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4-29 16:48:46Katle and Joe

新鮮又並不陌生的感覺 ── 從看陳欽明畫展說起 / 游馬和 作


台中國美館《陳欽明畫展》,59級同學與陳銀輝老師暨夫人(左4,5),左1為本文作者老馬,左3本次畫展的藝術家阿明。

對於老馬之慢活,班上同學都不陌生。這回慢了好久,五年前的遊記終於出爐;幸而我們都活到慢老的年齡。感謝他這篇紀實散文以生花妙筆帶領我們進入時光隧道,重溫被歲月塵封的故事和細節……好像,又回到當時!
(Joe 按:版主自作主張將全文分成四段,並另加標題以方便閱讀。)
新鮮又並不陌生的感覺 ── 從看陳欽明畫展說起              (游馬和 2009 年起稿)

一、佳人佳作共一堂

八月廿一日星期五,放下手邊工作,與老同學相約,一早坐火車到臺中參觀陳欽明同學的畫展,順便開個另類的同學會。對我這已習慣晚睡的人,這個早起還真不好過,拖著一身頭重腳輕的「茫」,即使有清爽的晨風,也吹不開那猶如被催眠後的昏沉。想在候車室的椅子上養些精神,卻被來往的腳步聲激起無聊的旁鶩,只好拎起背包,在車站上閒逛。沿著地下街走了一兩百公尺,幾乎所有的舖子還鐵門深鎖,只有兩三家便利商店,燈火通明地在「搶錢」,店門口的熟食區冒起陣陣的水蒸氣,夾雜著陣陣的食物香味,竭盡所能地誘惑那些還沒吃早餐的旅客。

車站內還沒看到其他同學的蹤影,眼看已逼近上車時刻,乾脆直接走向月台,卻啞然發現她們正坐在椅子上聊天。雖然有些同學沒空參與,至少也還有五人從臺北車站出發。陳淑珠,鄭淑玄,陳耀程夫婦和我,應該算是同學會的「基本票」。而周浩中夫婦已於週三先行南下中部,去探望岳母和兄長;他們也住臺中。蔡長盛則從新竹上車,與我們在同一車廂會合。到了台中,南部的幾位較常出席聚會的洪根深,林慧美也已先後北上到達臺中國美館會場,在陳欽明的引領下,我們就在這座寬廣的展覽廳,開始細細的欣賞他的創作。

讓我感到抱歉的是陳紫雲母女的出現,我看到遠遠的身影呈現幾秒鐘的陌生,之後,本能地移開了視線,又轉到了畫作上。沒多久,突然聽到同學堆中發出高分貝的笑語,還夾雜了讓我耳根猛然豎起的一句話:「游馬和好可惡,看我一眼頭就轉開了,我有差那麼多嗎?」我定睛一看,啊!不得了,真的是陳紫雲。除了外型稍稍福泰外,其實她那種與同學們在一起時流露的興奮與爽朗的個性,一點都沒改變。只是臺北的聚會她不常參加,以致一時疏忽,沒把這個身形作出正確的聯想,真是罪過。猶記畢業旅行的舞會上,她那像燕子穿梭在同學間的身影,恐怕很難再找回來了。還是老話一句:真是歲月不饒人啊!我們又何嚐不是一樣?我也意識到接下來的尷尬,趕快賠不是,也順便掏出一副老花眼鏡帶上:「眼睛不好還是逞強不得的。」

看畫展兼與同學敘舊,使得展覽室充滿歡樂愉悅,笑聲與互勉聲不斷,知性與感性交互呈現,這些不都是我們此行共同的期待?需求不多,往往回報都超乎我們想像的好。

陳銀輝老師也到了臺中參觀畫展,陳欽明親自接送。已近八旬高齡的身子看起來硬朗且精神奕奕。我沒上過老師的課,而課餘時的請益則是少不了的。師母是陳耀程夫婦在國中教書時的同事,退休後難得見面,見了面自然倍感親切。在會場上賞畫論畫,似乎又回到以前上課時的光景,老師帶著學生邊看畫作邊講解的場面,在畢業後四十年的今天,難得的再次重現,而其中身為師父師祖者已大有人在。

