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巨變

劈─哩─啪─啦！爆竹迫不及待的劃破靜謐的晨空，代替喜鵲捎來振奮的喜訊。

昨夜和綺夢訴完午夜蜜語後我就無法入睡，全身毛孔散出喜悅的滋味刺激著原本高亢的神經，輕柔的彈簧床藏了許多針似的讓我無法安穩的躺著，大半夜還起來坐在旁邊的公婆椅上讀著莫契的《小城故事》來度過漫漫長夜。由於過度興奮，讀讀停停，大半天才閱了一短篇。無論任何人新婚的前一夜大概都同我一樣高興、慌張、期待，然後失眠。

我似乎不是唯一失眠的人，第一次當公婆的父母和尚在念研究所的小弟也沾染喜氣的徹夜聊天嘻笑，樓下的腳步聲踏滿整屋子。老媽更是天色未明就鏗鏘的準備著早餐，蒸熟的雞肉香和甜膩的湯圓味交纏的穿透樓梯間滲透到我的房裡。我本不喜歡甜湯圓的味道，但今天甜蜜卻擄獲我的心。新婚湯圓，人生只有一次。如果時間像轉盤，我願意天天聞到新婚湯圓的香味。

天剛破曉，就是長輩們選定的吉時。老爸和小弟在貼著紅色雙喜的大門前掛起五花大鞭炮，一條龍的炮火擺尾的向天公和世人昭告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站在陽台瞧著逐漸散去的硝煙，真難以想像輪到我將踏上地毯的彼端，兔跳愉悅的心頓時惴惴不安起來。我並非沒參加過婚禮，也當過同學的伴郎，但從沒參加過自己的婚禮。

「下一次或許會感覺好些！」，我開玩笑的安慰自己。

綺夢要是知道我現在的想法必定擰著我的耳朵，圓瞪著烏溜溜的雙眼，拉尖銳利的嗓門高叫：「死相！還有下一次？我先去了你的勢！」

當然我也早準備好搪塞之詞：「算命仙說我天生犯桃花會結十一次婚，不如我們就十年結一次，結十一次剛好一百年，這叫百年好合。」

「嫁了你這窮光蛋，克拉美鑽沒個影，結十一次婚？可別連內褲都沒了！」

「全身光溜溜的，就和楊過和小龍女一樣廝守在愛的小屋，一步也別想踏出去，別人會羨慕死了。」

「變態加精神病，我是瞎了眼才會嫁給你。」

「那我願意當妳這輩子的導盲犬呵護妳一生。」

「只有一輩子？哪夠？要生生世世。」

「不成！」

「你不愛我？」

「生生世世都是狗，不就永不得輪迴，如何做愛做的事？妳總不會對狗有特殊癖好吧？」

「色鬼！老想著褲襠裡的事，若能取出一成的心思用在工作上，貧窮就會躲的遠遠的。」

「人窮心可不窮？」

「說來聽聽你能有什麼鴻鵠大志？」

「我可沒項羽、劉邦之志，更無郭台銘、張忠謀之資，但我有他們所無的寶貝。」

「什麼？」

「愛人，有了妳就擁有全世界，人生也變富有了。」

「甜言蜜語可是填不飽肚子，還不快滾出去多賺點錢。」她一腳將我踹回現實。

遠處兩盞昏黃的燈光穿透未散盡的煙霧緩緩接近，連著兩台黑頭朋馳駛進曬穀場停當在屋旁榕樹下，把原來撲滿灰塵的綠色豐田逼的渾車不自在。我認出其中一輛是堂兄的朋馳，訂婚時曾經出過任務。那是我第一次搭朋馳的車，四平八穩的讓我感覺不出它在移動，特製的皮椅比軟玉還要舒適，平常受夠家裡老爺車摧殘的我一時為之驚豔，富有人家的生活畢竟非市井小民所能體驗，在我的內心激發出短暫奮鬥人生的火花，隨即被下車後的颶風吹熄了。「富貴在天，人一生的得失早註定。」成了退縮的最佳理由。

另一輛大約是堂兄招來助陣的。伯父上次娶媳婦擺個龍門車陣，一片烏壓壓的車海，酷似黑道老大告別式的排場，嚇壞了左鄰右舍，管區的警察聞風而至以防滋事，過足熱鬧的癮頭。建議父親組個二十輛車隊，浩浩蕩蕩的壯大聲勢，別讓親家瞧扁了。老爸也是愛面子的，但是六十萬的聘金加上瑣碎的開銷沒超過百萬也離不太遠，對於小康的我家來說，此筆花費壓的他有點喘不過氣，還向伯父商借幾十萬。掐指計量二十台車需要二十個紅包，每個千貳總計也要兩萬四，掘空老本的父親已無丈餘再支出，輕若鴻毛的小錢都會推垮他，何況兩萬四不是筆小數目。父親怕我丟臉，先和我溝通。家裡的情況及父親的個性和所做的努力我了然於胸，為人子弟的不該讓長輩難堪，本想單輛孤獨闖關即可，父親堅持維護禮數『好事成雙』，欣然答應兩台禮車的想法。

