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8-18 19:38:24小E

《惡女阿楚》第八章

第八章

臉白白.勾勾纏.伽椰子

一點三十七分,夜,寧謐的夜。

補貨的車,送了幾箱必須注意時效的麵包、蛋糕和牛奶之類的貨品來。

阿楚在門口和司機做簽收確認,諾門熟門熟路地,搬起麵包箱,就往裡面走,按照平常的位置上架。

阿楚回進店來。靠在擺零食糖果的架旁,看他,也不幫手。看有個巧克力棒放歪了,順手拆了,就吃。

諾門讓她盯得發噱,走過來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老闆娘,獃獃地看什麼?』

『根據小八的情報,你們公司又給你接了三個廣告,兩個活動,兩齣偶像劇,一個單元劇…,那個什麼「飛!飛!牽牛花」也如火如荼在趕著拍…』阿楚數流水帳似地講著。

『哈哈!是蒲公英啦!牽牛花不會飛…』諾門微笑著,從阿楚手上搶過一根巧克力來吃。

『照說不是應該忙得喘不過氣來嗎?怎麼還有時間來做苦工?』阿楚繼續看著他的臉:『倘若是為了報恩,坦白跟你說,不急在這個時候。』

諾門又搶他一枝巧克力棒:『我壯得像牛,不太睡得多,真要騰出一點時間來跟妳約會,也是有辦法的。』又拍了她一下腦袋:『什麼報恩不報恩?把我講得這麼無助,把妳自己講得這樣功利。』

阿楚滿意地笑了一下,敞開大冰櫃,開始把剛下的鮮奶,一盒盒擱進冰箱裡去。

『方圓一兩公里,就有好幾家電視台,這裡是全台北市狗仔隊盤踞率最高的地帶,你就不怕人家來偷拍?』

『拍什麼?』諾門納悶,手上上貨的動作沒停:『前兩個禮拜不是給他們拍到了?』

『那個不算,拍到你在外景時換衣服露出大胸肌和半個屁股…』阿楚想著,就覺得好笑:『那種照片只會讓你的粉絲噴鼻血,我說的不是這種反倒替你加分的照片。』

『不然呢?』諾門忙完了,輪到他去偷一個塗著厚厚奶油的香草蛋糕吃。

『總之,是以醜化你為出發點的。』

『比方說,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在一個大得不得了的密室裡獨處…』諾門難得淘氣,用沾滿雪白鮮奶油的嘴,在阿楚頰上啄了一下。

