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2-13 02:00:00Beefingers 12
中篇小說—阿特拉斯(Part VI)
這時候我聽到媽媽從樓下的叫聲,「吃飯了喔!!!趕快起床喔!!!」
中午的熱氣從客廳的窗戶流洩進來,整個房子都籠罩在屬於夏天的悶熱宣言裡,午飯就放在廚房的餐桌上,每一道菜都是平常的料理,但今天發生得事情太快,快到我都覺得這些菜都是用虛擬燈光所打造出來的;竄進鼻翼裡的菜餚味道,就像是從空氣中接收到某個嗅覺指令,讓我們以為有聞到菜餚的味道似的;就連坐下去的椅子軟墊,而橡膠的彈性就像是外星人的皮膚一樣,假到不能再假。
「媽媽,你現在有比較好一點了吧!!」
「我剛剛有躺了一下,感覺有比較好,真的很抱歉,媽媽昨天晚上有事情,沒有事先通知你,就讓你一個人獨自在家。」
「沒關係啦!只是媽媽你昨天晚上有什麼事情呢?」
「你還記得昨天主任昨天打電話過來嗎?就是媽媽昨天被你嚇到的那通電話,亂吃糖….的…小….,你怎麼了嗎????還在生媽媽的氣嗎?」
看著媽媽對我撒謊,看著媽媽想要若無其事打發著我,看著媽媽裝傻的表情,講真的還滿受傷的,看著媽媽從碗裡挖下一口飯吃,看著媽媽夾起花椰菜時,真的很想拿起放在旁邊的叉子,用力插進媽媽的手背,讓媽媽能夠誠實地跟我講,讓媽媽可以停下那該死的吃飯,難道說實話比起吃飯還要重要嗎?這時候的我,腦裡浮現的是電影裡在審問罪犯時所用的刑罰,但在這個平靜的夏日午後,在這個充滿謊言的中餐時刻,我只能摸著肚子,皺著眉頭說:「媽媽,我肚子有點痛。」
「怎麼了?你怎麼不早點講,我先幫你按摩背上的穴道,然後等等媽媽再幫你煮碗粥給你吃。」
當媽媽在幫我按摩背上的穴道時,我整個很想逃離廚房,更想要逃離在背上媽媽的手,感覺現在的狀況就像是我發現了邪惡的間諜一樣,想要用腰際上的手槍,一槍打死那名間諜,但我現在只能忍住這股衝動,因為她是我的媽媽,而且事情說不定沒有想得那麼糟糕。
「謝謝媽媽!!我好多了!!媽媽我肚子餓了!!」
看著媽媽走進廚房,拿起鍋子要開始煮粥時,我發現我原來是那麼糟糕的兒子,在所有事情都尚未查明,我就開始懷疑媽媽,懷疑媽媽做出那件事情,而且我在剛剛居然會想要殺掉媽媽的衝動,是因為那張過戶書破壞了我對媽媽的信任?還是只是我還在氣媽媽徹夜未歸?看著媽媽為我煲粥的模樣,我真氣我剛剛的想法,我氣我不該這麼地幼稚任性,當聽到瓦斯開關關掉的聲音時,我告訴自己不該胡思亂想,不應該讓自己被負面情緒牽著走,應該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甚至更應該相信以往媽媽對你付出的每一份辛苦,這才是身為子女該做的事情。
「起床了嗎?」
「恩」
「Amy今天會來喔!」
「恩……什麼?」
「還不趕快起來。」
今天是Amy day,是個不同的日子,我可以直接明講,我喜歡Amy,我喜歡她所有的一切,在經過那件事情之後,有時候我會覺得Amy是上帝為我派來的天使,單純、友善、快樂……等,所有迷人的特質都集合在她身上,跟她在一起我可以感受到電視所上演的『友情』這個戲碼,以前我都會把友情比擬成戲劇裡的戲服一樣,是一個戲劇的小配件,只是點綴劇情用的,然而當我開始瞭解到友情時,我才意識到原來友情不是只存在戲劇裡而已,而是一種上帝所賦予的恩惠,因此自從我們成為朋友的時候,我也忘記什麼時候我