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戀深深】6/貓咪花花2024/元月報

有妳才有完整的他!

                 「世界少了妳，
                 已經沒什麼可眷戀的了。」


敬愛的老太太：


    ◆ 您，竟然已經離開我們一年了！


    哀傷中，都不知道「時間」是怎麼在分分秒秒中流逝而去，倏忽之間，竟到了您的忌日。元月四日當天，老先生起了大早，天色剛亮，他已跪坐在您憩息之處，誦唸〈愛妳千遍也不厭倦〉。
    今兒個，他沒流淚，默默地輕撫地面覆蓋著您的細草，一遍又一遍輕聲呼喚著您，一遍又一遍向您訴說他綿長的思念。所有思念，勾起的一段段回憶，又再一幕幕徐徐映現眼前。

 
• 光明磊落，一身正能量

    尤其是去年面對那漫長的最後一夜，您無法自控的言語舉止，是一次虐心的過程。老先生事後才知那是「彌留」，否則他會輕擁著您，不停跟您說話，讓您偎依懷裡，安詳地含笑而去。
    自您走後，家裡面每一個擺飾、每一件用品，都留存著您的印記與氣息。觸摸所及，全是您的姿影。聽！他又在喃喃自語了：
   「老太太啊！妳在天上會像我思念妳一樣，朝思暮想地思念著我嗎？」
    哈！真是天下第一傻問，明知故問嘛！
    想您，是每天無所事事的老先生的日常，否則大片空白用什麼來填補？除了終日回憶您的笑、怒、喜、嗔、羞，他的生命裡什麼都沒了。
    您，始終是他唯一的牽掛，即使已分隔天上，人間。

    雖然，我只是隻剛滿九歲的老貓（2014/1～），在人世間待了這些年，多多少少能懂得一個缺了女主人的家、所流淌出來的孤寂與落寞。尤其是老先生，和您相識70年，結縭52年，天天黏在一起，朝夕不離；成雙入對，如神仙伴侶，羨煞世人。如今獨存，哀傷之慟，看在眼裡，聽在耳中，能不心痛！
    但，日子難過也得撐著，把淚水留在心裡，帶著微笑，面向外界。所有的思念，本來就只屬於兩人的小天地；甜也好，苦也好，難與外人道也。
老先生已把您安放心內，細心呵護，想您時，隨時可以對話。誠如他朗朗上口的一句話：
    「我活著，妳就活著；我活多久，妳就活多久！」
    這一整年裡，他沉浸往事，檢視一生所有的起伏波折，了解自己是多麼幸運，因為擁有了您，人生變得如此豐富、絢爛而精彩；而一路走來，所經歷的每一則故事背後，都隱藏著您的身影，您是他唯一、最堅強的支撐。
    因為您，因為攜手同行，再多的驚濤駭浪，再多的困難挑戰，只要同心一志，互依互伴，天塌下來，都從無懼色。誠如徐志摩之語：
    「此生遇見，絕非偶然。」

雖然您離開了一年，大家都記著您。
這個特殊的懷念之月，有發e-mail、有用line或電話來表達對您的思念。
早年昆蟲系的同學林玉，遠在香港，傳來慰問並寄來當年畢業時跟您笑意盈盈的合影（下圖），都好年輕啊！



    最令花花感動的是元月四日下午，台中榮總家醫胡中傑醫師結束一天門診之後，來電慰問；而照顧您最後時程的「緩和療護病房」（116病房）護理長陳孟君暨護理師們，還利用休假，特地組成一支特遣小隊，探視「老太太的遺族」（住在台中的老貓花花和老先生；因來人一多，花花膽小，害怕，躲在另一間房，沒有參加合照。照片裡有簡秀瑜和她一兒一女、吳貞宜、王華雯和徐金菊），她們的關懷，讓老先生差一點感動得情緒失控。



