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20 19:16:44逝翼x惡魔>超Q星楓<

側夢美人(如夢令1)

[簡介]

少了點陽剛味的貝勒卯上粗野成性的格格,她謔他「娘娘腔」,他回戲她「男人婆」,
兩大偏執天王合該是王不見王斗不在一起,誰讓一根糊塗針偏教兩人一輩子糾扯不清。
靈魂錯體?搞什麼這種荒唐事會找上他們,莫非老天在反省當初投胎給錯了性不成?
就下想彌補也不能這麼「折騰」人家啊!忽男忽女的生活豈是「有情人」該過的?
即使月老想討點生活樂趣也不該這麼玩哪,
別說小兩口趕場忙碌,「房事」也大不便,這回玩過頭,就算華陀再世也救不了他們。
是啦,偶爾換個角度體驗男女差異很有趣,你儂我儂,大冤家化小情人,忒煞情多!
但是,這「見不得人」的事怎攤在陽光下,加上門戶作梗,
想跨紅帳可得多費點腦筋,欲見鴛鴦合,且看側帽才子巧轉乾坤……

 

第一章

  「求求你,元卿!快娶我過門。快!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一個嬌柔溫軟的女體爬在元卿貝勒坐躺在床上靜養的身上。元卿貝勒雖然因為雙眼失明,纏著布條無法「目瞪」,雙唇大啟卻足以顯示他的「口呆」。

  「元卿,你是最懂我的,怎能棄我的痛苦於不顧?」那哀中帶泣的優柔女音萬分可憐。「你一定要幫我!」

  「不要……不要再爬上來!」元卿竭力遏止在他身上爬行的女體。好歹他也是個男人,哪受得了女人如此「廝磨」!

  「啊,喔!對不起,我坐錯地方了。」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尊臀正放在棉被下元卿最敏感的部位。

  「拜託……」感覺到她的身體自他身上移開,他才放大喘口氣。「你現在是芙蓉格格,別做些讓人誤懈的逾矩行為。」

  「元卿,你說我該怎麼辦?」芙蓉仍坐在元卿床榻旁,哀哀切切的貼在他身邊求救。

  「等一下……你離我遠點。」他不自在的推開芙蓉。「這件事的確該做個了結,但成親之事非同小可。」

  「的確是非同小可。可是除了把我娶進門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解決之道啊!」她柔美的嗓音滿含憤怒。「『他』把我的身子全看光、摸光了,我也受夠了『他』的軀體。每天活色生香的擺在我面前……我都快瘋了!」

  「我的天哪……」活色生香。元卿的太陽穴痛得隱隱發脹。

  「『他』可好了,成天玩弄我的身子玩得不亦樂乎,我卻只能時時刻刻窩在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住口!」簡直不堪入耳,令向來冷靜自持的元卿都忍不住發飆。

  「元卿?」怎麼了?他們不都向來如此坦誠相談,怎麼他今日特別浮躁?她這一疑惑,身子又不自覺的黏著元卿,越貼越緊。

  「芙蓉,你給我點時間讓我一個人靜靜想……」

  「不要叫我『芙蓉』!我寧可你叫我『三哥』。」嬌聲嬌氣發起飆來,真像在發嗔柔嗲。

  「好,三哥。」一切聽她的,只要她別再妄言妄動。「你能不能坐離我還一點,甚至放我一個人在此冷靜想一想?」

  「癸水怎麼辦?」芙蓉根本不把元卿的話放進耳朵裡,只顧著關心自己的問題。「萬一『它』來了,我怎麼辦?」

  癸水,即指女性的生理期。

  「三哥!」元卿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躲她。「你出去,你立刻出去!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你怎麼了?」雖然雙眼的布條蒙住元卿大半俊美面容,卻掩不掉他雙頰的緋紅。「你是不是發燒……」

  「出去!」元卿跪在床上閃躲芙蓉伸過來探他額頭的玉手。

  「可是你……」

  「不要碰我!出去!」

  「喲,芙蓉,你在調戲元卿啊!」元卿房門外傳來一陣放肆而嘲諷的笑聲。「好畫面!俊逸非凡的四貝勒元卿,竟有被嬌弱美女圍困在床的一天!」哈!

  「你來做什麼?」芙蓉兩眼蘊含怒火,一反方纔的柔弱。

  「叫我元瑛,芙蓉格格。」他得意的痞笑。

  「你休想!你這卑鄙無恥的塔拉溫珠子!」

  「我卑鄙無恥?」元瑛冷下那張和元卿略微神似的俊美臉龐。「你搞清楚,我會佔有你的身子並非出於我自願的,我也是受害者!」

  「你竟敢──」芙蓉氣得站起身子。

  「還有,現在身為塔拉溫珠子的不是我,而是你!」元瑛重重冷哼。

  塔拉溫珠子?這種類似漢話「小姑娘」、「小丫頭片子」的措辭竟敢回用在她身上?芙蓉氣得兩拳緊握,不住發抖。

  「你替我找到那兩名漢醫師徒了嗎?」談正事要緊,先別發火。

  「嗯?你在跟誰說話啊?」元瑛故意左顧右盼。

  芙蓉一口怒氣梗在胸口,硬是捺著性子強壓下來。「元瑛貝勒,請問你有打聽到那兩名該死漢醫的下落嗎?」

  「沒有。」

  「沒有?」他還好意思說得這麼理直氣壯!「那你這兩天到底在幹嘛?」可惡,她嗓音太細嫩,罵不出氣魄。

  「我天天待在房裡啊。」元瑛無辜的眼神一轉,忽而變成惡作劇式的邪笑,兩隻大掌在自己身軀上曖昧的游移。「我一直都待在房裡,享受肉體的新奇與歡愉……」

  「你!」芙蓉臉著火了。

  「元卿!」元瑛大腳一跨,急忙奔至床邊扶起跪倒在榻上的元卿,只見他兩手捂在鼻前,鮮血汨汨的滴在棉被上。

  「來人!快叫太醫過來,元卿又流鼻血了。」芙蓉慌張的回頭大喊,再趕緊抽出衣襟內的絹帕為他拭血。

  「把頭抬起來,否則血會越流越多。」元瑛坐在他身旁扶起他的後頸,支持他抬高下巴止血。

  「你滾開!元卿的事不用你雞婆!」芙蓉搶著支住元卿後頸,拿著絹帕按住他鼻孔。

  「好啊,你來嘛。」元瑛很大方的撤手,兩手環胸的與坐在元卿另一側的芙蓉對峙。「可你別忘了,你那絹帕是由哪裡拿出來的。」

  「啊?」芙蓉不解的看著元瑛邪氣十足的笑眼。

  「你那絹帕可是由衣襟內抽出來的。」元瑛的嗓音低沉、溫柔而性感。「想想那對雪白豐潤的酥胸,滿含多麼甜蜜濃郁的氣息,那絹帕幾乎在你胸前浸滿了柔軟嬌嫩的觸感,以及──」

  「你給我住……元卿!」芙蓉嚇得收回兩手。

  元卿的鼻孔噴血了。

  「喂!你別放開手啊!」元瑛還來不及撈回元卿仍向後仰傾的頸子,就讓元卿整個人朝床榻內的那面牆壁往後翻倒,重叩一聲──

  不省人事!

         ※        ※         ※

  話說從頭,前些日子元卿貝勒因為私下查案,一個閃失,導致兩眼失明。一同查案的夥伴們協議,由芙蓉格格留守在他身旁,一方面是在他復明前幫忙看照,二方面是替他查閱資料,便於他分析案情及觀察局勢。

  「我是不介意你常來我這兒向我報告查案進展,可是芙蓉你身為格格,實在不宜天天往我這男人家中跑。」

  「哎喲,我都不介意了,你擔心個什麼勁兒!」芙蓉大剌剌的說,不屑元卿的諫言。

  「人言可畏。為了避免你我之間傳出什麼流言,我看你還是少上我這兒來的好。」

  「與其擔心那些,你還不如多擔心你自個兒的眼睛吧!」芙蓉收起豪邁的語氣,轉為誠懇。「你復明的機率有多大?」

  「沒有。」元卿嘴角微揚。

  「為什麼?」她挑眉叉腰的坐在床邊凳上。「宣慈貝勒不是替你請來宮中的第一神醫顧太醫嗎?他應該治得好你的眼傷。」

  「治不好的。」元卿安然坐躺在床上休養。

  「你怎麼對顧太醫這麼沒信心?」真教人火大!眼睛失明耶,他怎麼涼涼說得像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小傷似的。

  「我自己的狀況我明白。就算顧太醫醫術高妙,也只能讓我朦朦朧朧的過一輩子,沒有清晰視物的一天了。」

  「你……別這麼悲觀嘛!」害她忍不住心頭都酸了,嘴上卻仍不忘裝堅強。

  「我看起來很悲觀?」他蒙著布條的俊容流露淡淡微笑。

  「你這怪胎!」看事時冷靜客觀,不留多餘的幻想與無用的期待。處事時卻又超然自在,處之泰然。

  「多謝誇獎。宣慈和亭蘭查案進展如何?」

  話鋒轉得還真快!芙蓉本以為雙目慘遭失明的人會很沮喪、很淒涼,所以抱著救世濟人的心情想來好好安慰元卿一番,給他點支持和鼓勵。

  看這情況,她這念頭說了也是白搭!唉。

  「查案很順利啦,他倆計劃七日後去康親王府搜查平反密函,看能不能找出其他滅康親王一門血案的線索。」芙蓉說得很沒力。

  沒辦法,誰教元卿不識好人心在先!

  「只有宣慈和亭蘭同行?」未免太不小心了。萬一滅門血案的兇手埋伏在附近,等著把秘密查案的人一起滅口,那還得了!

  「他們是大白天去的,沒啥好擔心啦!」想得多會老得快,省省吧!

  「叫宣慈暗中布好人手再去。」他特別強調「暗中」二字。

  「為什麼?」她神經大條到「布好人手」的用意都不明白,哪會懂得這「暗中」手法的高妙與玄機。

  「你把我的話傳給宣慈就對了。」元卿意味深長的一笑。

  真是美啊!芙蓉忍不住歎口氣。從元卿前夜夜闖鬼宅──康親王府查案,不幸失明到今天,照顧他整整兩日,芙蓉不知呆看元卿到失神多少回。還好他看不見!

  半張臉被布條蒙著,仍掩不住元卿俊逸優美的輪廓。以前總覺得他太精緻漂亮了,沒點男子氣概。這兩天陪他閒串和報告案情,才發覺這傢伙的男子氣概原來在骨子裡!

  嘿!這才帥,她欣賞!

  「芙蓉?可以嗎?」

  「啊?什麼東西可以?」不好意思,有點失神。

  元卿不語,微微暗咳一下。「我說請你撿一下我掉到床下的木雕佩掛。」

  「喔,好好好。」她馬上尷尬的起身站立,推開椅凳就蹲下去找。沒辦法,心虛嘛!誰教她剛才只顧著瞄他,沒注意聽人家說話。

  「應該是在靠近床頭這一側。」

  「啊,有!」這聲「有」的下一響,就是她起身時腦袋敲到床板的巨響。

  「芙蓉!」元卿連忙伸手撈人,一把將她拉坐至床榻邊。

  「沒事沒事,我……我這腦袋是鐵打的。」痛死了!

  怎麼可能沒事?他剛才被床下那重重一頂,整個人都震了一下,芙蓉頭上八成起包了。「辛苦你了。」

  「哎喲,拜託!」別講得這麼誠懇愧疚,害她亂不好意思的。「哪!你要我撿的東西是這個吧。」

  「是,是它沒錯。」元卿一摸到佩掛,立刻緊緊握在手中,切切的以拇指輕撫著,笑容欣悅。

  「是誰給你的?」她的好奇心可來了,嘿嘿嘿的坐在元卿身邊,觀賞他難得一見的深情笑顏。

  「朋友。」他立刻收起表情,又是一副應酬式的淺笑。

  「哪個朋友?是哪家的姑娘啊?」

  「無可奉告。」

  「唉,好歹我爬下床去替你撿起來,頭上還撞了老大一記爆栗,你多少也得回饋點情報嘛!」這口氣,簡直把自己和元卿當哥兒們看。

  「這是我心上人給的。」

  這話震了芙蓉一下。不是因為元卿說的話,而是因為他的表情──那張沒有一絲一毫情緒的臉龐。

  這彷彿是種痛苦,很深很深的苦,有口難言的苦。沉澱在許多情緒下的這份感受,似乎突然間被芙蓉挑了起來,毀了原本甜蜜且神秘的封印。

  「對不起,我不問了。」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原本就不想說,可是面對芙蓉的人情逼供,他又不能不說。其實元卿大可耍賴不甩她,可是他沒有。

  他因坦誠而受到的兩難掙扎,令她不忍。

  「謝謝……你怎麼了?」一個沉重柔軟的身軀突然傾倒在他身上。

  「抱歉。」她甩甩頭,連忙起身離開床榻。「有點頭昏。我每次蹲下再站起來時,都會這樣頭昏眼花,眼冒金星。」

  「貧血。」

  「我?」不會吧,這是那種瘦弱嬌娃才有的病症。「我很強壯耶!」

  「與體質強弱無關,只要是女人,總難免會貧血。」

  「是嗎?」他又不是神醫,憑什麼這麼篤定?!

  「去我側院廂房休息一下吧,我叫家中的漢醫給你扎針,讓氣血通暢些。」他邊說邊擊掌,門邊立即來了兩名童僕。

  「元卿!」一陣斯文秀氣的呼喊,順著推開門口兩名童僕的身勢,一塊闖進元卿華麗的臥房內。「你是誰?」

  「你又是誰?」芙蓉老實不客氣的回瞪這突然闖進來的……的……的……美男子!

  天啊,這人到底是男是女?身形看起來高俊有力,瘦而不弱、剛而不猛。可是那張臉……也未免太「艷麗」了吧!

  「這位是左大人家的格格芙蓉,宣慈和亭蘭查案期間,來這裡暫時充當我的『眼睛』,協助我分析局勢。」元卿開口打破僵局。

  元卿雖然看不見,但房內站著對峙的那兩人間迸發的囂張氣焰,幾乎在他房裡引爆火花,肅殺萬分。

  「芙蓉格格,這位是我的兄長元瑛。」元卿伸手向門口童僕示意。「帶芙蓉格格去找側院廂房,請趙先生為她扎針。」

  芙蓉和兩名童僕前腳才剛跨出去,元瑛馬上一屁股坐上元卿的床沿,秀氣的怪叫,「你怎麼會找這種男人婆來協助你,元卿?」

  「噓!」元卿蹙眉制止。

  沒用的啦!她在門外重哼一聲。她可是大人大量,才不跟元瑛那種空有一張臉皮、渾身娘兒們氣息的傢伙一般見識!

  不過她踱步而去的狂暴架式,倒挺驚天動地的。

  「唉!」除了無奈,元卿還能怎麼樣?

  「真沒禮貌,竟在別人門口偷聽。」元瑛不屑的輕哼。

  「我拜託你,凳子就在床邊,你別名爬到床上跟我擒座位好嗎,三哥?」

  「你怎麼這麼冷漠?」元瑛有種被人隔絕的疏離感,越來越往床內坐。「咱們家一窩兄弟,只有你跟我最好,難不成你也開始嫌棄我了?」

  「豈敢。」元卿乾脆往床內靠,空出個位子讓元瑛爬上床來和他並肩坐躺著。

  「這樣讓我想起小時候。」元瑛開心的擠上床榻,純真開朗得像個孩子。「不過以前都是我躺在床上生病,你爬到我床上陪我聊天。」

  「你又感冒了,三哥?」

  「喔,沒有。只是受了點風寒,說話有點鼻音。」還是元卿好,會真誠的關心他。而不會像其他兄弟那樣,對他虛弱的體質及陰柔的性子百般嘲諷與不耐煩。

  「我看不是有點吧,你的嗓音都變了。」元卿摸索著把手探向元瑛的額頭。

  「沒關係啦,我從小病到大,這點風寒對我來說根本不算……哈啾!」話還沒說完,一個通天大噴嚏就噴得元卿滿臉都是口水。「啊,對不起、對不起!」

  「三哥,別慌!我……我自己來……」元卿忙著閃躲元瑛滿腔歉意的熱切擦拭。無奈雙眼失明,越躲越讓他以衣袖抹得亂七八糟,難以呼吸。

  「對不起,我老是這樣……」元瑛挫敗的垂下雙手,看著元卿狼狙的模樣──蒙眼的布條被他擦鬆了,凌亂的垮掛在元卿臉上。

  「沒關係的。」元卿慢慢解下布條。

  「我老是什麼都做不好,我老是……笨手笨腳,比文比武,又都是兄弟中最差的……連體質也是全家最差的……」

  他又開始沒頭沒腦的自哀自憐起來。

  「還好你還記得來看我,不然我還當大家都已忘了我的存在。」元卿笑說,元瑛立刻兩眼發亮,十分振奮。

  「對呀!我就奇怪你前天晚上怎麼會不在,原來是去闖康親王那座鬼宅查案。可你知道嗎?我一整夜都在替你提心吊膽,總覺得心裡很不安,好像會出什麼事。結果……」他又開始沮喪。「你果然負傷回來了,眼睛居然……」

  「嗯──」元卿很滿意的點頭。「有人關心的感覺的確很棒。」

  「是嗎?」元瑛的語氣中充滿興奮,至少他發覺自己還滿有「貢獻」的,方纔的感傷馬上拋諸腦後。

  「其實若論細心,你是家中所有兄弟中最出色的──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

  「真的?」元瑛開心極了。

  「可是別忘了在人前要裝一下。」

  「喔,當然!」元瑛馬上收斂欣喜快慰的神采,做出很男人味的冷靜自持貌。「我在人前都很冷酷,只有在你面前才裝不起來。」

  「對不起,三哥。我是為你好,才希望你偽裝剛強──」

  「別這樣嘛,元卿。我不但不覺得你對不起我,相反的,我還很感激你的建議呢!」他拍拍元卿的臉頰。

  「三哥,太娘娘腔的人,在這個社會上只會被人當笑話看。」而以敬謹親王如此尊貴的家世,豈能容家中出了個嗲聲嗲氣的嬌媚兒子!

  「我明白。從你數年前給我忠告,要我裝有男人味一點,我就發覺阿瑪、額娘和其他人待我的態度果然不一樣。」元瑛的自豪中帶有些許無奈。

  敬謹親王一門,家世顯赫,加上王爺和福晉又是當代文豪與絕世美女,使得每個兒女都才貌出眾、氣質雍容。

  偏偏排行老三的元瑛竟是個娘娘腔的傢伙!

  「長相再好有什麼用?」元瑛自嘲的苦笑。「看我一眼,可以覺得賞心悅目。聽我一言,就會不屑於我的陰陽怪氣。」

  「誰會不屑你?」

  「剛才那女的就在不屑我了。」元瑛的口氣十分委靡。

  「芙蓉?」她不是這種性格。她是什麼樣的底,元卿當初一看就明白。「她頂多對你的形貌感到驚異,不至於不屑。」

  「幹嘛?我長三頭六臂啦,有什麼好驚異的!」哼。

  元卿是不好意思說「驚艷」,怕傷了元瑛微弱的男性尊嚴。

  「真搞不懂你,找那種男人婆來和你搭檔查案。」

  「喂,我看不是芙蓉不屑你,而是你在不屑芙蓉吧!」

  「本來就是啊!」元瑛側坐在元卿身旁,一副三姑六婆的架式。「一個瘦瘦小小的女人家,說話沒點溫柔,舉止沒點含蓄。空有張標緻的臉皮,卻根本沒點女人氣息!」

  「你以前見過她嗎,三哥?」

  「沒呀,只有剛剛看她一眼。」

  「你這一眼看到的東西可真多。」元卿忍不住發噱。

  「喂,你該不會喜歡她吧?」元瑛的口氣可酸了。

  「我?」他呵呵兩聲。

  「你連和你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亭蘭都不放在身邊,卻讓那個男人婆天天圍著你,你這是什麼──哈啾!」

  話還沒問完,一個超級大噴嚏又往元卿臉上打。

  「三哥,還是讓漢醫替你診治一下吧,我看你病得不輕。」元卿無奈的舉袖擦臉,輕歎一聲。

  「也好,其實我一早起來就噴嚏連連,打得我腦袋發脹。」元瑛抽出方帕掩住口鼻,鼻音甚重。

  元卿再度擊掌傳喚童僕。「請趙先生待會兒到三貝勒房裡替他把把脈──」

  「不用了,我自個兒過去給趙先生看就行了。」

  「可是──」元卿正想起身阻止下了床的元瑛,卻被元瑛一把輕輕推回。

  「你也知道,我向來不喜歡別人踏進我房裡。」元瑛一笑,輕柔的吩咐童僕。「好好看照四貝勒。」

  「三哥!」

  「睡一會兒吧,元卿。」他帶笑的柔聲合掩在門外,連驚天動地的數個連續噴嚏也全緊緊以方帕掩蓋,生怕擾了他寶貝弟弟的安寧。

         ※        ※         ※

  「你怎麼在這裡?」

  「你又怎麼在這裡?」

  元瑛、芙蓉,兩大天王煞星再度碰頭,元卿的側院廂房內頓時雷電交加,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駭人氣勢。

  「貝勒、格格,請問兩位哪位身子不舒服?」一個清靈的嗓音,隨瘦小身軀自廂房外端著藥盤而立。

  「你是趙先生?」元卿家的漢醫只有十三、四歲?

  「沒常識的女人。」元瑛冷哼。

  芙蓉狠狠的給他一個足以致命的殺人眼光,他只揚起下巴,看也不看她一眼的用鼻孔表達不屑。

  「我是趙先生的弟子。」看這情況,真想落跑。「我……我師傅他正在為福晉把脈,待會兒才能過來。請問您倆召見師傅是──」

  「我頭痛!」

  「我頭昏!」

  這兩人粗爆狂妄的氣焰,好像「醫不好就馬上要你命」的樣子,嚇得少年兩腳發軟,差點抖翻了藥盤。

  「師傅他……趙先生他馬上就來。請兩位──」

  「要扎針就快,本格格沒時間跟你瞎耗!」

  「手腳快些,我討厭和這種沒格調的女人同在一間房裡!」

  「你又多有格調了?」簡直欠揍!

  「至少比你的粗魯勁有品!」男人婆!

  「要比粗魯嗎,啊?」芙蓉火大的拉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狂霸架式。這男的,說起話來教人想痛扁他一頓。

  「我們來比端莊怎麼樣?哼!」元瑛的笑臉充滿鄙視的意味。「噢,對不起,說不定你連端莊二字是什麼意思都不清楚。」

  「格格、貝勒請上座!小的立刻為您倆扎針就是了。」

  再不開口,恐怕那兩人真要動手!

  等兩人火大的一屁股各坐一張椅後,少年反而慌了手腳。怎麼辦?他只跟師傅學了幾年皮毛功夫而已,雖然常被師傅誇讚有天分,但尚未拿真人來下針過。

  「兩位還……還是稍等一會兒吧,趙先生馬上──」

  「啪」的一聲巨響,廳前小桌差點被左右兩方各擊出的重掌打成碎片。

  「你是格格還是我是格格?」敢叫她一等再等?

  「你以為本貝勒的時間很多是嗎?」

  「小的……小的不敢!小的立即為您倆扎針!」可憐他眼淚都快和冷汗一起抖下來了,卻不得落跑。

  一個頭疼,一個頭昏,這到底是什麼病症引起的?

  少年正想開口詢問細節,卻被芙蓉額上爆起的青筋及元瑛咯啦作響的拳頭嚇歪了。他把心一橫,一針便穩穩往芙蓉後頸上的天柱穴扎去。

  一針見效!芙蓉立即全身鬆軟,表情舒坦。

  少年興奮的在元瑛頸後也如法炮製。一下子兩個狂怒噴火的貴人,全都變成安靜沉穩的睡人,趴伏在桌上。

  「小四!你這是……」廂房外摔著藥箱奔來的老醫生一跨入門內,臉色霎時一片慘白。

  「師傅!」少年開心的跳向老醫生。「我扎對針了!沒想到從沒在真人身上下針的我,看穴道的功夫還挺不賴的。」

  一聲巴掌巨響,隨著少年被打撞到茶几跌倒的身勢,驚動了廂房外應侍的僕役們。

  「趙先生?」

  「沒事沒事,我要關門診治。」老醫生連忙把門關上,不顧外頭僕役們的為難與好奇。

  「師……師傅?」少年紅腫著淚流滿面的小臉,自地上爬著跪起。小臉上五爪鮮明,連嘴角都見血。

  「你……你這孽徒!竟敢任意下針!」趙先生咬牙抖著手指痛斥。

  「師傅……徒兒……徒兒是被格格、貝勒逼得沒辦法,才……才……」少年腫著半邊臉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你就不會拖延時間,等我過來嗎?」

  「徒兒試過了……徒兒真的盡力了……可是他們的催逼煩躁,徒兒實在……實在……」

  「罷了!」萬事休矣!只怪他光教徒兒一身好手藝,卻忘了教他如何應付人事壓力。更何況格格、貝勒在上,他們在下,上位者一聲命令,下位者豈敢不從?

  「起來吧。」趙先生一聲長歎,走到軟趴趴伏在案上的芙蓉及元瑛背後一看,眉頭都皺成一堆小山。「怎麼會紮在這裡?」

  「因為……因為……」少年把鼻涕擦擦,恭敬的站在趙先生身邊。「他們兩位都犯頭疼,急著要我下針,我就紮在天柱穴上,看看是否──」

  「天柱?天柱在這兒嗎?」趙先生的一臉白鬍鬚都快氣炸成白針一根根。

  「這……」少年驚恐的看著老醫生。

  「你扎的是□門!我千交代、萬交代的扎針禁忌,就是不可把針下在□門!」若不是門外有人,他這聲怒吼鐵定會貫穿少年耳膜。

  「怎……怎麼辦?」少年兩腳發軟,差點怕得失禁而尿濕褲子。

  「我的老天……你針下得這麼深,根本沒得救了!」趙先生看著幾乎完全沒入頸內的長針針尾,兩肩沒力的垂著。

  「師傅!您一定可以救回他們的吧!您一定可以的吧!」否則他們師徒倆都沒命了。

  「怎麼救?□門一但下錯了針,一輩子都會癱瘓成廢人。偏偏你針又下得那麼深……簡直混帳!」還是忍不住破口大罵。

  「趙先生,是不是有什麼麻煩?」門外僕役已經察覺不對勁。

  「啊,沒事的,我這笨徒兒又打翻東西了。」他故作輕鬆的高聲笑道。

  「格格和貝勒的情況如何?需要我們服侍嗎?」

  「不!先別進來!我已經穩住他們的病情,現在正讓他倆放鬆入眠,你們待會兒再進來照料。」

  老醫生一邊拔針、應付門外的詢問,一邊以手指揮少年,令他將昏迷趴倒在桌上的兩人拖躺上床去。

  「師博……」

  「快把東西收拾好,臉也給我擦乾淨!」老醫生咬牙切齒的低喝,接著閉眼緩緩運氣,把自個兒驚慌失措的德行冷卻,換上輕鬆自若的和煦表情,兩眼彎彎的笑著弓起,一派慈祥溫和的模樣。

  「跟在我身後,低著頭走。」老醫生重重打了記少年瑟縮的腦袋。「大方自在點!別做出個作賊心虛的樣兒!」

  就這樣,一老一少安然無恙的出了廂房,只交代了句格格和貝勒各在左右兩床上分別靜養,別多打攪,就翩然離去。

  等到傍晚時分,芙蓉家的僕役都來接人回府時,所有人才發覺不對勁:芙蓉和元瑛竟已躺在廂房內整整一天。從早上到傍晚,一動也不動,連中飯也沒用。

  直到元卿接獲通報,連忙由僕役攙扶前往廂房,並派人傳喚趙先生時,才發覺他們師徒倆已不見蹤影。而廂房內左右兩床靜靜躺著的人──

  早已渾身冰冷,臉色發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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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百草園,曉霜掃校



蘭京--側夢美人--第二章





第二章

  芙蓉在飄浮。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體驗,除非親身經歷,否則說出來也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她正飄浮在自己昏倒在床的軀體的正上方,像是躺在天花板上似的,俯看著床上臉色鐵青的軀殼──她的肉體。

  她死了嗎?

  芙蓉的靈魂看著廂房內急急切切的人們。元卿蒙著雙眼卻鎮定的指揮著慌亂的下人們,安撫失措無助的母親,詢問替他治眼睛的宮中第一御前神醫顧太醫,左右兩床倒著的人還有沒有挽回的希望。

  挽回?她死了嗎?

  奇怪,她一點悲傷的感覺也沒有,宛如一切愛慾情仇全自靈魂內抽空。她只能靜靜的在天花板上躺著,俯看所有人間事,甚至可以看見人類眼睛所看不見的境界。

  她看得見元卿心底暗暗相思的愛戀對象是誰,甚至連對方現在在哪兒也看得見。她的視覺似乎沒有疆野,可以透過一個小小媒介,就隨思緒飛向海角天邊。

  她想回家,至少再見母親最後一面。這個思緒才剛興起,她就已飄浮在母親臥房的炕床上方。元卿家與她家如此的遙遙距離,似乎對一個靈魂毫無差距。

  「額娘!額娘,我是芙蓉,你醒醒啊!」她飄浮著,不斷喚著躺在炕上安穩小憩的母親。

  「額娘,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她緩緩飄落下來,直直立在母親福態的身體旁邊。

  「嗯?嗯?」炕床上圓圓胖胖的左夫人好像突然在睡夢中被人潑了桶冷水似的,彈坐起來四處張望,可是兩眼依舊睡意朦朧。

  「額娘。」不知道為什麼,芙蓉很想伸手摸向自己的母親,卻動彈不得。她似乎只能以這種直直懸立、雙手垂在身側的形態處在母親面前──就像她現在躺在元卿家廂房床上的軀體姿勢。

  「芙蓉?你今兒個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左夫人胖手微掩,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你這些日子天天跑去敬謹親王府,到底在鬼混什麼?」

  「額娘!額娘!」她無法自己的,重複的叫喚著母親。她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如此喚母親?她已經感覺到一股無形的拉力正在將她吸去。「額娘!額娘,救我!」

  救我!