們正式成為朋友,在哪一刻正式成為朋友,我自己也搞不懂,我只知道我跟她在一起時,我可以忘記我其實是一位有病、有缺陷、很醜的人,在她面前我就像一位『皮膚光滑』的小男孩,或者是說是一名『正常的小男孩』,就像在路上常見的一般男孩,穿著短袖上衣和短褲的男孩,而不是每一次出門時,必須穿上長袖上衣和長褲,總是低著頭用眼睛去瞄每一位經過的路人臉上的表情,在她面前,我可以直視著她,我也還可以嘲諷自己所得到的病,甚至我還會幻想有一天我能成為他的新郎,看著她穿上新娘服為我走過來。
經過了那次懷疑媽媽殺了叔叔的事件之後,我對媽媽總是感到相當地抱歉,所以就我主動地幫忙媽媽做些事情,希望能夠降低在心裡的罪惡感,但媽媽總是把工作搶去做。
記得那是非常小的時候,那時候我什麼都還不懂,但是媽媽總是會說我小時候只要看到大提琴拉弦的聲音後,總是會開心地一直笑,甚至連撥弦的聲音都可以讓你笑到不行,所以從那之後,媽媽就決定讓我學大提琴,雖然我常常抱怨大提琴有點難練,在壓弦的時候可能會傷到我手指的皮膚,讓我的皮膚破了一個大洞,但是偉大的長頸鹿醫生為我發明了一個軟墊的手指套,讓我可以在壓弦的時候,不會被弦給劃破皮膚,讓空氣中的細菌有機可趁的入侵我的體內。
但讓我持續練琴的原因不是因為媽媽的一席話,讓我持續練琴的是Amy,記得Amy當時說她非常喜歡看拉大提琴的動作,她喜歡拉大提琴時那種剛柔並濟的姿態,而記得當時我非常討厭練大提琴,但是我一聽到她說她喜歡看到那個姿勢之後,我便開始勤奮的練大提琴,甚至還會做作地將那個姿勢誇張地表現出來,每一次都會讓媽媽不停地大笑。
剩下兩個小時,除了聽到媽媽在樓下準備晚餐的聲音之外,我便開始著手練習大提琴,多麼令人期待,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阻礙我,哈哈!我整個就是為Amy而活。
我可以想像Amy癡癡看著我的樣子。
我可以想像演奏完畢後,像高雅謙虛的紳士深深一舉躬。
我可以想像我的耳朵紅通通的樣子。
我可以想像……
「嘿~怪物!」
「嘿~Amy!」
優雅美麗的天鵝正準備展翅飛翔,嬌羞的眼神隱隱閃爍,就像是夜晚天空的星星,我被這幅美麗的景像深深吸引,我都忘了開頭的第一個音,傻傻看著Amy,一陣笑聲打斷了我的幻想,我提起弦弓,拉起了第一個音,並用眼神向媽媽示意安靜一點,這是我的時刻,我和Amy的時間。
跳起芭蕾的Amy真的好美,身上傳來優雅的香味,我就像是躲在暗處的暗戀者,全心全意愛戀著她,不能成為她的王子,日日夜夜守護著她,避免她被惡魔襲擾,但我能演奏音樂,讓她在黑暗裡不再害怕,勇敢追求自己的目標,奮然對抗全世界的權威,展現出自己的光芒。
媽媽開心地拍手,Amy向隱形的觀眾舉手彎腰道謝,我也傻傻看著Amy靦腆的笑容,突然覺得心裡熱熱的,想要親那靦腆的笑容,紅通通的小嘴唇。
「休息一下,我去拿餅乾,Amy你跳得很好,越來越進步了,我相信你之後絕對會當個出色的芭蕾舞者,真棒!」
「謝謝伯母。」
「我大提琴也拉得不錯啊!」
「兒子,不要跟女孩子吃醋,真的是長不大,我去拿一些……」
巨大的聲響打破了美好的氣氛,我轉過頭來看到一群兇神惡煞的壞人,拿著棒球棍不斷敲打玻璃,門的玻璃被打破,一隻手伸進來要轉開門鎖,Amy發出尖叫聲,而我卻嚇得不敢動,媽媽瘋狂搖著我的身體,要我帶Amy進到房間裡面,趕緊離開這裡,但我就像是一夕之間轉紅的楓葉,搖搖欲墜掉進世間底下,毫無縛雞之力反抗地心引力,任由失去意識,直到喪失掉自我的靈魂。