    一年，就在長長思念裡，度過了。


    ◆ 兩件「大事」，向您報告


    這個月，有兩件「大事」，要向您報告。
    一是，老先生終於想起貓兒我必須在年底打「法定預防針」的事兒了。



    12月13日上午十時許，赴隔街知名的「高生動物醫院」（上圖）注射「狂犬病疫苗」。老先生向莊院長抱怨道：
    「花花看到我拿出寵物籠子，立刻緊張得毛髮豎立，拔腿就溜，躲到床舖底下的角落，不肯出來。一年才一次打預防針，她怎麼記得這麼清楚，知道又要來挨針了？」
    莊院長笑了，答道：
    「別小看貓咪，可聰明呢！尤其是家貓，跟著人過活，個個鬼靈精，一點也不輸我們人類。」
    挨了針，領了證，秤了體重3.72公斤。老先生一路辛苦提著我，來回約走了近 1公里。以前都由您開車，油門一踩，幾分鐘就到了，現在啊！可一步一腳印，再也無法偷懶了。

    第二件大事，老先生終於身體違和了。
    12月16日凌晨2點半，被我吵醒，不情不願起了床。只聽他「唉唷」一聲，剛要站起來的身子又坐下，他仔細觀看疼痛的左腳，才發現整個腳踝處，一片腫脹，他掙扎站立，試著邁開步子，勉強可以行走。
    他小心翼翼，忍住痠痛，慢慢地跨開步伐，半小時後，可以緩緩地行走了。他把狀況在Line上略微描述，Line友馮海東留言說：
    「我曾經有過和你類似的情況，去看了復健科醫生，說是扭傷，得了『滑囊炎』症，給了消炎止痛的藥。我沒吃，過幾天，就一切恢復正常了。」
    既然如此，似乎不必緊張。
老先生生活規律，腳是怎麼扭傷的？他呀！思來想去，結論出來了，居然對我說：
    「花花，我找到腳痛的原因了，罪魁禍首就是妳！」
    啥——！我？這可是欲加之罪耶！
    喵～～喵喵喵～～！我大聲抗議。
    「醫生說，扭傷是提了重物的關係。我除了提著妳去打預防針，什麼事都沒做呀！妳的體重再加上那沉沉的籠子，應該至少有七、八公斤重，來回走了快一公里，一路上，妳又不安穩，一直動來動去……，總之，在不知不覺中扭了腳，傷了腳踝。」
    嘿嘿！難道要萬箭穿心不成——不理他！

    因為不算太嚴重，復原很快，到了第三天，已一切正常。果不其然，才剛好轉，老先生又閒不住了，擬妥「待辦事項」，規劃好路線，便出發了。先赴中興大學處理要事，到了校園，觸景生情，處處都有您的形影，他徘徊再三，繞行幾回，才依依不捨離去。隨後去銀行、郵局、超市，一圈下來，足足走了一萬六千多步。
    翌日（12月20日，週三），腳痛比前幾天更加厲害，不但腳踝腫脹，這回連腳背都高突起來。老先生還算機靈，當機立斷，馬上去附近的復健醫院「愛鄰」報到，開始了近一個月的療程。藥物＋物理治療，天天報到，立馬見效。好在有驚無險，僥倖康復。
    他現在知道了，對上了年紀的老人而言，不是走路越多越好，老太太不在身邊，沒人耳提面命，少了約束，白活了！
    台中市「榮民服務中心」的曾博麟先生，得知老先生身體違和，主動連絡附近「老友園居家長照機構」提供一週一次、一小時的居家服務，提供購物及簡單的室內清掃工作。


    ◆ 又發現一則您留在人世間的故事


    敬愛的老太太，上一封信才摘引您老友顏聖紘、徐新宏相識時的軼事，老先生又看到一篇和您有關的往事。有位比您年長的謝順景教授（1928-2023），於榮獲2005年第9屆「傑出校友」時，在所發表的〈得獎感言〉中，說了一段您的軼事：