  這個意念強烈的震撼著芙蓉。對,她不想被吸走,她不想死!她到現在才赫然發覺自己的意圖:她不想死!

  「你瞧瞧,外頭天都黑了你才回來,你阿瑪不打死你才怪,我可救不了你羅!」左夫人半笑半諷的起身下炕,完全沒發現芙蓉的異狀。

  「額娘!我不要走,你快救我!」她直直立在左夫人身側,急切的呼喚中帶著幾乎慟哭狂喊的恐懼感。

  「芙蓉?」左夫人一愣,察覺女兒情況不對。「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額娘!救我!我不要死!」

  「芙蓉!」左夫人刷白了臉色失聲大喊,慌張的向女兒摟去。「你怎麼了?快過來額娘這裡,快!」

  伸手!快伸手!只要她把手抬起來,立刻就可以衝入額娘溫暖安全的懷抱裡。

  她動不了!她連手都抬不起來!身後的拉力卻越來越強勁,她要被吸走了。

  「芙蓉──」左夫人一個不小心,被炕邊尚未穿妥的鞋子絆倒,手卻依舊倉皇的伸向逐漸透明的女兒。「芙蓉,過來,牽住額娘!你別走啊!」

  「救我!額娘!」她一邊驚恐的嘶喊,一邊無助的垂著兩手,親眼看著摔在地上的母親哭號吶喊。

  「芙蓉!手快伸出來,別走!」

  快伸手!快動!

  芙蓉咬緊牙根使盡全力,拚命的想要抬手。額娘近在眼前,要得救就得盡快抓住她的手,否則芙蓉覺得自己快被一股強大的拉力拉得四分五裂。

  伸手!快伸手!芙蓉死命的集中意志力,整張臉皺成一團,緊閉著眼睛硬要把手抬起來。

  「芙蓉!」

  動呀!快動呀!額娘一聲聲的呼喚,只怕今生今世再也聽不見了。快把手抬起來,額娘伸來的手掌就近在眼前!

  「芙蓉!」

  她抓到了!自她掌中傳來的另一股溫熱體溫,迅速竄達四肢百骸的每個角落,整個人像是突然被灌入了劇烈強猛的能量,震得她兩眼大張,重重的喘息著。

  原來呼吸的感覺是如此踏實、如此實在。

  她還活著!她終於感覺到她還活著!

  「別哭!醒來就好,一切都沒事了。額娘陪著你,一切都沒事了。」

  這個陌生的聲音不斷在耳畔迴盪,連同一隻溫柔的手不斷的撫去她臉上不自覺狂湧而出的淚。

  她回來了。她的靈魂回歸肉體了!由她現在張眼所見的床柱和天花板,她知道自己回歸到躺在元卿家廂房床上的軀體內,手中仍緊緊握著額娘溫暖而纖瘦的小手。

  纖瘦?不對吧。她額娘的體形足足有她兩倍大,肥肥軟軟的大白手宛若雪貂手套,哪能任她一手緊緊的完全包握在掌中?

  「總算……」遠處有聲終於放了心的歎息。「顧太醫,多謝您救命之恩,我先代家兄及芙蓉格格謝過您了。」

  「好說好說,元卿貝勒。」

  啊,原來是顧太醫救回她的。可是額娘──

  芙蓉虛弱的抬起握著一隻溫潤玉手的右拳。這是她額娘的手嗎?她額娘的「熊掌」怎麼會變得如此纖弱細瘦?

  「乖孩子,額娘會一直在這兒陪你,我不會離開的。」

  這陣陌生的柔細嗓音,連同她掌中小手緊緊回握的柔弱力道,令她大惑不解。

  「請問……」她才發了個聲就咳了好一陣,似乎感冒了。「請問您是誰?我額娘在哪兒?」她對著自己握著的那位陌生貴婦有禮的詢問。

  「你……你說什麼?」美若天仙的中年貴婦一臉崩潰的神情凝視著她。「你連額娘也不認得了嗎?是我啊,孩子!我不就是你的額娘嗎?」

  「這……我想您可能認錯人了。」芙蓉有點尷尬的慢慢坐起身子。眼前這位貴婦憔悴的容顏實在令人心疼,不忍傷她,但她的確不是她的母親。「時候不早了,我想我也該回家去,不便在此叨擾……」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陌生的貴婦心碎的以雙手捧著她的臉。「這兒就是你家啊,你還想回哪兒去?難不成……顧太醫!這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把我兒子救成什麼樣子了?」

  貴婦哀痛的回頭,淚眼質問太醫,全場的人都呆愣失神。

  這是怎麼回事?

  「這位大人,請您放開我好嗎?」芙蓉有點心慌意亂。這麼美艷的夫人竟是個瘋子,真可憐。「我不是你兒子,我也不可能是你的兒子。你瞧,我長得像男人嗎?」芙蓉盡量婉轉的勸導眼前這位神智不清的貴婦。

  「你……你……」貴婦像是心口被她插了把刀,抖著手指著她,兩眼一番就往後癱軟倒去。

  「小心!」芙蓉機警的大手一拉,攔住了差點摔躺在地的貴婦。

  「你想對我額娘怎麼樣!」一個拔尖的咆哮赫然自另外一床躺著的人口中吼出,那人推開眾僕,火冒三丈的筆直衝過來,一把緊緊搶抱回昏厥在她懷裡的貴婦。

  這個衝過來搶人的女孩怎麼……怎麼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芙蓉坐在床榻上看得兩眼發直,嘴巴呆呆張著,卻發不出一字聲響。

  「元卿,你也真是的,怎麼我一醒來就看著大伙傻愣愣的任額娘給人欺負!這傢伙他怎敢……呃?」換這女孩兩眼發直,張大嘴巴盯著她猛瞧。「你……你是誰?我這輩子還沒見過和我長這麼像的人。」

  「我也是。」芙蓉的驚訝中透著漸升的雀躍,與她對看的女孩也帶著相同興奮的笑顏。「你先把這位夫人扶上來吧!」芙蓉俐落的自床上翻身而下,輕巧的協助女孩將暈倒的貴婦扶躺上床。

  哇……她長得真嬌小!芙蓉和那女孩面對面一站,發現那女孩的個子只到她肩頭而已。

  「請問你是……」芙蓉開心而不可思議的上下打量著那女孩,沒想到這女孩開口說的話簡直荒謬至極──

  「我是這王府的三貝勒元瑛。你呢?」

  元瑛?芙蓉扯了個十分僵硬的笑容,轉頭朝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眾多僕人、顧太醫及元卿,無奈地聳肩。

  「元卿,你家還真怪異。」竟養了一屋子神經病!芙蓉轉而再度面對眼前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卻小她一號,自稱為元瑛的女孩,投以悲天憫人的深切一笑。「我是內秘書院大學士左大人之女,左芙蓉。」

  「什麼?」那女孩笑容有點僵硬,滿眼疑惑。

  她是不是有點智障?聽不懂人話嗎?芙蓉捺著性子,再次細心的說明給那女孩聽。「我呢,叫左芙蓉,左大人家的獨生女。最近因為要協助元卿貝勒查……查一些機密事務,順便看照他眼睛復元的情形,所以連著數日天天往他這兒跑。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是對元卿『有意思』,而是把他當很好的哥兒們來看。懂了嗎?」

  這女孩怎麼還是一臉白癡的呆滯表情?芙蓉和善的笑容立刻垮成一團沮喪。難道她說得還不夠清晰明瞭嗎?

  看到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竟然是個滿腦子漿糊的白癡,芙蓉真是嘔到極點!

  「你們全都退下,沒我的命今,誰也不准靠近這廂房!」元卿突來的一道命令,立刻支開了房中所有閒雜人等,除了倒在床榻上的貴婦外,房裡只剩元卿、芙蓉、顧太醫及和芙蓉頗為神似的白癡女孩。

  「元卿,你這是在做什麼?」芙蓉有不好的感覺,廂房內的氣氛也越來越沉重。

  「不……不對!這不是我的手,這不是我的身子!不對、不對!這根本就不是我!」那白癡女孩瘋了似的環顧自己的四肢,越看越恐懼,整個人像犯了羊癩風般的顫抖無力。

  「喂,你還好嗎?」芙蓉忍不住關切一問。沒想到智障、神經病之外,這女孩連身子骨都不太健康,怪可憐的。

  「左芙蓉,你這妖孽!你到底耍了什麼法術,搞了什麼下流把戲?快把我的身子還給我!」那女孩悲憤的向芙蓉怒吼,掄起雙拳就擺出要揍扁芙蓉的架式。

  「你講話給我小心一點!」竟敢叫芙蓉「妖孽」?!「我是看你腦袋智障才對你客氣,不跟你計較。你要是不識相,胡亂開口罵人,姑奶奶我扁起人來可不用憐香惜玉那一套!」

  「我腦袋智障?」要不是元卿手腳快,一把自女孩身後攔住她,她早一頭衝到芙蓉跟前活活拍死她。「元卿,你放手!我要殺了這男人婆!我從小到大,從沒被人如此污蔑過!孰可忍孰不可忍?!」

  「哎喲,我好害怕喔。」芙蓉歹毒的訕笑著。什麼「是忍叔不忍」的,罵人就罵人,還跟她咬文嚼字?哼!

  「你!」

  「三哥!」元卿在那女孩背後摟著她一喝,沒能制止住她,卻被她頭上的髮飾戳中了蒙著布條的雙眼。

  「元卿貝勒!」顧太醫一個箭步衝上前來,拉住雙手痛苦地按在眼上、向後踉蹌退步的元卿。

  「元卿!」芙蓉和那個叫做「三哥」的女孩一同衝上前去。

  「元卿!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子,真的對不起……」三哥愧疚而沙啞的嗓音,好像恨不得立刻下跪痛哭,斷臂請罪似的。

  「沒事的,三哥,顧太醫就在這兒,他會處理好一切。」元卿嘴角微笑,但握著三哥的手掌心卻是一片冰涼。

  「你不要騙我了,我知道你是裝給我看,要我放心……」三哥垂著頭,一直低聲喃著「對不起」。

  芙蓉看了真不是滋味。

  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如此溫柔哀切的伏在元卿身側落淚道歉,再加上元卿回以輕柔和煦的安撫和諒解……這兩人卿卿我我的德行看來真曖昧!

  「三哥……喔,不,應該是芙蓉。」元卿一邊任顧太醫審視雙眼受傷狀況,一邊試探性的輕輕召喚被晾在一旁的芙蓉。「你還沒察覺自己身上的異狀嗎?」

  「我?我很好啊,四肢健全,沒啥不對勁啊。」只不過……呃?她這一扭扭脖子、動動手腳,才發覺自己的手掌比以往大上一倍。

  怎麼可能?她的雙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骨節分明、修長有力?她放眼四周望去……不對!這不是她平日看待周圍的角度。剛清醒時,她只顧著找額娘,應付現在床上躺的神經病貴婦,還有這個名叫「三哥」的智障女孩,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異樣。

  「我怎麼會突然長高了?」芙蓉怪聲怪叫的在原地打轉。「我的手腳也沒這麼長啊,而且……」芙蓉驚恐的失聲大叫。「我的胸部不見了!真的不見了!」

  「你不要在我身上亂摸!」原本哀傷伏在元卿身側的嬌弱三哥,忽然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把你的手拿開!別碰我的身子!」

  三哥死命扳著芙蓉貼在胸膛上磨蹭的雙手,卻根本起不了作用。

  「天哪!我的胸部呢?」芙蓉連忙解開自己的衣領。

  「不准脫我的衣服!」嬌小的三哥又叫又跳,巴著芙蓉的兩隻大掌奮力阻止。

  「誰脫你衣服啊!我脫的是我的衣服,要看的是我自己的身子,關你這智障屁事!」芙蓉老實不客氣的推開三哥,三哥卻硬是死賴在芙蓉身前掙扎。

  「你這滿口粗話的男人婆,休想窺探我的身子!」

  「閃邊啦!神經病!」

  兩人拉拉扯扯之際,「嘶」的一聲嚇呆了彼此。三哥是讓眼前不小心被她撕破衣裳而暴露的男性胸肌嚇到,芙蓉不光是對自己露出的平板胸膛意外,方才兩人貼在一起拉扯磨蹭之際,引發她下體所產生的陌生變化才是真正令她驚愕的主因。

  這……這好像不是女性身體會有的反應和變化。

  三哥也順著芙蓉的視線往下看,停在芙蓉穿戴重重衣物的下半身上,隱約透露一種屬於男性生理的興奮反應。

  「左芙蓉,你……你竟敢玷污我的身子!」三哥氣得額上青筋暴綻,一臉火紅地羞憤掀起芙蓉光裸胸膛邊的衣襟。

  「誰玷污你啊!」芙蓉不耐煩的推開三哥,大步一跨就直衝到元卿和顧太醫面前。「這是怎麼回事?我只不過是貧血頭昏,來這裡給什麼趙先生扎針治療,怎麼治成造副德行?竟把我治成男人!」

  芙蓉一掌狠狠盯住桌上,氣得幾乎七竅生煙。

  「對不起,是我的疏忽。」元卿坐在椅子上,輕輕推開打算替他重新繫上布條的顧太醫,恭敬而誠懇的低頭弓身,向芙蓉認錯。

  「這……我……」原本火冒三丈的芙蓉,面對元卿如此突來而誠摯的歉意,反而慌亂得不知所措。「我不是在責怪你,而是……我只想把事情搞清楚,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你會變成這樣的確是我的錯,是我識人不當,竟沒看出趙先生原來是名庸醫。要不是我讓他替你和我三哥元瑛扎針,也不會鬧出這等亂子,還差點出了人命。」話一說完,元卿再度低頭道歉,神情滿是愧疚。

  「元卿,你……你別這樣嘛!」害她亂有罪惡感的。「其實這也不能說是你的錯,錯的是那個趙先生的糊塗弟子……」

  「都是你這男人婆的錯!」眾人身後嬌小的三哥再度破口大罵。

  「你是很久沒被人揍,皮在癢了是不是?」芙蓉咬牙切齒的緩緩轉頭冷睇,兩隻拳頭緊緊握得喀啦作響。

  「本來就是你的錯!要不是你這男人婆一直催逼著那名糊塗弟子扎針治病,我哪會變成這種土裡土氣的醜八怪德行!」

  「什麼醜八怪!」芙蓉真要卯起來宰人了。「長得像我是你祖上有德,你居然敢說這叫『醜八怪』?行!我現在就打爛你這張花容月貌,教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醜八怪!」

  「你幹什麼?放開我!」三哥一下就被芙蓉的兩隻大掌擒住,任三哥如何掙扎都動搖不了芙蓉要打碎她下巴的念頭。

  「別動手,芙蓉!否則你會打爛自己的臉。」元卿冷靜的坐在椅上,不必起身攔阻,就遏住了芙蓉「欺凌弱小」的攻勢。

  「我怎麼會打爛自己的臉?」欠揍的是這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智障女孩!

  「那就是你的軀體,你還不明白嗎?」

  「什麼我的軀體,她只是和我長得像而已。我怎麼可能會和這種神經病……」

  「摸摸三哥的後腦,你就知道了。」

  後腦?芙蓉一臉狐疑的凝視元卿,只見元卿威嚴鎮定的端坐椅上,雖然雙目緊閉,但她仍然感覺得到從他身上傳來如刀鋒一般銳利的視線,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芙蓉備感壓力,不自在的瞟了一臉莫名其妙的三哥一眼。看來她也和芙蓉一樣,搞不清楚她後腦到底藏了什麼玄機。

  芙蓉遲疑了好一會,一隻大掌終於探向三哥的後腦,才輕輕碰這麼一下,痛得三哥跳離芙蓉兩步,哇哇大叫。

  「你幹什麼?臭男人婆!」痛死了!三哥低頭兩手撫著後腦,痛得眼角都擠出淚來。

  「哇,你腦袋後面腫好大一個包!」芙蓉看著三哥痛不欲生的模樣,幸災樂禍的蹙眉搖頭,深表同情。

  「芙蓉,可見得早上你替我撿拾佩掛時,在我床板下撞的那一記有多嚴重。」

  元卿的話僵住了芙蓉得意忘形的笑容。她今兒個早上是在元卿房裡不小心重重撞了一記爆栗,是在後腦的位置沒錯──正是那叫「三哥」的女孩現在正痛苦撫按的部位。

  「那……那是我的軀體?那我現在這身男人樣又是誰的……」芙蓉話未問完,俐落的接住元卿突然拋來的東西,打斷了她的思緒。

  「你自己瞧瞧。」

  銅鏡!芙蓉顫抖的捧著元卿拋給她的小銅鏡。她不敢看,卻又很想看。她想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測,卻又怕自己的猜測會成真。不會吧,不可能會有這種事發生……

  「怎麼,男人婆?有膽大放厥詞,卻沒膽照鏡子?」輪到三哥幸災樂禍,邪惡的睥睨著芙蓉冷冷訕笑。

  芙蓉被三哥一激,火大的一翻鏡子就憤怒的往鏡面瞧。她就不信她真會看到一張令女人自慚形穢的男人艷容!

  她才看鏡子一眼,馬上就把鏡面翻蓋過去。不可能!她不相信自己方才在鏡子裡瞥見的面容。她怎麼會在鏡子裡看見元瑛?她再次鼓起勇氣偷瞄一眼鏡子,又再度驚惶的翻過鏡面。「我看……這鏡子好像有毛病,不大對勁。」

  「有毛病的是你,男人婆!不信你就再多看幾眼啊,看看跟本貝勒的花容月貌比起來,你這張臉皮是不是該稱做醜八怪。」三哥惡毒的打擊芙蓉的要害。

  「我警告你,智障傢伙!你敢再口無遮攔,我會立刻在你頭上多敲幾個大包出來。」芙蓉手中那面銅鏡儼然變成恐嚇三哥的武器。

  芙蓉才不相信,打死她都不相信她的靈魂會錯跑至元瑛體內,而讓元瑛的靈魂不得不駐進她的軀體!

  「芙蓉,你看過鏡子了嗎?」元卿當然知道她看了,而且還頑強的自我欺騙,硬是不肯面對事實。

  「我──」看了還不如不看!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不相信自己會和元卿的三哥元瑛靈魂錯體!「我才不相信這種混帳事情!」

  芙蓉重重一甩,砸在地上的銅鏡發出劇烈聲響。

  「芙蓉格格,你對這靈魂錯體的荒唐事有何怨懟,我沒興趣過問。但請你搞清楚,這兒可是我家,不是你的左大人府。要摔要砸要撒野,請回你自個兒的地盤上去!」三哥一看芙蓉摔東西的德行,就忍不住句句惡毒。

  他最討厭毫無理性的洩憤行為:沒氣質!他更討厭噪音:沒品味!

  「三哥!」就算元卿想阻攔也無能為力。芙蓉還在震驚的當口,情緒上極為脆弱,哪禁得起元瑛乘機而起的冷嘲熱諷。

  「夠了吧,你們全都鬧夠了吧?我現在就滾出你們敬謹親王府行不行?」她受夠了,從早上碰見元瑛到現在,這所有的惱人事情已經把她整到邊緣,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嗓音的顫抖。「你們把我的身體換回來,我保證立刻滾蛋!」

  「芙蓉,這種異事不是可由人任意操控,我也希望三哥能和你盡快換回──」

  「不要擺出一副愛莫能助的德行!」芙蓉實在不想對元卿破口大罵,可是她控制不住,就如同她無法控制盈滿眼眶的水光和心裡的恐懼。「我不管你和你三哥在玩什麼把戲,我要立刻換回自己的身體!」

  「你憑什麼污辱元卿!」三哥元瑛本就看芙蓉不順眼,她竟敢轉而對無辜的元卿開炮?「左芙蓉,我是因來者是客才對你客氣,你膽敢就此放肆起來!元卿什麼時候虧待過你?他哪裡對不起你?他耍了什麼把戲?你講話得拿出憑據,你拿出來啊!讓我們瞧瞧你血口噴人的憑據在哪兒,瞧瞧他是怎樣陷害你!」

  「我現在這副不男不女的模樣不就是憑據?我會被你們家的庸醫搞成這樣,你敢說與你們沒有關係?」

  「你只顧著指責別人,怎麼不想想你自己!」三哥飆起火氣就與芙蓉對陣開罵。「你敢說你變成這副德行全是我們的錯?元卿關心你身體不適,請漢醫替你看診有錯?你強逼那名迷糊弟子快快替你扎針,也是元卿的錯?他把專為自己診治雙眼的第一御前神醫請來救我們一命也有錯?你這個人有沒有良心,講不講道理?」

  「你不要跟我強詞奪理!」芙蓉明顯敗陣。

  「現在是誰在強詞奪理?!」別看元瑛性子陰柔就好欺負。他的溫弱性情軟脾氣是好欺負沒錯,但若踩到他的要害,他卯起來咬人可就銳不可當。

  「三哥,是我們對不起芙蓉。」元卿的眉頭和思緒都揪成一團。太多麻煩的後續事宜有待張羅,眼前的兩位當事人卻還渾然不覺的大開舌戰。

  「你別替她挑這個責任擔子,這事三哥替你擋著!」元瑛一副母獅捍衛小獅子的架式。

  「芙蓉,我知道現在口頭上的致歉沒有意義,但靈魂錯體這事咱們誰也沒碰過,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處理。可否先留個緩衝的餘地,讓我思索張羅,看看該如何換回你和三哥的靈魂?」

  「那……你打算怎麼樣?」芙蓉原本羞憤惱火又不安的恐慌感,在元卿輕柔鎮定的話語下,奇妙地和緩下來。不然她真的快急得掉淚,當著那個臭三哥的面尊嚴掃地。

  元卿重重一歎──他終於可以喘口氣。「謝謝你願意聽聽我的意見。」不然這一團混亂會更難收拾。「現在請你盡快把你府上的家人、貼身侍女、日常作息、平時行徑之類交代一下。」

  「為什麼?」怎麼突然對她做起身家調查?

  「因為──」

  「你既然要聽元卿的意見就乖乖照著做,別囉哩叭嗦。我保證元卿是『不屑』……噢,是『不會』害你的。」元卿害她?哼,她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三哥元瑛大擺一副涼言涼語的惡人姿態。

  「你這智障傢伙……」芙棒牙根咬得咯咯作響,「要不是看在你是元卿的兄長,現在又霸佔我軀體的份上,我一定會拆散你每一根骨頭,拔光你每一根頭髮!」

  「來呀,你動手啊!」元瑛大方的傾頭靠近她。「反正這身骨頭是你的,頭髮也是你的,你愛怎麼糟蹋,悉聽尊便。」

  這到底有沒有天理?她怎麼會碰到全世界最欠揍惡爛的男人,還跟他靈魂錯體?

  「三貝勒、四貝勒!左大人來訪!」

  門外遠方僕役清亮的吆喝,嚇壞一屋子人。

  「阿瑪?」芙蓉第一個嚇得四肢無力。「阿瑪他怎麼會親自跑來?我……我這身男人德行又怎麼出去見他?」

  「去啊去啊,你不是很神勇的女人嗎?有什麼好怕的。」元瑛挑眉邪笑,看她這下子還能如何囂張。

  「該出去的是你,三哥。」元卿突然覺得頭痛。真不知是因為眼睛不適,還是對元瑛沒轍的緣故。

  「我?我幹嘛──」

  「現在身為『芙蓉格格』的是你,你難道要左大人領著你的軀體回去嗎?就算你軀體裡裝的是芙蓉的靈魂,這事傳了出去誰會相信?後果又該怎麼收拾?」至少三哥、芙蓉,以及他,都會被當成是一群瘋子。他昏倒在床榻上的額娘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以為自己好不容易死裡逃生的三兒子瘋了,竟連她這個親娘也不認。

  「我不要!我……這裡是我的家,我可是這王府的三貝勒,我沒必和什麼左大人回去!」換三哥元瑛逃避現實。

  「去啊去啊,元瑛貝勒。你不是很能言善道、伶牙俐齒嗎?相信你一定能把我阿瑪哄得服服帖帖,瞧不出半點破綻的。」芙蓉哼哼哼的揚起一邊嘴角,一副「惡有惡報」的歹毒笑容。

  「不行!真的不行!我根本沒見過她阿瑪、額娘、兄弟姊妹。我跟左大人這一回去,一定很快會被揭穿……」

  「所以我才要芙蓉盡快把她家狀況交代一下。」元卿的衝口一喝與面無表情,霎時嚇到了方才張牙舞爪的兩大天上煞星。

  元卿生氣了。

  門外僕役不斷傳喚,催促著關起門來不知在磨蹭些什麼的格格貝勒們。左大人現在就在大廳等著接女兒,顯示事態已相當嚴重。

  出了什麼事?為什麼左大人會剛好挑在這節骨眼上接女兒,而且還是親自出馬?芙蓉知道天色已黑,早該是回家的時刻,可是犯不著如此勞師動眾吧。

  「貝勒爺,求求你們快帶芙蓉格格到大廳吧,否則左大人真會衝進來討人的,奴才們擋不住啊!」

  「貝勒爺,開門吧!」一群僕役巴在門口苦苦哀求。

  「元卿貝勒……」一直靜靜在房內一旁看著這場亂局的顧太醫忍不住開口,他也感覺到元卿極度的不悅。元卿並沒有流露任何憤怒的表情或煩躁的語氣,但冷冽的氣勢已經把元瑛和芙蓉嚇成兩隻乖貓,再也不敢造反。

  「跟左大人回去,三哥。」元卿撂話的神態,讓人根本沒膽反抗他的命令。

  「可是我擔心……」

  「今日左大人會上門討人,你這一回去勢必會被他留在家中,近日內皆出不了門。等他門禁一解,記得先來我這兒,咱們三人得從長計議,看該如何了結這事。」元卿語調鏗鏘、吐息如蘭,這話的內容卻刷白了元瑛的臉。

  「這怎麼成?我這一離去竟得待上這麼久?我──」

  「來人!送客!」

  元卿一聲令下,外頭僕役立刻推門湧入,歡天喜地的快快將「芙蓉格格」的軀體請出去。軀體內的靈魂還來不及向元卿呼救,就已被大廳內火氣沖天的左大人拖入轎內,抬回家去。

  真可怕!芙蓉的靈魂寄在元瑛體內,縮頭縮腦的嚥了口口水。她從不知道溫文儒雅的元卿,會有如此雷厲風行、毫無商量餘地的一面。

  元瑛那傢伙也真可憐……芙蓉還是忍不住幸災樂禍一下。

  「芙蓉,立刻隨我到書房去,今天晚上你也不用睡了,我們得徹夜惡補一切入值規矩。」元卿話一說完,就起身令僕役過來攙扶離去,顧太醫也被請往書房,看照元卿尚未蒙上布條的雙眼。

  「入值?喂,等一下!」她連忙朝外追了上來。「元卿,什麼入值啊?為什麼要徹夜惡補?」她已經被折騰了一天,只想大睡特睡,把一切不快先丟一邊去,哪肯再挑燈夜戰。

  元卿倏地止步,芙蓉快步追來的勢子一時煞不住,撞上了元卿的身子才趕緊退開兩步。

  「你知道如何宣諭聖旨、引見官員嗎?」

  「呃?不知道。」

  「你知道紫禁城入值的宮廷儀式及輪值配置嗎?」

  「不知道。」她有必要知道嗎?她連這些官式名稱都還是第一次聽到。

  「聽好。我三哥元瑛是皇上親授的乾清門一等侍衛,我方才跟你提的,正是他平日的執勤內容。」

  「喔。」

  「也是你明兒個一早就必須替我三哥起身執行的事。」

  「啊?什麼?」芙蓉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我……我去紫禁城入值?什麼……傳聖旨見官員的,我根本聽都沒聽過,哪有可能替你三哥擔這麼大個職位?要是在皇上跟前出了什麼岔子,會沒命的!」

  「沒錯,你真聰明。」元卿擺出了個應酬式的溫柔笑容,轉身就果決的由僕人攙扶著朝書房前進。

  「元卿!等一等,元卿!」

  芙蓉狼狽的追著元卿拚命呼救討饒,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和剛才被強制架往左大人府上的元瑛如出一轍。

  這下可真的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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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百草園,曉霜掃校



蘭京--側夢美人--第三章





第三章

  「芙蓉!你沒事吧!」

  「咱們小芙蓉可總算回來了,額娘她都快被你給急死了。」

  「出了什麼事?是不是又鬧肚子了?七哥去給你抓點藥回來好嗎?」

  「小妹又闖禍啦?你怎麼老是這麼不小心,都多大歲數的人了!」

  元瑛的靈魂附在芙蓉身上,差點被閨房內湧入的一波波關懷聲浪溺斃。滿屋子的男人左一聲「芙蓉」、右一聲「小妹」,堂哥表弟一大群,元瑛覺得腦袋都快炸開花──一片混亂!