「別想逃啊!你這個臭女人,我終於找到你們了。」
「你們想要怎樣?」
「殺人償命啊!別以為沒有人知道你做了什麼,臭你他媽的婊子。」
「帶Amy躲進房間裡面,快!」媽媽小聲地講,講完過後,轉身面向著那群壞人。
「離開我的房子,要不然我就報警了。」
「一個女人,兩個小孩,你以為你報完警,警察能立刻出現嗎?讓我告訴你,等到你被警察發現的時候,你們的血早就流乾了,要不要試看看,兄弟,把他們抓過來。」
「趕快離開!!」
我牽著Amy的手,往我的房間跑去,不料兩個人衝到我前面,我揮著弦弓試圖攻擊,但他們把弦弓搶過去折斷,並朝著我的下巴揮了拳頭,紮紮實實的力量深深竄進每一條神經裡,無法逃避的痛懾服所有一切,意識快要被搶走了,一隻巨大的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抓到半空,看見那名巨漢頭頂禿頭的樣子,滿身汗的味道,以及在嘴巴裡鐵鏽的血味,快要死掉的那一刻,所有的感官都回來了,諷刺地宣告自己還依然存在,我在半空想抓住東西,模糊的視線看到模糊的景像,這就是我即將死去的最後一刻。
閉上眼睛,念1、2、3,張開,一切都會沒事。
張開眼睛那一刻,我得到前所未有的新鮮空氣,惱人的痛已經走遠,每一樣東西都發出隱隱的光芒,我看著Amy往前面走去,我跟了上前,直到Amy穿透牆壁後,我才發現一切都不對勁,Amy怎麼可能會穿過牆壁,我低頭看到媽媽被巨漢壓制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每個壞人都大聲笑著,我握起拳頭朝著傷害媽媽的巨漢揍了過去,但我跟Amy一樣,穿過他的身體,拳頭沒有依照計畫打在他身上,反而是讓我確認一件事,我已經死掉了。
死亡,多麼遙遠的字眼,縱使自己得到木乃伊症候群,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死掉那一天,但現在我就是像是荒謬電視影集的角色,一位喪失性命的輸家,不需要一絲同情心的憐憫,贏家的背影總是陪著片尾曲一同出現,輸家則是連臉都不會讓觀眾知道,因為沒這個必要,但是現在贏家卻被那群壞蛋搶走,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就讓我們當了輸家,一切都太不公平了。
『帶著正義的槍聲響起,所有的邪惡都暫時告一段落』,這是羅切伯爵的經典名句,但現在正義好像離我們好遠,彷彿是一具包著國旗的空棺材,失去軀體和靈魂的東西,喚不起任何事物,包括我們存在的價值。
我被抱了起來,離開了這住了十一年的家,被暴力征服的領域,獻出自己微薄的尊嚴和性命,就連我的身體也被奪去,想要把我做成標本,並高價出售這奇怪的身體,噁心皺巴巴的小孩皮膚,讓我自我介紹,我得到木乃伊症候群,這世上沒有任何解藥,只有長頸鹿醫生可以讓我減輕皮膚脫落的痛苦,我這十一年來從沒走出過家門,我是高材生,被媽媽寵愛的高材生,而媽媽瞪大眼睛看著我,想要摸媽媽的臉頰時,我的食指穿過媽媽的右眼,我再也無法摸到媽媽,媽媽已經離我而去。
我跟著媽媽的靈魂走去,但是我卻離媽媽越遠,彷彿有一股力量往反方向拉著我,我轉頭過去,我的靈魂黏在身體上,而身體被那群壞人抱著,我只能跟隨他們,卻不能跟自己的阿特拉斯離開。
如果鬼魂可以哭的話,那該有多好!