『找死…』阿楚何等身手,左臉才被偷襲,右掌已經揮出,摑出諾門臉上一個血手印:『才紅多久?已經被污染得這樣油嘴滑舌…』

她還在罵,諾門撫著臉,衝到大囍鏡子前面去檢查自己的臉:『哇!我靠這個吃飯的,妳…妳…』

『我什麼?警告你,你這樣開始有點「娘」了。』阿楚一本正經地說。

『我是要說…』諾門一隻手還摸著又紅又燙半邊臉,另一隻手,長臂一伸,把剛放完最後一瓶鮮奶的阿楚摟進懷裡:『我說妳武功再高,也不好謀殺親夫。』

『喝!打你個無法無天!』阿楚反手一拐,拗彎他的手臂,反剪到他脊樑背後。

『啊!要斷啦!』諾門還在咕咕地笑:『聽說邵氏要重拍王羽的「獨臂刀王」…』

阿楚啜了他一口,手卻放鬆了:『痛不痛啊?怎麼人家揍你,還眉開眼笑的,有被虐待狂?』

諾門揉著自己差點骨折的手,拉著她,一起到櫃檯邊的圓凳子上坐下:『妳最頂級的功夫是跆拳道,剛剛用的是小擒拿,我曉得妳不是真的要揍我。』

阿楚桌上的巧克力沒吃完,繼續再接再厲:『說真的,這些轉變挺戲劇化的,你小時候是這樣打算的嗎?現在發生的這一切,跟你原先的夢一樣不一樣?』

『夢?』諾門重複著這個字,似乎是一個直到這時候才開始思考的命題:『妳曉得我的腦子不好,從小功課很差,鄰居的小朋友穿得漂漂亮亮去參加演講比賽、美術比賽,我只能在田徑場上丟鉛球,我不敢也不會做一些太冠冕堂皇的夢,只努力地不被留級,不讓阿母操更多的心…,只努力鞭策自己,能考上體育學院,順利畢業以後,回鄉下當個有固定收入的體育老師…,這樣,我阿母就可以不再那樣辛苦…』

一個引起萬人尖叫,鎂光燈追逐的明星偶像,以平淡誠懇的語調,敘說著自己的夢,這讓阿楚聆聽之餘,有一陣深刻的感動。

『現在變成這樣,我也不能確切地明白,倒底是不是變得更好?錢或許賺得比較快,但有很多所謂的遊戲規則,我還搞不懂。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公司的老闆一有機會就給我上課,但我就不知道幹嘛會這樣複雜?』

『你阿母呢?伯母很為你覺得驕傲吧?』

『這我真的不知道,反而覺得她打電話來的次數增加了。周刊雜誌有什麼報導說我受傷啦,跌倒啦,一天只能睡兩個小時啦…,她就著急打電話來,關心的都是那樣的事,我有時覺得吃這行飯,反而讓她更無法放心…』

『應該是你想太多啦,每一行都有難處,有機會就掌握好,我想在態度上這不會是錯的。』

『妳呢?妳的夢。』

『哈!』阿楚怪笑一聲:『跟你比起來,我是貪婪得多啦!』

『說說看。』

『我要去紐約,去看一個最先進的國家中,最成功的新聞生態。我去唸研究所,唸博士,然後回台北辦一個最乾淨最專業,也最有影響力的電視台。』阿楚越講越用力,看得出來其中的意志力,和企圖心。

諾門握緊著她的手,鼓舞的眼神迎向她熱烈的臉龐:『我支持妳,從今爾後,我們的這些夢想,至少都有彼此陪在旁邊,一起完成。』

『不過…』阿楚低下了頭,躑躕地:『不過,我想給你改個名字,叫你NO門。』

『哈哈,隨妳喜歡啊,NO門,臭門,逃生門,都好啊,不過,為什麼?』

阿楚抬起頭來,看著他:『以前鄉下人家怕小孩不好養,就會故意取個阿貓阿狗,罔飼罔腰之類的粗賤名字,說是可以把鬼神矇騙過去,讓他不會想到要來把他隨便帶走…』

諾門想到她是如何粗著喉嚨叫「臭老頭」,心裡隱隱一酸,卻掺合著更多溫暖。

他環臂過來,抱住她:『妳跟我都這樣皮粗肉厚,都不曉得還要再活幾百年呢,妳放心,我會長命百歲,不會突然間說不見就不見的。』

『耶!婆婆媽媽的…』阿楚一聲喊,站起身來,順勢撥開諾門的手:『還是叫你Norman吧!別讓人家以為我連這樣的英文都唸不好。』

這樣的對話,這樣難得的,闐無旁人干擾的相處,隨著諾門工作量的增加,逐漸變得稀少。

但,在每次諾門趕著出門時,在巷衖裡店門口交錯而過的眼神,在工作行程的空檔中,短蹙的一通手機,卻讓這對血液中同樣流動著執著、純樸、真摯本質的年輕人,緊密聯繫著。

而就像諾門自己所承認的,這些身份,以及生活內容的轉變,是如此超乎自己所能預期,因此,接踵而來的個人調整,是很大的一門功課。

每天一袋袋寄來的影迷信,不分晝夜在「天衣」樓下站崗的眾多少女,在捷運車上、自助餐廳…,驚叫得幾近暈厥,然後趕快醒過來追著他要簽名的,各種年齡層的女性同胞…

這些出現在生活中的新元素,讓他變得不再敢搭捷運,不再敢到巷口使用那種投幣式的自助洗衣,也不敢在週末下午,光著上身在籃球場上跟同學鬥牛…

而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也總若有似無地,在警惕著他對於他生活真正造成的影響,應該不會僅止是這樣而已…

