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15 00:57:22清影

[新版]南風傳奇〈二〉下

楊宗保等三人站在原地,一片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那老者首先開口:「這位想必就是天波府的楊公子吧!唉,令尊被困於這天門陣中,都是我那孽徒,我實在是......」穆桂英不待老者說完便插嘴:「師父,這筆帳可不能算到您頭上,紫微斗數可不是你教他的,是他存心不良,趁著你教我的時候偷學去的。他心術不正,卑鄙無恥,怎與師父有關!」那老者搖搖頭,又是一嘆:「唉......怎麼說也是師徒一場,如今......多言無益,還是想想怎麼解救楊元帥吧!」轉頭對楊宗保說:「楊公子,請問令尊被困於天門陣有多久了?」楊宗保回:「依孟先鋒所言,加上我趕來此地的時日,只怕有八九天了。」又道:「請問老前輩與這位姑娘如何得知我父被困?又何以前來此處相助?」

那老者一笑,道:「老朽乃華山陳希夷,那位是小徒穆桂英。」神色一黯,續道:「五日前我與桂英夜觀星相,見九龍谷外妖氣沖天,必有妖人作怪,而當今世上有能如此作亂者,唉,也只有那孽徒劉皓南了。」話畢還是不住搖頭嘆息,像是充滿了歉意,又像是充滿了悔意。

楊宗保驚道:「原來前輩是大名鼎鼎的希夷老祖,失敬失敬。」

穆桂英道:「先別說了,咱們還是先想想怎麼救人吧!」

希夷老祖道:「不錯,救人要緊!」問楊宗保:「請楊公子告訴我們天門陣詳情如何?」

楊宗保仔細回想定國所言,道:「這天門陣內妖異非常,一會兒是爆炸,一會兒流沙,一會兒又是幻象,完全無法測度......四面八方全無出路,連定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逃出來的。總之,總之......」想到父親被困,想到天門陣的可怖,實在不知如何「總之」。

希夷老祖苦笑:「呵,看來我這個孽徒的本事挺大的啊!連老朽都沒那個本事去佈出如斯詭怪的陣法,嘿嘿。」

穆桂英見師父如此,心中也不禁難過。


希夷老祖深吸口氣,背脊一挺,道:「走吧!」




希夷老祖等三人來到九龍谷,只見黃沙翻天,一片荒涼,雖有狂風呼嘯而過,但四周毫無動靜。這荒謬的平靜,更為眼前景色憑添幾分詭異。楊宗保最是焦急,忙問:「老前輩,怎麼會這樣?定國與那妖人明明說我爹在此,怎會不見人影?」穆桂英也問:「這會不會是劉皓南的詭計?但他又有何打算呢?把我們引來此處,卻又不見半點動作,對他有何好處?他為何要這麼做呢?他難道只想我們在此白站嗎?」

希夷老祖略為沉吟,道:「老實說,我也想不出所以然來。呵,這個徒弟的心思可真是難猜。待為師想想.....」嘆了口氣,來回踱步。楊宗保又開口:「這天門陣當真是怪異,說是在此地,卻又什麼都看不見。」希夷老祖心念忽動,當即止步,掐指一算,捻鬚微笑道:「啊,是了,我明白了!困住楊將軍的天門陣確在此處,但只會在固定時辰現形,所以我們此刻才會什麼也看不到。」楊穆兩人聞言醒悟,齊聲讚好。

希夷老祖問楊宗保:「請問公子,令尊於何時辰被困?」

「大約是寅卯之間。」楊宗保答,又想到父親安危,不禁脫口而出:「這豈不是要糟!現是辰時,我們豈不是要等到明天才能救人?家嚴被困已多日,若再拖下去,只怕......」愈想愈怕,後邊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再拖下去,只怕便來不及了!」穆桂英接口。