我被丟到後車廂,正確來說,是我的身體被丟到後車廂,所有人開著轎車離開,而我緊緊跟在轎車後面,我現在就像是被水上摩托車拉著走的浮板,帥氣的男人拉著線乘風破浪,自由地穿梭在海洋每一個角落,但現在我沒那個心情,我是被轎車拉著走的鬼魂,那條緊緊拉著我的線,就繫在我的身上。
不知道開了多久,轉彎,在一所學校停了下來,沒多久,學校的大門緩緩打開,我人現在在學校。
下車,打開後車廂,裝進大箱子裡。
大箱子放在推車上。
推車推上坡道。
坡道上的小石頭,讓推車搖搖晃晃,而大箱子裡的我也跟著搖搖晃晃。
好多人經過。
進到電梯裡。
「你們是白癡嗎?要是被學生看見的話,那該怎麼辦?」
「你會在乎嗎?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幹嘛?整個學校默默允許蓋這間實驗室,多麼氣派的實驗室,我是沒有進去過,但我猜絕對是見不得人的事情,要不然不會這麼隱密,還要我們把他抱過來,好像你弟弟死掉你都不太在乎一樣,只在乎這個,哈哈!」壞人的手指比向大箱子。
「推進來,小心一點。」
「是不是該一手交貨,一手交人啊!」
「東西都在裡面,進到裡面拿。」
推了進去之後,我從大箱子被抱了出來,並放在椅子上,喬好姿勢,看起來就像是坐在椅子上,我看著這奇怪的地方,全部都是機器,難道這就是實驗室嗎?那群人看著他們的東西,我跟上前去看,他們檢查每一箱裡的東西,打開過後都是白粉,我想應該是海洛因,真沒想到學校居然有海洛因,那名跟壞人接洽的女人走向儀器控制板,一群穿著黑西裝的人,從陰影裡出現,彷彿是得到死神的詔令,舉起槍朝著他們狂射,所有人的鮮血噴在牆壁上,染上血的白粉就像是餓壞的蠕蟲,貪婪地想要吸更多的血,一切都發生的那麼突然,那麼不真實。
一瞬間,所有的燈光都打開,尖銳的白光驅離陰沉的黑影,兩排被綁在平台的人出現在眼前,而且每個人都跟我一樣,年紀大小不依,但全部的人的皮膚都呈現皺皺的,彷彿一碰就會徹底崩解,我驚訝看著這詭譎的景像,怎麼會有人跟我一樣,而且都被綁在這裡,那名女人專注操作著儀器,對於眼前的事物完全不放在心上,這時候門被打開了,那名女人依舊沒有抬起頭來,直到他出聲為止。
「這麼快就送進來了。」
「我想你這句話應該不是驚嘆句或是疑問句吧?」
「我只能說你的弟弟破壞了這一切,要不是你弟弟那天跑去亂,想要威脅我,那晚我也不會殺掉你弟弟,更不會把他這麼快就送進來,他是難得的實驗品,病情都在控制底下,血液裡所培養的藥都很穩定,而且那個笨女人很細心照顧他,反正沒差,他在哪裡養都不會對計畫有所改變。」
「你講得還真是無情。」
「弟弟被我殺掉,居然還能繼續為我工作,別把我跟你混為一談。」
他緩緩走了過來,為我戴上氧氣罩,並在咽喉處挖了一個洞,在我的身體裡插了許多的管子,鮮血在管子裡流竄,然而其他躺在平台的人,也是插了許多管子,所有的鮮血都統一流到同一個目的地:一台巨大銀製的機器,接著再從這台機器分流出去,分別流進不同的機器,製作出一顆顆紅色的藥丸和一劑劑紅色的藥水,接著分別包裝,一切都自動化,而我們的性命也依舊自動化生產著,包括我也是如此。
在經過數個月的改造,我以靈魂的方式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沒有感受到任何一絲痛覺,只是覺得原來我們是多麼虛偽的生物,任何一切關心都是假的,除了媽媽和Amy以外。