「談到畜牧場，我想起了一個小故事。

記得三十年前，我在母校（中興大學）教書的時候，每天從實驗室提大茶壺到畜牧場去買新鮮、又香又有營養的牛奶來喝，一大壺牛奶才十塊錢到十五塊錢而已。因為很便宜，所以每天都喝很多。
    有一天，昆蟲系的孫志寧教授看到我喝那麼多本校畜牧場的牛奶，就對我說：
    『謝老師，你不能喝這個牛奶，因為這個牛奶內BHC（農藥的一種，中文名為『蟲必死』，已禁用）的含量太高了，你到我的實驗室看我的農藥殘留分析結果就知道了。』
    畜牧場原來是稻田，為了防治『稻螟蟲』，每年噴灑大量的BHC，BHC又不易分解，所以遺留土壤中的BHC被牧草吸收，牧草被乳牛吃後又進入牛奶中，人喝了牛奶後就把BHC也吃下，我知道後，再也不喝畜牧場的牛奶了。
    如今，昔日的畜牧場已經變為高樓教室，而學校昔日一排一排的木造房子，也已經變成了一座一座高樓大廈式的現代化教室和精密實驗室。」（https://secret.nchu.edu.tw/uploads/peri/0901.pdf）



    當然，這是發生在五十年前的事，現在的牧場早已不一樣了。謝教授長壽，活到95歲，也許他認為其中容或有您的善意之功。從這件小事，可看出您一身俠氣。
    您為人處事，一向極富正義感，不畏權勢，好抱不平，但從不刻意聲張。

    記得您退休時，奔波於各大樓處、所、室之間，繁複的手續，蓋不完的章，讓上了年紀的老教授，疲於奔命。
    待辦妥所有退休手續之後，才終於鬆了口氣。隔了些時日，您把經過忠實還原，寫成約六千字長文，發表在退休教職員的《通訊》上，校方看了之後，終於進行改革，從此讓退休老師不再如此費心費力了，真是功德一件。
    老先生在您留下來的隨身碟裡，找出原稿〈退休記〉，附貼於下。可看出您的文筆流暢，條理分明，娓娓道來，像在讀一篇小說，真好看！
    現在大家終於知道：咱家誰的文筆最好了吧！
    老太太從沒忘記最鍾情的音樂，在隨身碟裡發現她的一些有關音樂的譯稿，老先生說，他會儘快整理出來，分享好友。


• 攝於八○年代「興大四村」宿舍前院門口，您和兒子以及豢養的三隻家犬：小琪、米奇、小芳。一切恍若昨日。


    ◆心願與許諾


    一年了，老先生的「痛」與「苦」，花花明白。
    他每天睡眠約五小時上下，其它全是睜眼的辰光。開著電視，不是為了看，是讓家裡有聲響，多些「生命」的氣息；而勤上電腦，則透過網路，暢遊四海，毋需出門，通曉天下事。他閒逛於中、英、美、日、德、俄、星、港……各式各樣網站，世事的是是非非，瞭然於胸。再擇所愛，彙整於《增知集》，這一切也都是為了殺時間；他曾勤於在line上分享資訊（最近已非常克制）。
    在渾渾噩噩過活中，他會留下心中清明——想您，也期待與您相會。
    不過，這期間他也沒忘記對您許下的承諾。
    鑑於自我反省，他了解自己從2004年退休後，在您的鼓勵與支持下，寫了《編輯力初探1.0：寫給編輯人的信》、《企劃之翼》、《編輯檯上的小確幸》。再加上《日子在飛：花花視界之2019》以及貓兒花花2021的週記《「生活史」計：記錄咱家的細碎生活以及一些思考與舊事》、《人生畢旅》、《賀年信》……等，超過160萬字的文字。隨著AI帶來的世紀大革命，衝擊所有行業，其中談論編輯經驗的內容，早已不合時宜，原該掃入歷史灰燼之中。
    有了這番覺悟，他決心從以上這些已成垃圾的文字堆中，試著以「理念」為核心，去蕪存菁，重整所學所知。            

 


• 大約在2005年，兩老攝於南翔小鎮

    前年（2022）10月20日，他繳出第一篇〈致：喜愛思考的創新者——「不競爭原理」發想始末〉。您讀了，說：
    「老先生，你能寫出這些，證明你沒白活。佛家說，有道行的人，最後會有舍利子的結晶留在人間，你現在寫的，就是你的舍利子。不要停下來，一定要把它完成。」
    他的兩件未竟之志，您非常瞭解：一是重寫編輯心得；一是續寫《人生畢旅》，記下幫助過你的人。您常常提醒他：「涓滴之恩」必「湧泉相報」：
    「韓信能不忘漂母『一飯之恩』，你應該牢記那些在職場上幫助過你的人。《人生畢旅》裡寫的都是『照亮你人生旅途』的好朋友，這些年，斷斷續續，才寫了十五位，要努力哦！」                      




