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8-30 17:42:13R

如果自由肉體才是成為人的開始──我讀沈默《七大寇紀事》。(二)


林夢媧

  二

  七大寇事實上來自一個預言,這件事非常有趣,而預言內容還相當簡單:七大寇在北境,與神風帝聯對決。以及:飛斧黑臉入水亡命、初雪舞扇翩翩美秀、雪中與虎一決生死、冷臉走賣以虛空敵、槍指合一大寇隱匿、神聖祭司還魂在劍、刀間無限天衣入世。這只是一個開始,揭開了直視疼痛的可能卻不一定得以治癒。更漂亮精彩的對仗是,北境,來自一個神話──在神風創世之後,黑暗的深處走出了喪君,一個液態、糊狀且形態持續改變的神祇。祂承接天地之間的一片雪,握在手中,然後把手和雪一起塞進岩石當中說:第一人。岩石便長出肉身,變成人,以此為例重複了七次,共有七人。但第七人被造出的同時,喪君就伸手進入他體內奪走那片雪,使其成為粉末,得以被喪君的饑餓吸食。而其餘六人發現自己被創造的價值居然是吞食後,便聯手驅趕了喪君,得到喪君不及吞下之第七人的粉末,創造了北境六國。

  而既然是六國,要如何對應七大寇呢?我以為被吸食的第七人也得算進去,因為他暗喻著天衣憐魔,一個若有似無但卻讓每個人都變得更強大並且堅固的位置,包含了他的結尾方式。先不說這神話有多讓我驚喜(一開始我想著這和上帝造人的關聯是否類似,但後來我很快就明白了這和七大寇的關係更為緊密),關於神的形像是沒有形像以及神造人是為了吃掉(而不是讓人吃了彼此)這件事簡直就直指了神風本身的虛無(但確實存在)和六帝神的位置。這個傳說本身就是一種預言,對應著七大寇。而無處不藏隱喻這件事多像生活啊。

  七大寇的結合之初充滿了困惑,是一種對於現狀的打破以及又能改變些甚麼的疑問。像是你面前已經來到一個選擇,你卻進退不得,儘管你背後已是死路沒有活闖的機會,你也不敢輕易的改變,就算這個改變是唯一一個回到道路的可能。因為你無法肯定你必須為此付出「新」的代價是甚麼。舊有的痛苦太多了,你擔心再多便會使你無法苟活。可是沒步子能走了,還不踏嗎?但會不會摔得更重呢?天衣憐魔說著:莫非你們是為了一定要成功,才做正確的事?而不是不得不做?是啊,生活都將你逼入死角了,若你還背對著盡露空門,那怎麼能說想活呢?於此,王隱的傷痛龐大得讓人無所遁逃,尤其當陳歸城癡癡凝望著王顧鄉說:我是你的,便要為你而死。我以為他在當下也死了一次,幽微同時巨大的傷,無法自拔地讓人心安也心寒。

  而七大寇的武藝(武器)遂成了他們正式不由分說的踏上七大寇之路的證據,各別是:夢虎時問、絕情夢初、弦音雲蒼、虛空寒澈、天殛王隱、還魂緣霜和封禪憐魔。唯天衣憐魔沒有變動,那是他所有的留下和離去。武藝方面最讓我留心的是沈夢初,因為他對武的見解迷惑了我,他說:武藝與情色造就的結果是一致的,讓被封鎖、被侷限的感官與肉體獲得釋放與自由。武藝和情色居然放在同一個位置談論這件事推翻了過去武等於清心寡慾或者說和它並駕齊驅。這兩者都有深邃的姿勢(雖然後來最讓我火大的也是他,畢竟沈默在這裡處理了一個從未在武俠裡見過的詭計)。而就在這樣飽滿的未知裡,完結了第二部:相遇

  這當中,從第一部便讓我感覺特別的是北境的武學分家:攻、受。我必須老實說我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分類是在同性戀小說,就是俗稱的BL(Boys’ Love)小說。裡面以進入與被進入的狀態區分為攻和受。也能說主動與被動,但這是比較大的面向但還不怎麼夠準確的說法。或者也可以強弱之分,來圈劃在情感上和身體上的歸向。很多時候我以為這是純粹色情的暗示。事實則不然,因為那是一段感情和一對愛侶之間的角色磨合甚至親密的總合。並不如我所想那樣簡單。

  若將其放至武學上便是陰陽分家。這在根本上變相的是一種瑕疵。因為一個個體,不可能只有一種面向。不論在哪種方面,若強迫人只有一種模樣,那很快就會出現裂痕。在感情上,攻受可以變化來去,以此重複擴大彼此交疊的區塊,甚至最後合二為一。但《七大寇紀事》裡的北境武學體制武斷地將其分開,藉此區隔出各級人的差別以及不變的奴役性。只有神類人能練神攻術(事實上是攻守合一,而因為看過BL的關係所以看到神攻術的時候我噗哧的就笑了),天類人練攻術,少數富有的或者透過管道的地類人也練攻術,其餘皆只能授習受術。同時卻又加深了攻與受的可能性,以王隱的天殛十八槍和小宗師為攻、受的極致。我以為這裡精彩的部分就在於沈默先劃出一道平凡無奇、深可見骨的口子,一刀到底,卻在最後回鈎,讓攻受的武學分類又統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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