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8-18 19:29:58小E

《惡女阿楚》第五章上

第五章

沒關係,請多揍幾拳!

諾門的那一刀比外觀看起來的更輕微一點,刀子直進直出,真正畫開的口子並不算太寬,根據阿楚的判斷,諾門身週的「滿江紅」,倒真有一大半是那個豬頭強盜以火山爆發的氣勢噴出來的「鼻血」。

諾門的那一刀,實在又比外觀看起來的嚴重許多。

就因刀子直進直出,根據醫生後來的說明,只要再多用上幾分力,刀鋒再深入一公分,那就刺進脾臟,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不管怎麼說,這個在短短幾分鐘之內上演又收場的「凌晨洗劫記」,所帶來的震盪,完全超乎諾門所能想像。

但從諾門掛彩的第一剎那起,那個阿楚,始終老神在在,握住諾門的那隻手乾燥、用力而鎮定。像是導演一切的上帝。

那個阿楚,哈!那個扮神扮鬼的殷楚楚,三秒鐘之內收斂起前一刻的女俠架勢,發著抖,睜大眼,對那兩個倉皇趕來的,實在很瘦弱的警察,交代著「搶匪怎樣兇神惡煞」、「諾門怎樣如飛將軍從天而降,以一敵二,在生死存亡的關鍵,英勇地救了她一命」…

她唱做俱佳,居然還逼出幾滴我見猶憐的眼淚。

警察也不曉得信了幾成,一個慌忙給那兩個慘兮兮的,老早昏到姥姥家的倒楣鬼上手銬,一個手忙腳亂地,呼叫救護車。

好玩的是,電視台的SNG車來得比救護車快得多。

八德路的兩大電視台,地緣之便,搶成一團。

可憐那諾門痛得臉都歪了,面色剎白剎白的,還要一手按住流血不止的傷口,一方面還要不停重複回答幾乎「白癡到極點」的記者問話。

『請問你當時會緊張嗎?』

『請問你現在的心情如何?』

『請問你的傷口會痛嗎?有多痛呢?』

諾門咬著牙,恨不得一拳揍上去。

阿楚卻不間斷地,很小聲地,在耳朵旁邊提醒:『機不可失啊!多說一點!皺眉…,裝很痛的樣子…,攝影機在拍,轉側面…你左臉比較好看…』

就這樣,救護人員到了,不大不小的「愛買不買』擠滿了警察、搶匪、記者,還有一大堆晨運的爺爺奶奶。

就這樣,在一陣鬧哄哄的嘈雜聲中,諾門被抬上救護車。跟著回警局的阿楚,在警車門關上的那一瞬間,親眼看到也混在圍觀人群裡的殷天正,率領著左鄰右舍,爆起一陣嚇死人的鼓掌聲。

於是,從早上六點的即時新聞開始,諾門這個大家原本叫不出名字的模特兒,成為全國新聞頻道上曝光量最高,討論最頻繁的「HOT  FACE」。

除了緊鄰的那兩個無線台,因為做了第一手的採訪,老實不客氣地把所謂「獨家鏡頭」一播再播。預定上映「飛!飛!蒲公英」的那個CABLE台,更不可能錯過宣傳的機會,所有諾門的背景資料、拍攝過程的工作花絮,全被剪輯成特別報導,完全是那種某某巨星忽然翹辮子的重點新聞格局。

而好死不死,那兩個被阿楚打暈的豬頭三,證實就是台北市東區連續好幾起超商強案的同一個「主人翁」。

這下子,所有原本不那樣熱衷的其他頻道,也都一窩蜂瘋狂出動。

諾門的經紀公司,電話線吵到快燒斷。諾門被送去的那個醫院,更是爆發史上最大騷動。

從諾門進急救室,縫完針,包紮好,推進病房…,居然都有燈火通明的攝影機跟在旁邊,幾乎就是「全程實況轉播」。

平面媒體記者,是第二批趕到的。病床邊換成體積比較小的數位相機和錄音筆,但問來問去的問題卻也高明不到哪兒去。

『有沒有想過就這樣死掉,最捨不得的是什麼人?』

『諾門,你有女朋友嗎?還是男朋友?要不要對她說幾句話?』

沒被刀捅死,沒被傷口的疼痛痛死,諾門差點沒被這些垃圾採訪累死。

他不解地,眼睜睜看著一路跟在旁邊的醫生護士,卻找不到空隙問他們:『你們都這樣放著病人被嚴重騷擾嗎?』

其實,醫生也很無辜,一方面這個醫院沒什麼名人來住過,軋根不曾見過這種陣仗,二方面諾門的傷縫合順利,也還沒有嚴重到不能見客的地步。

整整三個小時折騰,諾門又被輾轉送到四樓的特別病房,說是經紀公司老闆來了電話,一定要給他「最高規格」的照顧。

諾門吃了藥,喝了水,一個人躺在雪白的床單上喘氣。不確定是被捅被採訪那個比較更「操」?

