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要分開吧。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分開吧，就算死了也不要分開。」



尚杜走出醫院，風有點冷。成排瘦黃的枝葉抖擻，天空是一片晴明。
寶兒、恩桓、世羅接下來會如何他不知道，因為他即將走出她們的生命。

這一瞬間，尚杜感覺不到自己的重量，輕飄飄地像是可以被吹進風裡。
這些年來繁沉又疲累的重擔，扛著的時候沒發現，直到不得不放下，才明白自己有多不捨，才明白這負荷對於自己又是有著什麼樣的意義。

從黑色的警車走下來的兩位刑警顯得非常慎重，擺出嚴肅的陣仗。尚杜想到昨日的拒捕有點過意不去，左手腕上掛著的手銬鏈不時因為碰撞發出刺耳的響聲。

車門關上，坐在警車後座的尚杜挪了挪身體，靠往角落的椅背。就這樣了吧。放開了手才知道，那些紅塵情愛原來是如此擾人，尚杜的心情從來沒這麼平靜過，這麼從容過。就算是赴死也不過如此吧？尚杜慢慢閉上了眼睛。

「尚杜！」
映入眼簾的竟是恩桓蒼白恐懼的臉龐，頭髮凌亂地散在隨便披在身上的白色毛衣外套上，在趕來的路上，慌亂中，腳上的拖鞋也遺失了一隻。

恩桓用身體擋住警車的去路，拍打著車窗要尚杜開門。尚杜不敢看恩桓的臉，他知道她在哭泣。

他想到十年前的那個雨天，傷了人之後，抱著唱機坐在警車上同樣的位置，當時的他對於不可預見的未來，茫然不知所措。經過自己家門，即使隔著車窗和雨聲，尚杜仍然聽得見恩桓的聲音。每天早上恩桓都會在他家門口等著他去上學。有幾次他只是晚一點出來，以為他已經離開的恩桓竟然驚慌得開始哽咽。那天，從車窗看出去，尚杜看到為著他哭泣的恩桓，還有希望滂沱大雨能洗去一身狼狽的自己。

「真丟臉，刑警先生，快開車吧。」
他希望她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去過看守所的事、不知道他被退學、被養父母拋棄的事，不知道寶兒不是他親生女兒的事，不知道他因為涉嫌詐欺即將入牢服刑的事。

不要告訴恩桓。他對淑之說、對民碩說、對志桓與恩桓的媽媽說。這些不堪的事，他一個人承擔就好，他希望她什麼都不知道。

他曾經看著恩桓的睡臉，安穩又沈靜，她該是這樣的，不該為著誰煩心，不該為著誰擔憂，不該為著誰哭泣。每次想到這裡，尚杜都有點氣惱自己，為什麼總是讓恩桓難過傷心。於是當她決意離去，即使是故作姿態的也好，尚杜不會有任何意見，因為他的手上，已經纏繞著掙脫不開的銬鍊，他又怎麼能用這雙手，來撫摸恩桓美麗的臉龐？

警車已經開始在移動，恩桓踉蹌地緊緊跟著，對著車窗裡的尚杜哭喊。
「對不起，尚杜，我又說謊了！」

她不知道事情有這麼嚴重，前一刻還為了莫名的任性鬧著彆扭，硬是甩開尚杜的手。她怎麼會知道，尚杜反常的態度就是因為隱瞞了一些事。他就是這樣，受了什麼苦，總是自己一個人獨自背負，從來也不會對誰傾訴。可是，她怎麼會想到呢？

「我一點都不累，一點也不疲憊，我是騙你的，」
恩桓想起來就後悔，為什麼要那樣說。
他們之間，不是愛情遊戲，恩桓與尚杜比誰都還要清楚。因為愛得太深、太用力，於是與生命同等重量。她也從來沒有心死過，她無時無刻都為著他心動，為著他一個眼神狂喜，會為著他一句話流淚，從相遇開始，尚杜就牽動著恩桓所有的思緒，即使是現在也是一樣，至始至終都沒有改變。

恩桓已經跟不上車子的速度，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要跟世羅結婚也沒關係，放棄不了寶兒也沒關係，她都可以接受，只求不要再次失去尚杜。因為那樣的痛苦，一次就夠了。

「我們不要分開吧，」恩桓的聲音痛得像是撕裂肺腑。
「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分開吧，就算死了也不要分開！」

那是恩桓，不顧一切愛著他的恩桓啊。尚杜的心頭一震。
因為恩桓，尚杜才知道什麼是愛情，因為恩桓，尚杜才知道怎麼活著。就算要他背著塵世枷鎖永遠翻不了身，他也願意，因為是恩桓啊。

尚杜的武裝完全崩潰，一股灼熱苦酸的感覺翻湧上來。他後悔、他痛苦，他不甘心，卻什麼也不能做。隔著窗戶看著越離越遠的恩桓，反射在窗上白色光影放肆地蔓延，遮住視線，直到一切都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