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8-18 19:25:44小E

《惡女阿楚》第四章

第四章

天上掉下一個SPECIAL

「愛買不買」來了一隻貓。

油光水滑的毛,滴溜滾圓的賊眼,全天下所有人都欠牠一條魚的一張臭臉。

阿楚隔著店門,已經跟牠鬥法似地互瞪了一個小時。

星期四的晚上,十一點,淅簌簌落著雨,不太有客人上門的那種天氣。

貓,就大馬金刀地端坐在落地玻璃門的正中央,氣派十足,埃及壁畫裡受萬人崇拜的,那種「神貓」的那種坐姿。

阿楚放下手上的筆記,開始認真地研究起牠來。流浪貓很少這樣「淵停嶽峙」,倒真像個武林高手!

就這樣一分一秒過去,牠不動就是不動,阿楚的眼睛倒先酸了起來。猛然想到,哈利波特第一集一開頭的那隻貓,可是阿不思鄧不利多變的,當下眉毛一挑,畢恭畢敬起來。

她從架上取了一個貓罐頭,走出門去。叮咚一聲,自動門開了,也沒嚇跑牠。下巴仰了起來,仍舊看牢阿楚。

阿楚在牠跟前把罐頭放下來,撲鼻的魚肉香,牠居然不為所動,自顧自舔起自己的前爪。

『媽的!擺什麼架子?』阿楚又好氣又好笑,低低罵了一聲:『你愛吃不吃?吃了記得給我一張「霍格華茲」的入學許可通知書。』

她起身回到店裡自己櫃檯的位置上,這才看牠好整以暇地,彎腰,開動,優雅地嗑個精光。然後,居然還用腳把空罐頭輕輕掃到一旁,在地上耙了一耙,做掩埋狀,算是用餐完畢。

這下子,阿楚對牠的欣賞已經是百分之百地給他油然而生。『呵!一頭餓肚子的小畜生,看到食物端到面前來,能夠不一下子撲上去搶,已經很難得,偏偏還有後面那些規矩。』

貓陸續又來了許多天,多半都是那個時間。老實不客氣,都霸在門口中央那個位置。阿楚跟牠交手好多次,罐頭一罐罐地開,也沒聽牠說一聲謝謝。

她把這個怪貓的行逕跟祖父說了。有一晚,殷天正、殷楚楚、凌平之三個人,入定一樣,六個眼睛聚精匯神地,端祥一隻石像般的貓。

『賴上我們家了,怎麼辦?』阿楚先開口。

『也算是個名門宗師,一時落難,同是江湖兒女,就收留牠吧!』殷天正答得一本正經。

『嗯!說得倒是,那取個名字先!』諾門耳濡目染,也開始偶爾會湊老人家的興,講點古裝話。

『我看牠毛色很特別,像星巴克賣的Latte。』阿楚提議。

『不拿金拿銀,幹嘛拿鐵?不好!』殷天正否決:『我看牠頭腦背脊都紅,肚皮是白的,像朝鮮人用辣椒醃的大白菜,就叫牠「泡菜」吧!』

此話一出,阿楚當場嗤之以鼻:『哇靠!能再難聽一點嗎?』祖孫兩吵了起來。

諾門抬頭看了看那塊「愛買不買」的店招,再望了一眼那隻「識相的,都別來惹我」的貓,噗蚩一聲笑了出來:『你們看那張臉,乾脆叫牠「愛理不理」。』

『哈!好個「愛理不理」,我們有一隻鎮店之貓了。』一老一小眼睛一亮,都覺得簡直貼切到不行。

這個「愛理不理」,不曉得是不是真聽懂人話,倒真是開始一付「少囉嗦,這裡歸我管轄」的姿態。

平常高傲地踞坐門邊,心情好的時候,會趁客人進出,電動門一開,牠就踱了進來,四處逛逛晃晃,看到提著大袋小袋往外走的客人,牠還會諂媚地陪人家走到門口。

有一次,碰到統一發票開獎日,一個滿臉鬍渣的先生,居然躡手躡腳地在偷撕民生報刊頭印的開獎號碼。說來十分神奇,那個「愛理不理」,頸上的毛、肥肥的尾巴同時豎直起來,對著他『喵喵喵』,用很大的聲音大叫。