 • 證照上的您，好嚴肅啊！


    老先生把長長一串待寫名單給您過目，至少還有十多位，都是他生命中的貴人。您很滿意，老先生也慨然承諾，不論「談人」或「論事」，每成新稿，一定由您先予審閱，等您說「行」，才會對外發送。
    「當然囉！」您笑著頷首同意。
    然而，兩個多月之後（2023/1/4），您竟靜悄悄的走了。
    現在再也沒人能像您如此了解他，替他守隘、把關了。

    老太太啊！從下月起，給您寫信就暫告一個段落。
    老先生說，他要把花花的信和您在隨身碟裡的文稿，整理出來，成為紀念您的第二本書。然後，全力衝刺、實踐他對您的諾言。雖然他83歲了，頭腦開始遲鈍，仍希望把握住這最後的兩三年，完成心願，不帶遺憾，與您相會。


    ◆ 這個月裡的陽光：施一公「西湖大學」＋王家衛《繁花》   

     很早很早，您就告訴老先生幫忙搜集關於「施一公」（如圖）的資料，說此人很特別，極出色。所以在早年的《增知集》中，他是搜集重點之一。



    不過，老先生對教育和科學領域甚少涉獵，所知有限。他約略知道，當施一公從美國棄高薪與要職歸國時，有人這樣形容：得到他，猶如得到百萬大軍。
    《維基百科》上，是如此介紹施一公的：

「施一公，中國結構生物學家，分子生物物理學博士，中國科學院院士，美國人文與科學學院外籍院士，美國科學院外籍院士。教育部長江學者講座教授，國家傑出青年科學基金獲得者，『千人計劃』首批國家特聘專家，清華大學教授，曾任清華大學生命科學學院院長、清華大學副校長，現任西湖大學校長。」（節錄）

    您非常看重施一公創辦的「西湖大學」（https://www.westlake.edu.cn/），認為這間大學的未來，不可限量。

在此，抄一段簡略的訊息分享，剩下的請自行搜索，瞭解了：

    「西湖大學網站2023年11月24日發佈消息：
    Alexey Cheskidov，原伊利諾大學芝加哥分校數學系正教授、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成員，於不久前，全職加入西湖大學，任理論科學研究院數學講席教授，並組建數學流體動力學課題組。
據西湖大學介紹，該校是一所社會力量舉辦、國家重點支持的新型研究型大學，2015年3月發起創辦，2018年2月14日正式獲教育部批准設立。按照“高起點、小而精、研究型”的辦學定位，致力於集聚一流師資、打造一流學科、培育一流人才、產出一流成果，努力實現重大原創理論突破和關鍵核心技術創新，為國家進步、民族復興和人類福祉作出卓越貢獻。
西湖大學奉行只在海外做廣告、做宣傳，不在國內挖牆腳的做法，所以目前正式簽約入職的212位博士生導師，90%以上從海外直接引進。施一公表示，西湖大學更看重年輕人的潛力，目前所有212位博士生導師，平均年齡剛剛40歲，60%的年齡在40歲以下。創校校長施一公線上分享時，提到過去7年，西湖大學一共收到了超過3萬多份簡歷，95%以上來自海外。
西湖大學醫學院人才招聘全面啟幕，生命科學學院、理學院、工學院及各大校級科研中心人才招聘，全年進行。
（https://www.westlake.edu.cn/news_events/westlakenews/people/202311/t20231124_35466.shtml）

    關於王家衛和《繁花》，則是另一個值得關注的焦點了。
    《繁花》是王家衛導演的第一部電視劇，改編自小說家金宇澄的同名小說《繁花》部份內容。這部共30集的影集，引起萬眾矚目，佳評不斷，評論文字遍及不同網域，《增知集》也有收錄，「豆瓣」最後給了超高的8.5分（滿分10分）。
    據花花所知，老先生也看得入迷，他的心得沒有長篇大論，非常簡潔，只一行字：

    王家衛的《繁花》＝中國版的《大亨小傳》

 

