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27 13:14:14Katle and Joe

俏皮的間奏曲:待在愛樂樂團的幽靈 / 格雷戈爾·畢亞第高斯基


格雷戈爾·畢亞第高斯基 GREGOR PIATIGORSKY(1903-1976)

這個「幽靈」當然是指畢亞第高斯基自己。這是法國福老網頁下的標題,一方面出於故事開頭的經歷,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指畢亞第高斯基本身所採取的、和柏林愛樂之間的關係吧!
有關福特萬格勒的描述,這篇算是最輕鬆逗趣的了。但在輕鬆的筆調下,卻襯托出福老鮮活的身影!
原文見:法國福特萬格勒協會/大師的工作室/音樂家看福特萬格勒 (卷一)
其實,法國福特萬格勒協會上的這篇文章不但是摘錄,而且經過了節縮,省略了一些細節的描繪。若想欣賞完整的原始文筆,可參閱畢亞第高斯基的《大提琴家》第十五章:http://cello.org/heaven/cellist/chap15.htm
全書總共卅章,可以在超連結網址中打入chap1到 chap30分別閱讀。
__________________
俏皮的間奏曲:待在愛樂樂團的幽靈
格雷戈爾·畢亞第高斯基 GREGOR PIATIGORSKY

(畢亞第高斯基除了是偉大的大提琴家外,也是幽默大師。米爾斯坦在回憶錄中提到,畢亞第高斯基告訴他和霍洛維茲很多難以置信的故事。例如,他發誓曾用他的大提琴當船遊歷聶伯河!聽到這樣的故事時,米爾斯坦和霍洛維茲都忍不住捧腹大笑。畢亞第高斯基出版了一本書叫《大提琴家》,裡頭包含了一些這樣的故事。以下所見所聞〔至少部分〕是從喜劇的角度來看福特萬格勒!這些故事標明的日期從1924-1929,當時畢亞第高斯基是柏林愛樂的首席大提琴。)

在愛樂大廳裡,當演出布梭尼作品的音樂會結束時,我在沒人注意下悄悄收拾我的大提琴。我打算離去,但外頭冰冷的風雨讓我改變了主意,轉身折回。我的襯衫和襪子都打濕了,冷得狼狽不堪。我沿著風吹的走廊回到門廳。最後的訪客都離開了。所有的門都關上,我在一片全然的黑暗中。寂靜而空虛的音樂廳顯得鬼影幢幢。我站在那兒好長一段時間,心砰砰地直跳。我覺得自己好像掉入陷阱裡的獵物,正準備要呼救。但我知道沒人聽得到我,只好在黑暗中摸索前進,幾乎不敢呼吸。我估計找到了通往休息室的門——後來發覺原來是舞台下方的「沉降空間」(Landecker Loge)。這兒空間寬敞,靠牆有張大沙發。我的恐懼消失了。我馬上脫光衣服躺下。這比過去「大蒂爾加滕公園」裡的長凳還舒服。突然間,有股無法抗拒的欲望想拉大提琴。於是起身,拿起大提琴,沒穿衣服,就往舞台方向走。由於找不到通向舞台的門,我乾脆鑽進抵達的第一個包廂開始演奏。大提琴的樂聲環繞著巨大的音樂廳迴響著。那是獨一無二的經驗,我一直演奏到精神恢復才罷手回到我的更衣室。

第二天早上,我被樂團演奏舒曼交響曲的聲音喚醒。在無人察覺下,躺在座椅上聆聽美妙的音樂!這是多麼幸福的一刻!

(畢亞第高斯基與許納貝爾(Schnabel)合作了一場〔荀貝格《月亮小丑》〕紀念音樂會後,終於被延攬進入柏林愛樂。)(詳見:http://cello.org/heaven/cellist/chap15.htm)

一開始面對福特萬格勒和柏林愛樂時,我當下沒意識到這是重要的時刻。於是一心想的不是正要演奏的音樂,反而飄向我夜晚度過的「沉降空間」,還有隔天早上我聽到這個樂團和這位指揮的音樂。我心不在焉的狀態被發覺了,福特萬格勒叫道:「這傢伙到底在幹啥?」我立刻回神過來,專心演奏舒曼協奏曲,還有巴哈《堂吉訶德》的片段,以及幾首管弦樂作品。當我們正要離開舞台時,福特萬格勒摟住我,問我願不願意當柏林愛樂的首席大提琴手。

