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15 19:23:58corner

課堂之後

學期開始。

這將是漫長修課生涯的最後一年。

之後當然還有許多更艱難的任務一路擺開等著我去迎戰,
但義務性與必要性的上課,
總算是來到最後的階段。

「總算是」…
這真是一個不符合現實情緒的轉折詞。
只有等到自己走上講台,
才知道在台下當學生事多麼愉快的一件事。
這是一個老掉牙的說法,
但我卻相信即使幾年後我的教學或者可以多麼純熟,
我已經能夠充分享受教育的樂趣,
這都是沒有可能經過比較後而得到扳駁的一種感受。

坐在學生席上的自己外表看起來也許是冷靜投入正襟危坐的,
心中的那個自己卻可能失魂,
可能疲憊不堪,
可能延續著某個激動的情緒,
可能因為各種可能,
就是沒有在專心。

而在講台上的時候卻不容許一個分神,
一個任何小小的閃失就要讓課堂節奏失準。
作為一個老師的各種私人遭遇各種感受情緒,
在你面對學生,走上講台那一刻,
就要把它擱在教室外頭;
連偷偷帶著藏在心角的可能都沒有,
因為一個不小心,
就唯恐洩了一點點兒底…

柯裕棻‧〈獨語〉
剛開始教書的時候我才忽然體會原來這是一種含表演性質的職業,這個事實引起的莫大焦慮和沮喪更甚於研究所生涯。一個早上的課足以將人氣力耗盡,下午聲音啞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從一個冷凝的極端盪到另一個熱烈的極端,兩個極端之間的承續關係不大,背反的關係多些。......

回國教書之後的某一個春天,寒假剛過,校園裡的杜鵑明媚燦爛。早上八點鐘我在辦公室裡收到一封分手的電子郵件,才想起我已經因為疲倦而和他漸行漸遠。我想我應該痛哭一場或者立刻回信說點什麼,或者,我也可以打越洋電話過去自我辯護或大吵一架。可是鐘聲響了,馬上就得上課了,五十個學生正等著我告訴他們未來與希望。我感到胸口梗著一塊東西難以吞嚥,呼吸急促,窗外陽光刺眼,它的溫暖非常嘲諷,它若是更亮一點我的眼淚就要掉了。

我去上了課,盡量做到妙語如珠,並且該講的笑話都講了,我想我看起來還是充滿熱誠以及寬容。幾小時慢慢兒撐過去,我感到心子裡有個密實的東西隱隱發熱,也許是過去的自己正緩慢疼痛,一切都難以挽回,而且該做的事這樣多,明明是黑洞卻要裝成太陽,我沒有多餘的氣力再去關心另一個人。終於下課的時候,頭疼欲裂,我在盥洗室的鏡子裡看見自己的臉,左頰一道粉筆灰像不在場的眼淚。我沒在講台上垮掉,我也沒有回信或打電話,因為我累壞了,而且嗓子也啞了。


逐漸瞭解這樣的心情,
卻思考著如何在兩者之間尋找一個平衡?

如何可以因為必須尊重一種專業,
而讓該有的情緒都因此揮發在緊張的、耗竭的課室裡,
忘了傷心忘了興奮也忘了生氣?

我還是這樣愛著屬於我自己的人生,
以及我生命中的每一個片段,
每一個伴侶。

我知道我可以做到。
把各種心情暫時停格,
小心地收進書包裡。

課堂上我沒有私人情緒,
是完全屬於學生的老師。

下課鐘聲響起,
走出課室,
走到樹蔭底下,
打開書包,
我還是記得要為方才暫時擱置的那個心情,
微笑或流淚。

即使只是一個皺眉一個驚嘆,
我都不願意錯過;
只要它屬於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