    先說說《大亨小傳》（The Great Gatsby，史考特·費茲傑羅（Francis Scott Key Fitzgerald，1896～1940）著；記憶中，這書名是喬治高起的，大陸則譯作《了不起的蓋茨比》），這本已被視為經典的書，有人稱它充分描繪了1920年代美國社會縮影。依老先生的認知，那是一戰後，美國急速發展所折射出來的樣貌。我們透由《大亨小傳》的故事，看到當時美國邁入大開放時代，活力四射、民間生命力的野蠻生長，迸發出無限可能；人人追尋著自己的「美國夢」，見證了史上「美國世紀」的誕生。
《繁花》亦作如是觀。簡單的說：
           寶總＝蓋茨比
我們應該向金宇澄、向王家衛、向《繁花》致敬！ 謝謝他們留下了一部見證風起雲湧時代的經典。我們應該向金宇澄、向王家衛、向《繁花》致敬！
    謝謝他們留下了一部見證風起雲湧時代的經典。


    ◆ 永恆的懷念

    敬愛的老太太，在信的未尾，引述2002年，英國女王在她母親葬禮上選用的《她走了》這首詩，當時不知作者姓名，署以「佚名」，後來才知出自David Harkins寫於1981年的作品。
    當年兩老參加摯友告別式時，讀到它，你們都喜歡極了。現在借用於此，再也恰當不過了，詩云：



                                                     她走了


                         你可以因她走了而流淚，你也可以因她來過而笑；
           你可以閉上眼睛祈禱她會回來，你也可以張開眼睛看看她留了什麼下來；
         
        你可以因看不到她而心靈空虛，你也可以心中充滿了她給的愛；
               你可以活在過去，背對未來；你也可以樂見明天，因為昨日已逝；
         
    你可以只記得她的離去，你也可以珍惜有她的回憶，並讓它繼續存在。
                         你可以哭泣、封閉心靈、感覺空虛和轉身逃避；
              或者，你寧可做她所希望的：微笑、打開胸懷、去愛和好好的活下去！


如今，只有在夢裡，
才能和您相依偎。


 天天想念您的、癡情、憨膽、傻氣的
   花花 鞠躬/202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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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退休記／孫志寧

    2000年8月，我結束三十年的教職，自昆蟲系退休。
    俗話說得好，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過去沒退休過，所以不知道它是怎麼回事，如今有了經驗，而且是十分難忘的經驗，特撰此文以饗同仁。若能因此讓來者預作心理準備，甚或讓校方重新考慮相關事宜，我會額手稱慶，慶幸自己尚能發揮一絲剩餘價值。
    首先要談的是個人的準備。
    1996年，自舊系館搬遷至新大樓期間，突然心生退休念頭，屈指一算，2000年是再理想不過的時機。到那時服務年數剛剛超過三十年，研究計畫和學生等問題，均有充裕時間予以安排，所以可謂在一剎那間，就做成了決定。之後，並安排1999年8月至2000年7月休假，未教授任何課程，亦不參加任何學校活動；在此期間，寫成研究論文和review各一篇。
    這一年間，還有兩位第三年碩士班研究生，留在試驗室內工作；再加上921地震，所以事情也不如預期中的順利。
    有了退休打算之後，立即就著手準備。
    由於近三十年間所累積的化學藥品、大小物品及儀器設備，數目驚人，我請助理全面清查試驗室的財產，而這需要長期慢慢進行；很感謝這位小姐，她的努力使我得以幾乎沒有困難的「全身而退」。
    那段時間，學校開始收集各種廢棄化學藥物和C-14, H-3放射性廢物，我就將所有劇毒化學藥品、農藥和放射性液體、固體廢物，全數交給學校處理(最近這些工作停止了，不知大家要怎麼辦？)。
    到了2000年第二學期，歸還圖書館書籍，整理出借給別人和借自別人的物品清單，並再次確認與所有廠商之間的來往，都已銀貨兩訖。
    由於我要求自己不得在試驗室留下任何未來接手人，會認為是垃圾的東西，所以我和最後留下的一位研究生，在五月和六月持續做清理和清除工作；由於體力有限，所以拖延相當長的時間。
    有用的要清洗或整理，無用的要依性質分類，再丟棄或找人回收。物品是千奇百怪，而且好像總有清不完的東西會冒出來，有一陣子，真懷疑自己有無法子清理完畢。
    終於在七月上旬，開始向系上點交財產。我和系上派來的工讀生，按著清單一一核對物品上和原記錄之財產號碼，大大小小不下一百件(數年前和九二一地震後曾報廢過一些項目)。有的已是二十餘年前購置的，我知之甚詳；倒是較晚購入的，有的我不大確定，原因是後來事情都交給助理學生去處理。
    經過整整兩個早上的努力，除了少數幾項外，均已無誤。
    之後，經系上小姐查證，這少數幾項中，有的是已報廢而未自清單中除掉；有的依據進一步資料，查出是記錄與物品號碼有些微出入，單子上沒有的東西，最後也找到了歸處。
    至此，我才能請職員小姐將「離職人員交代情形報告表」(見附圖)轉交系主任，請其蓋章，是為離職手續之第一步。
    請注意：這張報告表，這才是這篇文章的主角。
    學校在六月二十七日以(89興人字第八九○二○○○二八○號)致函昆蟲系：