從展場的畫作,可以看到陳欽明對創作的認真與執著,作品之眾多,構思之縝密,描繪之厚實,技巧之嫻熟,在展出的畫作上展露無遺。而題材抽象與寫實;相容並蓄。色調狂野與唯美;兼而有之。若不是終日把心思沉緬於標的事物的形色變化,鍥而不捨地探索可塑的變數與最佳的組合,想要憑空創作出如此繁多而風格又與眾不同的作品,答案是再明顯不過的了。

創作可以像天馬行空,不受規範與羈束,順著思維向前衝刺探索,永不休止地嘗試、擷取與呈現。也可以像老牛吃草,細嚼慢嚥,還不忘加以反㗙消化,正所謂慢工出細活,畫作上經過一再修飾,無數次的點染、強調與增減,使層次分明可觀,直到完成方「告一段落」。如此作為,成熟度自然大大提高,而自我風格,也在推進的過程中隱然成型。

至於前者,惟恐那些在腦海中騰躍的意象消逝,只有義無反顧地往前去捕捉、去速記,一幅畫還未完成,又得準備迎接心中又閃過的靈感,記錄在新畫布上,因此畫作難免失之週延。這些作品容或粗略,然風格清新,易為後輩在習畫上提供另一類的思考方向,並激發或多或少的共鳴,而加以深入詮釋與發揚,未嚐不是對畫壇造成影響或是作出某些貢獻。陳欽明是屬於那型的畫家,就由大家輕鬆來論斷吧!畢竟也不是聽誰說了算。

在展出的作品中,有甚多已突破傳統的規範與嘗試,而他自詡難度甚高的,如長條棉紙在畫布上的黏貼及大理石雕塑與金屬腳座之連接固定,在在突顯他對各領域伸出觸角所展現的野心,各種素材的操作能力及其巧妙的搭配運用,確有令他引以自豪的理由,就以他所投注的心力與時間,執著的態度,認真的精神,亦不由不讓我們感到肅然起敬,見賢思齊而自我激勵一番。

離開會場,正是用餐時候,陳欽明帶我們到國美館附近一家頗有文藝氣氛的臺式餐廳用餐。菜色堪稱豐富,一家餐廳就能吃到好幾個地方口味的菜餚,可見老板的用心。其實,品嘗老同學間歷久彌新的情誼,感受席間的熱絡氣氛,遠勝於桌上的佳餚。

席間的話題,突然間從藝文,生涯規劃轉移到了園藝的問題與心得。其實早上在火車上就已經開了個頭,談到了日照物種和嗜水通風的香草類等植物,如果環境條件或是季節不對,其他條件再好也是枉然等等……。沒想到大家對種植的興趣卻絲毫不減,繞了一圈又回到了這個話題,真是其來有自啊!從小到大,幾乎每一位同學都有在院子裡種過花木菓樹的經驗,甚或幫家裏放牛,耕田種菜,這種根深蒂固的情感到老都無法磨滅,也時常找機會去重溫那些已遠離的舊夢,儘管它還帶著些許的辛酸。摸摸泥土,看著樹苗發芽、茁壯、結出菓實,溫馨中也同時勾起一些不再回頭的懷念。

餐畢雖然阿明要盡地主之誼,但是班上已建立有年的規則,絕不讓任何人增加負擔,這大概是另一種的「團結就是力量」吧!太太笑著說:「不好意思,我還多賺了些剩菜呢!」原來「打包」並非我的專利,頓時使我對他們夫婦又多了一份好感。剩菜不多,沒有浪費,我心裏有些釋懷的感動。回想我們這個世代的成長過程,小時候環境的艱困,放眼班上同學,十有八九如此。從家鄉到異地求學、奮鬥,那種經歷嚴冬酷暑,在困境與風浪中所淬鍊出來知福惜福的感恩心態,更是人同此心而充滿相知相惜。