直到這個時候,一個熟面孔才出現在他的面前。

『小八!你終於來了。兵慌馬亂了一早上,你們不知道嗎?』

一個燙著鬈髮,帶著黑框大眼鏡,兩頰還有明顯痘疤的矮個子男生,因為興奮,而顯得結巴地一疊連聲在說:『我的媽啊!我在電視上看新聞,嚇死啦!那麼多記者。哇靠!我們公司什麼時候有人這麼紅過?連老闆都沒經驗,大家七嘴八舌趕快開會,說要派我來當你的助理,你知道,我們公司的模特兒接秀再多,也都不派助理的…』

諾門給他連珠炮的話「炸」得快休克,虛弱地提起拳頭,在牆上搥了一下:『OK!好,停!』

小八意猶未盡,但稍微知趣地停了一下:『好!從現在開始我負責照顧你,還有,嗯…保護你。』自己頓了一頓:『沒保護過人…,請問,你現在需要我怎樣保護你…?』

『你到門口去,別再讓記者進來,我就謝天謝地啦!』諾門不想生他的氣,但誰不好派,來了個二百五。他苦笑了一笑,實在有點「禍不單行」的感覺。

小八頭腦簡單,其實是個熱心的人,守在門口,還真地開始用力趕走一些過來探頭探腦的人。

諾門好不容易耳根清靜,矇矇矓矓睡了一小下,卻很快又被病床前面兩個吵架的聲音驚醒。

他勉強把雙眼張開個縫,麻醉藥有點退了,這使得他的傷口處隱隱作痛。

他認出兩個爭辯的人,一個紮著馬尾,肥胖兇悍是「飛!飛!蒲公英」的女導演,姓花,原本很響亮的一個姓,不知為何直接就取名叫「花蓮」。

另一個更胖,是製作公司的老闆,姓董。人家周杰倫的「周董」叫得人盡皆知,他有樣學樣,強迫別人喊他「董董」。大家看他一身油滋滋的五花肉,背地裡叫他「ㄉㄨㄞ ㄉㄨㄞ」。

『戲馬上要上了,存檔又不多,他如果不能馬上回去上工,我迫不得已只好刪他的戲。』花蓮鐵青一張臉,嚴肅到掉渣。

『他本來就是配角,再刪就沒戲了。』董董難得地陪著笑臉。

『就事論事,除非電視臺同意延後上檔,否則怪不得我,就這麼現實。』花蓮導演斬釘截鐵。

『唉喲!我親親愛愛的花大姐,妳也說了,一切要面對現實,妳看看,這從早到晚的電視新聞,傻小子莫名其妙變英雄,搞不好一夜之間爆紅,到時候我們的收視率說不定還得靠他…』

董董把花蓮試著往門口推,兩人漸行漸遠。諾門隱約聽到花蓮大笑一聲,不知講了一句什麼,但從兩個人一起爆出的笑聲,應該是達成某種不算太上流的共識。

諾門始終佯裝熟睡,意外聽到這樣的對話,讓他有些不是很真實的感覺。

入行短短時間,儘管人際之間有許多他弄不明白的功利氣氛,但怎樣「造勢」,怎樣把握機會「炒作」…,他在大環境裡看著聽著,逐漸也比較具備概念。

只是為什麼這兩個人的這段對話會跑到他的病房裡來講?這讓他感到十分玄奧。

『沒料到其實我醒了吧?』他自己做了結論。

『該怎樣配合,就怎樣吧!反正不是我一個人能夠做主的。』

而他再也睡不著,讓護士進來看了看傷口,順便多要了一顆止痛藥。接著,他開始敏銳地見證了週遭氛圍,微妙的變化。

之前,個性的關係,獨來獨往的他在時尚圈不算是個左右逢源的人,但他看著小八不斷把一些昂貴的花籃花束帶了進來,上面的名牌:某某名模的,某某時裝廠商的,甚至,某某他連見都不曾見過面的知名藝人的…