    «主旨：貴單位孫志寧先生業奉核定於八十九年八月一日退休，請其依公務人員交代條例有關規定，於卸職日辦理移交及離職交代事項，請查照辦理。
     說明：檢附公務人員交代條例及離職人員交代情形報告表各乙份。»。

    系主任於是將上述三張文件交給我。                                  
                                                                                                                                                                                                                                                                                        
    我在辦妥所有手續之後，才拿起這份「公務人員交代條例」，結果根本看不出它跟我有什麼關係，不過卻注意到一件事：該條例係民國二十年十月十九日公布，民國四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修正。
    七月二十一日早上十時三十分，我滿懷希望的開始「離職手續之旅」。
    走出系所，即赴農學院。院長不在，轉到代院長辦公室，順利取得「離職人員交代情形報告表」上的第四個章。
    接著，就進入校級單位。
    第一站註冊組，由於休假一年，沒有學生成績問題，主辦昆蟲系業務之組員立即蓋章；但是組長不在，不知何時會在，所以必須等組長在時再回來補組長之章。之後，前往課務組、研教組、事務組，但均因承辦人不在，無法處理，或根本無人理會，只得作罷。保管組承辦人在，但是她說我須要把財產移轉，我則告知已經辦妥系主任才蓋章，她則堅持必須要系上保管財產人蓋章；我客氣的說，我昨天才和系上保管財產的小姐完成點交，她好像不知道需要蓋章。這位承辦人的回答非常理直氣壯：這是「新規定」。我只有請她當場以電話將此新規定通知昆蟲系。由於時間已近中午，只有打道回府。
    次日九時三十分，再次赴註冊組，組長不在；再次赴課務組，組長也不在。赴事務組，承辦人休假，組長不在，代理人不知如何處理，但提出宿舍歸還問題，以電話亦無法連繫上承辦人。代理人向外求助，前來協助的是文書組組長，我對無人可以處理，表示不解和不滿﹔他則在道歉之餘，聲稱他們在暑假期間也常找不到教授，我則未進一步詢問，他們在暑假期間找教授做什麼。就在談話間事務組組長扺達，逕查並無住宅貸款，亦無宿舍歸還問題﹔至於報告表中，有關購物證事項，則無人提及。
    終於我獲得了寶貴的校級單位，第一個組長章。
    報告表上「案卷」事項，但我不知教授有何案卷需要交待，然後至三樓其辦公室蓋組長章。
    下一站到了出納組，據辦事人員稱，他們曾接通知，有某些人將退休；經以電話和請產假之承辦人連繫，並上電腦查証確未欠貸款或薪津後，組員和組長雙雙蓋了章。
    我不知事務組和出納組之間，在欠錢一事上，是否有重複處理之處。
    接著來到研發處，被告知建教合作組位於惠蓀堂。之後，順利完成了在出版組及會計室三個組的手續，終於有了第一個組以上的（會計室）章！下樓再拜訪註冊組，組長仍然不在。
    十點零五分到研教組，組長不在，我進一步請問組長何時會來，答案是不確定。問組長在何處，謂可能在研究室，也可能在家。因模樣看來像是工讀生，態度之冷淡，我就不客氣的說，請立刻打電話給他。
    我在電話中，自我介紹後，口氣堅決的要求她來辦公室蓋章，對方當場也答應了﹔數分鐘後她致電工作人員，交待該組一位技士代為蓋章，至此結束了研教組部份。