  「你們這群漢子全給我住口,給芙蓉點安寧行不行?」房中唯一的女性把元瑛一把摟入寬廣圓碩的溫曖懷中,顯得元瑛此刻的身子更為嬌小。

  以往高挺俊拔的他,從未被人如此完完全全的摟抱過──活像窩在這名胖婦人懷中的小貓咪。他愣得腦袋一片空白。

  「額娘,您還說什麼夢見芙蓉遭遇不測,我看她挺好的嘛!」左邊一名大漢蹙著眉頭扯著嗓門發表意見,由這人洪亮的嗓子與壯盛的丹田之氣來看,這個人可能打從娘胎起就沒聽過「輕聲細語」這四個字。

  「阿瑪才真個糗斃了!」另一個高魁壯男沒氣質的狂笑。「他之前就已經派了轎子好幾趟,急著催小妹回府,最後居然親自跑到人家敬謹親王府上討人。明兒個鐵定傳遍京師,成了笑話。」

  「阿瑪是不想被額娘扒皮,才不得不拉下老臉上門去討人。」

  「人家又沒綁架芙蓉!」

  「哎喲,拜託!綁架?敬謹親王府的人又不是吃飽撐著沒事幹,綁她回去幹嘛?當鞭炮嗎?」

  這整群大男人倒比鞭炮還吵,辟哩啪啦放話放個沒完沒了。元瑛原本沒病沒痛,現在卻被轟得暈頭轉向、奄奄一息。

  「芙蓉,你不舒服嗎?」摟著「芙蓉身軀」的胖碩左夫人,扶著唯一的女兒坐上床榻。

  「不,呃……我很好,請額娘不必掛心。」由屋裡八、九個大男人雜亂的對話中,元瑛大概摸清了芙蓉家的親屬關係。

  「小妹?」兩、三個較為靈敏的男子脫離了鬧烘烘的嘈雜圈,神色怪異的瞟向元瑛。

  「謝謝哥哥們的關切及問候。」元瑛優雅的朝眾人微微點頭示意。「我沒事的,不勞兄長們煩憂。倒是時候不早了,小妹想先歇息,各位就請回吧。」

  他話一說完,抬起眼來就見到一屋子大眼小眼、大嘴小嘴全朝向他撐得老大,一語不發。

  怎麼了?他說錯什麼話了嗎?

  他應該沒判斷錯誤吧!元瑛冒著冷汗,手心一片濕涼。這些人應該是芙蓉的兄長沒錯吧?難不成他猜錯,被人識出馬腳了?

  「額娘……」他小心翼翼的轉向身旁的左夫人求證,哪知她也是一臉驚嚇過度的呆樣。

  「你……你真是芙蓉嗎?」其中一名男子猶豫的探問。

  元瑛嚇得面無血色,僵坐在床榻邊。

  被識破了!這麼快就被識破了!

  「我……」怎麼辦?這一屋子十來個人,他一個文弱男子……不,女子,該如何在別人的地盤上孤軍奮戰?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一名瘦弱精明的少年慢慢步向元瑛。「我剛才就覺得你從敬謹親王府回來後,整個人怪怪的。」

  「我……我哪裡怪?」元瑛的自信心差點崩潰。才踏進左家大門不到一刻鐘,他自認高明的演技就已被人識破。

  「九弟說得沒錯,我也覺得小妹有些反常。」

  房間內的人全都慢慢逼近元瑛,嚇得他直想往左夫人的溫暖懷抱中尋求庇護,卻冷不防被左夫人的一句話嚇得彈開兩步──

  「你活像變了個人兒似的!」

  「我……我……」

  「芙蓉,你到底在敬謹親王府內發生了什麼事?你最好給我從實招來。」一大群迫近元瑛的黑壓壓「左家軍」們,個個摩拳擦掌,露出駭人的架式。

  「請你們別再過來……」元瑛被逼得沒地方躲,連忙踩上床去,企圖逃開眼前肅殺沉重的惡勢力。

  「你若老實說,就給你條生路。否則……你就別怨哥哥們不客氣!」一名聲勢剽悍的男子惡狠狠的擂下重話,目露凶光。

  「我說我說!你們別再靠過來了!」他們居然全圍在床榻邊,逼得元瑛活像只籠裡的小白兔,躲在角落裡瑟縮。

  「快招!」某人的一拳重重擊在床柱上,震得元瑛暗抽口冷氣。

  他不喜歡如此被人威脅,更討厭暴力,但此刻已經沒有他掌握局面的餘地。

  「這件事……說來有些離奇。」元瑛緩緩而略微顫抖的深呼吸。事情到這局面,唯有自己救自己,靠誰都不行。「元卿他……不,是我今天早上去找他,探望他病情的時候,覺得不太舒服,頭昏昏的,人也悶悶的,我想我可能是──」

  「戀愛了!」突然,所有男人異口同聲爆出一句大合唱。

  「不是!是感冒了!」元瑛不想招供他其實是敬謹親王府的三貝勒,因為感冒,想給漢醫扎個針,沒想到差點被扎掉小命。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卻和左芙蓉錯體,才會被左大人強行帶回這兒來。「元卿見我噴嚏連連,甚不放心,因此叫漢醫給我扎針治療。可是……」

  「看!果然是戀愛了!」左家軍們像獵到大熊似的興奮怪叫,大笑大叫,有的還相互擁抱,喜極而泣。

  「小妹終於談戀愛,她終於有人要了!」

  「五哥,你瞧小妹說的,她才打幾個噴嚏而已,人家元卿貝勒就『甚不放心』。嘖嘖嘖,這小倆口的感情竟背著咱們發展到這等地步了。」

  「我就說嘛,咱們小妹開口哪會說什麼『請』啊『謝』的,連口氣都端莊秀氣得教我頭皮發麻,整個人脫胎換骨似的,原來是戀愛了。哈哈!」那人「啪」的一聲拍腿大笑。

  「不是!你們全都誤會了,事情不像你們想的那樣!」元瑛趕忙爬下床,拚命向一大群又移回花廳哇啦哇啦鬧翻天的男人們解釋。

  「哎喲,都已經東床事發了,還狡辯個什麼勁兒!你們姑娘家就愛來這招,淨會裝羞!」

  「二哥,是『東窗事發』!你別把話說得這麼白,動不動就搞到『床』上去!」一窩男人一面胡說八道,一面再度爆笑。

  說得這是什麼話?!元瑛又羞又窘,驚訝得紅著臉垂著拳頭。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家人?他平日和自己家中的另外三兄弟在一起時,當然多少會談到男女雲雨之事,可那都是純屬男性的場合。他現在可是「芙蓉身」,一個黃花大閨女,這群兄長怎可如此肆無忌憚的在他面前大開黃腔?

  「你們……你們怎麼可以如此……」

  「哎呀!快看快看,小妹臉紅了!」一名男子率先發難。

  「天哪,愛情的力量真的太偉大了。不僅把粗聲粗氣的芙蓉轉化成柔柔女子,連刀槍不入的厚臉皮也變薄了。」

  「我佛慈悲。」一名青年合掌默念,眼中閃露欣喜的淚光。

  「你們這些無體的男子!我……」元瑛氣結,真想好好痛斥這群粗魯漢,可是他此刻人小聲又嬌,怎麼罵都不順口。

  「哎喲,發嗔羅!小妹在氣咱們調侃她了。」

  「小妹,宰他!這傢伙簡直在污辱你,我們一起宰了他。」

  「來啊來啊!」那人笑哈哈的朝另一名兄長抖動肩膀。

  「天啊,我求求你們,饒了我行不行!」元瑛煩躁的摀住雙耳,這整間房裡亂烘烘的,這真是芙蓉的閨房嗎?芙蓉她家是開客棧賭坊的嗎?

  「統統給我安靜點!」左夫人中氣十足的大喝一聲,屋頂都差點震跳起來。

  「額娘……」元瑛投以感激不盡的眼神,看來卻分外楚楚可憐,惹人疼愛──這是芙蓉活了十七年以來從未有過的姿態。

  左夫人暗咳一聲,原來她女兒談起戀愛、斯文下來,竟也會有這般嬌弱可人的一面,連她也不禁暗感欣慰。

  「瞧你們這些個小子,妹妹身體不適,還在這胡搞瞎鬧,教她怎麼休息?趕快去給我搬澡盆裝熱水來,讓你們的小妹妹舒舒服服泡個澡,好好睡一覺。快去!」

  「奴才遵命!」幾個頑皮的兄長邊喊邊笑,開開心心的跑了出去。

  「真受不了芙蓉的潔癖!」剩下的男人們收拾的收拾、關窗的關窗,還不忘嘀咕兩句。

  「女孩子家嘛,當然喜歡每天洗得香噴噴的。」

  「好了好了,小妹,哥哥們先回房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謝天謝地,終於把這群凶神惡煞請走,他終於可以一個人靜一靜。元瑛感激得兩眼都快滲出淚來。

  「熱水來羅!」幾個兄長扛著大澡盆,拎著一桶桶的火燙熱水沖進房內,俐落的幾趟來回分工,房內立刻備好一大盆令人舒懶的氤氳熱水。

  「芙蓉,你好好兒休息。別洗太久,免得著涼!」

  那些哥哥幹完活就一個個離去,每個在離去前都不忘問候一聲。雖然他們的禮儀實在粗糙,但元瑛卻感覺到他們那股毫不遮掩的手足情深。雖然粗魯、卑俗,但卻坦然、率真。

  其實有這樣的一群哥哥也不錯,比元瑛在家中那兩個冷面兄長來得熱情大方多了。

  「芙蓉,快換下衣棠吧。最近天冷,水很快涼的。」左夫人一面伸手試水溫,一面在四周的屏風上攏上厚布幔。

  「啊,好。」元瑛輕柔的一「好」完,雙手就停在衣領的頸扣上,卻突然簡直像觸電般,兩手倏地彈開。

  入浴?那不就表示他要脫光衣袋,面對芙蓉赤裸裸的身子?這怎麼成!

  他雖然已經二十五、六歲,當然有過男女經驗,見過女性的身子不少回,可是這和「身為」一個女人的感覺不同!

  女人!現在在他眼底下的身子是個女人!元瑛的心臟霎時急劇狂跳,體溫逐浙升高。

  他緩緩的、輕輕的,將兩隻細嫩的小手移至胸脯前,非常小心、非常溫和的覆在那兩座起伏的山丘上,手上傳來的觸感竟是如此柔軟,又充滿彈性。即使隔著層層衣衫,他仍能感覺出芙蓉雙乳的飽滿。而自雙乳感覺到的雙手微微壓力與溫度,令他的喉頭越繃越緊,甚至可以感覺到心臟的熾跳。

  這就是女人的身體,女人的感覺?

  他的腦中忽然有種狂野的念頭,但隨著他用力甩甩頭,源自於君子風度的抗拒念頭,造成他雙手不知所措的兩難局面。可是……他真的很好奇。

  如果摒除層層衣物的阻隔,接觸到豐潤的乳房與細膩光滑的少女肌膚,會是什麼樣的感覺?現在他不再像以往,以男人的立場去接觸女人,而是以一個女人的身軀去感覺。一想到撫觸那粉紅色蓓蕾的感覺……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這不是他的身子,他不能如此趁人之危!要是這身子給他玷污了,教芙蓉以後如何嫁人?絕對不可以!可是……他只是有一點點好奇,想試一下下而已。他真的沒有非分之想,只是好奇那會是什麼感覺……

  「你怎麼還沒脫下衣服?在那兒東摸西摸搞什麼鬼?」

  元瑛差點嚇飛了魂──左夫人的音量實在驚人。左夫人什麼東西都張羅好了,一出屏風後只見芙蓉背著她低頭沉思,就忍不住火大。

  「還不快泡進熱水裡去!水要是涼了,你哥哥們可沒空再替你添熱水。」左夫人一邊拉他到屏風後的澡盆邊,一邊解她的衣扣。

  「等一等!左夫……額娘!我自己來,您別動手啊!」元瑛驚惶的抓緊衣襟。

  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不想這麼隨隨便便的就赤身裸體。他怕對不起芙蓉,也不喜歡這麼粗魯的更衣方式。

  「你這丫頭,怎麼真變得越來越有姑娘味兒了!」左夫人半喜半嘲的以手指推了推他的額頭。「好吧,你自個兒照料,我要去看照廚房內的丫鬟們,免得你哥哥們待會兒肚子餓,沒了消夜,又開始哇哇叫。」

  左夫人一說完話,就「砰」的一聲摔上門,開心離去。

  這家人的教養真教人歎為觀止,不過每個成員的性情還真生猛有勁,難怪會培育出左芙蓉那種男人婆似的特異風範。

  元瑛轉身走向澡盆,不覺歎息。怎麼用具和器皿等都如此簡實樸素?看來左大人真如外傳所言,是位貨真價實的「清貧」廉吏。可他們一家人窮志不窮,個個樂天知命。

  面對這般一屋子好人,元瑛當下斷了「小人」念頭。找了匹布,蒙上眼睛就小心翼翼的褪衣入浴。他的身子像是爬滿荊棘似的,讓他不得不兩臂平舉,把兩手擱得遠遠的,死也不敢靠近光裸的軀體,生怕碰到這身肌膚。

  若是不小心碰到了還得了,屆時他想不「小人」都不行!

         ※        ※         ※

  「怎麼左大人才關你三天就放人出來了,三哥?」元卿由元瑛扶向書房──外表看來完全是芙蓉,軀殼裡裝的是元瑛沒錯!

  「他原本是打算把我關個十天半個月,懲罰芙蓉太晚回家,害他親自出馬找女兒,丟人現眼,可是芙蓉的哥哥們和左夫人一直極力遊說,外帶拳腳恐嚇,我就被提早解除禁足了。」元瑛扶著元卿步行,神情卻頗不自在。

  「他們會為你說情,想必有原因吧。」聽三哥元瑛嗯嗯啊啊的語調,元卿早就猜到會是什麼原因,卻依然故作不知的淡笑著。

  「芙蓉的哥哥們和左夫人對我們好像……有點小小的誤會,不過那不是重點。我今天特地一早跑來,就是想看有額娘及我的身子。」元瑛左右張望一會兒。「芙蓉呢?她把我的身子帶到哪兒去了?」

  「她在書房等著。」

  元瑛一聽,立刻急匆匆的拖著元卿奔向書房。他好久沒見到自己的身子與形貌,那種感覺像是「有家歸不得」,「思鄉」心切,卻被遠遠關在左大人府裡。

  「我的身子呢?我好久──」元瑛興奮的推開書房房門,期待的喜悅神色忽而轉為爆怒。「左芙蓉!你……你怎麼……你竟敢……」

  「啊?你們終於來啦!」芙蓉悠哉的赤裸著元瑛的上半身,手持白巾在汗珠瑩瑩的肌肉上抹來抹去,態度怡然大方。

  「你你你……」元瑛幾乎吐血。「你怎可如此褻瀆我的身子?你居然做得出這等下流無恥的事!」

  「我擦汗而已,哪裡褻瀆了?」莫名其妙!不過跑馬跑了一早上,大冷天裡渾身是汗的感覺直夠勁兒,整個人神清氣爽透了。

  「怎麼回事?」元卿摸索的跨進屋裡,雙眼蒙著布條,根本不知道這兩人在吵什麼。

  「元卿,你怎能如此放任她糟蹦我的身子?」元瑛氣急攻心,當下就在書房裡亂開炮。「我一個人在左大人府裡每天過得戰戰兢兢,時時都得單獨應付這男人婆的一大群哥哥弟弟。她呢?她在這兒倒好了,有吃有玩、有你庇護,你甚全放任她輕浮的對待我的身子。為什麼?」

  「芙蓉做了什麼?」元卿聽了還是一頭霧水,搞不懂發生什麼事。

  「喂!你什麼意思?姑奶奶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了?」她受夠了元瑛那副大驚小怪的德行。「我在這兒有吃有玩?你以為只有你日子過得提心吊膽,我就過得自在逍遙嗎?」

  「住手!不准你拿我的身子做這種下流動作!」元瑛奮而撲向芙蓉那副赤裸健美的魁梧身軀,一把搶走芙蓉正拿在手上擦腋下汗水的毛巾。

  「擦汗也有上流下流之分嗎?」芙蓉仗著「自己」人高馬大,一把搶回元瑛才剛奪走的毛巾。「我瞥告你,姑奶奶我最討厭全身臭汗味,你要發神經就滾一邊自個兒發去,恕不奉陪!」

  「我從沒見過像你這種粗鄙無體的女人!」元瑛指著芙蓉──那副完全屬於元瑛的身子,厲聲痛斥。「虧我這三天來待在你家努力『守身如玉』,你居然仗著我的男兒身隨意坦胸露背。你有沒有點羞恥心?你懂不懂點規矩?」

  「芙蓉,你現在……坦胸露背?」換元卿大吃一驚。

  「因為……我才剛跑馬回來,一身是汗,可是書僮又催說你要我立刻趕來書房,我只好……趁你們還沒來之前趕快擦乾淨……」連元卿都大感訝異,芙蓉也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過分了點。

  可是她的哥哥們平日一早練完功時,也是大剌剌的赤裸著上身開心擦汗哪。誰避諱過?誰又扭捏不自在過?但她還是乖乖放下毛巾,穿上衣服。

  「我想我們三人是該好好協議,約束好彼此在靈魂回歸軀體前應守的規範,否則這左英蓉不知還會佔著我的身體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元瑛捏緊雙拳極力表現平靜,否則他真想把芙蓉丟到門外初冬冰凍的池子裡去,看她到時還流不流得出一滴汗!

  可是他不能這麼做。如果真把芙蓉丟出去,根本懲罰不到她,只會糟蹦元瑛自己的身子。千錯萬錯,都錯在老天不該讓如此令人憎惡的女人和他靈魂錯體!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芙蓉氣憤的拍桌怒罵。「你的意思好像說都是我在佔你便宜,都是我對不起你。我平白無故被你胡亂冤枉辱罵,這公平嗎?」

  「三哥,芙蓉這三天也是盡心盡力在扮演著你的角色。別的不說,光是到紫禁城入值的事就費了她不少──」

  「你不要替她說話!」元瑛再也受不了元卿對芙蓉的一再偏袒。胳臂理當向裡彎,元卿要幫他該幫身為自家兄弟的他說話,元卿卻一直站在芙蓉那一方,為她開脫。「元卿,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喜歡上這個男人婆了?」元瑛嚴厲駭人的口吻,活像巴不得吊起元卿拷打逼供。

  「喜歡?」三哥的腦子也太有想像力了吧。「三哥,咱們三人聚在此的當務之急,應該是找出靈魂錯體的因應對策,而非──」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給我老實說!」

  「真的嗎?元卿,你真的喜歡上我了嗎?」芙蓉驚喜的反應完全不同於元瑛的慍怒惱火。

  「我們現在該討論的事不是這點吧。」元卿又開始頭痛,眉頭皺成一堆堆小山,無力的歎口氣。

  「你又在逃避!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們兄弟倆不是向來坦誠以對的嗎?」元瑛的聲調簡直哀痛欲絕。

  「三哥,我能幫你和芙蓉的時間有限,我們現在該做的事是快快找出──」

  「說嘛,元卿!什麼靈魂錯體不錯體的,待會兒再討論。你先說你對我到底有什麼感覺嘛!」芙蓉好奇死了,她早就欣賞元卿的人格與性情,如果她心目中的「超好男人」也懂得欣賞她不為人知的卓越品格、優秀才華與非凡的氣質,那他真是太有品味、太有眼光!

  這種男人可以直接打昏他,趁他不省人事之際拖去拜堂,送入洞房。此君只應天上有,不趁早下手,鐵定錯失良緣!

  「元卿,我不相信!你快點否認,否則休想我再掏心挖肺的對待你,咱們的兄弟情誼也就此一盡。」

  「三哥,你理性點!我就算對芙蓉有好感,也僅止於欣賞,非關男女感情──」

  「沒關係,我們可以慢慢培養。」芙蓉樂得幾乎衝上天。她對元卿雖然也僅是出於好感的一種欣賞,但對從未遭遇男人青睞的她來說,這可是嘗試何謂戀愛滋味的大好機會。

  「元卿!咱們二十多年來的手足之情,竟敵不過男人婆的魅力?你真的要她不要我?」

  「沒錯!元瑛,你可以快快滾蛋了,別桿在這兒妨礙我和元卿培養感情。」

  「你這不要臉的大花癡,竟敢勾引我弟弟!」元瑛要殺了她。

  「你這稀巴爛的大白癡,你再罵我一句試試看!」芙蓉捲起袖子就準備揍扁這傢伙。

  「好熱鬧啊,你們在唱戲嗎?」一個慵懶的冷笑聲隨門推開而入。

  「宣慈貝勒?!」元瑛和芙蓉首度齊聲合唱,連嚇得白癡白癡的表情也一模一樣。

  他怎麼會來這裡?剛才的話他不會都聽見了吧?

  「你來得可真是時候。」元卿摸了把椅子,沒力的直直坐下。他豁出去了,反正這局面已經糟得不能再糟,沒什麼好挽救的。「你聽到了多少,宣慈?」

  「不多不少。」宣慈的俊臉微微訕笑,不請自來的坐上了書房內的另一上座。「我是來問問你查案的進度如何,有無新的斬獲。」

  「最近……發生太多事,暫時無法分神處理康親王府的案情。」元卿低頭又是一歎。

  「是什麼事讓你無法分神呢,元卿?」宣慈那雙冷冽的貓眼陰狠的盯著像小老鼠般作賊心虛的芙蓉和元瑛。宣慈犀利的眼神猶如尖刀,話語卻如春風般輕柔縹緲。

  他才是真正恐怖的狠角色!芙蓉和元瑛心中同時爆出共鳴,連興起的念頭都奇妙的相互一致。

  「我想先離開了,你們有事慢慢談。」元瑛斯文的行了個女性化的告退之禮。

  「我送他出去。」芙蓉也乘機藉著男性的護花禮儀,趕快落跑。

  「芙蓉格格,別忘了這個!」

  芙蓉正與元瑛急忙「逃難」之際,冷不防被宣慈的這聲叫喚拉住了注意力,才一回頭,赫然見到一件小東西朝她腦門飛來。她快手一接,俐落的接個正著。

  「吉祥玉珮?」芙蓉莫名其妙的看著掌中精美的名貴玉石。「這不是我的東西啊。」

  宜慈瞇了瞇詭異的雙眸,微微揚起一邊嘴角。「這是你的好友亭蘭托我送給你的,說是問你道歉──她不是有意害你無法和我們一起闖鬼宅的,請你不要介意。」

  「哎喲,蘭兒想太多了啦。事情過去就算了,還介意個什麼──」芙蓉突然僵住爽朗的笑容,臉上一片錯愕。

  中計了!她中了宣慈的試探!

  她竟然忘了自己是「男兒身」──完完全全是元瑛的德行,她竟然順口就忘我的以芙蓉的語氣和宣慈對談。

  「告辭!」元瑛快手重重拉上書房房門,拖著呆愕的芙蓉迅速逃離御貓貝勒宣慈的勢力範圍,否則他倆鐵定完蛋。

  「怎麼辦?這下子咱們倆錯體的秘密肯定被宣慈識破了,怎麼辦?」高頭大馬男兒身的芙蓉,此刻反而像個打破骨董花瓶的小女孩,手足無措的一手掩口,恐懼萬分的任瘦小嬌弱女兒身的元瑛拉著她的另一手快步疾走。

  「還怎麼辦?都怪你這笨女人!」原本宣慈可能只是懷疑他在書房外聽見的事,經過他方才使計求證,元瑛肯定宣慈絕對猜出了所有的事。

  「為什麼都怪我?我哪知道宣慈會突然來這一招。」男人真討厭!不是像宣慈那般狡猾,就是像元瑛這般毒辣。

  「所以我說你是笨女人。現在是非常時期,你我又各不歸屬應有的肉身,行事理當分外小心謹慎。結果呢?你這豬腦袋活像軟包子做的,宣慈隨便一打,你就露餡兒了。」

  「我露餡了?那當宣慈叫『芙蓉格格』時,你怎麼沒機伶慧黠的上前接話?」每次一有事情元瑛就怪她,沒事就叨念她。她哪兒招惹元瑛了?

  「好啊,你推嘛。反正推卸責任是你的看家本領,我就只有當冤大頭的份。」元瑛兩手張開朝芙蓉一擺,一副任她處置的挑釁神態,其間夾雜的不屑眼神更教芙蓉光火。

  「你不要以為你頂替了我的身子,我就不敢揍你。」她再也忍不住燃起玉石俱焚的報復念頭。

  「有膽你就動手揍揍看!」他還巴不得芙蓉真能一拳打碎自己的下巴。反正這身子又不是他的,沒什麼好心咚,「你少打如意算盤!我不揍你,我在這兒當眾脫衣服怎麼樣?」芙蓉狠毒一笑,二話不說就開始扒開衣襟,暴露男性的精瘦胸膛。

  「住手!不許你這麼做!」元瑛嚇得哇哇大叫,一把搶著抓緊芙蓉拉開的衣領。「這兒可是外廊,隨時有人出沒!」

  「那就讓大伙瞧瞧,外表文弱的元瑛貝勒在長年身為一等侍衛的訓練當中,練出了多麼結實有力的體魄。」哼哼,看到元瑛那副驚惶失措的模樣,芙蓉心裡不禁一陣狂喜。

  總算逮到制伏他的法子了,今後看他還能如何囂張!

  「快把衣服穿上去!」元瑛臉上的羞憤紅暈都燒到耳根了,偏偏腕力不敵現為男兒身的芙蓉,怎麼也敵不過芙蓉香艷火辣的脫衣架式。

  「看,這結實的臂膀,是多少少女的夢想,希望能在這雙強壯的手臂間找到今生今世可供依賴的溫柔與疼愛。」芙蓉不顧飄著細雪的大冷天,陶醉的擺動著撩人遐思的姿態。

  「芙蓉!我求求你,快穿上衣服。我道歉,行不行?只要你快快穿上衣服,咱們有事可以好好商量。」

  「很抱歉,本姑娘現在不想買你的帳!」芙蓉狂霸的開始扯起腰帶。這一扯可不得了,褲頭若是一鬆,元瑛軀體的「男性雄風」可就要公諸於世。

  「芙蓉格格!我知道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一切都聽你吩咐行不行?」元瑛越叫越卑屈,語調越喊越淒厲。只怕芙蓉一狠下手腳,他就要晚節不保。

  「喔?你終於知道錯了?」芙蓉的笑容說有多涼就有多涼。

  「對對對,一切都是我不好,請你快穿上衣服吧。」元瑛幾乎跪地求饒。

  「該不會我一穿上衣服,你又故態復萌,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吧?」她可見識過太多回元瑛翻臉一變,就是尖牙利嘴的惡人相。

  「不會不會。芙蓉,你快穿上衣服好不好?」

  「啊,男人的身子果真和女人不同。」芙蓉悠哉的慢慢伸個大懶腰,任元瑛死求活求,硬是不肯遮掩一下赤裸的上身。

  「左芙蓉!你不要欺人太甚!」元瑛受夠了,這女人分明是在故意捉弄他。

  「耶?你不是要好好兒求我嗎,怎麼可以態度擺得這麼囂張呢?」她就知道,這狂傲自負的傢伙不會「自甘卑賤」太久。

  「你這趁人之危的小人,專會做這等下流行為!你……」

  「元瑛?」這兩人身後傳來一陣微弱而驚恐的呼喚。

  「額娘!」元瑛一見廊上的來人是自己多日不見的母親,立刻飛撲上去。「額娘,我好想您!這幾天來我時時刻刻都惦記著您。您身子好嗎?」上次匆匆一別,他甚至連看照當時昏倒的額娘一眼也來不及,「你……你……芙蓉格格?」溫弱的敬謹福晉被眼前的混亂搞得頭昏腦脹。她的兒子赤裸著上半身就在外廊上和別人爭吵,而這與她非親非故的芙蓉格格竟直摟著她「額娘額娘」地親熱喊叫。

  「額娘,你看芙蓉啦,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扒我衣服,還以言語威嚇我。」元瑛摟著敬謹福晉的臂膀,提出憤慨的控訴。

  「芙蓉格格,你……確定是我兒子扒你衣服嗎?」敬謹福晉看到被扒光的明明是元瑛,那這娃兒到底摟著她在嚷什麼?

  「額娘,我才是元瑛。難道你認不出我嗎?」元瑛相信他的母親一定認得出來。他外貌雖然全變了個人,但本質卻是不變的。他母親一定感覺得出來!

  「芙蓉格格,有話慢慢說。請先放開我好嗎?」這左大人家的女兒該不會是瘋了吧?

  「額娘!是我啊,我是元瑛啊!」

  「格格,你……」

  「放開我額娘!」芙蓉以威武雄壯的洪聲高喝。「『芙蓉格格』,原來你的豬腦袋也是軟包子做的,甚至不用人打,就自個露餡兜了。」她冷冷一笑,看來元瑛和她也不過是半斤八兩,居然還敢處處踩在她頭上。

  「元瑛!你你你……」

  「什麼?」芙蓉對敬謹福晉的失聲尖叫還來不及反應,就被自己兩條腿涼颼颼的感覺吸引住,低眼一看,才知道發生什麼事。「喔噢,褲頭鬆掉了,真不好意思。」

  她嘿嘿嘿的彎下身子撩回滑到地上的褲子。「孩兒一時大意,竟讓命根子差點兒曝光了。」還好她有著內褲。

  「額娘?額娘,您振作點啊!」元瑛連忙支撐著兩眼一翻、又暈眩過去的敬謹福晉。他狠瞪芙蓉,生平第一次咆哮出口──

  「左芙蓉!我絕不會與你善罷甘休!你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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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百草園,曉霜掃校



蘭京--側夢美人--第四章





第四章

  芙蓉現在靈魂仍寄宿在元瑛軀殼內,每日扮演著「三貝勒」的角色,執行元瑛的日常工作,她卻沒忘了自己應盡的任務:協助元卿查案與整理他的書房、調度資料。

  這天下午,她卻在書房內不小心挖到令她膛目結舌的資料──元瑛家的族譜。

  元瑛隸正紅旗,姓鈕佑祿氏。鈕佑祿氏是滿洲八大貴族之一,最早可溯至清太祖努爾哈赤的從龍之臣──額亦都。額亦都子孫眾多,其中不乏尊貴顯赫之輩,也多有建功。元瑛的父親敬謹親王是此一脈系中目前爵位最高、家境最為富碩者。

  天哪!芙蓉知道元瑛家境很好,但沒想到他的家世更駭人。她的家境實在不怎麼樣,家世更是乏善可陳,要不是父親承有滿族血統,她連個「格格」的稱謂都構不上。

  「我成天在這兒吃香喝辣的,比起元瑛待在我的破爛老家,真是太享受了。」芙蓉呆呆的合上族譜,自言自語。「這樣看來,他和我靈魂錯體,還真的是委屈他了。」

  她把族譜放回架上,卻仍在沉思當中。

  自從元瑛那天來這兒探望元卿,卻和芙蓉再度大吵一架,氣得撂下狠話,都已經隔了四、五天,完全不見元瑛再度來訪的蹤影。

  她那天是不是真的太過分了?

