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07 12:28:53五餅二酒

我們也這樣跨年

弄懂國曆也就是陽曆,而農曆是陰曆,應該是在小學五年級以前,因為那時候還住在豐原。小五以後才搬到潭子鄉頭家村去。還記得,母親說過的:「…初一早、初二早,初三睏咖飽…」那天,我真的一早就起床,只是納悶著,初一這樣重要的大日子,怎會這樣安靜呢?沒有鞭炮聲、人們沒有相互道恭喜,也沒有應該有的玩具槍砲聲…堅持換上母親說是過新年才能穿的粉紅毛線上衣,新衣服,是我等了很久要穿的。得意洋洋興高采烈地,在豐原大街上逛了一圈。一路上,沒有紅色春聯貼門框、沒有人放鞭炮任路人掩耳跺腳、更驚訝地是,竟然沒有小孩子手握玩具槍砲滿街嚇人…一頭霧水滿心懷疑,回到家裡,媽媽沒好氣地叨唸著:「咖你講啊,郎都不是過年,咖裡貢過年呀未告…」(跟你講了,今天不是過新年,新年還沒到呢!)只是,我仍舊狐疑著:「可是你不是說今天是過年?是初一?」媽媽那天心情好,沒揪住我耳朵,往日曆上靠,反倒是耐心地指著牆上不斷翻著日曆說:「今天是國曆的過年,台灣人不過國曆年…哪,這天才要穿新衣,放鞭炮穿新衣發紅包啦…農曆才是真的過年…」

挫折感成功地攻略喜慶情懷,好多年,不再熱衷過年與否。

哪裡知道,時下的青年,更勝一籌,創造了更多的挫折,給當下的老年。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不興過年,反倒是醞釀起「跨年」。從年底那天下午開始,不僅要歡度跨過那夜,還要延續到天亮,繼續清晨的升旗典禮…

記憶猶新,那年的年底夜,在信義路永康街街口用餐,九點半左右「茶足飯飽」心情愉悅,駕車回家,期待早早遠離所謂的「跨年夜」。接信義路底的福德街,遙遙可指,遠遠望著Taipei 101高聳大塔,亮著BRAVO的霓虹燈,耀眼明亮,絢爛奪目,只是,車子卻始終滯留在信義路上,比烏龜還慢的滑行著。一般路程最多三十分鐘,順利的話,或許還能包括泡上一杯可可,跌坐沙發溫存一下再上床睡覺。那晚,感覺像是台北市的車輛行人,全部總動員,集中在信義路上,人車相連到天邊似的,我出奇地耐心,在車潮人潮縫中千辛萬苦慢慢移動,多花了兩小時才到家。一進到家門,衣服都還沒換,打開電視,已經開始倒數計時,準備進入綻放Taipei101煙火的盛大節目。

當晚,我告訴我家老爺,以後誰在跨年夜,邀約我岀門,就跟誰翻臉。往後,好多的年,都是早早回家,早早上床。對於門外,不管是國曆的除夕夜,還是通稱的跨年夜也罷,通通與我不再相干,彷彿不予理會,可以多過一天似的。

這回,早在幾個月前,老爺面帶難色,即便是再三強調:「你可以不用去的…如果不想的話…」二○一○年的除夕夜,公司大老闆的女兒文定,在晶華酒店盛大舉辦文定喜宴。老爺貼心,不強求,只是,死愛面子如我,豈能落人後?何況,筵席過後,冷冽的夜裡,任帶有酒意的「老人家」,在台北爆滿人群的街上獨自行動,於心真的不忍。

所以,我做了錯誤的第一步 ─ 那晚,不開車出門,搭公車或是坐捷運。

挾帶著新人新婚的新喜氣,挽著滿身紅酒香氣的老爺,漫步走在中山北路,冷風颯颯,街道車水馬龍,熱鬧萬分,時間是十點過一分。為何我這樣確定時刻?因為那時候,我收到家人的第一封賀新年的簡訊。進入地下道搭上捷運時候,我的心情與捷運的速度一般樣,是飛快愉悅的。