    下一站又回到保管組，由於我已依據「新規定」請系上保管財產人蓋章，所以沒有什麼進一步「新規定」，取得了兩個章。在完成文書、事務、出納和保管等四組手續後，即赴總務處，秘書立即蓋了總務長的官章。
    報告表上「消費合作社」是個異數，總務處秘書主動說，這項由他處理（有時候，連由誰處理都問不出來）。我翻出一些所謂之「消費合作社股票」，他挑出一張收走，我在填好的單據上簽名後，居然領回壹仟元退社費（股本﹖）。
    帶著意外之財，我來到教務處，祕書出差，無人處理。
    回頭再到註冊組，組長還是不在。
    這時已經十點半，來到惠蓀堂建教合作組。我表明本年度已無研究計畫，經由電腦查核，國科會部份沒問題，但管農委會計畫的小姐休假，且組長不在，無人可蓋章。我請問組長何時會在，答曰不知道，我說總得給我一個時間，我會依時前來，看來也像是工讀生的女孩說，我們組長是兼任的（言下之意組長不在是應該的，而且組長可以自行決定上班時間），你30分鐘後再回來（打太極拳﹖）。
    就在我和她交談之時，一個看來也像是工讀生的小女孩（後來得知她來自材料所）手上拿著一份「離職人員交代情形報告表」，正和另一工作人員談話，後者要她下午再來，小女孩一臉無辜的轉身而去。
    我只有再度堅持工作人員立即打電話給組長，我不知她和組長說了什麼，總之她把報告表拿給另一個人，建教合作組組長的章，終於蓋到了，費時十餘分鐘。
    然後，到電算中心，一位先生迅速蓋了章，並告知學校將收回電子郵件信箱及電話接撥上網服務。
    在盛夏陽光下，再走到圖書館，坐在門口的小姐，按我的服務証號碼，在電腦上確認沒有借書，一位組員蓋章後說「好了」，我有如驚弓之鳥般不敢相信的問：一個章就夠了？（為什麼圖書館館長可以不蓋？）
    回到辦公大樓研發處，順利取得研發長的簽字。
    下樓到註冊組，組長仍不在。
    回辦公室，影印報告表一份留存。
    十一時五十分，接註冊組熟識工作人員來電稱，組長在辦公室。五分鐘之後，我終於讓他的章，蓋在我的「離職人員交代情形報告表」上。
    待我爬上三樓扺達教務處時，時間已經非常接近十二點了；就在我決定放棄時，居然在走廊上看到教務長，不僅請他蓋章，還趁機「建言」一番。
    次日，赴人事室，三組組長說報告表交給她即可，提醒我交回服務證（次日即送回），另將最近一份聘書（上面蓋有”聘期內中途離職紀錄”章）歸還給我。至於報告表上，所列人事室第二和第三組的四個項目，則未加聞問。
    雖然我沒見到報告表最後的模樣，但可依常理推測，還有多少個章待蓋。我不厭其煩的數了又數（真無聊！），最後確定整張報告表，需要三十八個官章！但是，這還沒把倒數第二項「承辦單位簽註意見」算進去，因為我不知道「承辦單位」指的是什麼。難倒是類似國安局之單位？
    數日後，自人事室拿到「國立中興大學教職員離職證明書」，有趣的是證明書上有一項「任職時期獎懲情形」，分「獎」（下面有1.5 x 10公分空白供填寫）和「懲」（下面有1.5 x 8.5公分空白供填寫）兩項。我的離職證明書，這些部份都是空白！
    後來，聽另一位先生說，他的遭遇也差不多。更甚的是，他已經沒有消費合作社的股票(我交回那張是民國七十幾年發的)，沒有股票？對不起，不能蓋章！要蓋章，寫切結書來﹗
    以脾氣好及文筆佳著稱的他，已經到該處不止一次了，最後也只有轉請一位現任行政主管代為處理；後者親自寫了一紙切結書，聲明股票遺失，未來不會再持股票要求退社等等，由當事人簽字後，才蓋章退錢。
    如果讀者至此仍不能理解，為什麼我不厭其煩的說了這麼多，就請您假設屆齡退休的自己，手持「離職人員交代情形報告表」在辦公大樓四層樓、惠蓀堂、電算中心、圖書館之間，多次上下來回的跑，輕聲輕氣、甚或低聲下氣，請辦事先生小姐幫忙蓋章。對方如能客氣的表示愛莫能助，已經夠不好受了；若是對方冷眼相向，愛理不理，一股悲傷之情、甚或憤怒之情，不免在心中油然而生。
