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在義大利的時候已經哭完的了。


我的人生，從來不刻意做什麼樣的生涯規畫，約莫從大學開始，面對別人的詢問，我總是聳聳肩，以不知道來帶過。並不是不想說，而是真對未來茫然。

很詭異的是，到了某個時間點，我的心裡總會有一個聲音，或者我會有一種感應，讓我知道，「時間到了！」，是該去完成某件事的時候了。

所以，不用刻意的計畫，只消順著感應去走，通常預感就會成真。
那種感覺是你強求不來，也抗拒不得，你想提早或者延緩，都是無謂的掙扎，除了無盡的痛苦和跟自己過不去的煎熬之外，末了，還是得乖乖舉手投降。

義大利是一個我老早想去，但始終因為某些因素而沒去成的地方。

像去年的希臘之行，原本是很想把義大利一起排進去的，因為擔心治安不好，而甚至不敢去；又或者，朋友間聊起想去義大利，我總說，義大利感覺上是要等有錢一點再去才會玩的更愉快。

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完全沒聽說過的情況下，今年三月無意中在書店被江國香織和十仁成合寫的＜冷靜與熱情之間＞所吸引，也不知道就這麼小小一個把書買下來的動作，把書看完的過程，竟然會對我造成如此深切的影響。


因為我突然不顧一切的想去義大利，想去佛羅倫斯，想去百花大教堂。

原先阻擋我的種種因素忽然都不存在了，我，就是非去不可。


還記得前些年在英法西旅行的時候，也掉了好幾次淚，但情況怎麼樣也比不上這回去義大利一般慘烈。

其實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麼輕易就會掉淚，也許在旅行的時候，所有的感官都變得更靈敏，原本就歇斯里底的我，更是發作的厲害。


爬上百花大教堂的時候，心裡一片混亂，根本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感覺，經過一天的沉殿之後，才得以寫下「但也許，在出發之前　我早已意識　一切　也將在這裡終結。」的斷簡殘篇。

我知道，自己已經意識到什麼了。
我的人生，我這些年來停滯不前的人生，即將產生遽烈的變化。

再清楚不過。


人家都說義大利滿地帥哥，可我半個也沒瞧見，倒是沿路都是可愛的小孩，尤其是小男孩。

在西恩納的時候，我坐在路邊等魚寫明信片，一個被媽媽牽著的小男孩，從路的盡頭走來，與我四目交接後給我一個可愛的笑容，我也對他眨眼並且擠眉弄眼。我們就這樣對看著，他從我前方走過之後，還依依不捨的回過頭來看我，對我揮手道別。而他的母親，自顧不暇持續跟身邊的人講話，恐怕不知道在短短幾秒鐘之內，他可愛的小兒子跟一位來自異國的陌生女子，已經完成了一次短暫而深刻的邂逅。

在威尼斯往米蘭的火車上，一位母親帶著一雙可愛的姐弟，就坐在隔著走道的鄰座。那個小男孩是我在義大利這些日子所見最可愛的一個。他有著滿頭金黃色的捲髮和害羞靦腆的笑容，真是讓人一見鐘情，直想偷看。

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我卻是怎麼樣也忍不住的失控哭泣，我的臉向著窗外，把頭埋在椅背，可是鼻涕眼淚就是不聽使喚的拚命流。

我閉上眼睛，腦袋裡流轉著一頁一頁的畫面，我很清楚，那是我的過去在向我道別。

它們，正一點一滴的離我而去，不管再怎麼哭泣再怎麼不捨，也無法阻擋的。

椎心之痛一陣一陣的湧上心頭，我的人生，即將進入另一個全新的階段。
而我，對過去，依舊戀戀難捨。


然而，該來的總是要來，就在我才要懷疑自己的預感怎麼也會不靈驗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懷孕了。

我以為在義大利的時候已經哭完的了。

我以為，既然早已意識，那麼就應該安心的接受事實。
卻沒想到，25號確定的當晚，躺在床上，竟然就流起淚來，哭著入眠。

我在想，除了遭遇性侵害，或者未婚生子、父不詳之類特殊的案例之外，有沒有其他人因為知道自己懷孕而哭的那麼悲慘。

以淚洗面，接下來的每一天。

繼而，我又開始擔心，會不會因為自己的情緒而生出一個重度憂鬱，比他媽更不正常的怪小孩。

我並不排斥與另一個嶄新的生命有著更加深沉的連結，但卻因為要和過去的自己切斷臍帶而悲傷不已。

顯而易見的，關於「純粹」，那一絲絲不切實際的想望，都要徹底的從我生命中消失了。


這終究是一條永遠無法回頭的不歸路。



我，真的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