『胡先生,十塊錢也要省嗎?』阿楚故意從櫃檯大聲問他。

『我不小小心弄破,來,付…付…錢,十塊給你。』也算是附近的鄰居,被當場抓包,面好耳赤地丟下十元銅板,踉蹌蹌地跑走了。

『我的媽啊!』阿楚一邊捧腹大笑:『你倒底是貓還是狗?』

一隻行為舉止像狗的貓,就這樣在「愛買不買」住了下來。

而若不是這隻又是貓又是狗的「愛理不理」,接下來發生的事件,說不定也不會有那樣巨大的發酵了。

凌晨四點多一些,離殷天正來接她的早班還有幾個難捱的鐘頭,阿楚打完一篇報告,正回頭檢查著。

越是檢查,越是覺得胸中的無名火不打一處來。

不是自己的文章寫得不好,而是那個主題,再次觸動她記憶底層最沉痛,也最憤恨不平的一個區塊。

報告主題,探討的是:大眾媒體與社會群眾之間的操控,與反操控。

『管理不當?廠區大火危及公安財產』

十歲時的一則新聞標題,讓她事隔這樣久仍舊記憶清晰。喪親之慟的同時,儘管童稚懵懂,她看得懂報紙上的不白指控,那是殘忍的二度傷害。

『打上一個問號,就可以擺脫污衊別人的刑責?』一廂情願地炒作話題,隔幾天再讓它不了了之,卻不曉得一字一句,在當事人意識中烙印下的沉重劇痛。

這是殷楚楚立誓要搞懂『醜陋媒體的遊戲規則』的原因,她很小就決定:有朝一日,要靠自己的力量,建構一個強有力但又有良心的媒體生態。

而大眾傳播的理論和個案,越認識的多,其中的學問就讓她越覺得吊詭,越難拿捏。

諾門剛好在這時候下戲回來,搬個板凳坐在櫃檯邊上卸粧,一邊認真地聆聽阿楚發表的看法。

『以前我總當媒體是洪水猛獸,但最近蒐集的這些案例,讓我反向思考,你看,在台灣有人能靠流浪狗走紅,能靠拋棄親生女兒走紅,甚至還簽經紀人,進演藝圈賺鈔票。總之,媒體要的新聞題材好像是不需要道德標準的,夠「司貝秀」,就能譁眾取寵,譁得了眾,就取得到寵。』

阿楚越說越進入狀況,聲音越大,力道灌注手臂,一掌順勢拍在桌面。

『波!』震耳欲聾,好大一聲,卻不是她的手,後面熱食區微波爐一個爆炸,裡頭白花花的牛奶,濺得慘不忍睹。

原來住前面巷的那個呂阿伯,不曉得什麼時候進來,用微波爐熱牛奶,顯然忘了先開了封口就放進去。

『今天豆漿店沒開門,我…我…想先喝個牛奶暖肚,再再…再…去跟妳阿公打太極…』呂阿伯闖了禍,窘得額上的皺紋都紅啦!

