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8-18 19:43:36小E

《惡女阿楚》第.十上....十一章

『不曉得小八跟他說我去過片場沒有?留個紙條給他,讓他別以為出什麼特別的事。』

阿楚拿出備用鑰匙開門,在小玄關正準備脫鞋,卻聽到諾門已經下戲回來:『

媽,我都懂啦!待會兒有電視通告,我現在洗澡,水聲大,我聽不清楚啦!』

浴室裡水聲嘩啦,看來是諾門趕通告空檔,抓時間洗澡更衣,碰巧母親阿蘭的長途電話打來,他開了免持聽筒的擴音設備,邊洗邊說。

『真娶了那樣有錢的老婆……,你…省幾輩子的辛苦喲……』

阿楚不想偷聽人家電話,諾門光著身子也是不方便,正待把門關上,晚點再跟他聯絡。在門扉閤上的那個剎那,卻隱約聽到阿蘭的這半句話。

她的腦門發麻,一陣冷颼颼的寒意像什麼噁心巴拉的毛蟲,從她的背脊,朝著她的後頸,一路爬了上來。

她更加失魂落魄地下樓,怎麼今天的「愛買不買」,顯得那般遙遠。

秋天過去有一段時間了,巷子裡大樓中的住戶變得少外出,一入夜,各家各戶傳來打麻將「喀啦喀啦」的洗牌聲。

阿楚用足全身十足十的功力,和腦袋中不知第幾根筋裡激烈奔蕩著的一股念頭搏鬥,一種眼看就會走火入魔的危險念頭。

她聚精匯神去寫自己這學期的最後一個報告。只差沒真的「髮懸樑,錐刺股」,拿釘書機來鑽自己的大腿。

她抬眼看了一下牆上的老古董鐘,再過三分鐘,她的生日就要到了。

對於這個生日,她在期盼著什麼嗎?

她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答案。

這才恍然明白:原來,自己跟諾門戀愛的時日還這麼短,短到來不及去告訴他自己的生日,也還不足以名正言順到可以肯定他會在幾點幾分,送一個點上蠟燭的蛋糕來…

「啪!」她反手用力地摑了自己一下耳光:『媽的!打妳這個不爭氣的。』

而就在這個時候,店裡的自動門一開,那個越來越胖的怪物貓「愛理不理」,氣定神閒地走進來。

一蹦,上了她的桌。脖子上像那種「科學小飛俠」繫的披風,綁著一塊淡橘色的布。

『傻丫頭,裡頭用電鍋燉著豬腳和魯蛋,妳自己下把麵線吧!記住,站到桌上去吃麵,給拉得長長的,不能斷。好啦!一年肉麻這一次,隨便祝妳生日快樂一下啦!』

阿楚看著祖父用毛筆鐵畫銀勾寫的幾行字,老鐘的彈簧霎時也敲響起來。

她,忽然放聲大哭。

這是十幾年來阿楚的第一次哭泣。

這是阿楚的一天,非常非常非常不像惡女阿楚的一天。
第十一章

我是迅猛龍,不是醜小鴨

如果阿楚有更多的時間和諾門的母親相處,她就有可能更完整深入地認識阿蘭。

如果她更深入完整地認識阿蘭,她便曉得:阿蘭的口中,一輩子不會去講那樣的話。

倘若,那一天不是那樣地通告頻繁,諾門就不會必須邊洗澡邊跟阿蘭講電話。

倘若,那一天阿楚早或晚個五分鐘來開諾門的門,她就不會湊巧去聽到那個電話。

那個用免持聽筒擴送出來的,殘缺片段的電話。

壞就壞在,還有這一些「如果」,和「倘若」。

壞就壞在,「碰巧聽到部份對話,因而產生誤會」這種在連續劇裡用到爛的橋段,在現實生活裡,其實也不見得就不會發生。

誤會的發生有千百種可能的巧合,一個誤會事件的結束,卻不見得都是電視裡「情侶相擁喜極而泣」的那種所謂「冰釋」的結局。

諾門,其實知道今天是阿楚的生日。

他,故意不讓人知道他知道。

他生平第一次,在小八面前用心機讓他去把後面一個錄影往前挪,他拼了老命在清晨三點以前,趁著阿楚下大夜班之前,買好半輛汽車那樣大的玫瑰花束,和一個用栗子和抹茶做的昂貴、醜陋,但打包票會讓阿楚喜歡得跳起來的生日蛋糕。