希夷老祖微笑道:「那也不見得定要等到明日才能救人,只要天門陣尚存於此地,便有法可想。」略為沉吟,對楊宗保道:「楊公子,請借長槍一用。」

「前輩請用。」楊宗保遞上手中長槍。


希夷老祖接過長槍,提醒楊穆:「楊公子、桂英,小心了。為師現下要讓天門陣現形,此陣凶險異常,你們千萬可不能大意。」兩人齊點頭答應。

希夷老祖口中念念有詞,掐指計算一會兒,向左走了幾步,忽然大喝一聲,奮力擲出長槍,轟然一響,地面砰的一聲炸開,三人周圍發出隆隆聲響,煙霧瀰漫,狂風中夾雜了不知何處而來的慘厲尖叫,直叫人發毛,希夷老祖再次提醒二人:「待會聽我之言行事,千萬不可莽撞!」三人肩靠肩,形成三角,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不敢有絲毫鬆懈。

「爹──」朦朧之中,楊宗保見父親在前方被頭散髮,渾身鮮血,亂舞長槍,口中大叫大喊,狀似瘋狂,心中大急,往前直衝而去。

「楊公子,且慢!」穆桂英見楊宗保突然狂奔而出,登時明白楊宗保受了天門陣的蠱惑,欲大聲喊住楊宗保,無奈楊宗保救父心切,恍若不聞,仍是往前直奔。穆桂英此時也荒了陣腳,不顧一切的追去。


「爹──爹──」楊六郎的身影突然消失在眼前,楊宗保大叫,驚慌失措的四周張望。

「楊公子,當心幻覺。」穆桂英追到楊宗保身旁,急忙提醒。

楊宗保回過神來,向穆桂英道謝。驀地兩人足下一空,原本平穩的地面竟然旋出了個巨大的流沙坑,兩人同聲驚喊,不知所措。楊宗保猛然一聲虎吼,凝聚全身的力量,圈住穆桂英的腰身,奮力將她拋出流沙坑外,「快走──」楊宗保隨著流沙陷落大喊。

「快抓住我的手!」穆桂英迅速回到坑旁,伸手要拉楊宗保出坑。不料,流沙之力實在太大,令穆桂英難以招架,眼看就要與楊宗保一起再度陷入坑中......

此時,幾步外的希夷老祖口中喃喃自語,接著從袖中取出紙符,沉聲一喝,將符咒擲出,楊穆兩人忽覺地中生出一股力量將他們從流沙中推出,也不知怎麼回事,兩人忽然趴在地面──之前拉著的手還沒鬆開。兩人臉上一紅,忙鬆開彼此的手,站起身來,拍落身上的塵土。突然目光相接,臉上又是發熱,各自別過臉去。

希夷老祖朝兩人走來,臉色凝重的責備二人:「早告訴過你們不可莽撞行事,這下可嚐到苦頭了吧!你們個知道,適才為了救你們,已亂了天門陣的陣法,要救人更是難上加難!」

楊宗保歉然道:「對不起,都是晚輩的錯......」話還沒說完,忽聽身後傳來一聲爆炸,三人均是大受驚嚇,登時張口結舌,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說也奇怪,那聲爆炸過後,四周似乎平靜下來,之前的肅殺之氣緩緩淡出,風聲減弱,懾人心魄的尖叫消失,煙塵漸漸沉澱,過不多時,谷中一片寂靜。三人仍不敢稍有鬆懈,生怕再起變化,持續小心翼翼的環視四方;忽然,三人見到了一名身著軍裝男子渾身是血的躺在不遠處,楊宗保當下即欲上前查看,但被穆桂英攔了下來:「楊公子,當心有詐!」楊宗保點點頭,與穆桂英一同望向希夷老祖,待其指示。

希夷老祖稍稍沉吟,再次掐指算了一會,對楊宗保點頭道:「此人當是令尊無疑。」又喃喃自語:「實在奇怪啊,他沒理由就這麼撤去這陣法呀.......他到底有何打算?」穆桂英心底也犯疑,道:「師父,你說那廝怎麼會突然放人?他到底有何詭計?」希夷老祖嘆了口氣,搖頭道:「唉,我也不知道。總之楊將軍的事是告一段落了。」