『沒事,沒事。』阿楚趕忙過去善後:『阿伯,下次記得要像這樣,你看我做,這樣把牛奶的盒子口打開,再放進去…』阿楚慢條斯里地解釋。

『我家阿寶熱給我喝,我看他一鼓碌放進去…』

『沒關係,我這裡有沒冰的牛奶,我開一盒給你喝,好嗎?』

阿楚遞了一盒架上沒擺進冰箱的味全鮮奶給他,老人家顫巍巍接過去,又是「歹勢」,又是「感恩」地出門去了。

『來,百萬名模,幫幫忙!』阿楚跟諾門一招手。

『切~什麼百萬名模?怎麼幫?』

『你幫我把微波爐拆下來,搬到裡頭倉庫去,我去拿拖把來清這裡。』阿楚交待著,兩個人一起往內側倉庫的清理檯走去。

阿楚找拖把,弄濕。諾門用抹布擦拭微波爐。店類有一個短暫的空檔,沒有人招呼。

好巧不巧,就在這個空檔,阿楚清楚地聽到「愛理不理」在前面喵喵喵地大聲咆哮起來。

『好像出什麼事…』諾門提醒著。

阿楚老早警覺了,一個箭步衝向店裡去,卻看到兩個又高又胖,穿著寬大台客POLO衫的背影,探頭在往櫃檯的收銀機搜鈔票。

『幹!他媽的小偷!』阿楚大喊。

『操!不是小偷,是搶劫啦!』其中一個回過頭來,大喝一聲,滿口被檳榔漬紅的大板牙。

諾門手長腳長,行動更快,後發居然先至:『說搶就搶,瞎了你的狗眼!』大手勾住強盜的肩膀,一扳一翻,當場拐倒,順勢騎到他身上,快速朝他豬臉摜了兩拳。

另一個見兀地殺出來諾門這樣一個大漢,嚇得拔腿往外就跑,鈔票銅板散了一地。

『王八蛋!上禮拜延吉街的7-Eleven多半就是你們搶的。』阿楚順手在架上抓了一罐可果美蕃茄醬,像鉛球一樣遠遠丟去,神準,直接命中山豬搶匪的背心。

逃跑的那個悶哼一聲,重心不穩,摔個狗吃屎。

阿楚三步併做兩步,趕上前來,吃屎狗翻身跳了起來,手上一抖,竟是亮晃晃一把西瓜刀。

真是狗急跳牆,他狂吼一聲,眼睛睜得紅咚咚,朝阿楚兜頭就砍。

阿楚的跆拳道講究「既快且狠」,閃身的同時,先是一拳揍歪他的手腕,回身一個側踢,高高踹到他的胸口。

才一招,虛張聲勢的西瓜刀就「康啷啷」落地。阿楚不容他有喘氣機會,直接又飛踢兩腳,命中面門,半座山那樣高的蠻牛,居然很不爭氣地倒地暈了。

阿楚那邊,三兩下就買單,諾門這頭卻尷尬的很。他把那人硬壓在膝蓋底下,一隻手拗過來剪在背後,雖痛得他唉唉叫,一下子手邊卻沒有什麼繩子之類的東西綁他,而對方身大力粗,掙得很厲害。

諾門左右尋找,看到「愛理不理」跳到阿楚的電腦旁,一個螢光色的滑鼠,連著長長的尾巴…

他探身要去拿滑鼠線來綁他,腿上的重量稍微鬆動一下,搶匪用盡吃奶力氣,猛一下挺起上半身,諾門不穩,歪到一邊。

阿楚從門口回頭,剛好看到壓在諾門身體下的搶匪掙扎著滾開,右手往懷裡一探,摸出一把尖尖的匕首。

『凌平之小心!』阿楚大喊,卻慢了幾秒,刀光一閃,諾門的左脅掛彩,鮮血湧了出來。

阿楚臨急智生,踢翻門邊一台轉蛋機,揀起三顆轉蛋,裡頭是「多拉A夢」、「誼靜」和「胖虎」,連環三彈,疾如星火,像暗器一樣遠遠擲了過去。

阿楚一身橫練,何等功力,三個塑膠蛋全部朝他鼻樑上發射,他先是叫得像殺豬,第二下開始,鼻血像西北雨亂噴,第三下,雙腿一伸,也昏死了過去。

阿楚奔到諾門身邊,焦急地查探:『怎樣怎樣?會不會死?要不要緊?』

諾門痛得從齒縫裡吸氣,還嘴硬地喊:『沒事,不痛…不痛…』

『幹!沒事怎麼會流這樣多血?』阿楚急得臉都歪了,手往他衣服一摸,整個濕掉。

『是…是他的鼻血…』諾門還在耍幽默。

「嗚噜嗚噜」,警車的蜂鳴器在這個時候遠遠傳了過來,可能是呂阿伯走去不遠,聽到打鬥聲音後,機警趕快報警。

『媽的,跟那種爛電影一樣,每次都是事情搞定了,警車才來…』阿楚嘴裡罵著,看一眼諾門額頭的汗像淹大水,臉色煞白煞白:『你撐得住嗎?』

『撐得住。沒有那種靈魂要飄掉的感覺…』

『靈魂沒飄掉就好。保持清醒,你聽我說…』阿楚一個字一個字很用力地:『這些強盜是你抓的,我嚇得只會亂叫,是你救了我。』

『什麼?』諾門不曉得她胡言亂語什麼。

『總之,等一下做筆錄,你配合我就是這樣說。』

阿楚一手幫他按著傷口,一邊眼神凝注地看著警車停在「愛買不買」的門口。

『天上掉下來的「司貝秀」,我終於等到你上門來了!』她不易查覺地笑了一笑,在心裡這樣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