長頸鹿醫生拿出裝滿綠色藥劑的針筒,往我的皮膚刺了進去,原來這幾年他一直我身體注射這種東西,讓藥物在血液裡培養,所有的感覺都被背叛掩蓋住了,讓我不再有任何憤怒和傷心,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逐漸被自己的身體拉了回去,就像是告訴我要好好嘗嘗那股熟悉的藥物滋味,我看到自己不成人樣的樣子,我看到長頸鹿頭也不回的離開,那個跟我聊羅切伯爵的他已經消失了,他變得好不一樣,我再也無法看到前方的一切,藥物所引發的沉睡感席捲而來,在燈光熄滅之前,我只看到『編號:#37』印在我的手上。
這時候我聽到媽媽從樓下的叫聲,「吃飯了喔!!!趕快起床喔!!!」中午的熱氣從客廳的窗戶流洩進來,整個房子都籠罩在屬於夏天的悶熱宣言裡,午飯就放在廚房的餐桌上,每一道菜都是平常的料理,但今天發生得事情太快,快到我都覺得這些菜都是用虛擬燈光所打造出來的;竄進鼻翼裡的菜餚味道,就像是從空氣中接收到某個嗅覺指令,讓我們以為有聞到菜餚的味道似的;就連坐下去的椅子軟墊,而橡膠的彈性就像是外星人的皮膚一樣,假到不能再假。
「媽媽,你現在有比較好一點了吧!!」「我剛剛有躺了一下,感覺有比較好,真的很抱歉,媽媽昨天晚上有事情,沒有事先通知你,就讓你一個人獨自在家。」「沒關係啦!只是媽媽你昨天晚上有什麼事情呢?」「你還記得昨天主任昨天打電話過來嗎?就是媽媽昨天被你嚇到的那通電話,亂吃糖….的…小….,你怎麼了嗎????還在生媽媽的氣嗎?」看著媽媽對我撒謊,看著媽媽想要若無其事打發著我,看著媽媽裝傻的表情,講真的還滿受傷的,看著媽媽從碗裡挖下一口飯吃,看著媽媽夾起花椰菜時,真的很想拿起放在旁邊的叉子,用力插進媽媽的手背,讓媽媽能夠誠實地跟我講,讓媽媽可以停下那該死的吃飯,難道說實話比起吃飯還要重要嗎?這時候的我,腦裡浮現的是電影裡在審問罪犯時所用的刑罰,但在這個平靜的夏日午後,在這個充滿謊言的中餐時刻,我只能摸著肚子,皺著眉頭說:「媽媽,我肚子有點痛。」「怎麼了?你怎麼不早點講,我先幫你按摩背上的穴道,然後等等媽媽再幫你煮碗粥給你吃。」當媽媽在幫我按摩背上的穴道時,我整個很想逃離廚房,更想要逃離在背上媽媽的手,感覺現在的狀況就像是我發現了邪惡的間諜一樣,想要用腰際上的手槍,一槍打死那名間諜,但我現在只能忍住這股衝動,因為她是我的媽媽,而且事情說不定沒有想得那麼糟糕。「謝謝媽媽!!我好多了!!媽媽我肚子餓了!!」看著媽媽走進廚房,拿起鍋子要開始煮粥時,我發現我原來是那麼糟糕的兒子,在所有事情都尚未查明,我就開始懷疑媽媽,懷疑媽媽做出那件事情,而且我在剛剛居然會想要殺掉媽媽的衝動,是因為那張過戶書破壞了我對媽媽的信任?還是只是我還在氣媽媽徹夜未歸?看著媽媽為我煲粥的模樣,我真氣我剛剛的想法,我氣我不該這麼地幼稚任性,當聽到瓦斯開關關掉的聲音時,我告訴自己不該胡思亂想,不應該讓自己被負面情緒牽著走,應該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甚至更應該相信以往媽媽對你付出的每一份辛苦,這才是身為子女該做的事情。
「起床了嗎?」「恩」「Amy今天會來喔!」「恩……什麼?」「還不趕快起來。」
