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樂手札】等待大師!
【聆樂手札】等待大師!
重新翻出李希特由飛利浦發行的一套 CD。播放第一張,貝多芬的奏鳴曲,No. 22, 31,以及蕭邦等人的作品。錄於1991/92、88 等。
琴音一出,訝然於李希特的閒散風格。他以不疾不徐的步幅,很自然地抒發——雖然是貝多芬的作品,卻彷彿——自已的心境一般。早年我聽他的演出,總覺得有種疏離的詩意美感,而今又多了一種渾圓成熟之美,他已與貝多芬合為一體。但他既未變成貝多芬,貝多芬也沒變成李希特,而是在更高的位階上,好像辯證法一樣,找到那更上一層的合。聆聽時稍不留意,便會失去琴音中流露的意味。
而他的蕭邦波蘭舞曲,第一次給我非常踏實的蕭邦世界,溫柔、親切、寫實、激情而不失分寸,沒有一絲過分的想像。
想起昨日跟一位朋友聊天。他非常不樂見現下迷於歷史錄音的愛樂聽眾。他覺得每個時代都有傑出的音樂家,絕不會只侷限於過去的時代。當場我沒有反駁,因為這是一種個人的偏好,永遠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或許時代不同了,我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我的成長年代是在廿世紀,也許對廿世紀情有獨鍾吧。他播放了一位剛得伊莉莎白大獎的鋼琴家演出的布拉姆斯,當下攫獲我心,深為感動。布拉姆斯內在湧動的深厚情愫,完全坦露無遺。演奏者融入了布拉姆斯的作品中。但與我回來後聆聽的李希特,怎可同日而語!那位鋼琴家只是讓我們沈溺在那種情愫中翻滾,卻走不出來啊!
廿世紀,尤其出生於十九世紀末或廿世紀初的音樂家,無論在指揮或演奏上都出現許多大師。那是一個突變的世紀之交,後歷經兩次大戰,在科學哲學文學藝術音樂上各種思潮風格遞嬗輩出。我覺得在這種背景下產生的各類藝術家,一如西方文藝復興期的成就,堪稱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之士。到了廿世紀末和廿一世紀,這樣偉大的音樂家難尋了。除了時代背景,各式錄音廣為流傳,音樂教育更為普遍,專業更加細究。在這樣的系統下,怎麼可能出現像福特萬格勒這樣非學院出生的指揮家呢?或肯納佩茲布許?或華爾特?或貝姆?或克倫貝勒?⋯⋯怎麼可能出現像柯爾托這樣的鋼琴家?或阿勞?或吉利爾斯?或蕾菲布、魯賓斯坦、埃莉奈,或尤拉菊勒?⋯⋯
有句老話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廿世紀是充滿變亂的世紀,二戰之後,至少就西方而言,尤其在所謂主宰世界的美國和西歐,有長達半世紀以上的安逸。我的確不認為晚近的指揮家和演奏家能夠超越他們廿世紀的前輩。也許在技巧、熱情、譁眾取寵、和沽名釣譽上能給人一時的蠱惑,但論及藝術的境地,那深入人性內裡的東西,恐怕大都缺如不足的。邁入廿一世紀後,網路與虛擬世界的氾濫,以及後真實/真理(post-truth)時代的來臨,一個脫離真實/真理的藝術表現,我不知道其中還有什麼深刻的內蘊。
禪宗雪峰和尚與巖頭在鰲山因雪受阻時,巖頭對雪峰喝道:「道從門入者,不是家珍;需是自己胸中流出,蓋天蓋地,方有少分相應。」藝術亦然,絕非光靠學習師承而來,必須自創一格方有所成。(請參閱:盡大地撮來如粟米粒大) 。
我一再播放聆聽李希特這片CD,沈溺在其琴藝昭示的歧義、豐富而非單一的意蘊中,享受著新的感悟。憶起家姐在年輕時告誡我的話:好的小說,在不同的年齡階段閱讀時,會有不一樣的心得和感受。而我在李希特的琴音中再度得到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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