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31 00:23:00juggler

從心開始/祥

心是很微妙的概念,中國人至遲在魏晉時已將它當作一個容器,如何能夠讓此容器空無一物,容受天地靈氣,便成為士人最關心的課題。這個觀念後來形成中國思想中普遍的結構,儘管許多人為其中枝節的問題譬如善端之有無、或天理之降臨與否爭論不休,但基本上『心』這樣一個單位算是在中國人心裡固定下來了。

奇妙的是,這個容器並沒有想像中的大。僅管新儒家等喜歡高唱心性之傳統,但實際在心這個範圍之內的討論,論其複雜程度遠不能跟近代相比,有關內心的種種衝突糾結,幾乎全不見於古人。試舉一例:魯迅被認為現代思想的開端,往往是建立在他對內心深刻之體悟與自覺。然而吾人不免問陳獨秀、章太炎等難道就是內心空洞之輩。如若不是,則可見魯迅心量之開展絕非宋儒之氣象。後者強調與心與天地之貫通,前者則幾乎以心為全部之意義世界。〔我以為魯迅文字之力量在於他真的相信心裡面有一個〔黑暗的、鬼魅般的〕傢伙,所以一切由此開展的對話,都有我審判的味道,相較過去儒者天人相濟之省思,自然大不相同。〕

這也就是說,時至近代,心從一個在天地序列中的單位,擴大為全部價值之世界。傳統天人關係的討論,至此意義也全然轉變,天人兩者都成為心之內兩種思考對象,天人交戰成為內心煎熬的象徵。而在學術上,所謂心之本體論也才可能出現。

照理而言,此後心的單位必將無限擴大,然而歷史所顯示的是,心的意義似乎又逐漸萎縮,成為情感、慾望偏狹的代稱。這也許是當心擴大為邊際時,個人已無法以此為自思量之單位,所以仍須建立狹義之一心。但是此心畢竟是匡限於兩重世界之中,一是過去殘存之天理世界〔一切共相〕,一是新設之心世界〔以殊相為念〕,所以意義難免不得開闊。〔因為殊相本為可知可感,便失神秘之超越力量〕。

我懷疑後來諸多直覺說、有機說便是為了彌補這個缺憾。當然對他們而言,這些主張是針對形上體系的僵固所生〔試看方東美、懷海德〕,然而考慮到形上世界的崩潰之速,則他們立說的對像可能是擴大的心世界。而那些賦予殊相玄妙性超越性的解釋,正是為了重建心世界作為本體應有的無限性〔但這本來是他們應該打倒的〕。

這個過程至今的發展,仍然相當令人失望,至於將來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附圖:夏卡爾,我和我的故鄉。這種全屬內心世界的畫作,是中國傳統畫所不可能出現的。﹞

2005 5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