楊宗保一聽是父親,立即奔上前去探視,絲毫沒理會希夷老祖的疑慮,一到楊六郎身旁,連忙將之扶起,問道:「父親可安好?孩兒來的遲了。」看著備受折磨的父親,楊宗保已語帶哽咽。但楊六郎卻毫無反應,楊宗保連喚了幾聲,楊六郎仍是動也不動,楊宗保心中一急,連忙伸手向父親鼻下探去,竟似乎沒了氣息,當下忍不住抱住父親放聲大哭。

希夷老祖師徒聽得哭聲立即跑向楊氏父子所在,希夷老祖問道:「不知楊公子所哭何事?莫非是令尊......」楊宗保哭道:「爹爹、爹爹給那賊人害死了!我要報仇......劉皓南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出來!出來!」楊宗保悲傷過度,思緒一片混亂,已有些語無倫次。穆桂英見他如此,心中不禁憮然,但卻又隱隱覺得不妥,心念忽動,道:「楊公子先莫悲傷。」說完連點楊六郎胸口五處穴道,楊六郎嘔出一口黑血,悠悠轉醒,道:「宗保......你怎麼在這兒?這兒,是哪兒?我......」茫然四顧,腦中破碎的片段漸漸凝聚,他想起了自己帶兵與遼軍交戰,本來已經嬴了,但不知為何陷入妖陣當中,然後.......愈來愈模糊了,大概就是一片天旋地轉,淒厲的尖叫不絕於耳,一群接著一群的妖物來回穿梭,自己心中一片空白,只有不停的殺戮──也許是自己砍殺妖物,也許是妖物砍殺自己,總之是鮮血淋漓,直到此刻,似乎還是有股血腥味瀰漫在空中......

「是了!」他忽然想起,那些跟著他一道出征的戰士們呢?就算是死了,總得留個屍首啊!楊六郎再度環視四周,只見一片荒涼,只有自己、兒子、不知名的老者與少女等四人,哪來的屍體?他問:「宗保,戰士們呢?他們上哪去啦?」楊宗保搖頭道:「孩兒也不知。」原來這天門陣有個極詭異、可怕的特點,那就是會吸收死屍的精血,人在天門陣中死去後三日,身上所有的一切會被天門陣吸收,化為陣法中的厲鬼,增添陣法的戾氣。

屍骨無存,這就是追隨自己出戰的下場,這就是這場戰役的結果。楊六郎心中忽然感到冰涼,從前爭戰無數,早見慣了殺場上的生生死死,無論勝負,至少還有枯骨可堪憑弔。但頭一遭,這些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們什麼都不剩,好比一陣清煙,來了,然後銷散了。想著想著,素來英勇冷靜的硬漢眼角滑出了淚珠,看看兒子,接著緩緩閉上雙眼。


「爹──」楊宗保大叫。希夷老祖即刻為楊六郎把脈,道:「楊公子不必多慮,令尊只是過度疲勞而已,服下這藥丸,好好休息幾日就沒事了。」說著跟著拿出一個瓷瓶,從中倒出幾粒藥丸餵楊六郎服下。拱手道:「令尊既已平安無事,我等師徒與公子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楊宗保一聽要與兩人分離,心中不知怎地竟感到十分不捨,但卻也無法可想,只好道:「多謝賢師徒仗義相助,此等大恩大德,楊宗保沒齒難忘,他日當結草銜環以報大恩。今日就此別過,後會有期。」他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穆桂英身上,只見穆桂英也怔怔的瞧著自己,心跳霎時跳漏了半拍,立刻收斂心神,抱起父親向兩人深深鞠了個恭,這才轉身離去。



穆桂英凝視著楊宗保遠去的身影,心中滿是不捨,忽聽師父道:「桂英,此事已了,你該回穆柯寨去了。」

「回去?」穆桂英大惑不解,自己追隨師父學藝,隱居山中已有多年,幾乎未曾離開過,怎麼師父會要突然自己回家?