只不過誰也沒曾想到,接下來一個波濤洶湧的事件,會起因於身旁一個算得上親密的人。

那個稱呼自己叫做「蟻旺」的高憶雯,當然不見得是阿楚生活環境中長得最醜或打扮得最可笑的一個,但她之所以最討人厭,就殷天正的說法是:『怪哉!小小一個天資不算聰穎的女孩童,為什麼總透著一股心術不正的邪氣?』

這話,在婉轉地開導過鬼娃幾次,而不被接納以後,當然不可以再當著他的面講。只是,不只一次,阿楚挑明了批評她:『口袋裡有一塊錢,妳才買一塊錢的東西,妳老是這樣做白日夢,那個「貪」字,都寫到臉上去啦!』

這陣子社會炒起「卡奴」的問題,各路專家在媒體上大放厥詞,建設性的意見吵來鬧去無法定案,但至少都分析說:這個跨世紀的災難,有絕大部份的原因,來自於年輕消費者不知節制,遠超過實際經濟能力的消費行為。

所以,「貪」,的確是泛社會的普遍現像。就阿楚的經典理論:超過你可以心安理得得到的,就叫「貪」。

沒那個五官,硬要別人讚美,叫做「貪」。

沒那樣可愛,硬要在每次聚會的時候強迫別人把妳當焦點,是「貪」。

買一堆沒辦法替妳拉抬氣質的名牌,是「貪」。死纏著躲妳像躲蒼蠅一樣的帥哥,也是「貪」。

萬一這個帥哥,不湊巧地剛好是妳男朋友的死黨的男朋友,那這個「貪」字,簡直就可以破金式世界紀錄了。

當然,既然都有男朋友,還來白目地勾勾纏,箇中的不道德,就不只是貪不貪的問題囉!

蟻旺對於諾門的主動積極,並沒有因為他和阿楚之間關係的公開,而稍有或減。即便鬼娃就在現場,她也當他是瞎的。

糟糕的是,本來從不吝嗇給她看臭臉的阿楚,因為和諾門認真談起戀愛來,怕讓人家說「小家子氣,不大方」,反倒不好再像從前那樣看不順眼就趕人,聽不入耳就吐槽。

蟻旺得寸進尺,碰到諾門不幸剛好在場的所有場合,膩過去吁寒問暖也就罷了,拿著數位相機猛拍亂拍,說是要去學校昭告天下:他跟諾門,是真的很好很好的好朋友。

而那個鬼娃,不曉得哪根筋不對,卻從頭到尾視而不見,好像出醜的並不是自己的女朋友。

這一天,鬼娃下午沒課,帶著豢養的寶貝哈士奇跑來要找阿楚聊天,卻在門口被那個鎮店怪貓「愛理不理」豎直了背上的毛伺候,張牙舞爪地,嚇得比牠體型大好幾倍的狗狗,夾著尾巴就逃。