    其實，在事前我已有心理準備，一位去年初退休的老師，曾向我吐露他百般的無奈，我還記得當時這位極有涵養的先生，眼中閃過一絲悲哀。可是等到自己真正面對相同局面時，依舊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那種情何以堪的感覺！
    我曾想過放棄辦理離職手續，不要這份離職証明書了，沒有它又如何？
    我記得有位組長出於善意的提及，為何不請工友或工讀生來辦理？
    一方面我無權要求任何人，另一方面這也不是真正解決事情的辦法。
    我相信學校一定有更人性化的方式，來對待即將離開的人，不論他是教授還是技工、甚至學生，問題是我們想不想做，我們想不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我在此誠懇的向校長建議，無需以請吃飯、贈禮（刻有「功在興大」等字樣的紀念牌）表示對退休教師的敬意，但請花點時間，研究一下如何簡化（其實應該是合理化）離校手續（據教務長稱，畢業生離校手續現已簡化很多）。
    一種方式是在一月和七月，由人事室將該學期要退休人員名單開列，分送各處、組先行查核他們該交待事項現況如何。凡是已無問題的項目，就由承辦人註明，尚需處理的項目，可以事先通知當事人應於何時和如何處理（如攜帶股票，若無股票則簽署印好之切結書等），沒有必要列入（譬如：電算中心——學校可以在退休生效時間，逕行收回電子郵件地址及電話接撥上網服務，人事室三個組所列事項——因為都已經包含在之前手續中）和不合時宜（如有否加入省教育會，收回購買証等）的項目，應自報告表中剔除。
    寒暑假期間行政人員依法休假，以及兼任主管不能時時刻刻守在辦公室，我們也都沒有異議，我們只希望屆時，任何一位在場的行政人員，都可以依據上述人事室名單上的簽註，處理這份報告表：已無問題的就蓋章，有問題的則請當事人作必要處理，組長不在亦無妨。
    這不見得一定是多好的辦法，但行政人員的工作並未增加（反正他們無論如何得查核每一個人的資料），而又絕對比讓一、二十個退休老人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各辦公室間來回穿梭，要人道得多。
    當然，談退休不能不談退休金。
    退休相關給付項目中，「現金給與補償金」和「福利互助金」兩項的支票，可以自行存入銀行或郵局戶頭；但涉及優惠存款部份（公保養老給付，和一次支領之退休金）支票的處理，就不那麼容易了。
    七月十四日，拿到支票後，立即帶著必要文件去臺灣銀行開好戶頭（月退休金另有一個戶頭），行員將支票先收下（也有的行員只讓開戶頭，不肯先收支票），但一再囑咐，八月一日務必前去辦理支票入賬手續，唯她建議中午以後再去即可。
    當天中午近一時，扺達臺灣銀行，取到的號碼是一百八十餘號；大廳裏坐滿了人，想來全台中市公立大、中、小學八月一日退休的老師，全到這裏集合了。雖然大家均不免因等待而焦急，但總算為人師表多年，人人都展現了高度的自制。
    其間，有人向銀行人員詢問，為何不能事先開好戶頭，由銀行將支票先收下，到八月一日自動交換，免得在這一天大排長龍（電腦一度當機，又因防空演習停業三十分鐘），我已說不上來他們給的理由是什麼，但總而言之，非這麼做不可。
    三個多小時後，終於辦妥優惠存款事宜，但想到以後每隔兩年，這一幕又要重演一次(as long as I live)，心情就很難真正輕鬆了。

    親愛的老師們，不到不得已，切莫退休！
    退休，可真不是一件簡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