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出門找停車位時，瞥見藥粧店外招牌寫「面膜太貴」，才覺得奇怪時發現原是「面膜大賞」，最近常發生這種把字看走眼的狀況，幸好馬上就走回來。走了一段路去參加蛋蛋媽的告別式，蛋蛋媽在民權東路的殯儀館，殯儀館裡有很多人，挺熱鬧的，仙樂處處飄，蛋蛋媽這裡有The way we were，還有感恩的心，我記得我媽當時有國樂現場演奏女人花，聽著覺得熟，後來才想到不甜甜很愛這首歌，彼時聽著才覺好聽，那幾日晚上作法事彷如搖滾演唱會，有唸經的主唱，有管樂手吹嗩吶，鼓手賣力敲打，我也想當鼓手，我不知道念那些媽媽根本不懂的道教經典有什麼用，渡誰的靈或是安誰的心？頭七應該請鄰居來家裡唱歌，媽媽絕對會不甘寂寞起身踏上靈柩前擺的沙盤，四處巡視一番，那隔日，神秘嘉賓問那麼有腳印嗎？我說沒有，現在想起來，應該是唸經的唸得她昏昏欲睡根本沒有起來的欲望吧。

這樣的場合，不能不提到辛波絲卡，〈葬禮〉：

「這麼突然，有誰料到事情會發生」
「壓力和吸煙，我不斷告訴他」
「不錯，謝謝，你呢」
「這些花需要解開」
「他哥哥也心臟衰竭，是家族病」
「我從未見過你留那種鬍子」
「他自討苦吃，總是給自己找麻煩」
「那個新面孔準備發表演講，我沒見過他」
「卡薛克在華沙，塔德克到國外去了」
「你真聰明，只有你帶傘」
「他比他們聰明又怎樣」
「不，那是走道通過的房間，芭芭拉不會要的」
「他當然沒錯，但那不是藉口」
「車身，還有噴漆，你猜要多少錢」
「兩個蛋黃，加上一湯匙糖」
「干他屁事，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只剩藍色和小號的尺碼」
「五次，都沒有回音」
「好吧，就算我做過，換了你也一樣」
「好事一樁，起碼她還有份工作」
「不認識，是親戚吧，我想」
「那牧師長得真像貝爾蒙多」
「我從沒來過墓園這一區」
「我上個星期夢見他，就有預感」
「他的女兒長得不錯」
「眾生必經之路」
「代我向未亡人致意，我得先走」
「用拉丁文說，聽起來莊嚴多了」
「往者已矣」
「再見」
「我真想喝一杯」
「打電話給我」
「搭什麼公車可到市區」
「我往這邊走」
「我們不是」

打完再看一次，以為打錯字了，「兩個蛋黃，加上一湯匙糖」，我看成兩個蛋蛋，加上一湯匙糖，意境差很多。這詩幾乎可以是三五萬字的中篇小說了，而且真寫起來裡面的人物可以多達二十個或更多吧，蛋蛋媽的葬禮沒有這些嘈雜的聲音，如同平日的低調，大家見了面亦不交談，蛋蛋長得像媽媽。冬天時採購小姐的媽媽過世，我不知道要說什麼，談些各地禮俗差異時，倒不忘提醒她要張開耳朵聽聽大人們聊的家族八卦，婚喪喜慶的場合，大家聚在一起什麼八卦密辛都在這裡重述更且添油加醋重新詮釋。

我媽出殯那天是耶誕夜，下午我們在門邊貼上新的春聯，晚上有耶誕精選強片，機伶的他們台北有一群人要去唱歌，還問我要不要去，我沒去唱歌，可是一家都在客廳看電視，我們看TAXI Ⅱ以及王牌天神，歡樂滿人間，大家笑得東倒西歪，多令人感慨啊我看著牆上媽媽的照片，心想你看吧，這麼多天沒看電視，你的小孩們電視還得看下去，活著日子畢竟充實多了。

蛋蛋媽生前信了很多神明，有一天作夢夢到東西方不同宗教的神明都來跟她拉票，蛋蛋說這是神明們都來托夢說我收到你的誠意了，相信蛋蛋媽可以在各個不同天堂裡輪流待一陣子，膩了再搬去另個天堂住幾天，而且她會保佑蛋蛋一切平安，不會被壞人欺負。

蛋蛋現在剩下一個人，她要繼續種媽媽種過的菜，丟倒不完的垃圾，小老鼠不是她親生的，但她會好好照顧他，她不能亂開門以免放鄰居進來多管閒事，以後也不會有人打電話叫她買東西，或者讓她唉聲嘆氣唉唷好煩啊。不過蛋蛋還有一些朋友，以後也可以參加十二點才回到家的活動，她收成的菜還可以開放訂購，但大家一定要阻止她再喝奶茶。蛋蛋很乖，雖然她沒什麼朋友，總還有幾個，蛋蛋需要的時候，像是幫忙對付惡鄰入侵，大家還是會來助陣的。蛋蛋有空要邀請大家去她家參訪，屋子裡多放一點人總是好的，也可以帶一些動物去跟小老鼠聯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