晚班接班的時間還沒到,殷天正還守在櫃檯打盹,阿楚笑著追出去,拿了兩瓶可口可樂,和鬼娃坐在社區小公園的鞦韆架上,邊晃邊喝。

『鬼,你最近吃錯什麼藥?』

『我天生少好幾條筋,吃錯什麼藥也不覺得。』

阿楚還是覺得他渾身透著古怪,火眼金睛一睜,審案似地死盯著他:『坦白從寬,快說。』

『真的沒事啊,我像有事嗎?』

『是不是在生高憶雯的氣?她是明目張膽了一點,讓你臉上掛不住?』阿楚試探地問。

『她怎麼樣了嗎?我沒有注意到。』鬼娃這時候才把臉抬起來,比較專注地跟她講話:『坦白講,對她我從頭到尾就無所謂,不是沒有了會大呼小叫的那種女朋友啦!』

『是嗎?』不知為何,這個回答挺讓阿楚心曠神怡起來:『那又是誰惹你啦?連我們家的貓都看得出來,你失魂落魄的。』

『好!是妳自己開的頭…』鬼娃忽然坐直身子,口氣急切地,連話都結巴了:『我感到有被你背叛的感覺,超不爽。』

阿楚和他平日打鬧慣了,但看他表情嚴肅,也狠狠地嚇了一大跳:『等等,等等,說什麼沒頭沒腦的?』

『我從國中二年級就要妳當我的女朋友,後來大一暑假一次,大二過年的時候一次,總共跟妳很認真很認真地建議了三次。妳自己說有沒有?』鬼娃用很像咆哮那樣大的聲音問她,看起來像在跟誰賭著氣。

『喂!你這算的什麼帳?有這回事嗎?』阿楚讓他叫得糊塗了:『好像有這回事,媽的,我當你在開玩笑啊!兩個人一身汗,臭兮兮地在打球,你運球跑過去順口講一聲「我們在一起囉!』,就醬,媽的!誰會當你是認真的?』

『所以咧?妳現在跟這個模特兒,就搞認真?』

『鬼!我們不是哥兒們嗎?說好了一輩子「你挺我,我挺你」的好哥兒們,不是嗎?』阿楚是真的對他的反應很沒有心理準備。

『是妳老是不給我回應啊!是妳擺明了不跟男生談戀愛啊!我我…我…』他再次結巴:『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啊!』

『鬼,你別這樣…』阿楚顯得有點苦惱了:『我一直覺得能有你這樣一個永遠都在身邊的好朋友,是一件很值得珍惜的事。』

『這個不公平,憑什麼我就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那個諾門後面才來的,就可以跑到前面插隊?』

『鬼,你這樣不講理,我都要生氣了。』阿楚看著他,提醒自己必須非常非常謹慎小心地處理這個狀況:『我認為我們的交情和緣份是一輩子的,除非你不要…』

『殷楚楚!妳不要臉!』阿楚的話都沒說完,一個女鬼索命似的哭喊聲從背後的公園圍欄邊響了過來,蟻旺滿臉漲得通紅,眼淚鼻涕滿面地,奔過來大罵:『都讓我聽到啦!妳是什麼天仙美女嗎?全天下的好康都給妳佔光光,有了凌諾門,還不知道躲回家去偷笑,連我家這個半獸人都要偷?』

阿楚聽她胡亂夾纏,也不知該氣該笑,鬼娃在一旁尷尬萬分,攔在中間,大手猛搖:『Evonne,妳不要聽一半話就亂發飆,妳幹嘛亂冤枉人家?』

『媽的!我冤枉誰?殷楚楚,妳這個男人婆!』她拍掉鬼娃要過來拉她的手,臉色突然變得像「咒怨」裡那個不分青紅皂白到處索命的女鬼「伽椰子」,一句話從齒縫裡蹦出來:『我看妳能爽多久?我不會讓妳好過的!』

鬼哭神號結束,高跟鞋登登登跑得飛快,很有「台灣龍捲風」裡的那種氣勢,恐嚇過人,就趕快落跑了。

後來,殷天正聊到這個高憶雯,忍不住還是會豎起大拇指:『真小人勝過偽君子,這個滅絕師太,總算是說到做到,好樣的!』

是的,本來不算太入流的一號人物,一出招,竟然凌厲陰森,致命無比。

她果然沒讓大家等太久,才第二個星期,禮拜三出刊的某週刊,封面上讓全國十五歲以下女生大哭出聲的照片:『偶像諾門的窄巷戀情,大揭密!』

猜都不用猜,肯定就是她手機攝影,隔空點穴拍出來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