  「可我不是故意的啊!誰教我這性子給人一激,就成了脫韁野馬,什麼惡行惡狀全控制不了。」她現在後悔也不知來不來得及。

  「去向元瑛道歉吧。」順便還可以回左家探望她思暮已久的家人。「嗯,對!順便從這王府帶些精緻的用品給他,免得他被我家的簡陋折騰壞了。」元瑛可是尊貴榮寵的貝勒爺、貨真價實的貴公子。

  不像她,只是個徒有「格格」稱謂的貧窮貴族。

  芙蓉正想衝出書房,卻赫然撞上了由房外向內推開的門扇,敲得她額頭髮疼。「誰啊!怎麼這麼不小心?疼死我……阿阿阿……阿瑪?」

  是敬謹親王?!糟了!

  「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斯文瘦削的敬謹親王,說話向來輕軟溫和,卻總有股令人不得不敬畏的長者氣魄。

  「阿瑪……孩兒知錯。」真糟糕,怎麼會撞見親王呢?芙蓉雖是位外人,但頂替元瑛身子的這些天以來,她可以明顯的感覺到,敬謹親王對元瑛的態度並不如對其他兄弟那般慈祥和藹。

  「你沒事到元卿的書房來做什麼?」親王輕皺眉頭,盯著畏畏縮縮的兒子。他說話的語氣像在耳語,卻字字刺耳。

  「孩兒……只是來這兒替元卿整理些東西。」芙蓉平日對這位「阿瑪」是能躲就躲,現在只能冷汗淋淋的等待落跑的機會。

  「這是我專為元卿辟的書房,你沒事別闖進來。」

  這是什麼話?元瑛好歹也是他的親生兒子,有必要當著兒子的面把自己的偏愛與私心表現得如此明顯嗎?

  「孩兒是受元卿之托才過來這兒替他調些資料,平日不敢擅闖。」不行,她不能衝動,不能不平的發火。這是元瑛家,這是他的父親,她不能因為自己看不過去親王對待元瑛的態度,就硬槓上他,導致父子失和。

  「元卿找你幫他?」親王的鼻間傳達出濃濃的不屑。「元卿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做的是什麼。而你呢?在紫禁城當了這麼多年的差,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

  「一等侍衛。」芙蓉一直彎著腰低頭說話,反正她也老大不爽,看不到親王的臉才不致惱火得亂了規矩。

  「你也好意思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你大哥、二哥哪個不是年紀輕輕,就由御前侍衛拔擢為御前大臣?你都多大年紀了,還在一等侍衛這位子上盤旋!」

  芙蓉真寧可敬謹親王放聲大罵,或提高音量。這樣輕聲細語的,卻句句夾棍帶槍,實在令她氣得牙癢癢的。可是如果芙蓉開罵,任誰都會認為是嗓門大的在欺負人。

  「阿瑪教訓得是,孩兒謹記在心。」

  「出去,別弄亂了元卿的地方。」敬謹親王以下巴揚了個攆兒子出去的暗示方向。

  「我是來幫元卿找資料的,而且我也沒有弄亂他書房任何一角。」不行不行,一定要忍,可是她卻在此時不由自主的挺直腰桿站直身,與親王對立而峙。

  親王瞇了瞇眼,不悅的氣氛由他扶在門扉準備拉上的動作明顯流露。「你走是不走,元瑛?」

  「我辦完了該辦的事,自然會走。」而且要攆也輪不到親王來攆。他簡直把元瑛當成一隻臭蟲來看,生怕元瑛玷污了這間書房的清雅氣息。

  「希望你真的會辦完事就離元卿遠點,別老像蒼蠅似的黏在他身邊。」敬謹親王毫不隱藏自己對三兒子的鄙視與冷漠。

  芙蓉氣煞!

  「我黏在他身邊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我們兄弟情深,有難一定彼此相助。倒是阿瑪,您若老在這待著耽誤我工作,壞了元卿的事可就是您的不對!」她已經盡量措辭恭順有禮,可是口氣就是掩不了濃重火藥味。

  親王一愣,隨即轉為深沉的冷睇。芙蓉早豁出去了,她還有什麼好怕的。如果不快快趕走敬謹親王,她才真會害怕──怕自己忍不住給他來個過肩摔,摔散他一身老骨頭。

  「阿瑪,請回吧!」她差點喊成「請滾吧」。

  「你幫元卿查完資料後,到我那兒走一趟。」親王低語過後,便輕輕帶上門離去,這句話卻讓芙蓉涼掉半截。

  去他那兒幹嘛?該不會是要「家法伺候」,打爛她放肆頂撞的嘴巴?

  「哎喲!」芙蓉抖著雙肩打了個冷顫。「要殺要剮隨便他啦,大不了出手跟他大打一場,我就不信會保不了這條小命!」她出了書房就直奔元卿房裡,還邊跑邊自言自語。「什麼去他那兒走一趟,姑奶奶我才沒那閒情逸致,讓他慢慢等吧!」

  芙蓉只顧著離去,完全沒注意到尚站在書房外一角的人影,仔仔細細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聽著她的一字一句。

         ※        ※         ※

  「元卿!為什麼元瑛這些天都沒來?」芙蓉朗朗大喊,急匆匆的奔至元卿寧靜優雅的房內,粗魯的開門聲甚至嚇到了正在為元卿上藥的顧太醫。

  「呃……抱歉,我小聲點就是了。」一看到平日溫煦寡言的顧太醫面有慍色,芙蓉馬上怯怯懦懦的縮頭道歉。

  「三哥後天會來,因為我有要事交代你們。」元卿由童僕扶向南榻,上炕休息。

  「什麼事要交代啊?」她現在人就在這兒,可以乘機早一步得知情報,嘿嘿。

  「你找三哥有什麼事嗎?」元卿雙眼蒙上新扎的雪白布條,悠然淡笑。

  「喔,我找他……呃……」芙蓉被他突然一挑的話題問得臉紅。「我不是要找他麻煩啦,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想來問問你……」越說她頭越低,也越不自在。

  「什麼事?」元卿溫雅的細語帶有幾分淺淺笑意,整個人沉沉靠入身後細緻典雅的軟墊中。

  「元瑛他在我家……會不會過得很委屈?」她戒慎的盯著元卿的一切反應。

  「怎麼說?」他的態度依舊慵懶自若,左手輕輕捂上雙唇,斯文優雅的微微打了個呵欠。奇怪,他有點神智迷離。

  「我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對不起他。我們左家和你們家的家境實在差太遠了,吃的隨便、住的簡陋,而且我們家的人性子都粗糙極了。我想……像元瑛那樣嬌生慣養、過慣錦衣玉食細緻日子的人,這些天來可能會很委屈……」

  「三哥有如此對你抱怨過嗎?」元卿呵呵淡笑。

  「沒有,可是我想他成天待在我家,日子一定過得沒比在這兒來得舒服。」芙蓉甚至懷疑元瑛是不是把一切苦惱自個兒往肚裡吞,而她這神經大條的男人婆卻還在幸災樂禍。她也真夠歹毒的!

  「三哥既然沒說,你就別想那麼多。」元卿實在不太想告訴芙蓉,元瑛這些天來在左大人府裡過得有多愜意。

  原本對女兒幾乎已經心灰意冷的左大人,對自己女兒連日來反常的斯文氣質、優雅舉止感動得老淚縱橫,簡直把「芙蓉」當女神似的供著,三不五時噓寒問暖,細心照應。「芙蓉」的一票女性朋友也是成天藉故跑來探望她,每個人都覺得她變了。那份優雅的氣息、細心的傾聽與適切的安慰及回應,使她迅速竄升為每個女孩最想傾吐心中愁緒的最佳偶像。

  誰也沒發覺她們傾慕的對象其實是個男人!

  元瑛簡直是樂不思蜀,根本不想換回男兒身了。以往身為男人時,不能太多愁善感,情緒不可太彰顯於外,對人的關切要點到為止,不能太過溫婉濫情。可是身為女孩子,這一切禁忌全都沒了,甚至成為他大受矚目的優點。

  身為女人真是人幸福了!只不過這句話元卿只乖乖聽著三哥夢囈似的陶醉自語,沒敢把這恐怖的感歎讓他人知道。尤其是芙蓉。

  「所以,元卿,」芙蓉截斷了元卿的思緒,自顧自的發表高見。「我想由他房裡挑幾件精美的用具給他送去,反正那些好東西我也不怎麼用得慣。還有伙食方面,我想叫你家廚子做些雅致的食品送過去,免得元瑛他──」

  「那些不勞你費心。三哥如有需要,自會吩咐。倒是……」元卿蹙了蹙眉,意識有些渙散,似乎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覺得想睡。「芙蓉,有件事你倒是得盡快準備……不久後……」

  「什麼?」芙蓉傾向前想聽個仔細,可是元卿的話語模糊迷離,她根本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應制……賦詩……」元卿陷入軟墊中,沉入夢鄉,再也聽不見任何紛紛攘攘,墜入寂靜而安穩的世界裡,暫得安憩。

  「元卿?你怎麼睡著了?喂!」芙蓉搖晃著元卿放鬆了的身軀,卻突然被顧太醫蒼老有勁的手一把攔住。

  「元瑛貝勒……對不起,該稱您芙蓉格格。請格格別再驚擾元卿貝勒,在下好不容易才下藥讓他休息片刻,就請您體貼一下元卿貝勒吧。」一把白長髮的顧太醫向來寡言,難得他會開口發表意見。

  芙蓉幾乎是被顧太醫半推半請的「趕」出元卿房外,直到所有閒雜人等全退到廊外,顧太醫才正顏厲色的對芙蓉低語。

  「關於您和元瑛貝勒靈魂錯體的事,已經耗盡元卿貝勒的心力,還有他與宣慈貝勒暗中調查冤案,外加最近關外傳來他朋友有難、需要他協助的消息,元卿貝勒的健康狀況十分不樂觀。」

  「那……他眼睛的復元情形呢?」芙蓉內心一片愧疚,額上串串冷汗。大家似乎都把元卿當救命仙丹似的死命賴著,卻忽略了他也是個亟須拯救的病患。

  「復元情形十分惡劣。」以顧太醫的神醫功力,目前的復元進度簡直糟透,連他都不得不擔憂。

  「惡劣?他……他還能復明嗎?」芙蓉宛如整個人沉入冰窖底。

  「如果諸位格格貝勒能給他點安靜的時間,我想情況會更好。」

  芙蓉愕然許久,愣在原地久久不語,連顧太醫的告辭離去她也無所反應。

  到底靈魂錯體的事該怪誰呢?誰能告訴她換回靈魂的方法?這些答案沒人知曉,可是她和元瑛不斷的把自己的擔憂與不安往別人身上推,好讓自己比較安心,好過一點。被莫名推上一大堆他人的惱人問題與埋怨的,才是最該喊冤的人。可是她卻從來沒聽元卿喊過。

  朋友,是自己在困境當中最好的慰藉、最好的依靠。可是要依靠到什麼程度,才不至於成為對方沉重的負擔?她只想讓自己好過一點、心裡舒坦一點,不再鬱結,卻從來沒注意自己早在這無形之中,給朋友添了多少困擾與負擔。

  一次、兩次的依賴,會養成習慣性的依賴。靈魂錯體造些問題,難道她自己不能解決嗎?但她像縮頭烏龜似的,只顧著扮好「元瑛」的角色、做好她協助查案的職責,卻把所有的爛攤子留給元卿去收拾。這是她對待朋友應有的態度嗎?

  唉,女人當自強!她應該更獨立自主、應該更有所作為,而不是做一個只會拖累朋友的累贅。

  「芙蓉格格……」一個純稚怯懦的童音在她身邊響起。芙蓉低眼,就瞧見雙手恭敬地端著白絹的小童僕。

  白絹?她眨眨眼,才知道自己流淚了。一把抓過白絹,迅速的抹掉不該流下的懦弱證物,吸了吸鼻子,她轉身面對小童僕。

  「你知道我是芙蓉的事?」

  「小的自您和元瑛貝勒錯體時,一直都在元卿貝勒身旁看照一切。該明白的事,小的不會不清楚。」眉清目秀的十一、二歲小童僕恭順有禮的應對著。

  「你是元卿的貼身童僕之一吧。」她記得常在元卿身旁看過他。「叫什麼名字?」

  「小的叫小陽。」

  「好,小陽,我記住了。」她把白絹扔回小陽手中,抬頭挺胸、目光炯炯。「替我好好兒照頂元卿,一有事倩立刻向我稟報。」

  「小的知道。」

  「還有,」芙蓉在轉身離去之際,忽而回身吩咐小陽。「我是『元瑛貝勒』,在人前可別叫錯!」

         ※        ※         ※

  「啟稟芙蓉格格,敬謹親王府三貝勒元瑛來訪。」

  「元……元瑛?」現在仍為「芙蓉身」的正牌元瑛嚇了一跳,與他正在一同吟詩作賦的官家小姐們被他的反應愣得不知所以。「對不起,你們稍待一會兒,我出去看看。」

  當元瑛來到偏廳時,被她展現的沉穩氣勢懾到。雖然芙蓉現在寄宿著的,原本就是他的軀殼,可是元瑛從小到大,只看過嬌聲貴氣的自己、斯文懦弱的自己、無所擔當的自己。而現在,如此散發英武架式、大將風範的「自己」,卻是元瑛從不曾見過的。

  「你是來探望你額娘……不,左夫人的嗎?」元瑛不自在的暗暗一咳。

  「不,我是來替你帶點東西,『芙蓉格格』。」

  芙蓉不是不想探望一下自己的家人,但她絕不再任性妄為,她已經決定要做個擔當大局的人,就得盡好自己的職責。

  「帶東西給我?」這倒真的頗令元瑛意外。

  芙蓉以手指彈了一個響聲,一群家僕魚貫進入,放下大大小小的擔子。各式名貴熏香、雕花銀盆、鏡奩漱具等,全是元瑛平日慣用的東西,後面一排僕人甚至端著一籠籠布幔重重卻仍掩不住香氣的熱食點心。一聞味道,元瑛就知道這全是他向來愛吃的那幾種口味。

  「芙蓉,你……『元瑛貝勒』,你怎會想要帶這些東西給我?」他還以為芙蓉若不是來找他挑釁,就只是藉訪他之名,實則是來探望家人。

  芙蓉微微抬手,把偏廳內所有下人支走,只留她和元瑛兩人。「看來你把我的身子照顧得挺周到的。」

  「彼此彼此。」元瑛也是難得看見「自己」也有英姿煥發的一面,不過他還不太想向芙蓉道謝。前不久才放話說不會與芙蓉善罷甘休,現在就輕輕鬆鬆的講和……他才不想這麼遜!

  「我東西送到了,希望你在這兒的日子不會過得太委屈。」芙蓉十分虛弱的垂頭歎氣。「我不多打擾了,告辭。」

  「等一下!」元瑛急急喚住芙蓉轉頭離去的高大身子。她回頭質疑元瑛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對望半天卻只見他侷促得好像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的確不知道,元瑛只是在芙蓉轉身離去的那一瞬間,感覺到一股由她散發的奇怪感受。她好像是沮喪,也彷彿是落寞。一時忘情,他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叫住芙蓉。

  「那個……我……呃……」要扯什麼理由呢?他幹嘛不自覺的叫住芙蓉?

  「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再替你帶過來的嗎?」

  「你……喝杯茶再走吧。」元瑛並不是胡亂抓個藉口留她,而是……「我看你好像很冷,喝過茶再上路吧。」

  元瑛誠懇的交代過後,便叫屋外的家僕進來伺候。

  她冷?她不覺得冷啊。她身上穿的可是昂貴輕曖的貂皮大氅,一身尊榮華麗的保曖衣裳,連兩掌掌心都熱烘烘的,十指指尖泛著曖紅。她會冷嗎?

  「坐吧。這兒本來就是你家,不必客氣。」元瑛落落大方的招呼著,在下人上好熱茶後,便把所有人支走,再度留下他們兩人獨處。

  接過燒得燙手的熱茶,芙蓉坐在椅上雙手緊緊捧著,沿著杯緣不斷嗅著一團團白呼呼的熱氣,彷彿心也跟著暖了起來。

  「我家不好待吧。」

  芙蓉一愣。「什麼?」她轉而看向嬌小的元瑛,這應該是她開口對元瑛說的話,可是她明明覺得方才自己是耳朵接收這句詞兒。

  「我家啊,除了元卿和我額娘以外,沒一個人會給我好臉色看。我討厭入宮當差,偏這一等侍衛的職位又是皇上御賜的,想賴都賴不掉,煩死了。」還是像現在這樣,當個女孩比較好。

  「不會啊,入宮當差有什麼不好?這世上幾人能有進出紫禁城、行走乾清門的機會?」要不是她現在正好是男兒身,這輩子恐怕連宮里長什麼樣兒都沒福分瞧見。

  「你喜歡就儘管當去。看你當個十年、二十年,天天做那些機械化的儀式,還會不會覺得有趣!」他可是膩得要死。

  「當然有趣。宮裡那麼多新鮮事兒,平日又可趁著男兒身之際,四處跑馬遊歷,就連出去逛逛,也沒人會叨念一句。」當男人就是有這好處。若她仍是女兒身,做這些瘋狂舉動,鐵定被人指為不端莊、男人樣!

  「你最好別在入值時給我出什麼差錯!我在家中已是最沒出息、最被阿瑪瞧不起的一個,你可別給我捅出個什麼樓子。」元瑛捧著熱茶杯冷哼一聲。

  「你也給我小心一點,別把你的娘兒們樣過度發揚光大!我可是人盡皆知的女中豪傑,爽快性格。」元瑛這傢伙,和他說不到幾句話就會惹得她大動肝火。

  「男人婆。」無藥可救的傢伙,比他更不像女人的女人,哼!

  「你沒忘記我上回演的戲碼吧,元瑛貝勒。」反正現在四下無人,直呼彼此應有的稱號應該無所謂。

  「什麼戲碼?」

  「要我在這裡再表演一次嗎?」芙蓉歹毒一笑,開始動手做出要解領扣的動作。

  「等一下!慢慢慢……」元瑛嚇得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放下杯子立刻抓緊芙蓉的領口。「你可別在這裡亂來!」

  「那你最好對我說話客氣點。」哼哼,站在優勢上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連原先沉悶的心情也一掃而空。

  「你搞清楚,左芙蓉!本貝勒是以君子風度為重才不跟你計較,你休想藉此乘機吃定我。你能脫我衣服,我可是也能同禮回報的。你要我試試看嗎?」這個左芙蓉簡直是妖孽,總能氣得他七竅生煙、修養全毀。

  「你脫啊,你有本事就脫啊。」芙蓉算準了元瑛鐵定不敢,因為此刻他的臉紅得像晚霞。嘿,沒想到她自個的形貌一旦嬌羞起來,竟然如此嫵媚可人。

  「你……你不要以為我不敢脫!我我我……脫脫脫……」

  「喂,你覺得我長得怎麼樣?」芙蓉突然興奮的轉口問揪著她衣領的元瑛。

  「長得和我自己一模一樣!」這女的有病!她現在明明頂替的就是元瑛自個兒的身子,還問他他自己長得怎麼樣!

  「我不是說我……呃,說你……哎呀!」她都快攪糊塗了。「我是說你照鏡子的時候啦,你看到鏡中的我時覺得怎麼樣?」

  元瑛紅著臉冷睇她一眼。「醜八怪。」

  「你、說、什、麼?」芙蓉猛一跺腳,憤而起身,害得元瑛不得不放開她「高聳」的衣領,退彈兩步。

  「天生醜八怪。害我拚命用胭脂水粉掩飾,還是蓋不掉你的男人婆德行。」他才不會老實招供鏡中的芙蓉有多可愛,害他成天對著鏡子沒完沒了的一直看。

  「我哪裡丑了?我只是比別人豪邁一點、粗魯一點,可我生的模樣卻是──」

  「氣質一差,生得多美都一樣,粗鄙不堪!」

  芙蓉一惱,兩臂突然一伸,抓住元瑛瘦小的肩頭就往她魁梧的懷里拉,笨拙而粗魯的以自己的唇覆上元瑛的。

  「唔……好痛!你幹什麼!」元瑛又羞又惱的推開芙蓉──佔著他高大身子的女性靈魂。

  「噢,真的好痛。敲到牙齒了……」芙蓉皺眉捂著雙唇。

  「你神經病!這是你自己的身子耶,你沒事吻自己做什麼?」元瑛一張臉漲紅得幾乎要爆掉,忍不住大罵。

  「哼哼哼,你不是說我長得像個醜八怪嗎?」芙蓉露出惡魔一般的狡獪笑容。「醜八怪又怎麼樣?英俊瀟灑、氣質出眾的翩翩美男子元瑛貝勒邊不是照樣拜倒在醜八怪的石榴裙下,忍不住吻她!」

  「什麼吻?!你這叫什麼吻!這根本──」元瑛的話突然被芙蓉拉開的廳門打斷。

  一人票伏在門前偷聽、偷看的人,全像流水似的倒湧進來,在門口摔疊成一團。

  「哎喲,怎麼會這樣呢?怎麼你們全都擠在門前窺探呢?難不成……」芙蓉假惺惺的故作驚恐狀。「剛才的事……你們該不會全都看見了吧?」

  「是啊!我們全都……不不不!我們什麼都沒有見,元瑛貝勒。」地上一堆男男女女異口同聲,合力否認。

  元瑛嚇得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逗弄這傢伙實在太爽、太有成就感了!看元瑛這副表情,芙蓉內心早就笑翻天,一掃之前鬱鬱寡歡的落寞與低潮情緒。

  方纔和他一起對話的官家小姐們,芙蓉仍待在家的三、五個哥哥們,家僕們,丫鬟們……天哪,他「元瑛貝勒」的名節全毀了!

  「你們什麼都沒看見就好!」芙蓉陰險的笑著扶起地上的人們,以「元瑛貝勒」尊貴不容侵犯的貴族語調向大伙公告。「我對芙蓉只是一片單相思。你們瞧,芙蓉格格是如此的三貞九烈、冰清玉潔,又難得她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卻保有一顆堅貞完美的內心,實在教我傾慕。」

  「元瑛貝勒……」眾人全都感動成一團,眼角帶淚。

  「『芙蓉格格』!」芙蓉突然轉頭,悲壯的深瞅一臉呆相的元瑛。「我對你的仰慕,有眾人為證,就算你拒絕我的一片真心,我也不怪你,更不會終止我對你的感情。像你這樣獨特的女孩,世間僅見。我的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全充滿著你的影子。」

  芙蓉旋即瀟灑的走向廳外,在離去的陣勢中突然回頭。大雪紛飛,寒梅點點,芙蓉操控著元瑛這張俊美動人的臉皮擺出一副迷死人的癡心表情,哀切淒美的凝視廳內狀若白癡的元瑛及眾人。

  「別了,『芙蓉格格』。」

  芙蓉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似的飄然遠去,留下一地令人悵然的悲情氣息,沒人發現她那張憋笑憋得快抽筋的臉皮。

  「啊,元瑛貝勒居然這麼癡情,實在太感人了。」幾個倍受感動的大小姐紅著眼眶彼此依靠。

  「我從來不知道傳聞中很娘娘腔的元瑛貝勒,原來是個如此具有男人味的癡情漢。」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可是他的一片傾慕竟是單相思!為什麼落花有意,流水卻無情?天啊……」

  一窩大小姐沒頭沒腦的陷入風花雪月的感傷世界,個個感概百千的對芙蓉和元瑛的情愛即興賦詩,自我陶醉在纏綿悱惻、淒美動人、哀艷萬分、扣人心弦的偉大愛情通俗劇之中。

  芙蓉的哥哥們對這種高尚夢幻的少女情懷,不禁流下敬畏的冷汗。

  「原來小妹喜歡的是元卿,而愛上小妹的卻是元瑛!」芙蓉其中一位哥哥恍然大悟的叫道。

  「如此俊美的貴族兄弟倆竟搶著要芙蓉?我們家小妹的身價還真不賴。」

  「四哥,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元瑛又開始腦袋抽筋,快口吐白沫了。什麼「身價」?他是何等尊貴的身份,竟把花街姑娘的買賣措辭用在他堂堂一位豪門貝勒爺身上!

  「對嘛,四哥,你根本就說錯了。」另一名哥哥憤然打岔。「芙蓉喜歡元卿,可元卿並沒表明也喜歡她。加上元瑛這兒的一相情願……這該叫做三角關係才對。」

  「哎呀,對極了!還是六弟聰明。」眾家兄弟鼓掌致敬。

  元瑛差點昏死過去。

  「就選元瑛貝勒好了,小妹。」

  「對啊對啊,芙蓉格格,我們也覺得元瑛貝勒是最好的選擇。」那票大小姐出現不少擁護元瑛的聲浪。

  姑且不論他們這群人的瞎扯胡鬧,元瑛光看大伙對他如此擁戴與支持,就教他心花朵朵開,人都快飄飄然的飛上天。

  「你們……都覺得元瑛貝勒比元卿貝勒好嗎?」元瑛興奮而羞怯的細聲問道,忍不住心兒怦怦跳。

  「元瑛有沒有比他弟弟好,咱們是不曉得啦,可是起碼人家表明喜歡你。」芙蓉的哥哥們又開始爭辯。

  「五哥說得對!你還是選個敢喜歡你的人比較好,芙蓉。你喜歡元卿,元卿可沒說他喜歡你。趁著這個元瑛腦袋不清,迷迷糊糊喜歡上你的大好機會,趕快把他套牢,別讓他跑了。」

  「對啊,敢喜歡上咱們家芙蓉的男人太少了。」

  這群漢子竟敢說他腦袋不清?還講什麼「套牢」他?「你們當我是牲畜嗎?」忍無可忍,元瑛氣得連氣質、涵養什麼都炸光了。

  「我們沒這麼說你啊。」這群笨哥哥個個一臉冤枉。「不過你要這麼想也無妨,女孩子家本來就得趁著行情看俏的時候快快推銷出去。」

  「否則等到人老珠黃,會『滯銷』喔。」

  「到那時就『報銷』了,還有誰會買啊!」一窩男人又開始沒水準的哈哈大笑,旁邊一票官家小姐又是羞憤又是好笑,嘰哩呱啦吵個沒完沒了。

  那個左芙蓉到底是回來幹嘛的?他又幹嘛沒事大發慈悲的留她下來喝茶休息?元瑛慘烈的僵立在鬧烘烘的少爺小姐們之中。

  他真該宰了左芙蓉!他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典雅生活,給她搞成了這副──

  「芙蓉格格,元瑛貝勒的吻技真的很差嗎?」

  「還是格格你不喜歡他來『強』的?」

  元瑛差點被身旁圍過來的大小姐們好奇的詢問嚇掉三魂七魄。「你你你……你們……我我我……」怎麼可以問他這個「大男人」如此難以做答的問題!

  「我看元瑛貝勒的吻技好像不怎麼樣,難怪芙蓉你不喜歡他。」

  「好可惜喔,那麼俊美的男人……」

  「所以說,有的男人是中看不中用。」

  這群貌似溫婉、言行大膽的小姐嚇壞他了。女人們私下聚在一起也是這副模樣嗎?和男人們半斤八兩?

  最重要的是,元瑛的男性尊嚴受到極度羞辱。他發誓,他絕對要元卿替他給左芙蓉嚴厲的教訓!此仇不報非君子!

  可是他這「君子」還來不及發威,芙蓉就先遭到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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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百草園,曉霜掃校



蘭京--側夢美人--第五章





第五章

  「元瑛,你最近和左大人府上的芙蓉格格是不是在玩什麼把戲?」

  今日一早,芙蓉到敬謹福晉房裡請安時,赫然被她的問話嚇空了腦袋。

  「額娘此言……孩兒不太明白。我和芙蓉格格會玩啥把戲呢?」快快裝傻,以策安全。

  「我也不明白。」敬謹福晉優美的斜躺在炕上輕聲歎息。「是你阿瑪這兩天私下觀察來、觀察去,說你鐵定和芙蓉格格間有什麼秘密。你和她會有什麼秘密呢?」

  「額娘說得是。孩兒行事向來光明磊落,絕不會做出不可告人之事!」真是睜眼說瞎話。

  「我也是這麼告訴你阿瑪,可是卻被他反問得一愣一愣。自己回頭想想,你和芙蓉格格之間好像是有點怪怪的。」

  「哪……哪裡怪了?」

  「你阿瑪覺得你變得像芙蓉格格,她也變得像以前的你。你們兩個……」敬謹福晉很認真的思索著貼切的說法。「怎麼說呢?你們兩個好像換過來似的。」

  一道電殛當場自芙蓉頭頂劈下來,整個人無法言語。

  「你阿瑪的話很奇怪吧,連我也似懂非懂的。」敬謹福晉溫婉笑著,和煦的艷麗面容沒有一絲影射、嘲諷。「我只覺得你最近變了不少,可是這改變不錯,更有男子氣概。」

  被敬謹親王識破了!他在暗中監視她?她一點感覺也沒有。芙蓉最近對親王的態度越來越傾向她慣有的悍直個性,不再硬學著元瑛以往的忍氣吞聲、逆來順受。可是親王的回應與態度並沒有什麼差別啊,沒想到……

  若不是敬謹福晉隨口聊起,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早在親王的暗中觀察下洩了底。

  「你喜歡她嗎,元瑛?」

  「啊?什麼?」糟糕,她到底發了多久的呆?