這時候,我又做了第二步的錯誤。我們預備坐捷運到火車站去轉板南線回南港。

就在捷運進入台北車站的剎那,我真的知道錯了。偌大的月台,看不到路面,卻是一個接一個的身體,一顆接一顆的人頭,五顏六色,或戴帽或染髮,各種型式都有,貼的是青年人的背,聽的也是年輕人的語,個子太小的我,淹沒在滿滿的人群裡,只能不斷地往後看著老爺是否跟上…因為人數流量管制,完全感受不到,能否移動離開月台。與老爺商量後,擠出比沙丁魚還要擠的「人團」,跨在館前路時候,已經一小時後,因為那時候我又收到另外一封簡訊,時間是十一點十三分。

第三次的錯誤決定,是我們倆決定改搭公車回家。(第一次的錯誤,值得原諒,第二次錯誤,顯出愚蠢,第三次再錯誤,屬於完全無可救藥,不可赦了。)

天寒地凍的歲末夜晚,站在公保大樓前的信義幹線站牌,人們少得離奇,在台北車站的地下室裡,有空氣稀薄的窒息感,艱辛萬難的衝出重圍,站在寒風中,那時那刻,卻難得有種舒暢釋放的感覺。而我渾然不知,真正的「夢饜」悄然跟隨。輕鬆上了公車,心中竟然還竊喜:「這樣的夜晚,公車竟然有位子坐…」車子一發動後,司機大哥不斷地呼喊:「公車只到敦化路口、公車只到敦化路口…」時候,我有種錐心的痛楚,更有極端惶恐的無奈,忽然之間,窒息的感覺再度湧上心口,胸口裡的憤怒隨即跟上。

在敦化南路與信義路口,被趕下車時候,再度面對著整條信義路的人潮車潮,真的懷疑自己是否有「人群壓迫症候群」。我的心砰砰亂跳、我的腦袋陣痛欲裂、我的腳趾在長統高跟馬靴裡擠壓的也隱隱作痛,唯一沒有感覺的是,急凍的氣溫。我很想繼續往前走,我只要推開人群、閃過不間斷的摩托車陣、避開無止境的車龍,再走上個三、五鐘頭總會到家…老爺卻堅持,往回走到「大安」捷運站,轉搭文湖線在忠孝復興站轉乘板南線到昆陽…

雖然二話不說,轉身就依照老爺的建議,心裡卻是憤恨難平。我很想絆倒擦身而過的每一個人、推開竄來竄去的摩托機車、更想對著每部車輛射穿輪胎…大安捷運站又是出奇的空曠,因為幾乎所有的人們,都是下車往站口衝撞,三三兩兩一臉糾結的「老人」,順利上了捷運;忠孝復興站上等候上車的人們不多,卻顯急躁不安,只是三、五分呼嘯進站的列車,班班像是塞滿沙丁魚似的,車門一開,竟然蹦出乘客,勇猛的乘客會立即彈跳回去,死命的趴向也貼上門邊的乘客,幸運地或許排隊在前面的一、二人能奮力貼在前面的乘客身上,任車門狠很的切過圓厚的屁股或是重重的背包…這時候,已經是十一點五十四分了。

在十一點五十六分的那班進站列車,竟然有一小撮人們,從車廂裡猛力跳出,口裡不停喊著:「來不及了、來不及了…」說時遲那時快,轉身我猛力的將老爺往車廂推擠,然後緊緊的抱住他的腰際,這次我決定死都不放手,聽見車門摩擦過我後背的銳利聲響,有種「得救」的喜悅。這是今晚唯一做了一個對的決定。

「國父紀念館」將車廂幾乎全部清空,大部分的人們都在這站提前下車,因為沒有人願意奮戰一晚以後,還錯過了所謂的「倒數計時」與「壯麗的煙火表演」。車子行進到昆陽站時候,只剩我們兩老,有「流浪漢」的落魄蕭條附上身的新感受,卻也像極了憋尿三小時後,有著得以釋放的痛快。跨上昆陽站月台,老爺比往常更加慢條斯理信步著。這時候,已經十二點零一分。

聽見陣陣爆破響聲時候,倏地有股衝動教人往上衝,我邊跑邊回頭向老爺喊著:「去看下煙火,都塞到這時了…去看下煙火,快快!快快!」

跑到昆陽站口,忠孝東路上的殘餘片刻,仰起頭,看到色彩絢爛繽紛的火龍,纏繞著Taipei101大樓,一段一段地竄繞而上,I Love ROC的字樣,在二○一一年的第一個冷竣的凌晨黑暗星空上閃爍不停,彷彿竊笑著路面上萬頭竄動的人們…

今年,我們是這樣跨了年。

2011/02/07 11:45am 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