今天是Amy day,是個不同的日子,我可以直接明講,我喜歡Amy,我喜歡她所有的一切,在經過那件事情之後,有時候我會覺得Amy是上帝為我派來的天使,單純、友善、快樂……等,所有迷人的特質都集合在她身上,跟她在一起我可以感受到電視所上演的『友情』這個戲碼,以前我都會把友情比擬成戲劇裡的戲服一樣,是一個戲劇的小配件,只是點綴劇情用的,然而當我開始瞭解到友情時,我才意識到原來友情不是只存在戲劇裡而已,而是一種上帝所賦予的恩惠,因此自從我們成為朋友的時候,我也忘記什麼時候我們正式成為朋友,在哪一刻正式成為朋友,我自己也搞不懂,我只知道我跟她在一起時,我可以忘記我其實是一位有病、有缺陷、很醜的人,在她面前我就像一位『皮膚光滑』的小男孩,或者是說是一名『正常的小男孩』,就像在路上常見的一般男孩,穿著短袖上衣和短褲的男孩,而不是每一次出門時,必須穿上長袖上衣和長褲,總是低著頭用眼睛去瞄每一位經過的路人臉上的表情,在她面前,我可以直視著她,我也還可以嘲諷自己所得到的病,甚至我還會幻想有一天我能成為他的新郎,看著她穿上新娘服為我走過來。
經過了那次懷疑媽媽殺了叔叔的事件之後,我對媽媽總是感到相當地抱歉,所以就我主動地幫忙媽媽做些事情,希望能夠降低在心裡的罪惡感,但媽媽總是把工作搶去做。
記得那是非常小的時候,那時候我什麼都還不懂,但是媽媽總是會說我小時候只要看到大提琴拉弦的聲音後,總是會開心地一直笑,甚至連撥弦的聲音都可以讓你笑到不行,所以從那之後,媽媽就決定讓我學大提琴,雖然我常常抱怨大提琴有點難練,在壓弦的時候可能會傷到我手指的皮膚,讓我的皮膚破了一個大洞,但是偉大的長頸鹿醫生為我發明了一個軟墊的手指套,讓我可以在壓弦的時候,不會被弦給劃破皮膚,讓空氣中的細菌有機可趁的入侵我的體內。
但讓我持續練琴的原因不是因為媽媽的一席話,讓我持續練琴的是Amy,記得Amy當時說她非常喜歡看拉大提琴的動作,她喜歡拉大提琴時那種剛柔並濟的姿態,而記得當時我非常討厭練大提琴,但是我一聽到她說她喜歡看到那個姿勢之後,我便開始勤奮的練大提琴,甚至還會做作地將那個姿勢誇張地表現出來,每一次都會讓媽媽不停地大笑。
剩下兩個小時,除了聽到媽媽在樓下準備晚餐的聲音之外,我便開始著手練習大提琴,多麼令人期待,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阻礙我,哈哈!我整個就是為Amy而活。
我可以想像Amy癡癡看著我的樣子。我可以想像演奏完畢後,像高雅謙虛的紳士深深一舉躬。我可以想像我的耳朵紅通通的樣子。我可以想像……
「嘿~怪物!」「嘿~Amy!」優雅美麗的天鵝正準備展翅飛翔,嬌羞的眼神隱隱閃爍,就像是夜晚天空的星星,我被這幅美麗的景像深深吸引,我都忘了開頭的第一個音,傻傻看著Amy,一陣笑聲打斷了我的幻想,我提起弦弓,拉起了第一個音,並用眼神向媽媽示意安靜一點,這是我的時刻,我和Amy的時間。
跳起芭蕾的Amy真的好美,身上傳來優雅的香味,我就像是躲在暗處的暗戀者,全心全意愛戀著她,不能成為她的王子,日日夜夜守護著她,避免她被惡魔襲擾,但我能演奏音樂,讓她在黑暗裡不再害怕,勇敢追求自己的目標,奮然對抗全世界的權威,展現出自己的光芒。
媽媽開心地拍手,Amy向隱形的觀眾舉手彎腰道謝,我也傻傻看著Amy靦腆的笑容,突然覺得心裡熱熱的,想要親那靦腆的笑容,紅通通的小嘴唇。
「休息一下,我去拿餅乾,Amy你跳得很好,越來越進步了,我相信你之後絕對會當個出色的芭蕾舞者,真棒!」「謝謝伯母。」「我大提琴也拉得不錯啊!」「兒子,不要跟女孩子吃醋,真的是長不大,我去拿一些……」
巨大的聲響打破了美好的氣氛,我轉過頭來看到一群兇神惡煞的壞人,拿著棒球棍不斷敲打玻璃,門的玻璃被打破,一隻手伸進來要轉開門鎖,Amy發出尖叫聲,而我卻嚇得不敢動,媽媽瘋狂搖著我的身體,要我帶Amy進到房間裡面,趕緊離開這裡,但我就像是一夕之間轉紅的楓葉,搖搖欲墜掉進世間底下,毫無縛雞之力反抗地心引力,任由失去意識,直到喪失掉自我的靈魂。