  敬謹福晉別有用心的嬌艷一笑。「好吧,你既然不想回答,我不問就是了,反正我心裡有譜。」

  「喔。」到底福晉是問了什麼事?心裡有譜,什麼譜啊?芙蓉仍一臉狐疑的站住炕前。

  該替元瑛迎娶正室了。敬謹福晉淺笑飲茶。「今日有什麼人要來?我看你一大早就吩咐下人這些、那些的,該不會是芙蓉格格會來訪吧?」

  「對,沒錯……呃,不……不只她!亭蘭和宣慈都會來,大家要一塊兒商量事情。」趕快轉移焦點,千萬不能再拉近「芙蓉與元瑛」的感覺,否則真會被人識破真相!

  還裝!明明就是喜歡芙蓉格格,卻又遮遮掩掩。「好吧,既然有這麼些人要來,我也不好留你閒聊。你去忙吧!」敬謹福晉開心的呵呵笑,揮手示意自己的兒子離去。

  芙蓉走往偏廳的途中,一路上神色警戒、目光閃爍。

  敬謹親王是不是躲在前面那個角落邊?還是她身後那棵樹後面?沿途碰見幾個向她行禮請安的下人,在她眼中有來好像也十分可疑他們會不會是親王布下的眼線?

  凡是被她質疑的雙眼瞪到的家僕,個個被嚇得心驚肉跳。

  「元瑛貝勒,奴……奴才們是不是有什麼不周到之處?」

  「貝勒爺請……請息怒……」

  雖然每個家僕都被她瞪得莫名其妙,但是這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貝勒爺們一有不爽,最好趕快跪地求饒。

  芙蓉不言不語,神秘兮兮、姿態詭異的東張西望慢慢遠去。怎麼辦?她覺得每個人看來都很有嫌疑,卻不知自己到底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被親王監控著。

  「你在幹什麼,元瑛?」

  「啊啊啊阿……阿……」芙蓉才剛戒慎小心的張望四周,沒想到前腳才一踏進偏廳,就被廳內傳來恐怖的輕柔低語嚇到。是敬謹親王!

  「阿……阿……」

  「你一早跑來,就是要到這兒來吊嗓子嗎?」看自己的兒子一張嘴啊啊啊的叫個不停,親王剛毅的面容更顯陰沉不悅。

  「阿……阿瑪,您怎麼會來這裡?」芙蓉本來還想躲在這裡,避免在其他院落──尤其是元卿的書房,又碰到親王。沒想到……

  唉,該來的躲不過!

  「這些書是怎麼回事?」親王甩都不甩她的問題,扭過頭去就對桌上一疊詩詞書冊皺起眉頭。

  「那些是元……那些是我想再重新讀一讀的東西,溫故知新。」芙蓉故作開朗的說,藉此掩飾慌亂。好險,她差點說溜了嘴,把元卿叫她一周之內背完這些詩詞書冊的事抖出來。不過她也只負責聽命行事,原因倒沒問清楚。

  「為了做應制詩而在惡補嗎?」敬謹親王緩緩回頭,臉上帶著一抹冷冽的淡淡笑容,看得芙蓉毛骨悚然。

  「應……應制詩?」這是什麼意思?她不明白,但她明白親王此刻的態度非常不友善,她的立場十分危險。

  「是下周吧……」親王略頓一頓,深思。「對!我記得是下周,皇上要偕同太后一同賞雪,你當天是負責護駕的吧。」

  「是,沒錯。」他到底想說什麼?芙蓉不知是不是自己心裡作祟,總覺得親王這番話別有用心。

  只要她不小心答錯一句話,有個閃失,她覺得親王會立刻發動猛烈攻勢,揭穿所有秘密,到時事情搞大了,完蛋的絕不只一、兩人。

  「伺候皇上不簡單哪,尤其是咱們文治武功樣樣出色的這一位。」親王兩手交握身後,在芙蓉周圍從容踱著。「皇上每逢出遊或平日心情好時,就愛賦詩行文,即興作詩、找人對句,是不是?」

  「是、是。」她大概知道應制詩的意思了。

  她在宮中當差時曾看過皇上在賞梅之際,忽而隨口吟吟,使成詩句,這時身旁的人就得聽候皇上旨意,立刻做出即興詩應對。對得好,有賞。對不好,就阿彌陀佛了。

  親王提這事情做什麼?

  「你!沒什麼骨氣、沒什麼膽識、沒什麼出息,幸好你還有點文才,在皇上面前的應制詩總能令他龍心大悅、盡興怡情。我看這也是你唯一的價值、唯一的拿手戲了。」親王一歎,歎得鼻音出奇之重,形同不屑的一哼。

  「是,阿瑪說得是。」原來元瑛這麼厲害!對應制話可非常不簡單,要有文才,反應又得快。詩要做得美、對得好,還得小心配合皇上的話興。伴君如伴虎,要是對壞了詩句,或把皇上的文才比了下去,就只有「聽候處置」的餘地。

  她這時候才在心中大叫「完蛋」!這麼說來,皇上下周的賞雪之行,要在旁邊對詩的人,不就是她嗎?她哪有這天分啊!她連三字經都只會背三個字而已,就是「三、字、經」!

  她死定了!天哪……

  「我看你也只有這一點小長才值得賣弄。沒有野心做大事的人,一輩子也只能像你現在這樣庸庸碌碌的過日子。」親王最感疙瘩的,正是元瑛不好好發揮長才、拓展仕途的淡泊個性。

  「是,阿瑪說得是。」芙蓉也只有乖乖點頭哈腰的份。平平凡凡過日子有什麼不好,也許元瑛天生的性子就是適合這樣恬淡自得啊。

  「沒用的廢物!虧我花了這麼多年栽培你,真不知我付出的心血都被你扔到哪去!」親王越想越氣。怪只怪親王對元瑛的寄望太高,一見他那副嗯嗯啊啊的溫軟個性就忍不住火大。「你十七歲就中舉,二十歲通過殿試,還是一甲第三名的進士,可你看看這幾年來你在做什麼?你小時候的天賦聰穎跑哪去了?」

  親王的憤怒像刀鋒似的步步逼近,每說一句,芙蓉的頭就越低,一副越罵她越羞愧的模樣。

  她不是羞愧,是被嚇到。

  十七中舉、二十中進士,而且是第三名?芙蓉愣得連口水都嚥不下去。那個老被她罵智障、神經、大白癡的元瑛居然是位少年才子──簡直是天才!

  「你竟還躲在這兒看詩詞!你有必要看嗎?這些不正是你的拿手長才嗎?你這麼努力的用心複習,是打算用心升上御前大臣給我看是不?」親王的每一字句那火藥味奇濃。

  「阿瑪,我這是……」

  「你若知道要積極進取了,就儘管用心讀書去。如果你骨子裡還是只想當個無名小卒,就別再碰這些東西!」

  親王怒手一揮,桌上整疊書全摔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阿瑪!」親王也太過分了。

  「撿什麼撿!」親王一聲重喝,嚇住了芙蓉急忙跪地撿書的動作。

  她沒聽過親王如此大聲吼過。平日斯文風雅的人,突然變得火爆盛怒,看來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不爽元瑛的無能個性,而且好像已經不爽很多年。芙蓉暗猜。

  「阿瑪,您別生氣。孩兒……」

  「你到底是誰?」親王突轉話鋒,冷眼瞇成一線。

  芙蓉當場倒抽口氣,一手掩住驚愕的大嘴。怎麼辦?她真的被親王看穿了,她該怎麼辦?怎麼脫困?

  「你不是元瑛。這外貌、這身形,的確是元瑛,可你並不是我的兒子。」他鏗鏘有力的言詞與冰冷的態度,表示他有充分的自信肯定這點。

  還好芙蓉跪著撿書的姿勢仍僵在地上,否則她不知道自己發軟打顫的雙膝還站不站得住。

  「阿瑪為何……如此認為?」

  「是我在問你話!」親王怒手拍桌,砰然巨響差點震破芙蓉僅剩的膽量。「我的兒子到哪去了?給我說!」

  冷靜!別慌!鎮定下來,一定可以找出脫身的方法。可是自額上一條條流下的冷汗,她怎麼也控制不住。

  「是什麼人讓你以這種方式混進王府?你有何企圖?」他非得揪出這冒牌貨的狐狸尾巴不可!「來人!把這傢伙綁起來!」

  一群侍衛應聲而至,卻在看清親王要他們綁的對象是誰,才呆愣的中止動作。

  「三……三貝勒?」親王要他們把元瑛貝勒綁起來?

  「他不是三貝勒!給我拖下去嚴刑拷問,教他非得把元瑛真正的下落招出來不可!如果我猜得沒錯,共犯之一會是左大人府上的芙蓉格格。」

  「可是王爺……」這群侍衛還是不敢動手。

  「拖下去!」一聲雷霆萬鈞的怒吼,完全不容他人有抗命的餘地。

  「你們就動手吧。」芙蓉跪在地上伸出顫抖的雙手,示意侍衛們儘管替她雙腕套上繩索。「阿瑪叫你們做什麼,你們照做就是了。」

  芙蓉認命而沮喪的服從態度,令背過身去的親王轉回了頭,雙眼閃出一道冷光。

  「我看你挨了板子之後,還裝不裝得下去!」他可是在險惡詭詐的官場混出身的,這點苦肉計豈能騙得了他!

  板子?若不是她的雙臂被侍衛架起,她這腿一軟,可能又要跌坐到地上去。

  「孩兒……任憑阿瑪處置。」要堅強一點,就算害怕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她是元瑛!她是敬謹親王的兒子,這點絕不能放棄!

  「三貝勒!」廳堂外廊急急奔來一名家僕。「三貝勒,您的朋友們……啊!三貝勒!」家僕一見被侍衛像犯人似的架著的元瑛貝勒,嚇得驚惶失措。「王爺,貝勒爺他這是……」

  「你說他的朋友們怎麼樣?」會不會就是助這名假冒元瑛的傢伙潛進王府的共犯?

  「王爺……三貝勒的朋友們……現在全在蝶苑等他。」

  「朋友?是芙蓉格格嗎?」親王早就等她自投羅網,非把這群毛頭小子的把戲揭穿不可。

  「稟王爺,目……目前只有亭蘭格格及宣慈貝勒造訪,芙蓉格格也許晚點才來……」

  「把他押下去,先打他十板,之後再由我處置!」親王對架著芙蓉的侍衛一聲令下,轉頭便對傳話的家僕重喝:「如果芙蓉格格到了,立刻到我那兒通報!」

  「喳。」

  元瑛……別來,千萬別來!芙蓉一面被侍衛們為難的拖去刑房,一面不斷在心中祈禱。出事了,這下真的出大事了!可是除了繼續硬裝下去,她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誰來救她?

  仍待在偏廳門外的家僕接收到了她無助的眼神,立刻趁敬謹親王不注意,機伶的溜往元卿的院落。

  「阿瑪……您誤會孩兒了,我真的是……元瑛。」芙蓉突然好想哭。她想回老家去,想換回女兒身,這場靈魂錯體的夢魘她真的怕了。

  「你是不是元瑛,等打過後就知道。」親王一路走在被拖著的元瑛之後,一臉冷酷,內心卻有一絲疑惑──

  這態度……倒真的很像以往的元瑛。是他誤會了自己的兒子嗎?

  不要哭,不能哭!現在的她是個男人,一定要堅強起來。可是誰來告訴她眼眶裡面的淚水,要如何吞回肚裡去?

  「得罪了,三貝勒!」一拖芙蓉進黑暗的刑房,侍衛們就將她壓伏在地板上,緊緊制住她的手腳,完全動彈不得。

  「阿瑪……我是元瑛,我真的是元瑛!」她不是故意要哽咽的,她真的控制不住。她是元瑛、她是元瑛,待會兒再痛、再怕也不能洩了她其實是「芙蓉」的底,否則左家會完蛋!

  「給我打!」親王朝遲遲不敢動手的下人們怒吼。他不允許,也無法容忍自己的豪門府邸中出現任何雜種!

  被高高舉起的刑杖狠重落下,來自臀部劇烈的痛楚立刻像火一般延燒開來,直衝她的腦門。

  「我是元瑛!我是元瑛!」好痛,她真的快痛昏過去。一板接一板不斷落下,痛得她不能不叫出聲,不能不淚水直逼而出。

  死也不能說出自己是左芙蓉!

  「給我老實招,你到底是誰!」他一定要問出真相,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兒子。

  我是元瑛!我是元瑛!芙蓉痛得牙根都快咬斷。

  「既然嘴硬,就繼續打!打到說出事實為止。」十板快到尾聲之時,親王這一聲重令,使得另一場地獄劫難接踵降臨。

  「阿瑪!請住手!阿瑪──」

  遙遠的外邊傳來一句熟悉的呼喊,急切而焦慮、擔憂而恐懼。她好高興,有救了,她終於有教了!

  她成功了,她始終都沒有棄守自己身為元瑛的立場。

  「阿瑪!切勿動刑,您誤會三哥了。」元卿由家僕攙著直闖而入。

  在親王轉身制止侍衛繼續動刑時,芙蓉來不及抬頭回應,就被最後一板打散所有意識。忽然間,她脫離了肉體上的痛覺。

  「三哥……」

         ※        ※         ※

  外界的空氣十分暖熱,芙蓉卻感受到一股來自體內湧出的寒意。內外溫差交替侵襲,逼出她一身濕冷難受的虛汗。

  好冷,一種由體內散發出的冷。可是她又好熱,外界干暖的空氣外帶悶熱的被襖,悶得她快無法呼吸。

  好痛,來自下腹難以言喻的抽痛,令在昏睡中的她不由自主地皺緊眉頭。

  為什麼會是下腹在痛?她明明是臀部挨板子,打得她七葷八素,為什麼她此刻感受到的不是屁股挨打的灼痛感,而是……類似她以前仍為女兒身時的生理痛?

  「不行不行,她又不舒服了,得再揉揉才行。」好熟悉的婦人聲音。

  「我來好了。您剛才替她揉了那麼久,手肯定沒力了。我替她揉吧,男人比較有力。」這個男人的聲音她也很熟,好好聽的嗓音……

  「這怎麼行!男女授受不親,而且以你尊貴之身,還……還是我自個兒來好了。」嘿,光聽聲音就知道這貴婦在害羞。

  「我是真心想幫忙,絕無非分之想。而且廚房內的藥膳還在等著您照料,您就快去忙吧。」這男子說話好誠懇,要不是她現在還昏昏沉沉、言語無力的睡著,她一定會開口鼓勵那名婦人放心去吧。

  那婦人真的離去了。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可是她下腹好痛……

  「你忍一忍,一會兒就不痛了。」那男人的聲音彷彿有魔力,如春風般和煦的拂過她繃緊的神經。

  溫熱的液體輕緩的倒流在她下腹上,一隻大學溫柔的將它撫遍她的小腹、均勻分佈後,拉回她的中衣覆好身子,便隔著薄薄的衣衫,和緩而有力的推揉著她的小腹。

  啊,好舒服。隨著這隻大掌時輕時重的柔軟壓力,下腹的強烈抽痛逐漸融解。這男子方才倒的是溫熱過的花油吧,馨香而鎮定神經的氣息,令神智略微恢復的她又快漸漸墜入夢中。

  這雙手好溫柔……他真的沒有非分之想,這男人是個君子。她覺得全身輕飄飄,好像快化成暖曖微風。

  「舒服點了嗎?我的力道會不會太重?」

  不會不會,你的口氣別那麼擔憂,好像做錯什麼事似的。芙蓉尚未轉醒,但腦子早已清晰。

  「你等一下。」啊,那男人抽手離去了。芙蓉一下子失望透了,她好渴望那雙溫柔的大手繼續安撫她方纔的疼痛。雖然小腹已經不那麼痛,但她不想失去那種被細心呵護的感覺,很安心的感覺……

  「抱歉,我先幫你把汗擦掉,省得著涼。」這男子很細緻的擦去她額上鬢邊的汗珠,甚至彎身俯在床邊,輕柔的支起她的頭,拭去她頸後的虛汗。

  好香。這男子傾身俯在她身上支著她後腦,讓她聞到了來自他胸前衣襟散發的優雅香味,間或含有一股迷人的男性氣息。

  她覺得似於有點醉了。

  他是誰?她好想看看這麼一位細心溫雅的男子。她閃了閃睫毛,無力的睜開雙眼時,赫然被一張近在眼前的俊美面容嚇到。

  對方也是一張嚇到的表情,他們兩人卻眼對眼、鼻尖頂著鼻尖的呆愣對望好一會兒,兩人的大腦好像同時罷工,無法運作。

  「啊──」兩人同時放聲大叫,一個往床裡靠,一個往身後的小桌旁跳,彼此像是被獵人嚇破膽的小白兔。

  「元瑛?怎麼會是你在這裡?」剛才一直照顧她的男子居然是元瑛。

  「你怎麼突然就張開眼睛?你想嚇死我啊!」害他被芙蓉嬌美睡顏吸引、想一親芳澤之際,突然讓她那雙骨碌碌的大眼睛瞪呆了。

  怎麼他在幫忙的時候芙蓉不醒,想做「壞事」的時候她卻突然神智清明?她就不能再晚點醒嗎?

  「咦?這不是我的老家嗎?」芙蓉這才東瞧西瞧,這是她的簡陋閨房沒錯。

  她倏地驚愕轉回視線盯向元瑛。

  「元瑛,你……你變回原來的樣子了!」她的腦子現在才開始發揮功用,「啪」的一聲,她兩掌大力的往臉上貼。

  痛死了!「摸」得太急了。這是她的臉沒錯!對!老天,她不是在作夢?!又圓又大的眼睛,小小的挺鼻子,還有她最不滿意自己太過女性化、太過嬌媚的櫻桃小嘴,以及嘴巴裡面在小時候不小心摔斷的一顆牙。

  「謝天謝地,我終於回來了,終於回到我的身體來了!」

  元瑛看她那副高興得想哭又想笑的表情,看得有點失神。

  奇怪,芙蓉的軀體他好歹也佔了半個多月,天天拿著鏡子對看半天,怎麼從不曾看過如此鮮活耀眼的一面?怎麼這副爽朗率性的性子,會比他細心營造出的閨秀風範更明艷動人?

  「男人婆。」他不甘願的嘟嚷一句。快去端桌上的蛋酒、找點事做,別老盯著芙蓉看!元瑛拽拽的回過頭去端碗,誰也看不到他臉上的燥熱。

  「什麼男人婆,現在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女孩了。」哼,男人會有她這麼玲瓏的曲線嗎?尤其是她豐滿的雙乳,這是男人能有的嗎?

  「你在做什麼?」元瑛幾乎是使盡全力一個字一個字吼出來,氣脹的俊臉紅得像關公。

  「你你你……你幹嘛突然回過身來?」她的臉也紅得一塌糊塗。她是看元瑛背過身去了,才偷偷把手放到胸脯上,感受一下她確實是女孩的感覺。誰想到他會……

  「你實在不知羞恥!女孩子家言行舉止要端莊,就算私下獨處也不得放肆。你怎麼可以隨隨便便的就……就……」

  「就怎麼樣?這可是我的閨房,我沒罵你偷窺就已經算是客氣!」不對不對,她要說的不是這個。其實元瑛說得很對,她的確不該如此急躁而做出不合宜的舉止,可是……反正她一對上元瑛,就很難不開罵。

  「我偷窺?」這對他的人格簡直是嚴重污辱!「我做事坦坦蕩蕩、中規中矩,哪時偷窺了?分明是你自己……」

  「姑奶奶我懶得跟你鬥!我餓了,快把蛋酒端來!」她坐躺在床榻上,兩手叉腰,一副惡霸當道的德行。

  「你實在是……」元瑛霎時張大了口,神情訝異到兩顆眼珠都快掉出來。

  「幹嘛,沒有過壞人啊!」怎麼對她流露如此驚艷的表情?害她亂不好意思的,嘿嘿!

  元瑛一個箭步飛上來,抓起棉被就往她身上用力蓋。

  「喂!你幹什麼,你要悶死我啊?」芙蓉邊咳邊罵,被元瑛莫名其妙的用棉被一包,害她整個人只能露出個頭。「你要熱死我嗎?混蛋元瑛!」

  「不准你把被子掀開!聽到沒?!不、準、掀、開!」

  「幹嘛呀……好……好嘛,不掀就不掀,我就這樣包著行了吧?」幹嘛露出這麼嚴肅的認真表情?她還是比較喜歡元瑛被她氣得七竅生煙的逗趣反應。

  元瑛背著芙蓉端坐在床榻邊,他需要冷靜一下,現在不方便立即起身。

  芙蓉沒穿肚兜,她上身只穿著一件雪白的中衣。他原本還沒怎麼注意到,直到方才芙蓉坐在床上叉腰挺起胸,他差點眼睛噴火。

  在那層羅衫包裡下的女性胴體,胸前的柔嫩蓓蕾轉化為堅挺的珍珠,頂在衣棠裡,露出明顯而誘人的丰采,令人垂涎……

  不行!他不能再繼續想下去,否則體內迅速竄燒的熱流會一發不可收拾。

  「你就這樣坐著,我餵你把蛋酒吃下去!」他背著芙蓉憤然起身,走向小桌爐上籠熱著的蛋酒盅。

  「你真要餵我?」他這是幹嘛呀?居然委屈他自己做這些卑微的工作。

  「少囉唆,把嘴張開!」元瑛也不知自己是哪來的火氣──搞不好是慾火的轉換。「不要喝太快,小心燙到!」

  芙蓉眼睛張得大大的,乖乖吞下元瑛一匙匙餵進她嘴裡的溫熱蛋酒。他到底是在生氣還是在害羞?不過他伺候得很好,就放他一馬吧!

  「芙蓉,你……每回月事來時,都會痛成這樣嗎?」雖然他一個大男人實在不方便問,但對她在月事期間虛弱嬌懶的狀況,覺得真是不可思議。

  「你們男人當然不知道當女人的辛苦,我幾乎每個月都得被折騰成病貓一個星期,煩都煩死了。」為什麼別的姑娘都可以順順當當的度過生理期,就只有她為了每月的難過與疼痛苦惱?

  「還好我們的靈魂及時換回來了,否則看你這副被整得可憐兮兮的模樣,我不知道自已撐不撐得了。」他一邊喂芙蓉,一邊小心擦拭她嘴邊的殘漬。

  「沒辦法,我的體質天生怕痛。對別人只有一分兩分的痛,到我身上會變成十分十分的痛。再一碗!」這熱熱甜甜的蛋酒味道不錯。

  元瑛認命的起身歎氣。「難怪你會被我阿瑪打昏。」他乖乖的又盛滿一碗蛋酒,坐回床沿伺候芙蓉。

  「耶?對呀,我明明是被他拖去刑房挨板子,怎麼打一打,咱們就換回各自的身軀?」難不成她天生欠揍?

  「不曉得,一切都只能說是巧合吧……不要喝那麼急啦!」這女的真不夠文雅,老是惹上他。「在你昨天挨板子的同時,我正倒在你現在的床上動彈不得,渾身無力,下腹一陣一陣的痙攣,難受極了。」

  「對對對,我每次月事要來時,就是會犯這毛病。」她興奮得好像終於找到同病相憐的受難者。「可是我還是不懂,為什麼我們兩個又換回各自的身體了?」

  「也許我阿瑪打昏你之際,我也正好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兩個靈魂就這麼昏昏沉沉的換回來了。」

  「原來……那早知如此,當初被顧太醫救回來之時,我們趕緊一拳打昏彼此,就不會靈魂錯體這麼多日子。」

  「和我靈魂錯體不好嗎?」連元瑛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到芙蓉這麼說,就忍不住一股慍怒。

  「凶什麼啊。」這男的有病!「就算這段日子是人生難得的體驗,可是你知道我天天在你家提心吊膽有多累嗎?」

  「不是有元卿罩你嗎?還有什麼好怕的?」

  「誰要靠他罩!姑奶奶我單槍匹馬就夠了,你在我家時不也是孤軍奮戰!」要嘛,大夥一起受苦受難、平等相待,別以為她是女人就得賞她個特別優惠。

  「我阿瑪打你的事……我很抱歉。」雖然他現在臀部仍在疼痛之中,但他還是覺得有愧於芙蓉。

  「打是打在你身上,應該是我向你道歉才對吧。」怎麼會是元瑛垂下雙眼、滿臉愧疚?害她怪不自在的。

  「元卿把你寧死不招出事實的經過告訴我了。我……很抱歉,讓你一個女孩子家挨板子。」

  「我……這……」這傢伙沮喪的模樣怎麼這麼好看?「挨挨板子也不錯啊!你看,這麼一挨,不就換回彼此的靈魂了嗎?這樣多好啊,以後我們就不必糾纏不清,煩死人了。」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元瑛的雙眸依然低垂,可是陰沉的語氣中流露隱隱的不悅。

  「你說什麼啊?」芙蓉僵硬的扯著嘴角,故作豪邁。

  「你上次……不是還說你仰慕我嗎?」雖然那時的他仍是「芙蓉身」,但內在的男性靈魂除了對她的惡作劇大感意外,另有一波莫名而隱隱的漣漪。

  芙蓉覺得臉上的燥熱都燙到耳根去。這是什麼氣氛?這種流轉在兩人之間的無形引力究竟是什麼?這感覺她從見到元瑛第一眼起就產生了,但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強烈。

  「上……上次故意吻你是鬧著你好玩,想看看你出糗的笨模樣而已,哈哈!你該不會信以為真吧,大白癡?」她已經努力裝出以往的悍勁,可是怎麼她的口氣軟趴趴的,像是在背書似的生硬?

  「如果我說是呢?」元瑛忽然抬起微怒的雙眼,懾住了芙蓉緋紅的臉,心頭劇烈的撼動震得她腦袋發脹。

  元瑛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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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百草園,曉霜掃校



蘭京--側夢美人--第六章





第六章

  他討厭芙蓉。打從在元卿身旁看見她的第一眼起,元瑛就這麼覺得。可是那時他並不認識芙蓉。

  他不知道芙蓉的家境如此「清寒」,連個隨身伺候的丫鬟也沒有,只有一個偶爾充當她的侍女的廚娘。從芙蓉開朗爽直的外表一點也看不出來,她是生長在這種環境。她為什麼從不自卑,在眾多格格貝勒間也不曾流露攀權附勢、阿諛奉承的醜態?她為什麼總是開開心心、自在率性的過日子?

  那她在靈魂錯體時,一定天天在元瑛家裡吃香喝辣,痛快享受奢侈豪華的貴族生活。可是她居然沒有!

  聽元卿說,芙蓉每天認真的執行元卿的吩咐。叫她背宮中入值的規矩流程,她真的乖乖從黑夜通宵背到天明。教她平日元瑛應行的禮儀,她再疲憊也不曾喊累。明明想家想得緊,卻硬是按捺住自己的思念,好好扮演元瑛身為一名貝勒應有的規矩。

  她為什麼不抱怨?為什麼總能把這一切拋在腦後,精力充沛的和他針鋒相對?神經駑鈍的她又為什麼會想到替他送來精緻的日用品、怕他在寒酸的左家過得太委屈?為什麼?

  他輾轉反側多少回,夜夜不成眠,仍然想不出答案。昨天換回靈魂,回歸自己身軀後,他立刻跑到元卿那兒探討他日夜思索的困擾究竟為何。

  元卿沒有回答,只是笑著反問他:「你知道何謂朝思暮想嗎,三哥?」

  他當場紅著臉竭力抗辯,元卿只顧著呵呵笑,根本不把他的反駁與否認當回事。

  他對芙蓉朝思暮想?怎麼可能!這個男人婆的惡行惡狀狂放得教人「沒齒難忘」,令他不想也不行。元瑛沒見過比她更不拘小節、快意豪邁的怪物。她是女人咄,可是她懂不懂什麼叫端莊、什麼叫文雅、什麼叫矜持?每次和她見面,沒有一次不惹火他,沒有一次不翻臉,這是什麼女人?

  可是上回她以「元瑛貝勒」的身份,送了許多東西到左大人府上時的落寞模樣,看了真教他渾身不對勁。似乎有點期待芙蓉像以往生龍活虎的跟他槓上……

  亂了,他的心思全亂了。

  他沒有喜歡芙蓉,絕對不可能!他只是……有點「在乎」她而已。可是他卻無法接受芙蓉剛才說的話──

  「為什麼你覺得和我糾纏不清煩死人了?」

  「當然煩死了!」其實不會耶,芙蓉暗忖。「我……我們之前那種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樣多怪異。而且你人長得又高,錯體期間你都不曉得我有多少次走路不小心敲到腦袋,痛得半死。」

  「你厭煩的是錯體的事,那我呢?你也厭煩我嗎?」元瑛逼近芙蓉那顆露在棉被外的小腦袋。

  「你……你別靠過來……喂!你已經爬上我的床了!你是不是有病,幹嘛要逼得這麼近問話?」芙蓉不得不哇哇叫以壯聲勢──只不過音調有點氣虛。被元瑛那張精緻俊雅的臉近距離逼視,讓她既期待又有點提心吊膽。

  「左芙蓉,我沒嫌你就已經很給你面子了,你居然敢反過來厭煩我?」這男人婆不受點教訓,不知道他元瑛貝勒的厲害!

