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02 03:36:37juggler

整體性與近代畫學危機/祥

當莊子說「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又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這意味著先秦時期,人們所謂的美至少有兩個層次,一個是與感官快感相關的美、一個則是超越感官之「大美」、亦即孔子「三月不知肉味」之美。這兩種美並非處於對立的關係,而是一種上下從屬之關係。也就是說,感官之美雖然是促發大美的重要表現,但並不足以概括大美的性質。事實上在大美之下,道德、教化、性情與社會皆足以聯繫大美,今日所謂純粹﹝形式﹞之美,在當時只不過蘊含大美部分的意義。而諸多範疇與大美聯繫的過程,便是杜維明所說的暗示、指引、啟迪的過程,其中或有若干的理性因素,但其決定之形式必定是神秘的﹝但並非迷信﹞。

除去此種上下縱向之聯繫,在大美之下的各個範疇也以有機的型態橫向的相關。這或可以說明在近代以前,中國美學中雖存在著形神、情理種種的衝突,但皆未形成根本上的對立。因為人們對於各種範疇通達大美的可能深具信心,並相信它們以一種難以言喻的超越型態完成,在此理解下,各種對於美的極端見解當然顯得不那麼必要﹝真意既然難辨,言語不妨忘卻﹞。

但時至近代,道德、形式、技術、情感與社會等等範疇在美之下,忽然變得彼此毫不相容。在畫學領域尤其如此,當徐悲鴻強烈的主張寫實性與社會性的藝術、寷子愷卻高唱東方藝術的抽象性與精神性;當陳師曾闡發文人畫人格為先的高貴情操,林風眠卻要求國畫在技術形式上有所發展。而其中,又以外在形式與內在生命這兩個概念的對立最為強烈,這幾乎貫穿了整個近代畫壇,以至於今日。這不禁讓我懷疑,是否因為「整體性」的大美概念驟然消失,而使得各個範疇之間失去了聯繫,致使過去圓融無礙的體系,在今日看來問題重重。擴大言之,這顯示了近代人與世界發生了斷裂,也就是徐復觀所說:「既沒有人世的共態,也不能真正的通向自然。」

基於上述的理解,我有兩個疑問。一是為何近代會發生如此的斷裂,為何「內在目的」不再為人所體會?這是否僅僅出於近代學人的無知,或西學傳入後,現代學科分化的結果,還是其間有更深刻的因素。二是在斷裂的同時,近代畫學有一種由強調形式趨向內在生命的傾向﹝形式本身的意思也由好轉壞﹞,這意即畫家或是藝評家越來越以一種「內心主義」式的語言,來理解並評判繪畫﹝上田敏所言﹞。這究竟是近代人對中國文化的發現,還是刻意編造的結果,而不論發現或是編造,它對中國人又具有什麼影響?

傳統「整體性」的美學概念在這中間實居有關鍵的地位,所謂分裂、對立﹝形式與生命﹞的問題,正是相對於此才有更完整的歷史意義。另外有一較小的問題是,如果儒家美學的特徵是「整體性」、「社會性」之美。我們又當如何理解近代以「抽象」、「精神」甚至於「形式主義」來概括中國美學的論點。譬如在李瑜《族群意識與卓越風格》書中,感嘆中國「近代」繪畫承載了太多思想與民族意識。相形之下,反倒是具有形式藝術特徵的傳統四王山水儼然成為美術獨立的代表。這個說法儼然劉若愚、施友中對「傳統」儒家美學的批評,只是時代剛好相反。這是否代表著我們在談論中國美學時,必須將儒家美學排除,還是我們對整個中國美學與儒家美學需要有更高層次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