「是啊,你也不小了,總不能次次都要你爹爹上山探視你吧!並且,你此次回家,將有件大事等著你,好好去吧!」希夷老祖說完便轉身離去。



穆桂英甫與楊宗保分離,接著又與師父分開,心中實在說不出的悵惘,但此刻確確實實只剩自己一人了,輕嘆一聲,也離開了九龍谷。


滿懷心事,走走停停,數日過後終究是回到了穆柯寨的山腳下,穆桂英素來不喜張揚,於是悄悄回到寨中,哪知一進門,穆洪舉便衝將上來,摟緊了女兒,大聲道:「好女兒,爹好想你啊!來來來,你回來的正是時候,大喜啊大喜,快快到大廳來!」急忙拉著女兒的手往廳中走去。

「爹,什麼事啊?看你這麼高興。」穆桂英笑道。

「唉呀,有個大大的青年才俊來向我的寶貝女兒提親,我怎麼能不高興?此人內外兼備,我愈看愈覺得和我的好女相配,當然高興啦!」穆洪舉呵呵大笑。穆氏父女出身草莽,向來有什麼說什麼,鮮少拘禮。


穆桂英一聽有人提親,臉上驀地一紅,心想:「不可能啊,他又要回府,又要趕過來......不可能這麼快啊!但不是他又是誰?」

穆洪舉見女兒臉色有異,不由得大喜,又是一陣大笑。



豈知一入廳中,穆桂英不由得大失所望。那坐在廳中的人,居然是劉皓南!

劉皓南見二人來到,從容起身行禮,對穆桂英道:「師妹,數日前匆匆一別,還沒趕得及好好敘舊一番,如今重逢於此,師兄甚感喜慰。」

穆桂英怒道:「叛徒,誰要與你敘舊?!打從你私自逃走之日,你我早已無話可說。」又對父親道:「爹,你可知道這是誰?你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好人,他賣國求榮,好好一個漢人,卻去幫著遼人欺壓宋國百姓,莫說是成親,便是多看一眼也叫人討厭!你怎麼會讓這人來到寨中?快點趕他出去!」

穆洪舉道:「女兒,我早就知道皓南是遼國國師,他早已向我說明原委,那只是為了光復大漢的權宜之計。皓南乃北漢王孫,你得蒙皓南另眼看待,可說是天大的福分,不得無禮。」

「我死也不嫁給你!」穆桂英恨聲道。

「桂英,爹說過......」

「穆老英雄,不打緊,令嬡對在下有點誤會,待他日解釋清楚就可以了。」劉皓南微微一笑,搶過穆洪舉的話頭。

穆桂英將劉皓南拉到一旁,低聲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又耍什麼花樣?告訴你,我爹會上你的當,我可不會!」劉皓南低聲回應:「你若想知道,那我便告訴你:你們闖陣的時候,我發現你的生辰與我的極為相和,所以在陣中才會放過你們。你我若結為夫妻,將大有助於我光復故國,而他日我登基之後,你就是皇后娘娘了。成親,於你於我都是大有好處。」穆桂英低聲冷然道:「哼,我才不理你復國不復國,皇不皇后的,總之我嫁豬嫁狗也不嫁你!」劉皓南用細若蚊鳴的聲音回道:「我不會讓你嫁豬嫁狗的,你只能嫁我,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我要的一切,從來沒有不到手的!」然後輕輕一笑,對穆洪舉拱手道:「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辭。」說完揚長而去,只留下滿臉憤怒的穆桂英與一臉愕然的穆洪舉。

穆洪舉問女兒:「你們剛剛說些什麼?皓南要去哪裡?」

穆桂英哼一聲道:「他要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