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rity．番外篇

　　　　　　　　　　　　　《沈睡的愛情》













　「……『溫暖而內斂的動人情感，彷彿透過影像傳遞了出來，Makoto的相片就是有這種激勵人心的作用。那麼，在Makoto老師心目當中，究極的“Purity”又是指什麼呢？Makoto老師說，是“雪地裡盛開著的紅花”……』──咦？喂喂，你覺不覺得老師說的話愈來愈像詩人？」
　「妳可不可以專心工作！都是我一個人在做耶，妳不會不好意思喔？」
　「休息一下嘛，我…我剛才做得比你多！」捧著那本藝文雜誌，青子繼續挨近赤井，問道。「還有這個……“海外注目”是什麼意思啊？」
　「唷～～～妳不知道？」赤井很得意的樣子。
　看到那副嘴臉，青子不滿的皺眉：「什麼嘛～～這麼跩！」
　赤井得意地哼哼兩聲：「美國的地理探險頻道看了老師拍的一支記錄片很感動，想把老師挖角過去呢！」
　「耶──？」
　「老師沒有要去。」
　「為什麼？」
　「誰知道。不喜歡賺錢吧？」
　「真奇怪耶……」

　夏天已經接近尾聲了，庭院裡的蟬仍然叫得很兇。蔭涼的綠樹們散發著清爽的氣息，有幾株向日葵迎風搖曳。
　奉主人之命前來澆水除草，徒弟們卻一點也不敢怠慢。此刻遠在國外的主人，向來十分寶貝這庭院裡的一草一木……「啊！赤井你完蛋了！居然敢弄壞老師心愛的向日葵！！」
　「只…只是不小心踩到一點點…而且我又不是故意的！！不要大驚小怪啦……」
　「你死定了！」
　「妳的意思是說妳要說出去？！」
　「我對老師最忠心了！！」
　「馬屁精！」
　「你說什麼？？」
　兩人拌嘴的當口，圍欄外，突然有人出聲喊著：「弘之──」
　只見赤井轉頭看到人影之後，立即站起身回應：
　「瞳姊！」
　「耶？」青子也跟著站了起來，好奇地看著對方、乾笑著點了點頭。





　「什麼？一個禮拜前就出發了？唉！又晚了一步……」
　瞳拿出兩罐藥放在桌上，一面說道：「上次才打電話來要我幫他找，結果沒等到我來人就先跑了，可惡……」
　「這是什麼啊…」赤井和青子不約而同地問。
　「水土不服的剋星，胃藥。」
　「老師吃這個？」
　「上次從尼泊爾回來後，拉肚子拉了好幾天，他本來腸胃就很弱…」瞳無可奈何地說道。「這次又去一個月？」
　「是啊。」
　原來，是老師的姊姊呢……
　青子好奇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圓圓的眼睛確實和老師很神似。
　「啊……瞳姊，差點忘了跟妳介紹──這傢伙是新來的打雜工，她叫青子。」
　「喂！」青子用手肘撞了赤井，轉回來後，即對瞳露出微笑：「瞳姊，我叫青子，一部青子，是老師的助手。」
　「我知道妳喔，誠有跟我提過。」
　「真的？老師有提過我？！」青子興奮地都快飛起來了：「老師說些什麼？？」
　「大概是說收了個笨蛋當徒弟吧～～噗……」赤井嗤笑出聲。青子不理會他，睜大眼望向瞳。
　「說妳很認真學呢。」
　「哇……我好感動喔！」青子雙手捧在胸前，心花怒放似地轉了一圈。
　「噁──」赤井作嘔吐狀：「愛心、愛心都跑出來啦！跟漫畫裡一樣……嘖！！」
　「你是在嫉妒我吧？」
　「笨蛋！！」
　「你再說一遍！」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瞳看著他們鬥嘴，很開心的笑：「看樣子這裡每天都很熱鬧喔。」
　「才沒有呢，我可是很認真學習的──」
　「對啊，好認真！認真到每次自己收的東西連自己都找不到……噗！」
　「姓赤井的！你要是不改改這張嘴！我保證你一輩子交不到女朋友！…」
　那個下午，瞳和他們聊得很開心。這兩個無憂無慮的小孩似乎跟她很投緣，直到時間到了，要去接老公回家時，瞳才離開。
　「有你們陪著誠，真好。」
　臨走前，瞳這麼說了。
　然而，青子聞言卻有些怔住。
　因為，瞳說這些話時，那一閃而逝的感慨眼神──她沒有忽略。





