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睡到兩點，原來才一點，心理上賺了一個小時，暴雨剛過，於是安心洗衣服，衣服太少，只好洗澡換衣服來湊件數。烤土司的同時想到應該弄個咖啡牛奶，喝完咖啡才想到土司忘了吃，不甜甜說人過了二十歲記憶力就開始衰退，吃著烤過頭的土司，想著我的記憶力已經提前出發到五十歲那站去了。

悶熱午後無風，天空很希臘，當然不是旅遊指南上的那種，是安哲羅普洛斯電影裡的，漫無邊界的灰暗天色裡到處都是邊境，人和人的國與國的現實與虛構的，「跨出這一步，就是外國了。」「鸛鳥踟躕」裡的軍官對男主角說，跨到土耳其就會死。跨出鐵捲門這一步，就可以買一本五折的書。

但是忠孝東路的聯經沒有隨公館店加入跳樓打折的行列，撲了個空，到三樓上海書店隨便翻翻，櫃臺三個小姐頗有閒情，她們在討論SOGO前面要開一家SOGO，書店裡放著小提琴協奏曲很安靜，我應該穿木頭鞋跟的鞋子來製造一點人的聲響，店員比客人多的週末啊，儘看店員們表演了，平擺上有一本書好像叫做《偷聽他人談話的樂趣》。沒買到要讀的五折書我很絕望，繼續想安哲羅普洛斯每個鏡頭都像舞台上的戲劇，在場所有相干不相干的人都要動作，即使一秒鐘的鏡頭也沒有還要演得像自己就是主角那般，已經沒有觀眾了，那三個小姐應該沒差，她們繼續演聊天的戲，另外一些人演不想買書的客人。無書可買，找到機車回家。

回家的路上，經過牙醫診所停車進去，小姐有點著慌，我心裡納悶，五點半不看嗎門口寫兩點到十點難道是假的？她說醫生在吃飯六點再來，你先去吃個飯吧。可我不想吃飯，只好回家，還有一片土司在烤箱裡，沒吃。這樣很蠢但還是換衣服也脫了襪子，改穿長官的拖鞋，又下樓出門。

六點三分了，小姐看到我又顯出不安的神色，我以為因為我遲到三分鐘，但推想是因為有位老先生還躺在那裡，老先生的兒子媳婦（或是女兒女婿或兒子女兒還是鄰居？）帶他來看牙齒，他們住在桃園，上午已經來過一次了，老先生要做根管治療，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感覺很恐怖，是要插很多管子在嘴巴裡？但醫生很有耐心講整個治療的程序給他們聽，他們要約時間再來。看了今天的報紙有一則很有趣的新聞，但現在忘記了。然後看二○○五年七月的GQ，它說西裝上衣配短褲，最好不要穿襪子，從運動鞋到牛津鞋都可以搭。

終於輪到我，牙醫說你是怎樣，我說我流血，他說哪裡我看看。問說有拔過智齒嗎？我說有。他說看起來沒拔乾淨，照照X光吧。可我知道有拔乾淨，當兵前一天拔了右邊上下兩顆，新訓痛了一個禮拜，也沒回診，退伍拔了左邊上下兩顆，還記得是在新莊的松青超市前面的診所，醫生說長太大顆了要把牙齦割開才好拔，回診兩三次才懶得去的，拔完智齒就沒有智慧了，從此朝蠢貨的路線走，沒想到又長出新的來，是暗示些什麼呢。

醫生說來看片子，你看這裡有一顆智齒橫著長，他說要把牙齦切開再拔，但今天不能拔，因為需要準備一下，這算是手術，沒辦法立刻做的。我心想是你後面還有客人要看吧，不過為了拖時間醫生還是說來幫你把牙齒清一清，超過半年沒洗了吧，我嗯嗯，其實已經四年了，可是我不能說話，他繼續說而且一直說對不起因為我一直拿面紙擦脖子，他說漱口，我擦脖子說沒關係，他又說對不起又幫我鋪上一張面紙，前後鋪了好幾次面紙，看來沒有蛀牙，我嗯嗯。但是你不要刷牙太用力，不然的話以後會像那位老先生一樣，我嗯嗯點頭。他說就像木匠鋸一根很粗的大樹，樹從根部斷掉。我嗯嗯。我們一直演他說對不起漱個口我說沒關係然後漱口擦臉跟脖子的戲，終於膩了，好了他說，去跟那女的約時間。

看牙醫大約是我有限的看醫生經驗裡最划算的了，像這次一百元可以看個十幾分鐘，一般的診所醫生都是不到三分鐘就把人趕出去了，牙醫很有耐心因為戴了有面具效果的口罩，充滿神秘感。小姐翻行事曆一翻就到九月十一那週，我哪知道那時世界會變成怎麼樣？問一定要下下禮拜嗎？說對，前面都滿了，我說回去看看再說。打了電話去跟她說九月十一上午，她說上午不行，兩點才開始，我非常不想九月十二的，但那天休假才有時間，於是約了下午兩點。可是那天晚上，三個月不見的安娜小姐說要請吃晚餐，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