  「喂喂喂!你怎麼可以這樣……爬上我的床威脅我?你還敢有事沒事罵我沒規矩,你自己卻卻卻……卻手腳比我還不安分!」老天,她的嘴巴為什麼無法控制地結巴起來?遜斃了!

  「你不是以大膽行徑見長嗎,怎麼這回倒害羞得像個小姑娘?」好可愛,元瑛看得心癢難耐。原來芙蓉看似大膽豪放,事實上……嗯,他打算好好求證一番。

  「我看你上輩子八成是死在床上的,怪不得這輩子老往別人床上爬!」她在元瑛家也有過他好幾次和元卿聊著聊著,就坐到元卿床上去了。這像話嗎?

  「除了元卿的床之外,我這還是第一次爬上別人的床。」他和弟弟元卿在十五歲以前,都是同榻而眠,難免有些「慣性」難以改變。「我倒也覺得奇怪,我怎麼會對你這張床也很有興趣。」

  「廢……廢話!你假扮我的時候,每夜不就是在這兒就寢的。你喜歡它的話,那送給你好了嘛!」

  「床上的人也送給我嗎?」

  「你……你你你你……」芙蓉的心臟差點爆炸。

  哈哈,原來這男人婆是這樣逗著玩,他終於逮到整治她的方法。

  「你的臉怎麼紅成這樣?你沒和男人這樣面對面的說過話嗎?」他雙手撐在芙蓉坐在床上的身子兩側,不管芙蓉的臉怎麼左閃有轉,就是避不了元瑛緊迫盯人的攻勢。

  「怎麼可能沒有!可是沒一個和我說話的男人會像你這傢伙這麼……這麼……」她的舌頭又打結。

  「怎麼樣?」看芙蓉閃閃躲躲的視線,他更加確定芙蓉一直在逃避的是什麼。「喂,你看著我說話呀!」

  「才不要!」啊,元瑛開口說話時,他的吐息溫暖的吹拂她臉上,那感覺令她心底一陣酥麻。她快被迷醉了……

  她好喜歡這樣的感覺。

  「你好奇怪。平常在人前的行徑,好奇又狂放得令人無法恭維,什麼話都敢講、什麼事都敢做,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不懂什麼叫『面子』。怎麼私下單獨相處,你卻表現得像個嬌滴滴的大家閨秀?」據他瞭解,女人在外的形象總是比較拘謹端莊,一旦關起門來私下相處,又是另一個樣。芙蓉正好與大多數女人完全相反。

  「我本來就是大家閨秀,都是被你這娘娘腔氣壞腦袋才會沒氣質。」他們現在的姿態好怪異。元瑛像匹優美的豹子撐伏在她眼前,她則像是用棉被包成的菜肉卷,供在元瑛身下任他垂涎。

  「娘娘腔?」他瞇起了頗為不悅的雙眸,這是他最敏感的字眼,尤其這話是由芙蓉口中說出,聽來分外刺耳。「左芙蓉,就算我的言行舉止不夠陽剛,但我身為男人的本質依舊不變。」

  「什麼男人本質!你不也老罵我男人婆,我們的本質一樣啦!」芙蓉豁出去了,反正她看準元瑛是不打算撤身,乾脆大家一起耍惡霸。

  「不一樣。你的本質之一是好奇,而男人的本質……」他瞇起雙眼,流露邪魅的笑容。「是好色!」

  芙蓉的耳朵才剛接收到「好色」二字,兩片櫻唇同時被元瑛的吻攫去。

  元瑛的嘴唇好柔軟!這是她一片漿糊的腦海中唯一殘存的意識。是什麼東西溫軟濕潤的不住舔著她、輕吮著她的雙唇?

  這是種完全陌生的感覺,從沒有過的體驗。

  等她回過神來,表情呆滯的連眨了好幾回眼睛,才發覺元瑛的俊逸臉龐早已在她面前等待著。他那一抹笑容,意味深長。

  「和你上次胡鬧的惡作劇比起來,這才叫做吻。」果然不出他所料,芙蓉看似豪邁不羈,和男人一樣肆無忌憚,實則根本沒什麼男女經驗,實戰經歷尚在嫩草階段。而他這匹老牛看似溫文儒雅,實則……

  唉,改天再教導她:天下烏鴉一般黑,世上男人皆好色!

  「這……吻?」她糊成一團的腦袋仍在混沌發燒的狀態,語言功能略微失常。

  「嗯……勉強算是。」他跨坐在裡著棉被的芙蓉身上,認真的思索後才皺眉回答。

  芙蓉半躺半坐的呆看著「騎」在她身上的元瑛,但焦點只凝聚在剛才帶給她奇異陌生感受的部分──元瑛那張優美卻熾熱的雙唇。

  「喂,男人婆!別用這種眼光盯著男人看,男人可經不起女人如此迷醉眼神的挑逗……」他才雙手環胸的輕鬆笑著警告,卻被芙蓉以舌微微潤唇的動作懾住,渾身肌肉霎時繃緊。

  他知道芙蓉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出於下意識的動作。她不知道這種動作對男人的感官會帶來怎樣的刺激,可是元瑛知道。

  「為什麼剛剛那個……只能勉強算是個吻?」吻就是吻,居然還有程度之分?

  「那還稱不上真正的物。」不行,千萬要冷靜。芙蓉的母親隨時會闖進來──這一家人說闖就闖,根本不來「傳喚」、「叩門」那一套。這種不太安全的場合,不適合做太激情的發洩。

  「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若非他不希望與芙蓉唇齒糾纏之際殺出程咬金,他早吻上去了。

  可是芙蓉卻突然被他大手拉出棉被,將她的小腦袋枕在他結實的手臂上。被摟在元瑛胸膛上的芙蓉,這才切實體會到她的身形有多嬌小。

  「男人和女人不一樣。」元瑛輕輕呢喃著,纖長的手指撫著她披著劉海的前額,順著她粉嫩的左頰滑撫而下,游移至那兩片柔軟嬌艷的紅唇,以手指愛憐的撫弄著、享受著那份觸感。「我不太想在現在告訴你什麼是真正的吻。」

  可是他的行動卻完全不受理智控制,不斷的以拇指摩挲著芙蓉越發紅潤的下唇。

  「我們……靈魂錯體半個多月,應……應該都很熟悉彼此身體的感覺。可……可是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感受?」元瑛不吻她嗎?芙蓉的心狂亂的跳著。雖然他的唇一直猶豫不決的在她眼前徘徊,可是順著她下唇微微探進她嘴裡的拇指,已經帶給她前所未有的刺激。

  「所以我說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生理的反應、心理的觸動,都不盡相同。」元瑛聲音輕柔到幾乎聽不見的地步,而言語之間唇舌產生微微交融的氣息,深深的刺激著她敏感的神經。

  「那……我的反應會不會很怪?會不會跟別的女人都不一樣?」她現在倒挺怕自己在這方面太與眾不同。

  元瑛不住地咯咯輕笑。「你的一切和所有女人都差太多了。」

  不管他說的是「差別」太多還是「差勁」太多,她的全副心思全被元瑛的笑容汲走,無暇反駁。

  她知道元瑛很好看,可是錯體期間的芙蓉在鏡前再怎麼笑,也笑不出元瑛此刻散發的優雅氣質。他真的是個內外皆美的美男子,這樣的靈魂與這樣的肉體是最完美的結合,任誰都取代不了的魅惑特質。

  「你要聽好,別隨便用這種眼光瞅著男人,否則早晚會出事。」

  「出什麼事……」她癡癡迷迷的看到有點呆滯。

  元瑛猛地收縮手臂,芙蓉因而貼近的雙唇完全被他的吻奪去。他溫潤的舌不斷在芙蓉唇間探索撩撥,似乎在探索什麼、挑逗什麼。最讓她難以承受的,是或緩或急的輕吮,隨著他加重力道的手臂,懷中的芙蓉被他摟得更緊。

  「看吧,這就是用眼睛勾引男人的下場。」他滿足而慵懶的笑著。「可是我滿喜歡蛋酒的味道。」

  芙蓉一時間還迷迷糊糊的反應不過來,又讓他趁她不備探舌入她口中,吸吮香甜醉人的蛋酒餘味。

  她覺得自己像是回到靈魂出竅的那時候,渾身輕飄飄、腦袋昏沉沉。隨著元瑛唇舌的逐漸狂野,放肆的翻攪著,引誘她回應,企圖與她的舌頭更熾熱的糾纏,她的本能首度燃起火焰。

  「芙蓉,吻我。」他感覺到她的好奇與猶豫,元瑛再一次撩撥著她的紅唇,以火熱的舌再次激情邀約。

  她大膽的以元瑛的方式回應他,兩人同時陷入感官的強烈刺激中。元瑛的手隨本能而上,撫揉起她豐潤的乳房,隔著薄衫挑弄著她敏感的蓓蕾,直到它因激情而繃緊、挺立,猶如柔軟的珍珠一般,任他摩挲。

  她不自覺的顫抖著,被這份陌生而奇特的快感左右。元瑛的手逐漸攀上芙蓉的衣襟,沿著衣邊遊走,他想確實的用手享受她的肌膚觸感。靈魂錯體的期間,他天天都在跟自己的理智與情慾、好奇搏鬥。「安分守己」的過了這半個多月,現在終於可以盡情放任自己。

  當他的手伸進衣襟,撫著她瘦小肩窩的一剎那,肌膚與肌膚赤裸的觸感令她震顫,但元瑛來回糾纏的深吻吞沒了她的驚喘。她只覺得醺醺然,而令她迷醉的不是方才元瑛餵她的蛋酒,而是他帶給她的灼熱體驗──

  「藥膳燉好羅,芙蓉,快點來……」左夫人開開心心的兩手提著熱鍋,大腳一踹,破門而入。一時之間床上擁吻的兩人嚇呆了,左夫人也是「啊」地張著大嘴大眼,和他們呆愕的沉默對望好一會。

  三人全都靜止不動,房內悄然無聲。

  「對不起,我忘了拿碗筷來,你們繼續!」

  左夫人慌張的放了熱鍋在桌上,旋即摔門出去,興奮的奔往廚房的反方向。

  「糟糕!」元瑛俐落翻身下床,仍不忘回頭細心的替芙蓉拉上衣襟、蓋上棉被。「現在不走,等一下鐵定插翅難飛!」

  「你……你別慌啊!」看他迅速披上黑貂披風、理好衣裝的身勢,芙蓉比他還慌,「我額娘她不會對你怎樣的。」

  「我當然知道她不會對我怎樣,她只會呼朋引伴的把這屋裡的所有人召到門外來觀賞!」他好歹跟左家人相處了半個多月,他們的特異行為他不會不清楚。

  「告辭了,你好好保重。」他繫好衣領帶結,優雅的疾如勁風,旋掃而去。

  「元瑛!」

  芙蓉突來的叫喚止住他飛至房門口的身子。一回眼,但見芙恭急切攀在床邊的嬌弱模樣,他心頭一陣悸動。

  「你會不會再來看我?」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像棄婦似的如此祈求,只是在倉卒間坦白的表露心中的感受。

  元瑛流露俊美而欣喜的淡淡笑容,他喜歡芙蓉向他祈求的感覺。芙蓉需要他,這意念令他不自覺的雀躍而得意。

  「除非你肯乖乖等我,男人婆。」

  「混帳傢伙!」芙蓉羞憤的摔枕過去,而元瑛早已不見蹤影。「這種時候還不忘嘴硬的跟我鬥!」

  她兩手環胸,惡狠狠的重哼一聲,死盯著躺在地上的枕頭,巴不得瞪死這個暗算元瑛不成的沒用東西!可是她兩頰緋紅嬌艷,心中軟軟甜甜的感受漾在臉上,帶起不甘不願又嬌羞的笑容。

         ※        ※         ※

  「你阿瑪和哥哥們好奇怪,為什麼那麼不屑你?」芙蓉塞了滿嘴喇嘛糕,兩頰鼓鼓的。

  「不要邊吃東西邊說話!」真受不了。元瑛認命的以白絹拍拭掉芙蓉滿嘴的殘屑。「我阿瑪、兄長們,以及許多親戚,對我向來如此,都這麼多年了,大家還不是相安無事。」

  「是嗎?可是我很討厭他們這樣的態度。」

  「噓!」他趕緊低聲制止。「別忘了這是我家,小心隔牆有耳。」

  自從上次在芙蓉家被左夫人當場目擊他倆的激情演出後,元瑛再也不敢上她家探望,因為他知道從此以後到左家去看芙蓉,門窗外鐵定埋伏了一窩看好戲的人。沒辦法,只好改以芙蓉上元瑛家,他倆才得以見面。還好芙蓉的月事已近尾聲,身子與氣色也明顯好轉許多。

  「我知道你阿瑪是嫌你胸無大志、沒出息,可是事情好像不單單如此。」她和敬謹親王交手過,這點她不會看不透。

  「大部分的人都賺我太沒男子氣概。」他平淡的輕揚嘴角,動作纖雅地替她斟上熱茶。

  「沒男子氣概又怎麼樣,能傳宗接代就好了。」

  元瑛才剛湊上自己嘴邊的茶一口倏地噴出。「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這能聽嗎!」連他一個大男人都羞得手足無措。

  「我說的不對嗎?有男子氣概並不見得就是好男人,真正的好男人要看的是內在。」她從小就和哥哥們混在一塊兒,對男人自有她獨到的見解。

  「我看全世界也只有你會這麼想。」可是他喜歡芙蓉驚世駭俗的言行和論調。沒想到她粗糙的性格中,也有能切入他細膩感觸的一面。「不管內在好壞,一個男人沒有豪邁的男人樣,就免不了遭人冷眼評判。」

  「真過分,你保有你天生的性格不行嗎?他們憑什麼論斷你?只因為大部分的男人都很陽剛,就有資格排擠打壓陰柔的男人嗎?」

  「是這樣沒錯。」現實社會就是如此殘酷,但聽到芙蓉的仗義執言,他心中有股說不出的快感。

  「你都不會生氣嗎?」她光想像就快氣炸了,而元瑛這傢伙卻一直悠悠哉哉的笑個不停。「你都不覺得委屈嗎?」

  「我已經過了那段時期。」他輕輕一笑。

  自少年時代起,他不知受盡父兄多少責罵羞辱,甚至想強行改造他的性格,使之扭回「正軌」,當一個正常的男人。那段日子他所受到的心理壓力與煎熬,只有他的額娘和弟弟元卿知道。

  不正常的男人!這幾個字在他少年時代便深深烙在他脆弱的自尊上,他甚至被迫證明他確實是個男人──如芙蓉剛才隨口胡說的,能傳宗接代。

  「你怎麼解決?跟鄙視你的人妥協嗎?」如果他真這麼做,她會第一個鄙視他。

  「你別這樣看我,我又沒得罪你。」他咯咯笑起。光看芙蓉鮮活靈動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我也不願妥協,卻又不能得罪我的父兄們,只好裝!」

  「裝?」

  他聳聳肩,無所謂地挑著眉。「在人前裝作我很男人味的孤僻樣子,裝作很大丈夫的架式。在至親的人面前或獨處的時候,我就可以自由自在過日子。」

  「這樣活著不累呀。我看你八成自己都快裝不下去,只好越來越清心寡慾,什麼功名仕途,乾脆全都不要了。接觸的人越多,裝得越辛苦,不如當個不起眼的無名小卒。你喔,真沒志氣!」她忍不住哼他一聲。

  「我若有志氣,就不會在這裡和你閒磕牙。」不過他越來越難掩得意的笑容。他一直以為世上最瞭解他的,只有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元卿,沒想到和他認識不到一個月的芙蓉,竟能直搗要害,每每一開口就說中他的心坎。

  「何必裝呢?別人不喜歡你就隨他們去嘛,人要流露本性才活得自在坦然。像我就挺欣賞你的真性情。」簡直是她終生傚法的超級典範。

  「你欣賞我?」

  「嗯……一點點啦!」最好別招供太多,免得又被他佔盡上風。「我原本也不太喜歡你的娘兒們樣,後來才漸漸發覺你的優點還滿多的。」

  「例如?」他興致勃勃的靠在兩人中間隔著的小炕桌上。

  「你很細心,不過有點雞婆。你很有文采,不過太會隱藏。你很重視家人,不過你太會裝了。你很……」

  「喂!你這是在捧我,還是在損我?」元瑛故作一副惱火的模樣,臉上想笑的嘴角卻忍不住抽動。

  「你很會照顧人,上回到我家去就把我伺候得挺舒服的。你很會……呃……」順著上回的記憶一路回想,芙蓉突然臉紅得說不下去。

  「我很會怎樣?」他整個身子都俯在炕桌上,逗趣的靠近芙蓉火紅的臉頰明知故問。

  「這個炕火……好像太強了,坐起來真不舒服。」她不安的移動身子,遠離元瑛。

  「芙蓉,老實招,我到底很會怎樣?」他擺出威嚇的低鳴。

  「你很會落跑啦,一遇到狀況就逃之夭夭。行了吧!」是他逼人太甚,她才不得不口出惡言。

  「喔。」元瑛像洩了氣的皮球,頹然坐回身子,垂頭喪氣。

  他怎麼不說話了?芙蓉良心不安的窺望著他沉默的側面,兩人靜靜的各自思索各自的事,沒再交談。

  她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

  「其實……咳,我很喜歡你的吻。」她很小聲、很羞怯的坐回炕桌邊低喃。

  「嗯。」他還是垂著頭,神色沮喪。

  「我說我很喜歡你的吻耶!」他怎麼一點振奮的表情也沒有?

  「我聽到了,你不必重複。」他濃密纖長的睫毛低垂著,雙眸看來更加朦朧醉人。

  他越沉靜,芙蓉就越不安。偷偷瞄了他好幾眼,他都一直沒什麼反應。她緩緩低下視線,焦點又情不自禁的集中在元瑛優美的唇上。

  上次那個吻的感覺真的很……很怎麼樣她也形容不出來,因為現在她腦子裡只充滿著一個念頭。

  「元瑛,喂!」她輕聲喚著,微微拉扯他架在小炕桌上的手肘。

  「嗯。」他的注意力仍未放回她身上。他一直在深思芙蓉方纔那句話:他擅長落跑,一遇狀況便逃之夭夭。她說得沒錯,他在性格上的確有點逃避傾向,可是為什麼芙蓉總能隨口說說,就說中他的要害?

  他的偽裝功夫練得如此深厚,她為何總能簡簡單單地識破?

  「你可不可以再吻我?」

  「嗯。啊?」他突然聽清楚身邊傳來細微而害羞的要求。「你說什麼?」他沒聽錯吧?

  「你不願意?」她已經有點心靈受傷的羞愧神色。

  「為什麼會想要我吻你?」看到芙蓉難得流露的少女嬌羞模樣,就算他原本不想,現在也無法控制本能的驅策力。

  她其實是非常甜美的女孩,蘋果般的臉蛋及晶燦靈活的一雙大眼,十足十的娃娃氣息。如此容貌卻配上了張性感的豐潤紅唇,小小的、軟甜甜的,像是期待他前來品嚐的鮮美果實。

  可惜她個性太野,抹殺了不少天生嬌艷的容姿。但現在這副羞答答的小女孩模樣,看了實在教人又愛又憐。

  「因為……我很喜歡那種感覺。」她頭低得下巴都要貼在胸前,十隻手指焦躁的絞來扭去。

  「哪種感覺?」元瑛避開炕桌,爬向她身邊。

  「就是你吻我的感覺,還有……你抱著我的感覺。」她呢呢喃喃的字句全糊在一塊兒,可是元瑛聽得懂。

  「你喜歡?」他探近她低垂的小臉質問。「真的?」

  「嗯。」她老實的抿著嘴點頭,卻不敢看低下頭來凝視她的元瑛。

  「你好像一旦害羞起來,就不太敢看我。」

  「才沒有。」不過她的眼睛的確一直低垂的斜向元瑛的反方向。

  元瑛的舌尖突然舔向芙蓉的雙唇,跪坐在炕上的她愕然一回眼,看到元瑛竟像貓似的低伏在她身前,由下往上,抬起頭來舔舐著她低垂的臉。

「你……」芙蓉兩手往兩側一撐,向後倒坐在炕上。「你怎麼這樣吻我?你上次不是這樣的……」

  「戲法人人會變,巧妙各有不同。」他溫馴的笑眼春意無限。

  她低頭看著這張醉人的俊逸臉龐半晌,一種無形的引力正吸著她,誘導她前進。她稍稍低下唇,主動吻上元瑛,才輕輕點了一下就立刻退回。

  「別怕,再來。你只是碰到我的嘴唇而已,它不會咬人。」

  芙蓉被他逗得竊笑連連,稍做鬆懈後,她大膽的再次吻上元瑛。她的舌尖還正猶豫不決,元瑛的就已深入她口中挑逗她、勾引她。

  她倏地想後退,卻被元瑛快手一攔,勾住她的脖子,便把芙蓉的唇緊緊壓在他的唇上,任憑他放肆的舌頭在其間翻攪糾纏。

  就是這種感覺。元瑛誘人的挑逗總會引發她一股奇興的亢奮,她從不知道這種感覺會形成渴望,一次又一次,令人期待能有更多。

  「你今天衣服實在穿太多了。」他貼在她唇上輕笑,隨即又繼續無止無休的深吮。

  啊,對呀,這次她是衣冠楚楚的來元瑛家作客,不像上次,身上僅著中衣,可以讓他輕鬆探手入她衣領中,撫摸她的肌膚,享受彼此肌膚相觸的感覺。

  好可惜,她對那種陌生的感覺也充滿好奇,不過這次恐怕──

  她突然驚慌的張大雙眼。什麼東西從她腰際穿透重重衣衫,鑽上她覆在衣物中的乳房?

  「你不喜歡嗎?」他開心的吻著她的臉龐,手指撥弄著她的乳尖,引發她觸電般的反應。

  元瑛熱切的吻及不斷愛撫她的手指,令她忍不住嬌弱的輕喘,渾身不由自主的打著哆嗦。「元瑛,我……我是不是很壞?」

  「為什麼?」他有一下、沒一下的舔著她的紅唇。如果可能的話,他真想聽聽芙蓉嬌柔的呻吟。

  「我覺得我很壞……」因為她知道好女孩行為不該如此狂浪,可是她喜歡元瑛碰觸她、吻她的感受。她發覺自己好像醉了,酣然享受著前所未有的快意。

  「相信我,你一點也不壞,而且你很坦白。」他笑著貼著她的小巧鼻尖,兩手在她衣內摩挲著她的乳房、她光滑細膩的背。「你的反應很正常,只不過……好像比一般女孩還要敏感。」而這正是他內心不住癡狂的原因,直想探索她的每一寸肌膚,感受她每一分微妙的反應。

  「元瑛,我好像……有點頭昏……」她話還沒說完,兩眼一花就往炕後的榻上翻倒,怪的是元瑛也在同一刻暈眩,跌到炕下冷硬的地板上。

  「噢……痛死了!我的屁股……」芙蓉爬坐起來揉著身子。「對不起,元瑛,我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等芙蓉定眼一瞧,才轟然驚恐大叫:「元瑛!你……我……」

  「怎麼了?」他後腦痛得要命,八成敲到了,他趕緊低頭揉著痛處。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芙蓉的怪叫簡直快掀翻屋頂。

  「你能不能小聲點?我的頭正痛得厲害……芙蓉?!」換他沒命的破口大叫。「我們怎麼又錯體了?」他用力的眨了好幾次眼,可是杵在他面前的的確是他自己的軀體。

  「為什麼這樣?我們不是好不容易歸回各自身軀了嗎?怎麼又靈魂錯體了?」老天,惡夢不是已經過去了,為何此刻再度重演?

  「三貝勒!發生什麼事了?」房門外的僕役關切的呼喊著。

  「沒事,你們先不要進來!」元瑛一喊,才發覺聲音不對。「芙蓉!快命令他們別進來,否則我來不及整好衣服。」

  「滾啦!全都給我滾!你們這些混蛋,沒一個是好東西!還我身體來啦!」芙蓉吼完,哇的一聲就伏在炕上大哭。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她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現在正頂替著他的身子。「你叫這麼大聲,給下人聽到了,傳出去有多難聽!」

  「我不管、我不管!你把身體還給我!還給我!」

  擔憂的闖進來的僕役們沒一個不紅著臉張口結舌,看著元瑛貝勒又哭又鬧的捶打著左大人府上的芙蓉格格,而芙蓉格格衣衫一片凌亂,內裡的雪白中衣還由腰際露出一大截……

  「你快把身體給我!那是我的!」芙蓉慟哭怒斥。

  「你住口!」

  完了,現在發飆也來不及了。不僅他的形象全毀,這下連芙蓉的名譽也有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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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百草園,曉霜掃校



蘭京--側夢美人--第七章





第七章

  「又錯體了?」被元瑛的僕役匆匆請至敬謹親王府的宣慈貝勒,涼言涼語的看著男不男、女不女的芙蓉及元瑛。

  「幹嘛找他來?」芙蓉不太爽宣慈這個人。

  「你等一下。」元瑛的靈魂附在芙蓉的軀殼內,步履優雅的走向外廳關上門。「現在狀況不比以往,若不找宣慈來幫我們,我倆就真的孤立無援了。」

  「有元卿啊!雖然他還看不見東西,可是他給我們的幫忙絕對比這家……比宣慈貝勒強!」好險沒說錯話。方才宣慈眼角掃來的一道寒光,冷得她心頭發顫。

  「你還不知道?」元瑛頗感意外。

  「知道什麼?」

  「元卿這段期間不會在府內,他得趕去承德會見邊關的朋友。」芙蓉替他挨板子的那天,元卿把亭蘭與宣慈約在府裡聚會,就是為了向大家交代這件事,以及他暫時抽身後的查案事務的處置。

  「承德?」他什麼時候不去,為什麼偏在大伙又是一團亂的時候走?

  「我不管你們在玩什麼錯體遊戲,只想知道下周的狩鹿慶典到底誰要出席?」宣慈對別人的事才沒興趣,他只關心必要的問題。

  「我現在只想找個法子換回靈魂,哪有心情管你什麼慶典不慶典!」找宣慈來幫忙,根本就是個錯誤!

  「芙蓉!」元瑛趕緊阻止芙蓉的氣焰,看宣慈的眼神就知道,芙蓉惹毛他了。「你得以『元瑛貝勒』的身份出席慶典才行,這是元卿離去之前,大家瞞著亭蘭做的決議。」

  「『大家』之中並不包括我,這事我一點都不知道!」更何況她才不屑聽宣慈造傢伙指揮。

  「可是亭蘭有危險啊,你難道連朋友的安危也不顧?」元瑛苦口婆心的勸著。

  「蘭兒?」她排斥的態度果然轉而變得熱切關注。「蘭兒有什麼危險?」

  「宣慈和元卿正在調查的案子的幕後兇手要對她不利。因為對方已經知道宣慈他們的秘密查案行動,三番兩次暗算宣慈,阻撓他的工作,現在連亭蘭也有危險。」

  「那怎麼辦?快叫蘭兒撤手啊!」芙蓉焦急起來。

  「你想亭蘭那麼悍烈的個性,一旦告訴她真相,她會願意撤手嗎?」元瑛一想到這兒就渾身提不起勁。

  「不會。」她很瞭解好友的脾氣。「可是蘭兒怕鬼,你們可以針對這一點去嚇她,讓她撤手這件案子。」雖然這麼做有點對不起亭蘭,可是芙蓉不得不以生命安全為優先考量。

  「話是沒錯,可是……」元瑛十分為難的瞟了宣慈一眼。

  「你和元瑛負責保護好亭蘭就對了。」宣慈大刺剌的敞著兩修長腿,慵懶霸氣的坐在大椅上撐著俊臉發號施令。

  「這可是攸關蘭兒生死的大問題,你憑什麼替她擅作決定!」也不想想他算老幾,哼。

  「就憑我是她的男人,這理由夠充分了吧?」宣慈陰陰的揚起一邊嘴角,睥睨一臉愕然的芙蓉──雖然她外表看起來完全是元瑛的德行。

  「你……你跟蘭兒……」他們倆什麼時候湊成一對了?

  「好了好了,這些都不是重點。」元瑛趕緊拉回主題。「重點是,芙蓉,你得在狩鹿慶典上看好亭蘭,提防她週遭的動靜。」

  「你使了什麼卑鄙手段拐走蘭兒的?」她的蘭兒一定是不小心中了宣慈的奸計,否則已有未婚夫的蘭兒絕不會如此輕易的投入他的懷抱。

  「你認為我會使什麼手段?」宜慈淡淡地說,微瞇的雙眼卻殺氣四射。

  「芙蓉,你冷靜點。」元瑛夾在兩人的火氣中求生存。「別人感情的事咱們不要多問,只要好好保護亭蘭不遭人暗算就──」

  「什麼感情?!」芙蓉轉過頭來就對元瑛開罵。「要郎有情、妹有意,兩情相悅才配談『感情』。宣慈根本只是一相情願,就以蘭兒的男人自居,隨便處置她的安危,這我怎麼看得過去!」這對蘭兒太不公平!

  「宣慈不是……」

  「怎麼不是!蘭兒和元卿從小便訂了親,若說保護蘭兒是出於元卿授意,我絕對幫忙。可是宣慈有什麼立場左右蘭兒?」

  「芙蓉,其實亭蘭她……」

  「不要以為你們男人可以自以為是的妄下決定!你們光會以自己一相情願的看法替別人安排一切,有想過蘭兒的立場、蘭兒的想法嗎?啊?!」

  「這些當然有……」

  「你不要囉唆!」她越吼越火爆。「你居然還幫著宣慈拐騙蘭兒,陷她於危險之中。你到底是在幫人還是害人,元瑛?」

  「我當然是在幫人。亭蘭那麼喜歡宣慈,我不幫她還有誰能幫她!」氣死人也,芙蓉這女人為什麼老愛把他的脾氣逼到爆破邊緣!