樂團是由終身會員組成的協會,包括無數的音樂家和像我一樣每年一聘的獨奏家。終身會員負責做所有的決定,並定期聚會;但並不邀請我們這些客席。福特萬格勒保持這個愛樂音樂會自從畢羅(Bülow)尼基許(Nikisch)以來訂下的傳統,每年十次集會決定樂團活動的原則。任何人花2000馬克就可以租用樂團演出音樂會,其中包括兩場排演。樂團不偏不倚地調整自己以適應不同指揮的要求。至少,排演時大家遵守這條規則,但正式演出時並不必然。很多指揮的要求過於反常時,我們會私下耳語:「照常!」在這種演出當中,我們幾乎都不看指揮,但樂團為了自身榮譽會給出一場傑出的音樂會。

除了指揮之外,也有一群演奏家演奏得不甚了了和歌唱家根本不懂歌唱!多年來,我的同僚已經習慣於沒完沒了的排演,但我例外。我為此開始研習總譜,並準備在排演和音樂會時擔負演出的重責。我很快就知道其他樂器和我自己的部分,並且在合唱作品中能夠和合唱團一起唱。有一次演出《馬太受難曲》,有一個小節
唱得太快,並發出來自墳墓的聲音「巴巴拉」。這意外的打擊令憤怒的指揮一時無所適從。此後,當他指揮時我再也不准參加演出了。

然而,與福特萬格勒合作的音樂會使我陶然自得。他是真正的指揮家,啟發樂團超越自我。我當時還年輕,也許把他理想化了。不過,那時他大概是樂壇上最具影響力的人。他具備廣泛的藝術知識,但不免也有缺點。其中之一是對弦樂器缺乏瞭解。他坦白承認這缺失,因此常常詢問有關指法、滑音、顫音等等上百種其它細節問題。

「樂團大部份是由弦樂部組成的,」他說。「指揮應該能演奏弦樂器。可惜,我不會。你知道這也是華爾特和克倫貝勒的弱點嗎?至少我該慶幸我已經懂得如何演奏低音大提琴。庫塞維茲基(Koussewitsky)若不是會演奏的低音大提琴,他指揮時不可能從弦樂部獲得這麼好的聲音。你不覺得托斯卡尼尼若非學過大提琴,不可能成為今日的他?」
我回答說:「我只能說說夏里亞平(Chaliapin)曾經談論他的話。」
「什麼話呢?」
「他告訴我,托斯卡尼尼比一盤通心麵還難下嚥。他是唯一嚇到他並對待他如同在學學生的指揮家。」
福特萬格勒答道:「托斯卡尼尼和夏里亞平兩位,一個是歌劇指揮一個是歌劇歌手。咱們的使命不同,走的路子不一樣。 」

福特萬格勒的性格充滿矛盾。他同時既有雄心壯志又極易嫉妒,既高貴又平凡,既害怕又勇敢,既是小孩又是智者。唯有透過音樂他才構形成為完整、沈穩和獨特之人。

他特殊的指揮方法永遠是討論的話題。很難解釋他如何不靠精準的動作,而能設法使樂團達到完美一致。他自己也不能解釋清楚。也許正是這樣作法激發了樂團,並鼓勵樂團以熱情和細心追隨他。
 
一般而言,他在打「強拍」之前會有力地跺腳並抖動腦袋,然後揮舞的指揮棒在一系列微小的鋸齒狀運動後,最終不得不落到首席大提琴的位置為止。樂團永遠在指揮棒移到目標後的剎那間(幾分之一秒間),絕對精準地進入。他的細微弱拍幾乎一個模樣,只是沒有跺腳也沒有這麼多的「鋸齒狀運動」。

福特萬格勒指揮了許多難忘的音樂會演出。那就是說,並非他所有的音樂會都是完美的。我還記得我們如何著手創作(creation)一件當代作品。這件作品異常艱澀,因此需要額外的時間來排演。福特萬格勒研讀整件作品的樂譜之後,將剩下的排演花在逐個音符的進行上。
「那不是升F調嗎?」有位樂手問道。
福特萬格勒看了看樂譜說:「是啊,怎麼了?」
「聽起來調子不對。」
每一分鐘都有人提出問題打斷福特萬格勒。
「這小節有七個八分音符,對不對?」
「那真的是十六分音符嗎?」
「我們怎能同時演出撥奏和弓奏?」
等等等等⋯⋯。而福特萬格勒試圖釐清答案,卻顯得越來越困窘。

於是整個下午到傍晚他都在研讀總譜。第二天我們再度排演,但是作品變得越來越複雜。
當我們又重新開始排演這件作品時,福特萬格勒莫可奈何地說:「至少讓我們一起合奏吧!你們知道嗎,這個下午我們只剩一次排演了,作曲家接著會到這兒來。」