他在三點二十三分,走進「愛買不買」。

準備讓人家驚喜的人,自己卻嚇了一大跳。

任何一個人,看到自己女朋友突然變成一隻毛絨絨的貓,通常都會嚇一大跳。

櫃檯後面空空如也,負責看店的是那隻兩眼炯炯有神,尾巴豎得老高的「愛理不理」。

牠用狗的坐姿,很神氣地守在桌面上。

腳前放著一個字條:『自助式買賣,君子自重!』旁邊用比較小的紅字註明:發票後補。

諾門哈哈大笑,換下手上其實相當重的那些禮物,裡裡外外地蒐找阿楚。

依他的瞭解,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姐,平常亂七八糟的花樣再多,也不會跟自己店裡的生意過不去。

儘管她不只一次跟他強調:『雷打在同一塊地的機率,微乎其微。』她拍胸脯保證不回再有人來搶劫,但,除非她們爺孫倆真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教會肥貓講人話,要不然阿楚包準躲在哪個角落,正因為捉弄了人,而嘻嘻竊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色大亮是五點四十九分,睡眼惺忪的小八,腳步有點踉蹌地走進「愛買不買」。

看到的畫面是:櫃檯前面坐著一個貓一個人,貓是陰陽怪氣,人是一身頂級西裝,卻睡得歪七扭八。

『公子!』小八大叫一聲,又是吃驚又是忍俊不禁,實在想笑。

『咦?你找到這裡?』諾門掙扎著醒過來,自己居然沒滾到椅子下去,也感到十分神奇。

『昨晚看你鬼鬼祟祟,就曉得你在變把戲,不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小八順手收拾著被「愛理不理」偷啃了幾朵的豪華巨人花束.

『我還真不曉得怎麼回答。』諾門左手用力捏著酸痛到快斷掉的後頸:『阿楚失蹤,我不放心讓貓看店,所以兩個多小時幫忙賣了三包香煙,一手台啤,還有一個便當,兩個茶葉蛋。』

『你…』小八眼睛差點掉出眶來:『就穿這樣?』

『別大驚小怪,都是這附近的鄰居,老早都很熟的啦!』諾門左右張望,居然還是完全都沒有阿楚的蹤影:『這女大王究竟跑去哪裡劫富濟貧呢?』

『我就怕你亂跑,一大早約了報社做專訪,我來伺候你吃早餐換衣服弄頭髮。』小八一邊把諾門往門外推,身高不成比例,態度卻毅然決然。

『哇,等等,店怎麼辦?』諾門不死心,還在往儲藏室的門後探頭探腦。

『有神貓看店,你放一百個心。老太爺也快到了…』兩個人拉扯著,去得遠了。

阿楚趺坐在對門鄰居種著黃金葛和蔦羅花的小陽臺上,聽了幾個小時的MP3,也餵了幾個小時的蚊子。

她寧靜地觀注著諾門在門後的身影,這七八個月來,在這個小店中的,兩個人講過的話語,交換過的眼神,在她腦海中翻來覆去。

她實在他媽地非常痛恨這種「翻來覆去」。

『我從小定好了方向,一步一步,我朝著自己的計劃在努力。過去這大半年的時間,所發生的事,還有這個諾門,都不在計劃之內啊!是一個好大的意外。』她自我催眠似地,和自己溝通著:『回歸原來啊!阿楚,回到老路子上去吧!註定了一個人去完成的目標,就不要再東張西望啦!』