二、咖啡滋味憶難忘

餐後相互道別,各自踏向自己的歸程,我和蔡長盛搭周浩中的便車,他們兩人志同道合的事物倒是不少,喝茶、玩音響,文學上也偶爾互通有無。至少在音響見解和古典音樂欣賞上,我是難望其項背的。聽他們在前座「專業領域」的對談,我剛好可以在後座打盹補眠。

車到新竹,順道到蔡長盛的「新竹行館」坐坐,聽聽音響,而到附近那家經典咖啡館體驗一下黑咖啡,是教授極力推薦的,至於當地的名產,也在我的期待之中。

咖啡館開在新竹教育大學邊,老闆是一位新竹高中退休老師,並由他親自掌「爐」,且營業項目為單一商品,屬「博士級」黑咖啡經營者。我喝咖啡幾十年了,和喝茶一樣久遠,而成了一種生活習慣,有事沒事來上一杯,也許它只是介於解饞、嗜好或是餐後漱口飲料而已。儘管如此,它還真稱得上是不可或缺的生活伙伴呢!黑咖啡倒是我最近才接觸到的時尚飲品,一如品茗,品紅酒,學問高深莫測。我在臺北喝過幾次,對於咖啡品種與等級高下的區分,我也只能在味覺上感覺出來些微的差異,更別說辨識與鑑賞了。

葉老闆和我們聊了片刻,自我介紹他的經營理念和高標的要求,然後分析店內咖啡的產地及其特色,在口味上有什麼獨特之處,專業的素養讓他充滿了說服力。櫃檯四周,還有好幾台嶄新的、閃閃發亮的機具,幫助他去完成「養豆」、「醒豆」、及「烘焙」等工作,讓人感受到他的「專業」、「精密」、「高標」準則,就連豆子在各流程中「保存」的講究,沖泡時水溫的控制,以及獨樹一幟的沖泡法,突顯出他在這上頭確實下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累積出這一套頗富學理的經驗。聽他娓娓道來,小學問蹦出大道理,教授邊聽邊點頭,周浩中的眼神中充滿崇拜,我嘛,似懂非懂。

喝咖啡少了奶和糖,對我來講永遠是陌生而不討喜的,儘管它能在回味的過程中帶來清新的口感,也能開拓味蕾的新天地,但令我不爽的……,它就是苦!

衣索比亞是咖啡的原產地,對我而言是天大新鮮事,我總以為熱帶地區都應該有咖啡樹,在中南美洲,東南亞的森林中有咖啡樹生長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想到這裏的訊息告訴我,這都是為了經濟利益所作的移植栽種,而藍山、曼特寧等名稱都是為了產品地域的區分而命名,其中更代表了各自的尊榮。咖啡的種植和茶相仿,除了品種外,海拔、氣候和地區等環境條件,都影響到咖啡豆的品質味道,而採收後的儲存和烘焙製作過程,也是關係到產品品質的重要因素,每個環節都疏忽不得。

我們經過葉老闆的講解和推薦而作了衣索比亞和蘇門答臘的兩種選項。在沖泡前,老闆先把剛烘焙並研磨好的咖啡粉粒放在杯子裏讓我們「聞香」,我們是一致地發自內心的讚美,久久捨不得離手。在經過他分兩次小量熱水的沖泡,在壺中累積成剛好一杯的分量,端到我們桌上才把它注入杯中,同時叫我們享受空壺中殘存的濃郁香氣。老闆說:「從溫熱到冷卻,咖啡在各個階段都有不同的香氣和口感,有時帶焦糖味,有時帶紅酒味,在口腔與我們的唾液產生的酵素,使兩頰感到美好的回甘。」我們聽從他的引導,使思維進入搜尋的境界。嘴巴含的是一口口微苦的咖啡,耳朵接收著各種狀況的導引,有點像聆聽縫紉機在咯支直響,疑慮它是否也在縫織「國王的新衣」。不想全盤接受,卻又迫不及待地嘗試這新鮮的體驗;試著慢慢地讓咖啡的「苦甘」漫遊過口腔,然後再輕輕嚥下,驅使味蕾去搜索苦汁在嘴巴裏的變化,去印證老闆所提示的品嚐要訣,感受生津的境界。一小口一小口地從熱喝到溫,再喝到冷,按步就班地做完整個流程,其間還不時聞一聞空壺裏的香氣變化。蔡長盛是心滿意足,決意每次老同學到新竹,都要來享受一杯。周浩中是意猶未盡,預訂了些帶回臺北。我嘛,滿腦子是問號,還在一愣一愣地找答案。不管是什麼答案,毫無疑問的是,從味覺或是知性來核算,喝這杯咖啡絕對物超所值,若硬要和哲學家的「我懷疑所以我存在」牽扯在一起,真的有點想太多了。