先前進來的車步下兩個人，身材相若，一個留著波浪頭，長髮及肩，眼戴墨鏡，身著黑色西裝禮服，掛了條絳紅領帶，西裝的釦子敞開著，嘴中叼著煙，散著骨頭的立著，一看便知是大堂哥。另一個梳油了西裝頭，配黑框眼鏡，穿著灰藍色西裝，繫著深藍領帶，挺著胸膛立著，是當教授的二堂哥。另車一下來兩個黑西裝的人，理著平頭，臉掛彌勒佛式微笑，岔開雙腿站著，是伯父。另位我不認識，應是伯父的朋友，來幫忙的。

我憑著欄杆瞧著四個人一列的行過來。我打個招呼道：「阿伯、阿桑、大哥、二哥，早安。」

大堂哥吸一大口菸，夾下菸梗，吐盡白煙的當頭道：「新郎倌閒閒站在陽台吹東風，不怕傷風感冒壞了今夜的大事。」

二堂哥張了嘴木偶式的微笑道：「洞房花燭夜是人生三大樂事，書槐定歡喜的徹夜難眠。你看他泡了海綿的雙眼還寫著疲憊。」

伯父露齒笑道：「別再虧少年耶，等會他翻臉不娶了，怎麼辦？」接著四人嘻哈笑著。

我被說的有點不好意思，臉稍微發燙，誰叫我是今天的男主角，只能笑臉承受眾矢，反正一輩子僅有一次的新鮮事。「我知道你們要來，所以站在這兒接風‧‧‧」話剛道一半。

屋內傳出父親的喊叫聲：「老大，先進來喝個熱粥，暖個身，憩一下，出發的時辰尚未到。」

伯父伸著短脖子朝屋內道：「剛剛出來前，先在轉角的早餐店吃過燒餅油條，我恐弟媳婦無暇弄早點，來了要餓肚子，你是知道我的千金玉體不堪饑餓的，一餓就頭昏腦鈍做不成事。」

老爸躍出屋簷從他十八年前的黑色老西裝掏出黃皮長壽菸，在手掌敲出一根，遞與我不認識的阿桑，「老劉，來支菸，清清喉嚨。」

老劉接過菸，老爸揩亮美女牌的劣質打火機，點燃老劉咬著的菸。老劉深吸一口，爽快的蕩了一下。

老爸瞥過伯父道：「老大你沒抽，我就省下來。」

伯父摸摸西裝下日漸豐腴的腹部，微仰下巴道：「戒了菸，肚子肥了一圈。不過精神比以前好一倍，老弟該改了。」

老爸邊抽出支長壽給大堂哥邊道：「我這兩管老煙囪，每天吐吐煙才能感覺還活著，要它不吐氣除非我死了。」老爸大概驚覺在大好的日子道些不吉利的話會帶來晦氣，連聲道：「呸！呸！呸！臭嘴、臭嘴，今天是書槐結婚的日子，竟說些倒楣話，這張嘴最好縫起來。」

大堂哥持出白色的MILD SEVEN，擋箭牌的阻住老爸的長壽菸道：「阿叔，長壽是老人抽的，年輕人都抽洋菸，抽不慣老人菸，太濃。」老爸縮回菸，給自己燃了一支。

伯父瞪住大堂哥道：「抽菸就抽菸，胡亂講什麼，你講阿叔老，你老爸不就更老，三十多歲還如此沒大沒小，不懂規矩。」大堂哥轉頭望向遠處的雲彩，好似伯父的話是耳邊風。

一直若有所思的二堂哥突然冒出：「晴空萬里，風和日麗，真是結婚的黃道吉日。書槐是否？」他仰起頭詢問我的意見。

天外飛來一砲轟的我腦脹，瞬間不知如何回答，直呼：「對！對！」倏然腦袋射過〈下雨天遊客天〉的文章，順口接續道：「艷陽天，結婚天。我結，你不結。」

二堂哥鼓掌大讚：「妙哉！」

老爸抬頭擠著皺紋罵道：「都要當新郎的人還沒禮沒貌，立在樓上讓大家瞻仰你，你以為你是蔣介石，站高高的給人行三鞠躬禮。快給我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