這是她的決定。

對待她自己所下的決定,從來,她都是不容許再有商量,再有任何猶豫踟躕的了。

這是她性格中的剛強。

只是,這次的決定,為何總讓她在過往的夜風裡,嗅到一些酸澀的,沁沁涼涼的寂寞。

諾門在接下來的幾天,忙碌異常。舊的戲,還沒下檔;新的電影,已經開拍;再加上就經紀公司的角度最划算,投資報酬率最高的「廣告代言」,他忙得不可開交,忙得只有一些零星的時間,可以給阿楚打電話。

阿楚的電話,全部都直接轉進自動答錄系統。

將近十天,他打了數十通電話,她的手機,毫無例外地,全部都在關機狀態。

他總會利用下戲後,在回家的路上故意繞到「愛買不買」。店裡的大夜班,卻已經僱了一個唸專校的大男生,皮膚黝黑,笑起來一口白牙。

諾門試著跟他打聽過幾次,他一臉糊塗,答非所問。說是都跟殷老闆直接交接,小夜班另外還有一個梳刺蝟頭的男生,也是來打工的。

路過的時間總遇不上殷天正,想派小八去打探,又怕讓他笑話。忍著忍著,心裡的納悶卻實在越滾越大,沉甸甸的,快要喘不過氣來。

那天,演一場「寥落感歎」的戲,導演大大讚美他的演技「突飛猛進」,他才發覺:自己十分想念阿楚,非常非常非常想念。

學期結束的前幾天。

星期四的下午,羅斯福路的校園裡,人聲嘈雜。剛下課的,終於考完試的,相約打球的,商量寒假旅行的…,系館周圍,顯得異樣地熱鬧。

阿楚把幾本書扔進龐大的背包,正往自己的重型機車走去,原先擋在身前的十幾個同學,忽然像摩西過紅海,朝兩旁筆直分開。

在十多公尺外,兩列人牆盡頭,諾門,站得挺挺地注視著她。

『幹!』那個諾門,那個玉樹臨風的諾門。

『幹!你怎麼不能稍微不那麼好看一點?』阿楚心中暗罵。

『阿楚。』諾門開口叫了一聲。

『啊!』阿楚海嘯般大喊一聲:『你別來!』猛然回頭,背包一摔,拔腿就跑。

於是,這個將近傍晚的午后,校園中出現了一個相當有趣的畫面:一個綁著麻花辮的牛仔褲女生跑在前面,一個西裝革履的英俊男人追在後面,再後頭,一大群大呼小叫,把附拍照功能的手機舉得高高的大學生,有男有女,追殺獵物一樣地,跟在後面…

阿楚的武功高強,諾門的手長腳長,兩個人都是如風奔跑,逐漸,後頭那些孩子們,使出吃奶力氣,也都再也跟不上了。

阿楚一路跑過基隆路車水馬龍的天橋,往電力公司圍牆邊的馬路跑去。諾門足足追逐一兩公里,在電力公司圍牆外一棵很大的尤加利樹下,才終於趕上她。

阿楚心裡想到:『也好,反正也欠他一個交代。』停步,轉身:『就無聊男子的標準來說,你也算是神通廣大的了。』

諾門調著呼吸,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樣氣喘吁吁:『就江湖兒女的標準來說,妳也算很不講道義的了。』

『少亂栽贓!你是女的嗎?我有壞你的名節嗎?』

『妳搞「人間蒸發」!』諾門比較恢復正常了,朝她走近幾步:『我有得罪妳什麼嗎?就算是,總也該讓我解釋道歉啊!』

『不必解釋道歉。你人高馬大,千萬不要矮化自己。』阿楚故意不去看他:『其實感情的事情不就這樣嗎?什麼時候變淡了,也就順其然。』

『妳真當我那麼笨嗎?一定出了什麼事。』諾門說話速度一快,人又焦急起來:『我們這一路,時間雖短,但經歷了不少事情,妳不覺得這是很難得的緣份嗎?妳忽然間說不見就不見,這才真的是不自然。』

