實是自己。

阿楚不回答他,走去樹下的一個大木塊做成的寬椅上坐下。兩隻看熱鬧的黑貓,被她掃起一腳踢開。

諾門傻傻地咧嘴笑著,過來在她的身旁坐下:『其實,我用的是詭計。』

『我要是看不出來你用詭計,我也算白混了。』阿楚冷冷地看他一眼,脫下外套來擦額上的汗。

諾門將她摟了過來,她並不抗拒:『現在能跟我說說真正的原因了嗎?』

『我…』阿楚的口氣仍是淡淡的,卻不再那樣拒人於千里之外:『我是真地認為我們並不適合。』

看他似乎急著要說什麼,她攔住他,改口說了:『或者改個說法,你要是能跟其他的女生在一起,應該會更快樂,對你的事業人生,都更有好處的。諾門,你的人生真的還有好長好長,真的沒有必要為了我割捨很多說不定你自己都不曉得有多棒的機會,未來的機會。』

『你知道我不是一個貪心的人,你跟我都不是貪心的人,一路撿石子誰都不曉得前面會不會再能撿到更大的,但我們要去當那個永遠都不滿足的人嗎?是不是就應該珍惜眼前已經遇到的,得到的,就應該把手上所擁有的這一個,看待成最大的,最美的,最值得一輩子永遠收藏的呢?』

再一次,諾門的話打動了她。

不是因為他說了些什麼,而是和他相處的時日越久,越明瞭他真真正正是一個這樣的人。

『但你有沒有想過,談戀愛或許不只是你跟我之間的事,你身邊的人呢?他們怎麼想?』

『你說記者嗎?影迷嗎?他們是我工作的一部份,但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我曉得你的心態,我不是說他們。』

『那是我的經紀公司嗎?或者那些投資拍戲的老闆?』諾門很認真地說:『妳曉得,現在的這一切,對我本來就是一種意外,我隨時都可以再回頭去唸書,去當我的體育老師,對於我來說,那並不會比較不幸福啊!』

『我知道你不在乎,我說的也不是他們,我關心的是…,例如你的母親,她怎麼想呢?說不定她期待你有一個更容易達到成功的人生。』

『我阿母?哈!妳居然是擔心這個?她都不曉得有多喜歡妳呢!』諾門眼神灼熱地看著她,閃閃發亮,充滿忻喜。

『那一天,她打電話跟我說,市場上的一些歐巴桑看了雜誌的報導,都來跟她恭喜說是娶了那個誰誰誰,我就可以省了一輩子的辛苦,結果,每一個都讓她罵到臭頭…』諾門自顧自地繼續說著,像個高舉著第一名獎狀,奔跑回家的孩子。

阿楚溫柔地聆聽著他喜悅放心熱情的敘訴,不由自主地,伸過手去,甜蜜地握緊他大而有力的手。

阿楚失蹤了。

比起上一次的「聯繫不上」,這一回,諾門更是無法再獲得任何一丁點阿楚的訊息。

決鬥後的第五天,諾門從澎湖出完外景,回到台北。

殷天正將一封信交給了他。

他和「愛理不理」,臉上都戴著一個看起來很厚的大白口罩。他皺皺眉,搖搖頭,嘆嘆氣,終於還是忍不住地說:『孩子,你要相信我,我比誰都指望看到你們肩靠肩地站在一起,就像那楊過和小龍女,十六年後,一起站在那襄陽城頭。』

『什麼十六年?我不懂啊!不是都沒事了嗎?』諾門急到快哭了:『阿爺啊!她到底去哪裡啦?』

『唉喲喂啊!我是真想說啊!』殷天正比他先哭了:『我是無可奈何啊!她逼著我罰誓,說是洩露她的行蹤,我就一輩子追不到公園裡那個漂亮的土風舞奶奶。你曉得我們江湖中人,很信這個的。你自己看信吧!看了就懂了。』

諾門拆開了信,白紙黑字,原汁原味的惡女語氣,短短寫著:

『你對了!我是不守江湖道義的。

都已經二十一世紀啦!聽說,我們江湖兒女只要不殺人放火,偶爾是可以比較不去管什麼道義不道義的。』

看得他一頭霧水,只依稀聽到背後,殷天正從口罩後,嗚嗚咽咽地在對愛理不理說:

『你說忒可惜不是,兩個人都快可以練那玉女心經裡的雙劍合璧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