經過中間短暫的休息後,大夥兒又在愛樂碰頭。
「各位先生,」福特萬格勒宣布:「我剛得到維也納來的天大好消息。作曲家祝我們演出成功,他不來了。」
「萬歲!太棒了!」一陣興高采烈的歡呼。
「不止這樣,」福特萬格勒繼續說。「我們當然要儘力演出,但我要你們知道,這樂譜只有一份拷貝在德國,另一份在作曲家手中。」

我們演練了節目單上其餘的標準曲目,對新作品再也不瞧一眼,最後大家高高興興地結束回家。

第二天音樂會前,樂手們比平常集合得更早,以便有時間研讀各自的樂譜。當我們演奏新的創作曲之前的曲目時,似乎心都飄到別處去了。接著就是世界首演。福特萬格勒現身,他的擔憂寫在臉上。整個樂團縱身躍入深不可測的水中。一開始我們就感覺大夥兒好像騎在飛奔的長頸鹿背上。不同尋常的管弦樂聲響,像似由上百位腹語者製造出來的。低音大提琴聽起來像中提琴,而巴松管聽起來像長笛。在演出奮鬥進行當中,時間變慢,一秒變成像一小時這麼長。大夥兒絕望地設法配合別人一起合奏,而福特萬格勒完全茫無頭緒,無法給予任何幫助。

就在演奏進行當中,樂手一個接著一個放棄演出,最後只剩下福特萬格勒和少數孤伶伶的樂器照舊進行。就在這一刻,沒有特別理由,木管部突然介入了。這出其不意如此迷人而飽滿的聲音,一時令大家失去思考能力。大夥兒熱切地抓起樂器加入木管部。這不可思議的聲響(noise)持續了一會兒,然後——在幾陣痙攣之後——一起嘎然而止。

這意外的結束後頭跟著而來的靜默,著實令人難以承受⋯⋯不久,口哨、掌聲和尖叫爆發開來,大家鬆了一口氣。我注意到兩位有名的音樂家在聽眾席鼓掌。音樂會後又聽到他們宣稱:「一般大眾太笨了,無法了解這件作品。」我心想:「你們兩位不也是!」

從1927到1929年,我減少與樂團的合作,只剩兩系列與福特萬格勒的十場音樂會,和兩次國外的春季巡迴演出。

這些國外巡演當然疲累但也充滿吸引力。當樂團在巴黎或倫敦演出時,處在所向披靡的氛圍中,福特萬格勒這位詩人指揮,帶領我們這支軍隊邁向勝利的光輝。我們有一次到巴黎訪問時,我倆,在樂團他是指揮而我是樂手,有幸在假日一起獲德國大使邀請,合作演奏貝多芬奏鳴曲和變奏曲。福特萬格勒是卓越的室內樂鋼琴家。 他像Gabrilovitsch一樣,可以彈出渾圓的聲音,又不會掩蓋住搭檔演奏的弦樂,這位搭檔既沒有踏瓣(變化聲音)也沒有打開的琴蓋(放大音量)。

音樂演出後,大使館內很多聽眾表達著謝意,有些則發表對演出的意見。由於我不喜歡這樣的對話,所以很高興自己不懂法語。於是想要馬上默默離開。但是有一位高瘦神經質的人,顯然不急於走開。我不懂他說什麼,但他臉部豐富的表情吸引了我,於是我亟於知道他到底想對我說什麼。法國政府官員班勒衛先生加入我們。我認識他而且他也會講德語。這位高瘦的人繼續發言,講完最後一句——像似問句——之後,突然握了握我的手隨即離開。

「怎麼回事?他說了什麼?」
「據我所知,」班勒衛說「很顯然,莫里斯·拉威爾欣賞你的演出。」
「拉威爾!」我驚叫道。
「是的,我們偉大的作曲家。」
「那他的疑問是什麼?他不是離開前問了什麼嗎?」
「是啊,那是一句疑問,」班勒衛笑著說。「拉威爾問,為什麼你浪費才華在今晚演奏這麼恐怖的音樂。」
「恐怖?那可是貝多芬耶!」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Landecker Loge:找不到中譯和英、中的任何解釋,只好推敲上下文以及land 和 decker的意思,勉強解釋為可以沉降舞台的空間,簡譯為「沉降空間」。懇祈行家指正。參考下圖:






美國黑金 2019-12-20 15:13:19

感謝分享!

http://www.yyj.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