「別想逃啊!你這個臭女人,我終於找到你們了。」「你們想要怎樣?」「殺人償命啊!別以為沒有人知道你做了什麼,臭你他媽的婊子。」
「帶Amy躲進房間裡面,快!」媽媽小聲地講,講完過後,轉身面向著那群壞人。「離開我的房子,要不然我就報警了。」「一個女人,兩個小孩,你以為你報完警,警察能立刻出現嗎?讓我告訴你,等到你被警察發現的時候,你們的血早就流乾了,要不要試看看,兄弟,把他們抓過來。」「趕快離開!!」
我牽著Amy的手,往我的房間跑去,不料兩個人衝到我前面,我揮著弦弓試圖攻擊,但他們把弦弓搶過去折斷,並朝著我的下巴揮了拳頭,紮紮實實的力量深深竄進每一條神經裡,無法逃避的痛懾服所有一切,意識快要被搶走了,一隻巨大的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抓到半空,看見那名巨漢頭頂禿頭的樣子,滿身汗的味道,以及在嘴巴裡鐵鏽的血味,快要死掉的那一刻,所有的感官都回來了,諷刺地宣告自己還依然存在,我在半空想抓住東西,模糊的視線看到模糊的景像,這就是我即將死去的最後一刻。
閉上眼睛,念1、2、3,張開,一切都會沒事。
張開眼睛那一刻,我得到前所未有的新鮮空氣,惱人的痛已經走遠,每一樣東西都發出隱隱的光芒,我看著Amy往前面走去,我跟了上前,直到Amy穿透牆壁後,我才發現一切都不對勁,Amy怎麼可能會穿過牆壁,我低頭看到媽媽被巨漢壓制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每個壞人都大聲笑著,我握起拳頭朝著傷害媽媽的巨漢揍了過去,但我跟Amy一樣,穿過他的身體,拳頭沒有依照計畫打在他身上,反而是讓我確認一件事,我已經死掉了。
死亡,多麼遙遠的字眼,縱使自己得到木乃伊症候群,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死掉那一天,但現在我就是像是荒謬電視影集的角色,一位喪失性命的輸家,不需要一絲同情心的憐憫,贏家的背影總是陪著片尾曲一同出現,輸家則是連臉都不會讓觀眾知道,因為沒這個必要,但是現在贏家卻被那群壞蛋搶走,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就讓我們當了輸家,一切都太不公平了。
『帶著正義的槍聲響起,所有的邪惡都暫時告一段落』,這是羅切伯爵的經典名句,但現在正義好像離我們好遠,彷彿是一具包著國旗的空棺材,失去軀體和靈魂的東西,喚不起任何事物,包括我們存在的價值。
我被抱了起來,離開了這住了十一年的家,被暴力征服的領域,獻出自己微薄的尊嚴和性命,就連我的身體也被奪去,想要把我做成標本,並高價出售這奇怪的身體,噁心皺巴巴的小孩皮膚,讓我自我介紹,我得到木乃伊症候群,這世上沒有任何解藥,只有長頸鹿醫生可以讓我減輕皮膚脫落的痛苦,我這十一年來從沒走出過家門,我是高材生,被媽媽寵愛的高材生,而媽媽瞪大眼睛看著我,想要摸媽媽的臉頰時,我的食指穿過媽媽的右眼,我再也無法摸到媽媽,媽媽已經離我而去。
我跟著媽媽的靈魂走去,但是我卻離媽媽越遠,彷彿有一股力量往反方向拉著我,我轉頭過去,我的靈魂黏在身體上,而身體被那群壞人抱著,我只能跟隨他們,卻不能跟自己的阿特拉斯離開。
如果鬼魂可以哭的話,那該有多好!