『我的人緣有這麼好嗎?』他自我解嘲。

下午四點多,幾個同公司的女模特兒嗲聲嗲氣地來鬧了他一場,輪流跟他拍照、親臉頰、講些「好心疼好心疼」之類的肉麻的話。

小八楞在一邊,都是公司的搖錢樹,他看著諾門拼命跟他做眼色,趕也不是,不趕也不是。

好不容易這幾個把探病當做派對,玩得很開心的所謂「名模」,因為分別都有飯局,必須算準時間提前去補粧、美髮、弄造型,終於是心甘情願地告辭了。

諾門把臉埋進枕頭,開始納悶起來:『她去警察局做筆錄,要這麼久嗎?居然到現在還不來看我…』

小八像書僮一樣,恭敬地把公司的幾個招牌貨色送出門口。看他們一扭一扭走路花枝招展的背影,真不覺得好看在那裡?『不出四十歲,一個個都要去做脊椎矯正手術。』

他很阿Q在背後咒人家,才沒三分鐘,遠遠就聽到幾個其實蠻有知名度的時尚名模,唯恐天下不亂,又鬧出事來。

在這個樓層的電梯口,一個樸素的,梳著整齊髮髻的中年太太,懷裡兜著一個保溫瓶,鞠著躬,應該是開口問了幾個模特兒什麼事。

其中一個開口,聲音拔尖:『誰曉得凌平之住幾號房?歐巴桑,我們不是服務台。』

另一個尖叫:『啊!幹嘛不攔住電梯?要死了!我的頭髮來不及弄啦!』

第三個接腔:『真倒楣,老太婆早不來晚不來…』

然後,三個人就旁若無人地靠到牆上去等電梯,還故意用不算太小的音量絮絮叨叨聊天:『會不會是來看我們家諾門的?』

『呵呵!有可能,媽的,他小子一睡個覺起來爆紅,只是沒想到有這種鄉下老太婆粉絲,嘻嘻嘻…』

『喂!排骨精!』

像天上劈下一個焦雷,連小八的距離都聽的到。一個長髮牛仔褲的女生,從安全門的位置爬樓梯上來,跨近幾步大喊一聲,正是惡女阿楚。

幾個「名模」被嚇得臉部表情僵硬,偌厚的彩粧都蓋不了:『幹…幹嘛?妳嚇誰啊?』

『叫妳們排骨精啊!怎樣?聽的清楚嗎?』她故意靠得更近:『妳們說誰歐巴桑?三張臭嘴,想到什麼講什麼,當別人是死人啊?媽的,妳們家沒大人可以教妳嗎?什麼是「敬老尊賢」不會寫嗎?』

她問一句,三個「排骨精」就退一步,堪堪就要去抵到電梯的門,算她們運氣不錯,電梯剛好這時候到站。門一開,她們逃難似往裡面躲。

說時遲那時快,阿楚蹲低去對旁邊一個路過的,被媽媽牽著手的小男生說話:『來,把嘴裡的口香糖吐給姐姐,等下買個大的還你。』

小男孩覺得有趣,當場吐出來,交到她手上。阿楚手上運巧勁,一團濕濕的口香糖揉成三份,就在三個模特兒匆忙轉身,很狼狽地跨進電梯的那四分之一秒,她手指連彈,接連正中三個女鬼的頭髮中央。

『哈哈哈!』周圍幾個目睹模特兒奚落中年太太的民眾大呼過癮,那個小男孩的媽媽更是豎起大拇指,接了一句:『看來她們要光頭一段時間啦!』

阿楚伸長兩臂,環場打了個揖,做出賣藝人表演完之後謝幕的那種姿勢。自己也覺得開心起來。

她回頭找到那位端著保溫瓶的太太:『妳好,我認識凌平之,401號房,我帶妳去吧!』

『多謝,多謝,這位女俠,多謝了!』那位太太,微笑著,點頭如搗蒜。

阿楚她們在401前被攔了下來,一個發育不良,但笑咪咪的小個子男生喊了一聲:『來者何人?』

『凌平之的鄰居。』阿楚照實回答。

『鄰居?』小個子想了一下:『嗯,SORRY,「鄰居」不能見,病人要休息了。』

阿楚覺得這個人雖然囉嗦,倒也有趣:『「鄰居」不給見?那麼是「朋友」!』

『朋友嗎?小姐貴姓?』

『姓殷。』

小個子倒退一步,聲音抖顫,做驚愕狀:『可是天鷹教殷素素小姐?』

『正是!』阿楚心裡想,要鬧就來鬧吧!

卻沒想到小個子竟然鞠起躬來,身體彎得低低的:『原來是恩公。』他還神神秘秘地靠到阿楚肩膀旁邊說:『諾門都跟我說了,賊其實是妳抓的。』

一句「恩公」,阿楚還挺受用的,故意嚇他:『要敢隨意對旁人說,我殺你滅口。』

小個子居然當真雙手連搖:『啊!不敢不敢!』腰桿正要挺直,看到旁邊還站著一個太太。

『請教這位也是「鄰居」?』

『不是鄰居。』

『啊!也是天鷹教的貴客?』

『不是天鷹教。』中年太太笑了出來:『是「媽媽」。』

『唉喲!是太夫人駕到!』小八這下索性跪了下去。

阿楚心中暗罵:『媽的!又來一個「武俠瘋」。臭老頭這下可有伴啦!』一把拉他起來:『小哥!我看您就快快帶路吧!』

諾門在房裡依稀聽到母親的聲音,但不知為何磨蹭了那樣久,聽阿楚複誦了一遍,再一次見識到他這位「絕無僅有」的新助理的耍寶功力。

『阿母啊,妳怎麼又專程上來?早上電話裡都說不太要緊,妳不必太擔心了。』諾門握著媽媽阿蘭的手,一百八十幾公分的傻大個,神情間居然回復成為一個孩子。

阿蘭審視著兒子,一雙手摸額頭按肩膀,像是在檢查剛買的蘿蔔有沒有摔壞。

『不擔心,不擔心,現在電視好發達,拍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你好好的。』

小八在一旁插嘴:『都縫了三十幾針哦!怎麼會好好的?』

『以前在池裡游泳,踩到破酒瓶,還縫過更多呢!』阿蘭終於停止了手頭上的「災後傷害檢查」,慢條斯理地,把保溫瓶裡的東西傾倒到碗裡:『是當歸鯰魚,對傷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