　轉眼間時序進入秋天。
　這個沒有課的涼爽午后，告別了一起逛街的同學，一部青子漫步在街上。忽然間，某個招牌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停下來，定睛一看，隨即雀躍地跑向那棟大樓。
　那是瞳的補習班。
　上次瞳來時，在聊天當中有提到。瞳的丈夫經營位於涉谷東的一家補習班，瞳同時也是那裡的老闆娘。
　「瞳姊！」
　「耶…是青子？」
　就在櫃台處，好像正在指導員工的瞳，聽到呼喊聲抬起頭來，露出歡迎的微笑。
　「我不會打擾到你們吧？」青子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我路過這裡，就想說來看一下瞳姊……」
　「沒關係，我忙完了，正要上樓去呢，妳跟我一道上來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
　（如果赤井這時候在，一定會說：妳什麼時候客氣過？）
　一直很想找機會，和瞳姊談一談的青子，跟著瞳搭電梯上了十一樓的辦公室。
　「哇，辦公室這麼大！」
　瞳笑著揮手：「沒什麼啦，只是把原來的教室重新改裝成辦公室而已。妳來得正好，我冰箱裡有蛋糕吃不完，只可惜阿弘沒跟妳一塊來…」
　啊……！
　聽到瞳提起赤井的名字，青子才想到：今天跟赤井有約的事……不過……嘿嘿嘿，她對著瞳送過來的蛋糕乾笑。
　這辦公室裡的氣氛，顯然和一般辦公室不一樣，因為，偌大的辦公室裡，掛了好幾幅裱褙起來的攝影作品。
　「啊，是老師的相片！」青子馬上就認了出來，不論在哪裡看到都感親切──這就是老師的作品。
　有了這些藝術般的點綴，讓整個空間顯得十分雅致。
　「都是我向他要來的呢。他拍的東西一大堆，很多都堆積在地上，我看了覺得好可惜。」
　青子頗感同意地點點頭，珍惜的細看著。雖然有些也在作品集裡看過，但，掛在這裡的可是最初的原版相片。
　接著，她看到了一幅未曾謀面的作品──
　「咦…這也是老師拍的相片？？」
　青子訝異地出聲問道。
　「嗯，在北海道。」
　青子楞了楞：「我還以為老師只喜歡拍動物呢……」

　雪地裡，只有一朵花。
　不知道是不是由於雪景的關係，清冷寧靜的雪白當中，卻有一抹鮮紅，猶如產生了微妙的化學反應般，畫面中所呈現出來的，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孤獨感。

　青子皺起眉頭：「唔，跟老師現在的風格差好多──怎麼說呢？…是很吸引人啦，可是…有點…冷的感覺……」
　瞳點點頭，諒解地微笑。「可是，妳看到雪地中那朵花了嗎？──那其實是，代表著『希望』。」
　「希望？」
　「有愛人的希望。」
　「…………。」
　青子想起了『雪地裡的紅花』這一句話。
　
　愛的希望…
　雪地裡的紅花…
　Purity…
　──全部都和老師的戀人有關！
　
　一陣激動，青子忍不住問了：「瞳姊，妳知道什麼是“Purity”嗎？」
　「“Purity”？」
　「嗯， Purity！老師開了一連串名為Purity的展覽…可是，我總覺得，這不只是個題目而已！總像是…為了要做給誰看……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Purity”啊……」
　瞳的臉上出現一抹不可解的微笑，卻沒有回答。
　青子鼓起勇氣，再說道：「我曾經看過一次！……老師的…戀人…」
　「…………。」
　雖然瞳沒有回話，青子卻還是忍不住繼續追問：
　「那個人……現在到底在哪裡呢？」
　這是她最關心也最在乎的問題，可是，她卻不敢問老師。因為去掀開一個人心底深處的傷是多麼殘忍的事！──她沒有這個勇氣。
　瞳不置可否地微笑著，好久好久，都沒有回她的話，末了，才說一句：