『你難道沒有聽人家說過:能夠共患難的,不見得就能共安樂。』阿楚講話的語調低沉而冷,真是聽不出太多感情:『發生事情的時候,也許都只是想著要去對付那些突發的事情,沒有太多思考,也不會特別去注意兩個人適不適合的問題。』

『妳又要說我們是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的問題了嗎?我們都討論過了,不是嗎?』諾門對於她的不假辭色,感到一種陌生的寒意,這讓他解釋得更加迫切。

『你有沒有想過…』阿楚終於回過頭來看著他,眼神柔和,但顯得遙遠:『我們都還這樣年輕,以後要過怎樣的人生,自己要蛻變成怎樣的人,都還存在著那樣多的變數,憑什麼在這個時候來說你和我是同一種人?』

『我曉得妳說的是什麼。工作環境也好,生活模式也好,生活中必須認識的人也好,那都是最外圍的部份,在本質上,我永遠都是妳最開始認識的,那個憨憨傻傻的,連話都講不好,連走路都不會的凌平之。』

『你不需要為了我,或任何一個人,而枉自菲薄。』阿楚認真地說,語重而心長:『你現在走路已經走得很自然了,還是告訴你一句話,你真的很年輕,人生事業都才剛開始,你對自己也會一步步去認識,也許哪一天蛋殼都掀開了,你發現你就是一隻天鵝,而我……』

阿楚頓了一下,原本順口要說什麼「醜小鴨」之類的比喻,覺得未免也太貶低自己,趕忙改了口:『我呢?嗯…,從蛋殼裡走出來,原來是一隻迅猛龍。』

諾門讓他說得既想哭又想笑:『我不知道妳是不是迅猛龍,也不知道妳所謂的天鵝指的是什麼,但我從書上知道,天鵝最開始的時候都是很醜的,比其他的鴨子都醜,只有真正關心他珍惜他的人,才看得明白。』

『諾門…』阿楚又把頭別了開去:『真的,我們不要把事情弄得這麼戲劇化。我真地認為,我們相處的時間真地還好短,要做什麼調整都還來得及。相信我,你會遇見一個更適合你的人。』

『妳就是最適合我的人!因為妳瞭解我,也珍惜我,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是,從我什麼都不是的時候,就是。』

『你別把我講的太好。』阿楚狠狠地盯著他:『其實我是很不開心的,我討厭因為你被人家指指點點,因為你鬼娃跟我翻臉,我討厭因為你,不能想怎樣就怎樣,需要無時無刻配合你的時間…』

阿楚越講越急,諾門用很大的聲音才能阻止她:『妳說謊!』

阿楚讓他嚇了一跳,鼓著腮幫子,瞪著他。

『我就算再遲鈍,再不會看人,我也知道妳阿楚不是那種只會在乎自己喜歡什麼討厭什麼的人。妳是我所見過最懂得替人設身處地的女孩子,妳故意把話講成這樣,一定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妳別瞞著我,妳要對我說實話。』諾門的口氣,已經有點求她的成份了。

『我…』阿楚頓了一頓,微微嘆氣:『算了,我就是這樣說,你愛信不信。』說罷,往校園側門的方向繼續走去。

『我不信!』諾門喊了一聲:『我不會相信的。』

阿楚回頭:『你打算這樣糾纏不清嗎?好吧!給你一個方法。』

諾門喜出望外,跑到她跟前來:『什麼方法?』

『你跟我家臭老頭相處這段時間,也算是個江湖中人了,我們就用江湖規矩來解決。』阿楚宣佈著:『今晚兩點半,到店門旁邊的敦化公園,你能把我打倒了,我就尊重你的意見,你要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吧。』

諾門一下子意會不來,好像是自己劇本裡聽到的台詞,才說不要太戲劇化,卻一下子像是掉進武俠小說的章回裡去了!
而那個阿楚,在他晃神的當兒,老早又一溜煙跑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