  「蘭兒她……喜歡宣慈?」她簡直不敢相信。

  元瑛重歎。「這是誰都看得出來的事,連看不見的元卿也感覺得出來,只有亭蘭一個人還在嘴硬的死不承認。」

  「你怎麼知道,元瑛?」她是蘭兒的好友,為什麼都不知道這件事?

  「瞧你這『好友』當得有多差勁!」連這點小事也不清楚。宣慈嘲諷的在一旁冷笑。

  「你!」芙蓉惡狠狠的瞪視宣慈,轉而又向元瑛開炮。「你憑什麼一口咬定蘭兒真的喜歡宣慈?」她才不信!就算蘭兒真的喜歡宣慈,理當是她這個好友率先得知才對。

  「是亭蘭私下親口對我說的。」元瑛被逼得不能不說。

  「蘭兒她……」不知為何,芙蓉的腦中一片空白,呆愣得無法反應過來。

  她親口對元瑛說的?大家也都看得出來蘭兒喜歡宣慈?只有她一個人不知道?她是蘭兒最好的朋友,竟然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問問元瑛你就明白,亭蘭的安危早在我顧慮之中。」宜慈趁著芙蓉自尊最脆弱的時候再予以一擊。

  芙蓉受創的眼神詢問著元瑛,令他侷促不安。

  「宣慈他……自從知道我們錯體的事之後,就請我多在亭蘭身邊關照些,替他留意亭蘭的安全與一舉一動。」

  而這件事芙蓉竟然完全不知道,也沒有人跟她說。

  「你們每個人都知道?包括元卿?」一種強烈的被排斥感充塞著芙蓉,她是被孤立在大家之外的局外人。

  「一開始元瑛就努力的向你解釋,不過我看你這種毫無理性的反應,看來不說也罷。」宣慈從容的瀟灑起身,看都不看芙蓉一眼就筆直離去,只在擦身而過之際撂下一句話──

  「狩鹿慶典你要不要替元瑛守護亭蘭隨便你,能保護亭蘭的人不獨你一個!」

  芙蓉的自尊與信心被完全擊潰。

  「宣慈!」元瑛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想罵也來不及。他說得未免太狠。「芙蓉,你別把宣慈的話放在心上。」他連忙在芙蓉魁梧的身軀旁坐下,輕拍她厚實的臂膀。

  「大家不都是朋友嗎?不是要同心協力的幫助查案嗎?為什麼我老是被排擠在外頭的人?」芙蓉兩眼茫然的垂著頭低喃。「這些事情你們為何要背著我商量?」

  「沒有人排擠你啊,你別想太多。」看她沮喪的眼神,著實令元瑛擔憂。

  「我什麼事也不知道。元卿遠赴承德的事不知道,亭蘭有危險的事不知道,她和宣慈兩情相悅的事也不知道……」她的雙眼忍不住一片迷濛。「就連我在你們之中,只是個無足輕重、自不量力的人也不知道……」

  「芙蓉……」雖然元瑛凝視的是正在哭泣的自己的軀體,可是她發自靈魂深處的創傷,明確的傳入他心底。

  「我知道我比不過你們。我的家世沒有你們好、氣質沒有你們好、才華不好、容貌不好,可是我一直都是真心待你們的……我是很認真的為你們盡我所能、幫助朋友……難道我的真心很廉價嗎?有形的地位、名望才有價值,無形的真心和付出就一文不值?」她忍不住兩隻拳頭貼在眼上,低咽而無助的喃喃自問。

  「沒有人這麼認為,你不要胡思亂想。」

  「你們並不需要我……」她的話語一再被哽咽聲打斷。「我對你們來說可有可無,凡事不用告訴我也沒關係。你們把我當成什麼?我真心拿你們當朋友,而你們只拿我當少爺小姐們身旁的下人──有事就吩咐一聲,沒事就擱在一旁?」

  「不是的……」元瑛這才切實明瞭到芙蓉受創的真正原因。

  一個人再有骨氣、再開朗達觀的面對世俗的貧富差距、階級地位,也有最脆弱、最不可攻擊的底限:自信與尊重。

  而宣慈正是又狠又準的打擊在這一點上。

  「能保護亭蘭的人不獨我一個……」芙蓉捂著淚濕的眼苦笑。「我看能幫元卿查案、整理資料的也不獨我一個,能夠關心你、瞭解你的人也不是非我莫屬。」她算什麼?活像一個存在於少爺小姐們施舍下的寄生蟲,永遠不配與他們平起平坐或真心的坦誠相待,只能被排拒在外頭。

  「你不要被宣慈的話影響!不管足亭蘭、元卿,還是我,沒有一個人不把你當真心的好朋友看待。」他現在後悔剛剛怎麼沒及時賞宣慈兩拳。

  「夠了,隨你們去吧。你們決定我該怎麼做、要做什麼,一切依你們的意思就是了。我什麼都不想聽,也不必知道。」她抹掉眼淚吸吸鼻頭,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但她心底已有了結論。等這些事情過去後,她再也不要接觸這完全不屬於她的領域。

  她寧可孤獨,也不願讓自己的熱誠真切被人踐踏,讓自己最寶貴的真心被別人視做可有可無的玩物。

  「等一下!」元瑛赫然制止芙蓉落寞起身而去的步伐。「你話說完了,現在總該輪到我發言了吧!」

  他嚴厲的態度令芙蓉微微一愣。

  他語氣剛硬是因為他的恐慌。他在方纔的一瞬間忽然感到芙蓉的決定:她打算逃避朋友,打算在心門外開始築起厚厚的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和她心靈相通,可是這個念頭令他心慌──

  他不希望芙蓉改變,他喜歡坦率開朗的芙蓉。

  「元卿急赴承德,丟下我們的事是我不對,我應該記得跟你說,我道歉。可是對於你其他的指控,我完全不服!」

  芙蓉愣愣的眨巴眼睛,任憑元瑛像連珠炮似的開罵下去。

  「你認為你在朋友們心目中的份量還不夠重嗎?你有沒有想到,亭蘭一有感情困擾,是先跑去找誰傾吐?是你,左芙蓉!只不過當時你的軀殼裡裝的是我的靈魂。」

  「可是我……」

  「你不要說話!」現在換他發飆。「你以為元卿會隨隨便便任人接近他,甚至踏進他的書房嗎?我告訴你,就連我,沒有他的允許都無法隨意進去,而他卻讓你一個非親非故的人進入他的個人領域。他對你的信賴和尊重還不夠嗎?」

  「那是因為元卿是好人……」

  「元卿是好人沒錯,但他不是對每一個人都好!我坦白說,尊貴如皇親國戚子弟、一等公侯高官望族,只要他看不順眼的,就算對方再怎麼巴結籠絡,他連瞟人家一眼都不屑!而你,小小一個內秘書院大學士之女,不僅隨時可以自由進出這王府,還能讓瞎眼的元卿為靈魂錯體的你處處關照,他對你還不夠好嗎?」

  「這個……我……」芙蓉現在真是百般愧疚。

  「你對我又該如何交代!」這才是真正最令他惱火的一點。「你居然敢說能關心我、瞭解我的也不獨你一人?你以為我是來者不拒,可以任人隨意搭上的男人嗎?」

  「可是你錯體之後在我家不是照樣吃得很開,成天高朋滿座?」這可是她親眼看見的。

  「因為對方是你的家人、你的朋友,所以我願意接納他們,坦誠以待。可是他們哪一個人對我的瞭解有比你多?」光這一點,他就足以稱之為芙蓉專享的「特權」。

  「我……我只是……」真的嗎?她真的是最瞭解元瑛的人嗎?她突然覺得方才沮喪瀕死的細胞全活跳跳的蹦起來。「元卿也很瞭解你啊!」

  「他是我弟弟,當然瞭解我!」氣煞元瑛。她也不想想元卿當了他二十幾年的弟弟,而她和他才認識多久!

  「我也沒有很瞭解你,像你和宣慈他們這次商量的事,我全都不知道。」她嘟起嘴,像小女孩似的喃喃抱怨。

  「亭蘭不也和你一樣,對案情的行動細節知道沒多少。」她還有什麼好念的?

  「可是你和宣慈現在又來要求我,在狩鹿慶典保護蘭兒,你知道我是什麼感受嗎?我好像只是個備用品。對你們的事不必過問太多,只要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一聲令下就得聽命行動。你們當我是什麼?我想當的是你們的朋友,患難相助的朋友,而不是下人!」

  「我從沒有把你當下人!」元瑛雷霆萬鈞的一吼,嚇退了芙蓉兩步。

  元瑛首次氣到咬牙切齒,他真的快被這個小女人逼瘋,他兇惡的瞪著芙蓉,兩隻拳頭握得咯咯作響。他倆沉寂的對峙著,芙蓉怯懦得冷汗直流。

  「為什麼要說我們是像使喚下人似的操控你?為什麼不說是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才來懇求你?」

  「走投無路?」

  「當上回宣慈、元卿和我達成協議由我來看照亭蘭在狩獵場的安全時,我是個男人。內在外在都是元瑛貝勒!可我怎麼知道我們又靈魂錯體,弄成這副不男不女的局面?」

  「你……你不要吼那麼大聲嘛!」雖然元瑛目前占的是她的身子,用的是她的嗓子,可是她卻覺得她面對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男人,氣勢逼人的男人。「我剛才聽你和宣慈的口氣,一點都不像是在拜託我、懇求我,倒像是高高在上的使喚人……」

  「是誰使喚你?是我還是宣慈?」如果可以,他真想掐著她的脖子晃死地。

  「呃……好像是宣慈……」對喔,元瑛好像從一開始就苦口婆心的勸說著。

  「你到現在才搞清楚!」他都快氣翻天。「宣慈本來就是那副傲脾氣,向來狗眼看人低。可是我呢?我有這樣嗎?我會拿你當下人似的使喚嗎?」

  「元瑛,你不要生氣嘛。」她開始裝乖討饒,可是沒想到元瑛發起脾氣來,挺性格的。

  「你說!我有嗎?」

  「沒有沒有,對不起嘛。」她突然轉念又想到一點。「可是如果我們沒有又錯體回來,你就不打算告訴我你們的秘密守護行動羅?你們是打算像瞞著蘭兒那樣也把我蒙在鼓裡?這是什麼意思?」瞧不起女人嘛!

  「是我決定要大家瞞著你。」

  「你說什麼?」芙蓉的火氣霎時全卯上來,他這麼做對她簡直是種污辱!「為什麼要瞞我?你不相信我也有本事守護蘭兒嗎?」

  「我之前已經說過,這案子的真兇已經掌握住我們查案的一舉一動。敵人在暗,我們在明,情況相當危急──」

  「再危急我也不怕!我有自信可以做得很好。」

  「我就是不要你冒險!」

  「為什麼?」要凶大家一起凶,她可不是從小被嚇大的。

  「因為──」元瑛盛怒的臉突然出現尷尬的紅潮。「就跟宣慈不希望亭蘭有任何危險,是一樣的道理。」

  「是什麼道理,你給我講明白!」說不出個她能信服的理由,她絕不善罷甘休。

  「我已經講得夠明白了!」難道她的死腦筋就不會轉一轉嗎?「反正現在已經非得由你參加狩鹿慶典、護衛亭蘭不可,我們沒什麼好爭的。」

  「你這樣跟宣慈使喚我的態度又何什麼差別?我老實告訴你,我最不喜歡人家有事瞞我。就算是出於善意,欺騙就是欺騙!不要拿什麼你為我著想、你是為我好之類的屁話搪塞!」

  「你講話斯文點!」他的紅臉氣得像是要著火。

  「我講話是很粗野,可至少我很坦誠!」她倔強的眼裡擺明了就是不爽他的拐彎抹角。

  「好,我坦白講!」他豁出去了。「因為我喜歡你,我愛你,我不希望你受一丁點傷害。我想好好保護你,有事我來擔就行。要不是我被逼得走投無路,找不到其他人代替我上狩獵場保護亭蘭,打死我也不願讓你冒這個險!你再勇敢、再強悍,也終究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我不想讓你有任何危險,只想寵你、愛你、給你安全!現在你知道答案了吧?你滿意了吧!」

  元瑛一口氣辟哩啪啦的罵完一大串,兩頰火紅,死命喘著大氣,活像一匹累得要命、喘得快口吐白沫的老馬。

  她整個人就僵在原地,一臉驚嚇過度的表情。

  「噢……」元瑛將臉懊惱的埋入雙掌中。她為什麼會是這種白癡反應?這可是他一生一次,最慷慨激昂的情感告白,為什麼會這樣?

  芙蓉為什麼硬要逼他做出像出兵開戰的火爆宣言?愛情不是應該很含蓄,更委婉浪漫的嗎?為什麼會變成兩軍對峙,彼此叫罵的告白場面?而且他最後得到的還是她狀若白癡的反應。

  「我是造了什麼孽……」向來文辭風雅、品味卓然的元瑛貝勒,今生今世最真摯的心意竟會用這種咆哮的方式發洩出來。

  他虛脫的抬起頭來望向芙蓉,不禁皺眉低歎。「芙蓉,嘴巴不要張那麼大,合起來。」元瑛連她口裡的大牙都看得一清二楚。

  「嗯。」芙蓉傻呼呼的遵命行事,直覺式的反應今元瑛看了忍不住發噱。

  看來芙蓉受的刺激比他還大。其實現在想想,剛才那種一口氣把話老實吐乾淨的感覺,好像滿痛快的。

  「芙蓉,我可先聲明,我不會對每個人都這樣又吼又叫的大膽告白。因為是你,我才能這樣坦白吐露一切。你這份尊榮的特權可是獨一無二,連元卿都無法享受到。」如果聽他鬼吼也能稱之為「享受」的話。

  「真的?」芙蓉驚喜的眼神幾乎快閃閃發光。

  「被我鬼吼鬼叫你也高興?」她腦筋沒問題吧?

  「我真的是唯一一個能讓你這樣打開心窗說亮話的人?」她才不在乎元瑛扯破嗓門的叫罵,她只在乎自己是不是他心目中最特別的那一個。

  「原來你在意的是這個?」他實在搞不懂女孩子的腦袋裡在想什麼。

  「你快回答我啊。」她追逼上走向門口的元瑛。

  「是啦是啦,只有你這位男人婆能把我的涵養摧毀殆盡。高興了吧!」奇怪,看到她雀躍的模樣,自己竟也有幾分得意。「我回左家去了,你好好保重。」

  「等一下,元瑛。」

  他隨著身後急切的叫喚回頭,卻看見了似曾相識的幻象。雖然此刻巴在門邊上叫住他的,是他自己的形體、自己的模樣,但他卻彷彿看到了一個十六、七歲甜美而倔強的少女,既害羞又故作大方的嬌態。

  「你……你有空記得要盡量過來!」如果她臉不那麼紅,口氣不那麼結巴,威嚇的力道會更強。

  「為什麼?」他開始逗著芙蓉玩。

  「因為……元卿不在,我少了個參謀,情勢對我不利,我會有點怕……怕出問題!」其實天塌下來她也沒什麼好怕,就怕沒機會碰見元瑛。

  「喔,好吧。」元瑛表面一副認命的樣子,內心竊笑不已。老天,她說謊的技術真差勁。「對了,狩獵場上你自個兒小心,別做些太驚世駭俗的舉動。」上回錯體期間,他領教過太多回。

  「我會做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我又不會當著別人面前大跳艷舞。」

  「答對了。」他就是怕芙蓉會。

  「你什麼意思?!」芙蓉朝元瑛遠去的背影又羞又惱的大叫。「好,我不跳艷舞,我在狩獵場上勾引那些英俊魁梧的貝勒們,怎麼樣?」

  「左芙蓉!」元瑛驚愕而憤怒的轉身吼去,卻只得到芙蓉摔門一哼的回應。

  天哪,她不會是說真的吧?

         ※        ※         ※

  元瑛並沒有即刻回左大人府,而是派人快馬追上宣慈,終於在往和碩豫親王府的林道上攔住他。

  「還有何貴幹,元瑛?你和芙蓉靈魂錯體的事我幫不上忙。」宣慈一臉冷若冰霜。

  「我也沒冀望要你幫忙。」元瑛外表是全然的女兒嬌樣,但眼神與口氣間流露的穩重沉練,是元瑛特有的氣質。

  「攔我下來的用意?」宜慈對正事向來直截了當,不來拐彎抹角這一套。

  「找出當初為我和芙蓉扎針的趙先生和他的弟子小四。」這回元瑛是真的動怒。他雖然吐息如蘭,言詞輕淡,但渾身上下散發的寒意,令人發顫,「你不是之前就已經派人四處搜尋這兩個混蛋的下落嗎?」宣慈輕笑,完全不同於身旁僕役的瑟縮。

  「我當時是『芙蓉身』,只能靠元卿的人馬替我搜尋,成效不彰。本來上周我和芙蓉的靈魂各回原主,我就不想再計較這件事。可是現在──」他兩手一展。「錯體的怪事再度復發,我又成了芙蓉,這下子不抓回那庸醫師徒倆,我這口氣實在難嚥。」

  元瑛說得平平淡淡,宣慈敏銳的神經卻有了肅殺之感,立即冷下了雙眼。

  「要死的還是活的?」

  「活的。」元瑛一派悠然,臉上既無憤怒也無情。「如果我料得沒錯,他們人應在江南。」北方幾乎已被元卿的手下踏遍,也不見他倆蹤跡。

  「活的?難道你還想讓那兩個混蛋再扎一次針?」宣慈慵懶的哼哼笑起。

  「要怎麼處置我來決定。冤有頭債有主,他倆犯了錯,就得得到相對的處分。」

  「沒問題,你等我消息。」宣慈說完便翻身上馬。「只是帶死的回來,會比帶活的省時省事。」

  「我要活的,而且是四肢健全的活人。」他知道宣慈對下人──尤其是犯了罪的下人,向來心狠手辣。「等一下,我還有事要交代。」

  宣慈勒住馬韁,俊美的臉上滿是不悅。「還有什麼事?」以他的身份,做個順水人情已是很給面子的事,如果想命令他或交代他,可得先秤秤自己的斤兩。

  「別再讓我看到你出口傷人。」

  宣慈瞇起了微慍的雙眸,盯著寄宿在芙蓉軀殼內的元瑛。「你是來替芙蓉抱不平?」

  「你天性就高高在上慣了,說話狠毒不顧他人,儼然是你的天性,我管不著。但你若把這種高壓威嚇的態度用在芙蓉身上,就別怪我不客氣。」

  「憑你?」宣慈倨傲的坐在駿馬上,居高臨下的睥睨著站在他坐騎旁面無表情的元瑛。「你能對我怎麼個不客氣法?動手嗎?」

  「不會,我不喜歡暴力,也不喜歡硬碰硬。」尤其是面對身手不凡、號稱御貓貝勒的宣慈。「但我會從亭蘭身上討回公道!」

  宣慈驟然湧起的怒火震懾到身下的馬兒,令它驚恐的揚蹄狂嘶,在宣慈韁繩的控御下,不安的原地騷動著。

  「相信你比我還清楚,是誰一直在亭蘭耳邊替你說好話、煽風點火,還替你看照亭蘭的安危。」元瑛從來不喜歡蠻橫對抗的態度,也不喜歡火爆相沖的場面。凡事都可以心平氣和,以理性的方式溝通。

  況且他深知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也具有一眼識破他人弱點的天賦。他不是沒有本事制伏比他強猛的對手,只是他不想這麼做。

  除非有人惹到他最不容人侵犯的領域。

  「你是在為芙蓉出氣?」宣慈揚嘴淡笑,身下的馬兒卻越來越焦躁,任宣慈的僕役再怎麼安撫,也平息不了它的恐懼。

  「你瞧不起芙蓉的家世,宣慈。」

  「我誰都瞧不起。」他只欣賞值得交往的人的人品與才華。

  「是啊,所以你什麼人都敢傷。但我不容你傷芙蓉,尤其是她的自尊。」方纔他是給宣慈面子,才讓芙蓉受到委屈。現在四下無人,大家盡可把話挑明。

  「她是你什麼人?」值得為她浪費這麼多心思嗎?

  「亭蘭又是你什麼人?」元瑛犀利的反擊回去。

  宣慈的俊臉陰森帶狠,微微起伏的胸膛與沉重的鼻息反映出他極力壓抑的怒火。

  「你想保護亭蘭的心,就和我不容芙蓉被人傷害的立場一樣。更何況,亭蘭目前仍是我弟弟的未婚妻。」他肯從中撮合亭蘭與宣慈,已經是在賣他一個大人情,雖然元瑛知道自己的弟弟元卿本就有意讓亭蘭與宣慈共結連理。

  「你這是在跟我談條件?」

  「沒什麼條件可談。只要你再羞辱到芙蓉,我保證讓你的寶貝亭蘭得到相對的報償。」

  寅慈與元瑛沉靜的對瞪良久,宣慈才赫然仰頭大笑,他的坐騎與僕役都愕然不知所措,元瑛卻絲毫不為所動,面無表情的嚴肅盯著宣慈。

  「失禮了,元瑛。」宣慈帶著高傲的笑容拉馬揚蹄,氣焰已不似方纔的冷峻無禮。「你要的人,一個月之內帶到。」

  「多謝。」元瑛優雅的笑著拱手答謝,目送宣慈快馬奔馳的身影。「唉,好了好了,沒事了。送我回左家當假小姐去吧。」

  他沒力的由敬謹親王府暗知內情的家丁送回左家,剛才的大丈夫氣概與凌厲對陣的架式又全收回溫吞的脾氣裡,一副軟趴趴的斯文德行。

  替芙蓉討回公道的事是了結,元瑛卻忽略了更重要的另一件事:他洩了自己骨子裡敏銳精幹的底。

  這一點,宣慈全收在眼裡,心裡已擬好全盤主意。

  元瑛霎時背脊一涼,打了個通天大噴嚏。

  「奇怪,又感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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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百草園,曉霜掃校



蘭京--側夢美人--第八章





第八章

  沒有元卿在敬謹親王府裡照應,芙蓉成天忙得像無頭蒼蠅,還得隨時裝作元瑛平日應對的模樣,和一大堆根本不認識的人交談。

  「元瑛,你又要溜到小弟的書房了?」

  芙蓉落跑的身勢被人發現,嚇得她霍然一跳、蹦地轉身。「我想進去讀點書,大哥。」

  「是二哥,他是二貝勒元夢!」元卿留下的童僕小陽趕緊挨在芙蓉身旁低聲報信。

  糟糕,又喊錯人!誰教元瑛一家兄弟個個長得英姿煥發、俊美神似。除了元瑛和元卿之外,平日很少碰到面的大哥、二哥,她老記不清楚誰是誰。

  「你果然跟大伙說的一樣,變得很怪異。」二哥元夢精緻邪美的俊臉上總有抹詭譎的笑意。

  「上次給趙先生扎針扎壞了腦袋,所以我常常思慮一片模糊,請二哥見諒。」這是她和元瑛共同協議好的說辭,只要一有人對她起疑,就搬出這套法寶退敵。

  二哥元夢冷眼邪笑,看得芙蓉渾身發毛。元瑛的大哥和二哥雖然長得很像,但會散發這股陰森氣勢的,只有二哥做得到。

  「到正廳去,阿瑪、額娘有事交代。」元夢話一了結,就像風一陣的飄往正廳方向。

  「哇,他的功夫底子很棒喔,行動輕盈得像幽靈似的。」芙蓉站在原地忍不住讚歎。

  「噓!格格小聲點,二貝勒耳朵很尖,他會聽見您這番話的。」雖然元夢貝勒的身影早已飄遠,小陽仍是緊張兮兮的貼在芙蓉身旁喃喃低語。

  「噢……好煩喔。到底這種日子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她已經累得有點無法勝任。

  昨天才從狩鹿慶典上平安回來,她好好的,亭蘭可不好了──墜馬受傷。由於事出突然,連當時在場的宣慈都措手不及,所以亭蘭受傷的事沒人怪她、責備她保護不周,可是她無法原諒自己的疏忽。

  這在她的自信心上,又是重重一擊。

  「格格,您快去正廳吧。二貝勒會親自『順道』通知您過去,恐怕有重要的事要商量。」而且芙蓉格格想落跑的行動也被二貝勒算得一清二楚,小陽有種不祥的預感。

  「好吧,咱們走吧。」芙蓉連說話都有氣沒力的。

  「不行不行,小的不能跟您去!」小陽嚇得連忙搖頭擺手。

  「為什麼?」

  「小的……身份不對。」像他這種隨侍在側的童僕,哪有資格和主子貝勒一同踏入正廳。

  芙蓉尷尬的僵在原地,連一個小小的童僕都比她清楚身份上的規矩。這府裡大大小小的尊卑禮數她全背過,進宮入值的細節流程也背過,平日詩詞也要背一些,跑馬騎射也得練一練,有空要到福晉那兒請安,像元瑛以往那般陪她打發時間。元瑛這種日子過得不累嗎?不膩嗎?

  其實這種日子她不是過不來,只是裝不下去。

  上次因為行事太率性而為,被敬謹親王質疑而吃了一堆板子,這回她得格外小心謹慎,扮好元瑛恭順溫弱的脾氣。

  元瑛和她在一起時就不會這樣。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元瑛任性溫柔的本性、自在開朗的表情,完全和他在人前沉穩寡言的孤僻形象不一樣。

  她不懂。為什麼要活成人前人後兩個樣?為什麼元瑛的父兄無法接納他溫柔細心的一面?為什麼排斥他的感性與體貼?

  「你總算來了。」芙蓉恍惚的一踏進正廳,就被這威武沉重的嗓音震回了神。

  「對……對不起,孩兒來遲了。」芙蓉低頭拱手,冷汗無聲滴在地板上。

  怎麼會找這麼多人在正廳集合?除了前方正座上的王爺、福晉外,左右側座的一排伯叔、一排兄長,豪華氣派的偌大正廳裡,儼然她是輩分最小的一個。

  等她怯生生的入座之後,敬謹親王才冷然開口。

  「今日召諸位兄弟前來,除了商議家產的問題,我想連兒子的親事也順道底定。元瑛!」親王忽然一聲令下。

  「孩兒在。」

  「聽你額娘說,你和左大人府上的格格交往密切,可有此事?」親王一副審犯問案的架式,毫無談婚論嫁的喜悅。

  「是……」該不會是要撮合她及元瑛吧?

  「你中意她?」親王嚴酷的眼神瞇成一道寒冷的線。

  「這……孩兒……」芙蓉侷促不安的紅著臉。她該怎麼說?替元瑛回答「是啊,我很喜歡她」未免太自抬身價,可是她又不想說「不是」……

  「回話!」

  「孩兒……目前沒和哪家格格走得近,只有和芙蓉格格比較……比較有往來。」她是說真的,因為假冒元瑛這段期間,她不曾見過元瑛有任何女客來訪。

  「左芙蓉?」對側座位上一位中年長者開口,「是內秘書院大學士左大人的女兒嗎?」

  「沒錯。」元瑛的大哥元律冷淡的開口。「左大人原本有三位女兒,左芙蓉排行老三,但而兩位幼年早夭,現在只剩她是左大人唯一的掌上明珠。」

  連這種事都查清楚了!難不成她家祖宗八代的資料也全在他們手上?

  「內秘書院大學士的左大人……」另一位中年長者陷入思索。「翰林出身。雖然家世平庸,卻頗負文采。假以時日,可能有入閣拜相之勢,甚至拔擢入軍機處。他的女兒左芙蓉涵養才氣如何,元瑛?」

  「這……她……呃……」芙蓉實在不敢在這種場合替自己說大話。「芙蓉她……才疏學淺,僅讀書識字爾爾。」

  「現在就替人家謙虛起來?你還沒把人家娶過門呢。」長輩們一陣開朗的笑聲,嘲逗著面紅耳赤的芙蓉。

  她臉是紅的,額上一層汗卻是冷的。

  「不配!」敬謹親王低沉穩重的一句,震懾到芙蓉心底最深處。

  「我也這麼覺得。」元律蹙眉附和。「元瑛再怎麼胸無大志、平淡度日,好歹也是一名文士。一個才疏學淺的女子怎配得上京師第一『側帽才子』!」

  側帽才子,正是京城中人對元瑛私傳的美稱。

  「如果她有相當的家世或富厚的財產就另當別論。」元夢邪邪的笑著。「或者……她有仙女下凡的姿色?」

  都沒有,她什麼都沒有!

  「如果真是如此,納她為妾即可。做正室,恐怕有點門不當戶不對。」一名年紀較輕的中年長者斯文的建議著。

  妾?如果要和元瑛共結連理,她只配當個妾?

  「等等。」敬謹福晉首度發言。「各位請多包涵,我有些話想說。芙蓉格格也算是出身清白,不管家世財產、容貌文采,都不比內涵與性情來得重要。而且元律和元夢兩位哥哥在上頂著,元瑛的媳婦家世如何並不打緊,只要他中意人家,有何不可?」

  這是芙蓉從跨進正廳之後,第一次聽見替她說話的聲音。但她的感激比不上心中翻湧狂起的屈辱和悲切。

  為什麼她要坐在這裡聽人對她評頭論足?元瑛自己的婚事為什麼要由這麼多人來替他作主?如果現在是他在這裡,他會有何感想、做何反應?

  「與內秘書院大學士結親也末嘗不好,咱們家族中還未有內院大學士的姻親。與左大人結為親家,並不屈就。」還是有伯叔之輩站在芙蓉這邊說話。

  「元瑛,你的意思如何?」

  「阿瑪,我──」芙蓉被敬謹親王的冷酷眼眸懾住,那副陰寒的表情擺明了親王對迎娶芙蓉的反感與反對。「我……芙蓉跟我……」

  她無助的梭巡全場,每一個人的視線全集中在她身上,等她的答案。宏偉的正廳肅殺沉靜,連她被口水梗住的聲音都分外鮮明。

  怎麼答?她要如何替元瑛下決定?決定娶她,她怕這未免太看得起自己,高攀世家才子;不想娶她,這話她說不出口。因為一旦說出口,她將再也沒有機會和元瑛親近。她不要這樣!