　「在你們老師的心裡面。」

　「…………」
　面對瞳的回答，青子好像有些失望，而納悶地低下頭。
　瞳見狀，起身走到櫃子旁，打開櫃子從中取出一本Makoto的作品集來──「青子，妳過來一下，」
　指著其中一張相：「妳也看過這張吧？」
　「嗯，老師因為這張相片得了攝影大賞。」
　瞳點頭。
　「妳覺得這一張……跟牆上那張比，有什麼不一樣呢？」
　當然是有差別啦，青子心想：北海道的冷和不忍池的溫暖差異這麼大，任誰都看得出來吧──只不過，瞳為何要這麼問呢？
　指著那張大賞作品，瞳說道：
　「這個，是他跟最愛的人在一起的時候所拍的。」
　「喔！！」
　得知原委後的青子，再度低頭，看著那張相，果然，感覺更不一樣──
　那種身處在幸福當中的安心感，使得營造出來的畫面更顯安定，和諧動人無比，彷彿觀看者，也能感受到其所蘊藏的幸福。
　看著看著，青子終於又忍不住，問出懸宕在她內心多時的一個問題──
　「瞳姊，我上次聽妳說過──妳覺得有我們陪著老師很好，可是……」青子說了：「怎麼可能會“很好”呢？？跟那人在一起…老師拍出了那麼動人的相片！而今孤單一人、沒有最愛在身邊陪伴的老師……怎麼會很好？很可憐啊！」
　瞳聞言，淡然地搖頭。
　「妳也看到了，現今你們老師所拍的相片。妳會覺得──那是一個沒有愛的人所拍出來的作品嗎？？」
　「………」
　青子矛盾極了。
　…非但沒有，相反地，她之所以會受到Makoto老師吸引，完全都是因為老師近幾年來所拍的這些相片……
　──因此青子說不出話來。
　瞳說道：
　「如果分開能使兩人各自獲得成長，就不能定義為可憐。」
　「………」
　「本來我也不這麼想。可是，看到他們……」瞳頓了頓。「讓我認為，真正的愛也許不一定要兩人相守在一起，擁有刻骨銘心的回憶，也很美麗。而有過這樣的愛便是一種幸福。」
　「……………。」青子無言。
　沒錯…
　是沒錯啦……
　可是……可是還是太奇怪了啊！青子忍不住嚷道：「這樣…叫做幸福嗎？」
　「對愛一個人的極致來講──會把對方的幸福當作自己的幸福吧？特別是對方是自己需要以生命去愛的人。」
　「…………」
　青子懊惱地歪著頭。
　顯然，她還不能夠理解其箇中道理。
　「瞳姊，妳的意思是，老師很幸福嗎？」
　「嗯。」
　瞳點點頭。
　「有人那樣愛過他，他真的很幸福。」





　是因為她的人生歷練不夠？
　所以，才無法理解老師的那種愛？

　愛一個人的極致……

　──愈想愈頭昏腦脹。
　漫步在回家的路上，青子無力地嘆了口氣，聳聳肩，他們覺得幸福就好。這畢竟不是自己能力之內所能插手的事。
　這時候，手機響起。
　青子翻開一看，是赤井。她沒好氣的應了聲：「什麼事啦～～」
　「妳到哪裡鬼混去了？只剩我一個人在整理，妳真是沒良心耶，老師明天就要回來了，我一定要跟老師講……」
　“哼，講就講！小氣的男人，隨便你啦”～～～青子如此心想。對著看不到人的手機扮了個鬼臉。
　路過發傳單的工讀生，對方塞了張宣傳單給她。青子不以為意地瞄了一眼，本想揉掉，但，突然靈機一動，她想到了──
　老師下個月起，要開始在市立文化中心辦展覽。
　想到這裡，她微微笑了，愉快地，改變了心情和口氣，說道：
　「喂！赤井，你要不要做件善事？」

　初秋的暖風，輕柔地吹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