我被丟到後車廂,正確來說,是我的身體被丟到後車廂,所有人開著轎車離開,而我緊緊跟在轎車後面,我現在就像是被水上摩托車拉著走的浮板,帥氣的男人拉著線乘風破浪,自由地穿梭在海洋每一個角落,但現在我沒那個心情,我是被轎車拉著走的鬼魂,那條緊緊拉著我的線,就繫在我的身上。
不知道開了多久,轉彎,在一所學校停了下來,沒多久,學校的大門緩緩打開,我人現在在學校。
下車,打開後車廂,裝進大箱子裡。
大箱子放在推車上。
推車推上坡道。
坡道上的小石頭,讓推車搖搖晃晃,而大箱子裡的我也跟著搖搖晃晃。
好多人經過。
進到電梯裡。
「你們是白癡嗎?要是被學生看見的話,那該怎麼辦?」「你會在乎嗎?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幹嘛?整個學校默默允許蓋這間實驗室,多麼氣派的實驗室,我是沒有進去過,但我猜絕對是見不得人的事情,要不然不會這麼隱密,還要我們把他抱過來,好像你弟弟死掉你都不太在乎一樣,只在乎這個,哈哈!」壞人的手指比向大箱子。「推進來,小心一點。」「是不是該一手交貨,一手交人啊!」「東西都在裡面,進到裡面拿。」
推了進去之後,我從大箱子被抱了出來,並放在椅子上,喬好姿勢,看起來就像是坐在椅子上,我看著這奇怪的地方,全部都是機器,難道這就是實驗室嗎?那群人看著他們的東西,我跟上前去看,他們檢查每一箱裡的東西,打開過後都是白粉,我想應該是海洛因,真沒想到學校居然有海洛因,那名跟壞人接洽的女人走向儀器控制板,一群穿著黑西裝的人,從陰影裡出現,彷彿是得到死神的詔令,舉起槍朝著他們狂射,所有人的鮮血噴在牆壁上,染上血的白粉就像是餓壞的蠕蟲,貪婪地想要吸更多的血,一切都發生的那麼突然,那麼不真實。
一瞬間,所有的燈光都打開,尖銳的白光驅離陰沉的黑影,兩排被綁在平台的人出現在眼前,而且每個人都跟我一樣,年紀大小不依,但全部的人的皮膚都呈現皺皺的,彷彿一碰就會徹底崩解,我驚訝看著這詭譎的景像,怎麼會有人跟我一樣,而且都被綁在這裡,那名女人專注操作著儀器,對於眼前的事物完全不放在心上,這時候門被打開了,那名女人依舊沒有抬起頭來,直到他出聲為止。
「這麼快就送進來了。」「我想你這句話應該不是驚嘆句或是疑問句吧?」「我只能說你的弟弟破壞了這一切,要不是你弟弟那天跑去亂,想要威脅我,那晚我也不會殺掉你弟弟,更不會把他這麼快就送進來,他是難得的實驗品,病情都在控制底下,血液裡所培養的藥都很穩定,而且那個笨女人很細心照顧他,反正沒差,他在哪裡養都不會對計畫有所改變。」「你講得還真是無情。」「弟弟被我殺掉,居然還能繼續為我工作,別把我跟你混為一談。」
他緩緩走了過來,為我戴上氧氣罩,並在咽喉處挖了一個洞,在我的身體裡插了許多的管子,鮮血在管子裡流竄,然而其他躺在平台的人,也是插了許多管子,所有的鮮血都統一流到同一個目的地:一台巨大銀製的機器,接著再從這台機器分流出去,分別流進不同的機器,製作出一顆顆紅色的藥丸和一劑劑紅色的藥水,接著分別包裝,一切都自動化,而我們的性命也依舊自動化生產著,包括我也是如此。
在經過數個月的改造,我以靈魂的方式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沒有感受到任何一絲痛覺,只是覺得原來我們是多麼虛偽的生物,任何一切關心都是假的,除了媽媽和Amy以外。
長頸鹿醫生拿出裝滿綠色藥劑的針筒,往我的皮膚刺了進去,原來這幾年他一直我身體注射這種東西,讓藥物在血液裡培養,所有的感覺都被背叛掩蓋住了,讓我不再有任何憤怒和傷心,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逐漸被自己的身體拉了回去,就像是告訴我要好好嘗嘗那股熟悉的藥物滋味,我看到自己不成人樣的樣子,我看到長頸鹿頭也不回的離開,那個跟我聊羅切伯爵的他已經消失了,他變得好不一樣,我再也無法看到前方的一切,藥物所引發的沉睡感席捲而來,在燈光熄滅之前,我只看到『編號:#37』印在我的手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