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7-20 16:40:11半邊人∕龔萬輝

戲院落畫

小時候常常被大人牽去看戲。那段時光對我的父母親來說,彷若是鑲著柔和光暈、仍值得一再回味的美好記憶。有時他們會提起當年風靡一時的電影(大白鯊、外星人ET、年輕成龍的武打片那些),或是某個相熟的售票阿伯,會摸摸我的頭說我乖而不收我的戲票錢。可惜我對此已毫無印象,卻只是記得,戲院門上高挂著巨幅的手繪海報,夜裡燈光照得好鮮艷亮麗,遠遠就能看到。走到戲院門口,抬起頭,看見那幅貼牆的畫布被微風撩得一波一波,上面塗畫的人影,活了起來一樣。

後來上了中學,開始懂得自己騎腳踏車來戲院,巨幅畫布上的明星身影,也早已換成了周潤發、史泰龍或是老穿著清朝官服的僵屍。那時沒有所謂的電腦輸出,大尺碼的海報都是戲院請人照著膠片畫的。我們有時會取笑某個畫師畫得不像,把布魯斯威利畫成了駱駝嘴。猶記得那時每一年的農曆新年,班上同學們都會像履行什麼儀式那樣,穿著折紋筆直的新衣,騎了腳車到戲院門口集合,一起進去看成龍的賀歲片。一伙人佔了一整排座位,男生總是扭扭捏捏、假裝老不情願地坐在女生旁邊,一包零食來回傳遞,那彼此無語的時光,總被我們擅自想像成某種親密又暖昧的情景。

然而像極了「新天堂樂園」裡,那一再叫人傷感的電影情節。我們高中畢業之後相繼離開小鎮,多年以後回鄉,才愕然發現那老舊的戲院已然歇業。我們似乎錯過了時代的某個轉折,小鎮的人們選擇了待在家裡看光碟,傳統戲院一家一家倒閉。再次回到戲院門口,原本貼著預告海報的牆壁,斑斑駁駁地留下海報重複貼上又撕下的痕跡。鐵閘門生了鏽,以前在門口拎著一支手電筒的那個印度帶位員(那個時代!)當然也不在了。我們卻還像以前等待電影開場那樣坐在門口的階梯上,回過頭,那紅色招牌的「麗士」兩字竟然還沒有拆去。

我還記得我在那間戲院看的最後一部電影是「阿甘正傳」。那時因為被爽了約,我一個人坐在偌大的戲院裡,興許是映期的尾巴,觀眾稀稀落落的。似乎在那時刻,我就已經提早體會了這座戲院在許多年後被人遺忘的落寞。走出戲院的時候已是深夜時分,走去牽腳車的時候,不遠看見幾個工人架著高架梯子,正在把阿甘的海報畫布小心翼翼地折卸下來。(明天又有另一部新戲就要上映哩。)像是心底突然想起了什麼,我站在那裡看著他們慢慢把畫布扯下,露出了粉白的牆板。原本映照海報的燈光,把戲院工人的影子拉到白色的牆面上,像一齣奇怪的影戲,無聲地不住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