三、同是天涯愛樂人

喝完咖啡,到蔡長盛的「行館」小坐,吃他種的水菓,聽那套古董音響。為了方便在新竹師專執教,當時他在學校附近購置了這間住家,是「金屋」還是「行館」未有定論,只是最近他跟女兒開了個玩笑,說她有一個弟弟在外面,曾讓這位二十幾歲的女兒「哇」的哭了出來,可見這裏有多「恐怖」。

他的院子玲瓏有緻,花木扶疏,花樹菓樹緊密地依偎在牆腳,樹木種植在地上,生長條件自然良好,正好用綠意盎然來形容,拳頭般大小的釋迦掛在樹上,成熟的三顆已冰在冰箱準備要招待我和「耗子」,那熟透的表皮猶帶水份地閃著光澤,沒有市售的碩大,卻有難得的甘美,那種香甜只能用「清」字來為它作注腳。

邊吃水菓邊聆聽音樂,音響的音效與樂曲的旋律相得益彰,喇叭雖然古董,仍然保有不凡的音色,沉穩與明朗,亮麗登場。周浩中在測聽他帶來的CD,蔡長盛懷疑這個古董音響有某種狀況欠理想,我不覺得,心想他會是要求太高了吧!周浩中乍聽之下就診斷出問題在音箱擺置過高以致舞臺的感覺不對,真是行家出手,立見真章,這時應該是耳力敏銳才是最重要的了。班上有好些同學沉醉音響,迷戀西洋古典是眾所周知的;要求精密的音質與音感,享受樂曲詮釋精準的輕重與震撼,是精神生活的訴求,也是生活不可或缺的部份,從他們每回聆聽樂曲時那種專注投入,陶醉滿足的神情,表露無遺。

憑良心講,對於音樂,我是可以用「酷愛」來形容我自己的感受,雖然沒有高檔的音響,而音樂從來沒離開過我,從留聲機的單曲唱片到長波短波的收音機,從長卷磁帶到卡式錄音帶,從隨身聽到
CD,音樂一直伴我成長,豐富我生活,也帶給我無限的快樂與激勵,成千的樂曲一如歲月的流逝地在身邊飄揚而過,留下一頁頁不曾磨滅過的感動與回味。最近也托這些愛樂同學的福,有時候在他們家,有時也特地找機會到材料行試聽,見識到各種頂級的喇叭,感受到真空管擴大機所激發出的精緻與震撼的美聲洗禮,同時也領略到科技從探測外太空到這些美聲器材的研發,各領域都有它發揮到極致的成就,在音效上,也達到足以滿足聽眾「無度」的需索。

這一回在蔡長盛的音響裏,讓我再一次感受到音箱與舞臺合而為一,呈現樂師在臺上各就各位的演出。樂器與音階豐富而清晰,沒有音符,沒有樂器被遺漏或含混掉。那種樂音的輕與重、強與弱、疾與徐、喜悅或哀怨,激動或平靜,恰如其份地展現,無庸質疑的,這對我們聆聽者確實是無上的享受,若說它像情人、似大蔴,也通。

四、美食當前宜盡嘗

回臺北之前,不忘到城隍廟繞一圈,即使車潮擁擠,粿粽的吸引力對我這嘴饞的臺北客威力還是「殺很大」,沒買一些回去正可謂「如入寶山空手而回」,會遺憾好些日子,買它十幾顆我也未免太客氣了。回到家,這些手上提著的平實點心,卻成了我這次出遊最實質的紀念品。



在蔡教授的音樂聆聽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