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06 17:17:24hokacheng

我看《舞蹈劇場500》



《舞蹈劇場500》是以橫跨澳門過去500年歷史為背景而發展的作品,歷史時間跨度之大,在本地藝團較為少見,亦表現了創作者的企圖心,創作者在一個多小時內訴說歷史與澳門人的深層關係很不容易,但亦較易變得籠統和表面化,這是創作者給自己的挑戰,也讓觀眾期待看見洗練的藝術語言,以及獨特的歷史觀點。

其中歌唱及RAP的部分尤其突出,亦可以說是較為「突兀」,這個「突兀」需要觀眾自行解讀和詮釋。導演利用「RAP」在極短時間裡唱出整個歷史脈絡,極具創意,但這種「急促」和「不協調」表面看來很滑稽,看在澳門人眼裡卻另一番滋味,因為這種「急促」、「不協調」、「滑稽」和「突兀」不正是澳門今天的突兀和尷尬?一個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的賭城、一個天主聖名之城蛻變成東方蒙地卡羅、一個純潔靈魂逐漸墮落的遙遠東方主義形式的想象……

 

演出中有兩段很長的台詞,一段角色拿着放大鏡背誦出過去西方人對東方的黃金夢想象;另一段角色拿着書本沉痛地讀出中國近代編年史的軌跡。這個角色我認為有三個身份。

首先他是父親:他逃不出氹仔煙花廠、對改善生活無能為力。

第二是小丑:他是貪婪的象徵,誘惑西方人來東方冒險、誘惑澳門人對金錢及慾望的崇拜。

第三是悲痛的說書人:宿命地說出五百年的歷史脈絡及中國近代史的軌跡。

這個角色所使用的道具包括:帆船模型、望遠鏡、古代地圖、象徵葡國的寶劍、象徵大三巴、旅遊塔、老虎機、輪盤等模型,這些道具顯淺易懂地為演出畫龍點睛。

 

在演後座談會中,導演明確指出整個演出參考了《澳門:殖民滄桑中的文化雙面神》(鄭妙冰著,2003),該書內容:「澳門的混合文化架構在中葡歷史上的互動作用和互相影響;她的宗教使命,對不同信仰的寬容;獨特的建築形式;西方人在文學作品所描述的形象;澳門混血的土生葡人以及澳門的矛盾性和局限性。在殖民統治中,澳門以『文化雙面神』的形象出現,她默然接受了中葡權力不均衡所導致的衝突,而權力磨擦自始至終都體現在中葡兩國關係在文化上的分歧。正是在這種不協調的文化之中,中葡兩國人民相處了四百多年之久。」

從該書內容的描述中,印證了導演的確是把該書的內容融入到整個演出構思中,那就是整個演出都有着「不協調的和諧感」,用來描述當下澳門人的生存/生活狀態真是「妙不可言」。當中最吸引我的是關於:「文化+雙面+神」的概念,一個「神」有兩種「面貌」,同時又擁有兩個「文化身份」。這是一個多麼美麗的想象!(如果改成「文化雙面人」或「文化雙面獸」就不美麗了。)

另一個浪漫的想象是澳門成為三個女神的合體(文化三面女神),這三個皆被視為完美的女神,在戲中卻被憂鬱的父親抱怨沒有庇祐他及其家族,難道神明都只會保祐有錢人?除了有權、有勢、有錢的人之外,其實神明還會保祐具人氣的人,擁有人氣就擁有一切,偶像受人膜拜,自然就更接近神了。

 

從古到今,有三波「東方」熱潮:

19世紀,在西方冒險家、殖民者、藝術家眼中,古老、神秘、豐盈的東方國度,代表的是等待開發、征服的處女地。1960年代,反社會、反文化的歐美年輕人再度將目光轉往東方,越戰激起他們對公理和正義的熱情辯論,中國文化大革命成為他們理想的革命型態……東方是他們仰視的烏托邦。走入21世紀,東方再度成為焦點所在,其中,走向開放市場、經濟崛起的中國,無異是吸引西方資本家們的巨大磁鐡。」

西方人對東方的想像,也呼應着東方人對西方的想像,透過各種文化產品的輸出,西方人向東方所展示的是一個先進文明、擁護民主自由、關懷人權、保障個人利益的啟蒙先鋒,但背後的有形之手(政治)和無形之手(經濟)正在互相交鋒、拼死拼活。

劇場中,說書人拿着巨大的歷史書以及放大鏡,細說出西方人如何遙遠地想象東方,中國被塑造成一個等待被西方啟蒙的神秘東方古國、一個等待被殖民的愚昧他者、等待被賦予意義的客體。我們當然不能認同這種東方主義式的論調,但今天中國的大國崛起,也未能讓世人打從心底尊敬起來;而作為東西方文化最早交滙的一扇窗口「澳門」,現今也只剩下一個歷史城區供人憑弔。導演彷彿向澳門人發問:「經濟上的崛起與強大,會否帶動與提升澳門人的文化身份?擴大在區域間的文化話語權?」



在演後座談會中,幾位觀眾都表示演出的氛圍較為悲觀;並以香港人觀點看澳門的發展;亦有觀眾表示澳門的發展有其正面的面貌,並非全然負面的。這讓我感覺很驚訝,原來澳門的觀眾是很敏感的,很容易就會感覺到別人如何觀看自己。總體而言,以澳門過去500年歷史作為舞蹈劇場的創作題材,是很大膽和冒險的一次嘗試,考驗創作人如何從客觀的歷史事件中提煉出有澳門味道的當代觀點;又或是以當代的觸覺重新詮釋歷史的意義,挖掘澳門以及澳門人的身份命題。這個演出我認為可以試着重新編排,透過不斷重演,改善各方面不足之處,並帶到葡國演出,看看能否撞擊出新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