  「元瑛?」福晉看著兒子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頗為憂心。

  「關於我的親事……」冷靜,先冷靜下來再找出條理。「我想……長幼有序,在論及我的婚事之前,是不是應以兄長的終身大事為先?」

  對,就是這樣!她記得二哥元夢仍未娶親,她背過這項資料。

  「我嗎?我和中上惠大人之女的親事早已底定,還有什麼問題?」元夢漠然冷淡,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

  「那就先以二哥的婚事為重。等二哥的媳婦正式過門後,再來談孩兒的婚事也不遲。」她話一說完,立刻恭敬的行禮告退,她再也待不下一分一秒。

  「元瑛!你回來!」

  「元瑛?」

  她完全不顧廳內長輩的意外與親王的憤怒,她什麼也不想聽,什麼問題也不想面對,只想一個人靜一靜,什麼人都別來煩她!

  「格格!格格,您怎麼了?」由外廊一路追進元瑛房裡的小陽急得手忙腳亂,但他至少機警的關上了所有門窗,省得讓趴在榻上大哭的芙蓉被其他人瞧見。

  為什麼要這樣羞辱她?豪門世族,就有資格對她做出如此殘酷的評判嗎?

  誰能瞭解這種感覺?彷彿她當著大伙的面被扒光衣服,任人指指點點,批判得體無完膚。她為什麼要受這種恥辱?

  「格格,別哭啊。」看她伏枕痛哭的模樣,小陽也不知能給她什麼安慰。「格格,我替您去請元瑛貝勒來一趟好嗎?」

  「沒有用,根本沒有用!」她把所有憤怒的悲鳴全埋在枕頭裡。「這件事跟元瑛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是被身份上殘酷的差距所傷。

  配不上,無論如何她也配不上元瑛!她沒有元瑛完美的家世,富豪貴胄的背景,沒有他華麗的文采,沒有他出眾的氣質,沒有他優雅的舉止、俊美絕世的外形。她有哪一點配得上他?

  先前她還在為元瑛前些日子的大膽告白沾沾自喜。元瑛喜歡她,這是多麼美的一件事,讓她接連數日作夢都會微笑。可是事實總是如此殘酷。

  喜歡上一個人並不難,要化解兩人之間的差距卻不容易。尤其對元瑛瞭解越多,她就覺得彼此差距的鴻溝越深。

  她怎麼配得上元瑛?

  「元瑛!你給我出來!」砰然一聲巨響,房門被敬謹親王一掌擊開。他直衝入內房就指著芙蓉大罵。「你這是什麼態度?!你在剛才那種場合上是什麼態度?!」

  芙蓉被親王的怒火嚇得坐起身來,連滿臉的淚痕都來不及擦,就被親王的暴怒轟得狗血淋頭。

  「你是什麼身份的人?你是多大歲數的人?剛剛那種無禮的行為和逃避的德行,就是你從四書五經裡讀來的嗎?」

  「老爺!你別生氣,兒子都給你嚇壞了。」福晉一趕進房裡,連忙制止親王幾欲衝上前去宰了芙蓉的架式。

  「哭!你一個大男人也敢哭!我生你這個兒子做什麼?給你聰明才智、給你優渥環境、給你豐富的知識、給你鋪好的光明前途,結果你回報給我的是什麼?一副懦弱無能的模樣!」親王氣得渾身發抖,差點一口氣順不過來。

  「老爺,他只是不想太早提及婚事而已……」

  「你閉嘴!兒子會變成這種德行,還不是給你寵出來的!如果不是你處處護著他,我打死他也總比見到他這副窩囊相好!」親王罵完福晉又轉向芙蓉開炮。「婚事?憑你也配談你自個兒的婚事?你連你自己的情緒和禮貌都控制不好,也敢想安排自己的婚事?呸!」

  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如此辱罵自己的兒子?連芙蓉都覺得自已快聽不下去。

  「老爺!老爺,我求求你,別再罵瑛兒了。」福晉心痛的抱著芙蓉的頭流淚。「不是瑛兒不好,是左芙蓉不好!是她亂了瑛兒的心思,是她壞了瑛兒的氣質。我的瑛兒以前從沒有這麼無禮任性過!」

  福晉的話凍住了芙蓉的心。

  「左芙蓉,好一個左芙蓉,看她把你弄成什麼樣子!」之前的元瑛雖然令親王不滿,但似乎和左芙蓉交往過後,元瑛變得更加怪異而反覆無常。「你想娶她?你用你的腦袋想一想,她有沒有資格做咱們家族的三少福晉?娶一個氣質形同村夫民婦的女人進門,我們丟不丟得起這個臉!」

  「你們話也未免說得太早,我何時說過我要娶她?」芙蓉的心冷,言語也冷,唯一殘留餘溫的只剩臉上的淚痕。

  「瑛兒?」一時之間,福晉竟然不知該喜該憂。

  她很明白自己的兒子早就對芙蓉心動,可是方才夾在丈夫與兒子的爭戰中,除了把矛頭轉攻到芙蓉身上,她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消弭父子倆的戰火。

  「瑛兒,你……你不是中意芙蓉嗎?」她這個做母親的不會看不出來。

  「我只是和她走得近,我和她之間並無任何承諾,也從未論及婚嫁。」芙蓉所說句句實言,但每說一句,心頭就多了一條裂縫。

  「我不聽你一面之辭!」親王狂怒的朝房外踱出,臨走前不忘回頭怒斥道:「你有本事說得出口,就得有本事做給我看,別以為光耍嘴皮子就蒙得過我!」

  親王怒火旋風似的大步離去,芙蓉的靈魂被他轟得滿目瘡痍。

  「瑛兒,額娘方才不是真心要說芙蓉的不是,我是一時情急才口不擇言。」敬謹福晉悲切的坐上床榻,挨在芙蓉身邊緊緊握著她的手。

  「我明白。」奇怪,心頭好像空了。剛才還很悲憤痛苦,現在好像情緒超過了容忍限度,內心反而一片空白,什麼感覺也沒有。

  「瑛兒,其實你很喜歡芙蓉,對不對?」福晉急切的問著兒子,她從未看過元瑛如此萬念俱灰的空洞表情。「你跟額娘說實話,額娘替你作主,好不好?」至少讓她挽回一下方才失言誤傷芙蓉的錯誤。

  「額娘請回吧,孩兒……累了。」真的好累好累,好像經歷一場狂風暴雨,接二連三的猛烈打擊讓她心力交痺。

  她真的好累好累。

  「讓我好好睡一覺吧。」

         ※        ※         ※

  「半個月!整整半個月!你一聲不響的就躲著我整整半個月,你知不知道我在左家急得差點發瘋!」元瑛一身優雅樸實的格格扮相,幾乎毀在他的暴跳如雷上。

  「你連發飆都很斯文。」芙蓉忍不住咯咯竊笑。

  「斯文?」他幾乎要怒髮衝冠了,還叫「斯文」?

  「如果是我,早就張牙舞爪、口噴火焰的狂吠猛嘯一番,哪像你啊!」看元瑛發怒像看戲子唱戲,動作優美,氣勢華麗,咬字清靈且聲聲悠揚,她差點忘我得鼓掌喝采起來。

  「你故意的。我三番兩次差人帶信,你不給我回音,邀你出來見面也杳無音訊,你到底在躲什麼?」元瑛緩下了不滿的情緒。難得有機會見面,他不想一碰面就把時間浪費在毫無理性的情緒發洩上。

  「我忙啊。」她兩手一攤,擺出個無奈相。「拜託,我光是在乾清門當差,就耗掉大半天的精力,平時還得練習朗誦、背詩詞,你以為我還有時間閒混摸魚啊?」要不是她今天不入值,恐怕仍抽不出時間和元瑛商量大事。

  「是嗎?」元瑛覺得怪怪的。「你為什麼要約我在外頭見面,到你家或我家碰面不是較妥當嗎?」雖然這家風雅茶樓品味不錯,但他們從未在家門以外的地方碰過頭。

  「我不想讓家人看到我們太常在一起鬼頭鬼腦的,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芙蓉擠眉弄眼的做了個老謀深算的表情。

  元瑛噗哧一笑,看著芙蓉仍像以往那般頑皮逗趣,卻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那你想商量什麼鬼主意?」

  芙蓉正想開口,一見店小二上樓來砌茶上茶點,就立刻收話,等閒雜人等都支開了,整座二樓只剩他倆她才開腔。

  「我知道換回咱們彼此靈魂的方法。」

  「什麼?」元瑛意外的挺直了背脊,兩眼瞪著芙蓉。「怎麼換?」

  「我是根據前兩次咱們靈魂交錯來去的記憶才想起的。」她自恬滿滿的咧著嘴,眼神閃閃發光。

  「什麼記憶?」他瞇起了眼,直覺上略有警訊。

  「痛擊!」她一掌同時打在桌上,發出駭人的魄力。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元瑛,你想想看,我們第一次靈魂錯體是由於趙先生扎針的失誤,導致兩人昏迷才發生這種怪事。後來在我挨你阿瑪十幾個板子,痛得半昏半死時,就和你各自錯體回原身來了。可見得昏迷是其中的最重要因素,想要製造昏迷,用痛擊的方式最安全。」

  元瑛梗在喉間的茶水差點嚥不下去。

  「你先別那麼興奮。我覺得……」

  「你不覺得我的分析很有道理嗎?」她得意洋洋的自吹自擂下去。「如果用藥或扎針昏迷,實在太危險,搞不好會喪命。而練過拳術的人卻知道如何掌握力道,可以把人打昏而不至於打死。這件差事我可以請我的哥哥們來幫忙。」

  「等一下等一下。」元瑛連忙擺手阻止。「你……你想讓我被揍?或是讓你自己吃拳頭?」她怎麼會想出這種鬼點子?光想像那情況就教他頭皮發麻。

  「不好嗎?」她還以為元瑛會很開心的附和呢。

  「有什麼好!」這叫哪門子好主意!「要是我們倆都被打扁了卻仍換不回靈魂,豈不是白挨拳頭?」而且很可能留下慘烈的「後遺症」。

  「你怎麼一點冒險的雄心壯志也沒有?」芙蓉兩手環胸,蹙眉搖頭。

  「這風險太大了。」而且也太荒謬。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微仰起頭,眼神悠遠,一副歷盡滄桑之人所散發的睿智神情,陶醉得渾然忘我。

  「要是進了虎穴得不到虎子,而是被打成殘廢或掉了牙齒,你要怎麼收拾?」她的想法也真夠天真。

  「你怎麼老在拆我的台?你到底想不想換回靈魂、回歸原身?」協議不成就翻臉,這大概就叫做先禮後兵。

  「不是不想,而是你的推論有漏洞。」

  「什麼漏洞?」她的火氣一下子就被好奇打散。

  「我們第二次靈魂錯體並不是因為彼此陷入昏迷狀態。」元瑛面容平靜的凝視著芙蓉,盯緊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反應。

  「那次……那次我們……」她努力進入記憶中。她只記得當時她和元瑛正火熱糾纏著,突然兩眼一花,昏頭過去,醒來就變成男兒身。「對啊,那次我們並沒有遭到任何外力打擊。」

  「或者可以由我來做新的推論。」

  「什麼樣的新推論?」芙蓉期待地望向元瑛冷無表情的面容。

  「或許我們上床,就可以陰陽交融,換回原身。」

  「你!你……你……」羞死人也,他講的這是什麼話?還一副臉不紅、氣不喘的冷漠態度:「你根本是在胡說八道!」

  「不試試怎麼知道。」他的言語和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只有犀利的注視與魄力。

  「我是跟你講認真的,你居然……你……」她氣得渾身火燙。

  「我也是說真的。」他嚴肅的神情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我們可以立刻找個地方試試。」

  「胡鬧!」她氣得拍桌大罵。「你……你現在是女人,我……我是男人,怎麼可以做……做這種……」真是要命,為什麼她每到這種場合就會口吃?

  「沒關係,男人和女人的身體我都很瞭解,我保證能讓你快活似神仙。就算咱們做完了愛仍未換回靈魂,誰也沒有損失,反而多了一次享受的經驗。」

  「不要說了!」再說下去,她快羞憤得捶爛桌子。

  「為什麼?你不是想實驗看看換回靈魂的方法嗎?」元瑛一直冷眼瞪視她,咄咄逼人。

  「你根本是在欺負人!你平常說話不是這種樣子!」

  「我只是讓你看看我最真實的情緒,最坦白的一面。你不是喜歡坦誠率直的方式嗎?」他的面容與聲調始終森然淡漠。

  「你不要鬧了!」他簡直快把她逼瘋。這是元瑛嗎?

  「現在是誰在鬧?」元瑛的語氣仍舊沉穩悠揚。「我對你向來表露我最真實的本性,而你呢?你現在心裡在瞞著我什麼?」

  元瑛知道她有事瞞他?芙蓉意外得連背脊上的寒毛都起立致敬。「我……我會瞞著你什麼?」突然間,她飄開視線,左瞄右晃,卻不知道該看哪裡才好。

  「芙蓉,我在家中、朝中扮兩面人的資歷比你深得多,你以為你的演技能騙得過我?」而她竟然在久別重逢的今日,一見面就作戲給他看!

  「我幹嘛要騙你?!」說謊真的很可怕,尤其是被對方識破騙局的那一剎那。

  「是啊,你為什麼要騙我?」元瑛雙手撐著桌子起身,緩緩走向高俊魁梧男兒身的芙蓉,面色凝重。

  「我……」她竟然怯懦的往牆角的方向退坐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

  「你……你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元瑛。」這應該是句威力十足的怒吼,此刻透過她雙唇說出來的感覺卻像是懇求。

  「芙蓉,靈魄錯體這件事,我們是唯一可以同病相憐的夥伴,也是唯一同一陣線的戰友。我有什麼事都老實對你說,有什麼情緒都坦白向你表露,你以往不也是如此?現在為什麼變了?」

  「你不要坐過來,板……板凳會翻倒的。」她腦筋已經沸騰為一鍋糊爛的熱湯。

  「發生了什麼事?」元瑛貼近芙蓉的臉旁耳語,可是神態疏離冷漠,沒有表情也沒有情緒,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沒事!」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一反她原本的結結巴巴。

  「喔?」他料得果然沒錯,一定出了什麼事。

  「你不要碰我,手拿開!」她燥熱的紅著臉打掉撫著她後頸的那只怪手。奇怪,怎麼元瑛一碰到她後頸,她就像觸電似的渾身戰慄?

  「你不是想盡快換回靈魂嗎?我們趁此機會試驗看看又何妨。」元瑛非常瞭解自己身體敏感的部位在哪裡,也知道該給予什麼樣的刺激。

  「不要這樣……這裡隨時會有人上來。」她的口氣幾近哀求。明明想推開那只不斷摩挲她頸窩的纖纖玉手,可是她竟然做不到,反而沉醉在這一陣陣酥麻的感受中。

  「別擔心,反正你已經包下整層樓,只要你別太大聲,沒有人會上來掃興。」

  「元瑛,別鬧了……」她無力的任元瑛嬌小的兩手在她胸膛上游移。就算有厚重的衣物阻攔,他依舊可以準確的找到最敏感的焦點所在。

  「其實這是你學習的好機會,你可以趁此實地瞭解我身上敏感的部位,以後就知道該如何挑逗我。」

  元瑛仗著自己是芙蓉身,嬌軟的站在眼前的男人軀體間,兩手溫柔的愛撫著,大腿輕輕抬起,貼著男人胯下的部位摩挲。

  「你走開!我才不需要瞭解你那些事,你留著教你自個兒的老婆!」她大手一甩,硬是推開元瑛的騷擾。可是她渾身血液全都衝向膀下灼熱的部位,腦袋無法思考。

  「我老婆?我老婆不就是你嗎?」他才沒這麼好打發,因而再度發動挑逗攻勢。

  「誰會嫁你!你去娶個跟你門當戶對的女人吧!滾開!」她極力抗拒著元瑛藉著她的女兒身所展開的騷擾,可是她發現,男人的慾望一經撩撥便很難控制。

  她的腦袋脹得嗡嗡作響,鼻息粗重。

  「我幹嘛要娶門當戶對的女人,我只要娶我喜歡的女人就行了。」元瑛直接將手探向逐漸亢奮的男性象徵上。

  「你去跟你阿瑪說啊,去跟你的伯叔兄長們說啊!你淨會跟我叨念有什麼用!」她狠狠打掉元瑛的手,她的理性也混亂到慾火怒火分不清的地步。

  元瑛終於停下一切不規矩的行動,臉色陰鬱深沉。

  芙蓉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力圖鎮定。錯體這麼多個日子以來,她首度體驗到男人本能的反應是怎麼一回事。她幾乎都可以感覺到額上浮起的肯筋,證明理性與慾望的衝擊有多折煞人。

  等她迷濛的雙眼逐漸聚焦,看清楚眼前元瑛的表情,才赫然集中所有的思緒。

  「我阿瑪和伯叔兄長們跟你說了什麼?」元瑛的冷冽態度像一面面利刃冰鋒向她襲來。

  芙蓉沒敢回答,仍在狂亂的思索著她在方才迷糊之際到底說了些什麼。

  「門當戶對?要我娶親是不是?覺得我們兩個不配是不是?」他極力捺下怒火,但平淡的話調中殺氣漸濃。

  他知道了!他隨便一猜就全知道了!

  怪不得他老覺得芙蓉怪怪的。只要是芙蓉的一舉一動,他都非常敏銳。一絲一毫的不對勁,他都能明顯的察覺出來。

  「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反而用使自己快快回歸原有軀殼的方式擺脫他。

  「長輩們說得很對,我們的確不配。」芙蓉幾乎聽不見自己虛弱的聲音。

  「你這幾天為什麼要躲著我,不肯跟我說?」

  芙蓉垂著頭,不敢看他。

  元瑛不高興。她感覺得出元瑛非常、非常、非常的不高興,而且很可能在他們碰面沒多久,就已經發覺她不對勁。

  「為什麼?」

  她不是不想向他傾吐,不是不想作自己最脆弱時向他求助,她在夜夜哀泣難眠時多想見到元瑛,可是她不能。

  「為什麼不說話?」

  元瑛的聲音好冷,冷到她不敢抬眼看他。

  在一陣沉默後,她猛地抬頭,哪還有元瑛的蹤影。

  「元瑛?」

  她連忙追至樓下,匆忙拉他他斷然離去的身勢。

  「拿開你的手,別碰我。」

  芙蓉被他寒冷無情的肅殺眼眸及言語震懾到,不自覺的乖乖鬆開手。「元瑛,其實我……我本來……」

  「我不想聽你說話,也不想看到你的人,所以請你滾遠一點。」他根本看都不看她,眼眸一直定在遠方。

  言語可以傷人。芙蓉這時才深刻的感覺到,言語的殺傷力更甚刀劍斧鉞。元瑛平日溫柔和煦的話氣,此刻聽來句句刺耳、字字傷人。

  「告辭。」

  飄靈淡逸的一句話,在她耳邊不斷迴盪。她愕然心碎的凝視元瑛遠去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遙遠的盡頭。

  而他,始終不曾回眸。

         ※        ※         ※

  今天又輪元瑛當值乾清門,可是芙蓉虛弱得幾乎沒有心思再去扮演元瑛的角色。尤其在她昨天聽到小陽為她探回來的消息──

  元瑛砸光了芙蓉家中所有的鏡子。

  她幾乎可以感受到元瑛當時的憤怒、懷恨、心灰意冷與決絕的念頭。

  我不想再看到你的人!

  這句話一再刺傷她的心,元瑛摔碎所有鏡子的事更令她悲痛難忍。元瑛不理會她多日來的親自探訪,也打退她捎去的所有書信。

  她好想見元瑛。縱使他再冷漠、再無情,她好想再親自見他一面。芙蓉每夜常常望著鏡子落淚,她要的不是元瑛的形貌,她要的是元瑛的心。雖然元瑛的軀殼日夜與她共生共處,但是他的心卻在遙遠的彼岸,遠得讓他無法飛渡。

  「元瑛!」一名微胖的二等侍衛興奮的向她奔來。「喂,乾清門領班大臣交代,下午你得到慈寧宮側的皇上書院,皇上召見呢!」

  「皇上仍見?召見我幹什麼?」天哪,怎麼最近厄運一直接連不斷!

  「八成是皇上上個月的賞雪之行中,你的應制詩對得太漂亮了,要給你特別賞賜,說不定還會拔擢升職!」

  「怎麼可能。」看二等侍衛那副雀躍的模樣,她實在感染不到絲毫喜悅的成分。「要賞要升職,早該是上個月就立即頒布,豈會事隔多日,才突然想到要給我賞賜。」

  而且當時應對得宜的不是她,而是彼此錯體回各自原身的元瑛。

  「對喔,那皇上召見你幹嘛?」二等侍衛一臉白癡樣的呆問。

  「準沒好事。」唉,她認了。既然衰,就乾脆一路衰到底!此時此刻,她想見的人見不到,不想見的人卻下令召見。

  「別擔心嘛,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沒啥好怕。瞧你,臉色真是差透了。」二等侍衛鼓勵性的拍拍芙蓉的背。

  她也只能苦笑以對。

  果然,下午一進皇上書院,她就當場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裡。書院內除了英武威嚴的皇上外,另有一位令她大為愕然的人物在場──御貓貝勒宣慈!

  「你起來吧,元瑛。這兒是朕的書房,不是朝堂,不必跪著低頭說話。」皇上一身家常打扮,氣色爽朗的端坐座上。

  「謝皇上。」拜託拜託,千萬別出什麼岔子,她承擔不起在皇上面前略有閃失的下場。

  「好天氣。」皇上微瞇雙眼,滿是喜悅,不同平日在朝的嚴峻精睿。「難得冬日晴陽,一見陽光,朕就特別覺得神清氣爽。」

  唉,皇上真好命,有此興致享受冬陽。她這幾天來的鬱鬱寡歡,只適合躲在幽暗的角落。此時門窗外的燦燦陽光格外刺眼,令她氣虛眼花。

  「十字春如何,元瑛?」皇上愉悅的聲調震回她的注意力。

  「呃?」什麼?皇上剛才在說什麼?芙蓉額上突然一片冰冷,她竟然一不小心失了神,沒聽清楚皇上的話。「呃……微臣……」

  「對元瑛來說,作首詩內嵌十個春字,其實不算難事。何妨放開規矩,隨興而為一首?」宣慈流露風雅的笑容,不動聲色的給芙蓉台階下。

  芙蓉愣了一下,望向宣慈。她沒想到宣慈竟然會暗中幫忙,她還以為這傢伙是天生壞心腸,熟料他也有「人性本善」的一面,怪哉。

  可是作應制詩啊……唉,她現在滿腔愁緒,哪來閒情賦詩?

  「好,就任你隨興而為吧,元瑛。」反上皇上他也只是一時興起,賦詩自娛,什麼平仄格律,倒也不怎麼要緊。

  她現在滿腦子只有元瑛,情緒擺盪沉鬱,越看這好天氣,歎出的氣就越無力。

  「春夜春寒驚春夢,春愁疊疊,春恨重重。春朝春困鎖春眉,春懷寂寂,春思忡忡。」

  她吟完又是一歎,眼前光景再美,也化解不了心中的愁索。她只顧著消沉,沒注意到皇上與宣慈的意外與霎時的滿室寧靜。

  「看來……元瑛你是在為情所苦?」

  「啊!微臣……微臣失禮了,微臣罪該萬死!」芙蓉啪達一聲,趕緊跪地磕頭。天啊,她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就是沒辦法控制不斷飄忽的思緒?

  「如此激情露骨的詩,倒難得聽元瑛賦起。」宣慈咯咯笑著。芙蓉低著頭,看不見皇上會意的微笑,宣慈只好義不容辭的幫忙打圓場。

  「起來起來。」皇上笑著轉向宣慈。「你瞧元瑛,他總能在朕跟前作出讓朕滿意的即興詩句。若是將他暗中指派為御貓的一分子,從此與你協力查案,朕豈不是少了個文才良伴?」

  皇上要將她指派為宣慈的秘密搭檔?

  「皇上身邊人才何其多,不乏元瑛此般才華洋溢之輩,倒是皇上令臣查訪的案件日趨繁重,如無元瑛之助,恐怕會延宕到其他任務的進展。請皇上恩准微臣所求。」

  皇上低歎,並不立即答覆宣慈。「元瑛,你的意思如何?」

  「啊?微臣……微臣不知皇上所指為何。」她真的搞不太懂皇上跟宣慈在煩惱什麼。好像是宣慈要拉她同夥,今後也成為皇上的御貓密使,皇上卻似乎不想放人。也許是覺得把元瑛擺在乾清門當一等侍衛雖沒什麼用途,但皇上詩興大起時,總喜歡有元瑛的文采在一旁助興。

  「這樣吧,朕給你兩個選擇。一是仍任一等侍衛,但職務上朕允許你有較大的轉圜餘地,入值的日數可以減少,好成為宣慈暗訪查案的夥伴,功勳另賞。另一個選擇嘛……」皇上中斷了發言,陷入沉思。

  芙蓉不安的瞄了宣慈一眼,可是宣慈根本不甩她。看來宣慈只屑在皇上面前給她面子,賞她個好臉色看。這人未免太拽了吧!

  「另一選擇,就是升你為御前侍衛,如何?」

  御前侍衛!一旦升為御前侍衛,距離御前大臣的職位就只差一步。這是敬謹親王老是叨念元瑛無用,希望他快快升等的職務。

  兩條路,都是升等的機會。可是她不是元瑛,根本不知如何評估這兩者的利益得失,也無法替元瑛下決定。

  「啟稟皇上,微臣……一時之間實在不知該做何選擇,可否容微臣數日之寬限,好仔細思索?」

  「可,三天後你再到這兒來給朕答覆。」

  「謝皇上。」

  這下好了,無論元瑛選哪一條路,都是前途無量。一個是可以減輕職務且加計查案功勳,一個是職位升等,逐步邁向大臣之路。元瑛會選擇後者吧,如果他想扭轉和敬謹親王之間多年的隔閡,他就會聰明的選擇後者。

  元瑛離他越來越遠,遠到她再怎麼追也追不上的天際。芙蓉和宣慈退出書院後,就各走各的路。

  如果不是礙於在皇上跟前,可能宣慈根本不會理會她的死活,替她在方纔那種狀況下找退路。她和元瑛也一樣,如果不是因為兩人錯體之故,可能她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和如此完美的男人相識、共處,一同經歷人生的點點滴滴。

  她有感覺,她和元瑛兩人的交會之處越來越少,逐漸變成兩條平行線。他們的人生恐怕再難有重合的機會……

  「元瑛,怎麼樣?皇上召見你有什麼大事?」

  「要升職了對不對?光瞧你平日在皇上面前倍受矚目的模樣就知道,皇上準是要給你特別的賞賜。」

  「對不起,各位。我想……」芙蓉推開向她重重圍上的侍衛夥伴們。

  「我們從領班大臣那兒探到了,聽說三日後,即將頒布你要陞遷的職等。」

  「我看八成是升頭等侍衛,御前當值。」

  「小兄弟,你好厲害,年紀輕輕就飛黃騰達啦!」侍衛們開心大鬧,也有眼紅之人在一旁不屑他們的瞎起哄。

  「對不起,今天我可能……」她只想找個地方喘口氣,這兒人實在太多,幾乎令她窒「喂,元瑛,開心點嘛。好事臨到你頭上,別忘了要照應咱們這群共事的夥伴!」一個侍衛豪氣爽朗的拍了芙蓉一記,她順勢絆了一跤。

  「唉唉唉,你站穩哪,元瑛。」身旁的人連忙扶住她搖搖晃晃的身子。「元瑛,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瞧你,額上全是汗!」

  「喂,元瑛!」他們現在才發覺元瑛的不對勁。

  「你怎麼了?你……」

  芙蓉睜不開眼,只看到眼前的景象與面孔上下模糊的跳動著。她甩一甩頭,再努力睜開雙眼,只見所有的光景全化成混亂的大漩渦,轉昏了她的眼睛。一道強烈的白光閃進她的腦門後,她便喪失所有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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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百草園,曉霜掃校



蘭京--側夢美人--第九章





第九章

  早上天氣還冬陽高照,入夜後,竟開始了翻天覆地的大風雪。夜色越深,風勢越狂猛,家家戶戶的炕下都添燒著熊熊炭火。

  最先進入她意識中的,是被狂風暴雪襲擊作響的窗欞。大雪……芙蓉記得宮中入值的夥伴好像說過,元瑛在上次皇上的賞雪之行中,對出了十分漂亮的詩句,皇上龍心大悅,即行賞賜。

  今天她又以元瑛之姿得到皇上另下的兩道仕途,顯然他倆一個已躍上天空為星辰,耀眼閃爍;一個則沉在雪泥土堆裡,平庸以終。

  「元瑛……」她一邊低喚,一邊悠悠轉醒。她怎麼昏倒了?「小陽?小陽,你在嗎?」她嘶啞無力的喚著童僕。

  外頭風雪聲響大作,房內昏暗不明,只有在床邊小案上點著忽明忽滅的燈火。侍從都到哪兒去了?

  「小陽!來人哪……」她咳了幾聲,虛弱的撐起身,才藉著微弱的燈火看清眼前的景象。

  這是她在左家的閨房!她回來了?

  芙蓉立刻驚恐的往自己身上摸索。她變回女兒身了,她的靈魂回歸自己的肉體了!怎麼會突然這樣?

  她曾經每天期盼,早日恢復女兒身,當個正常人。可是她現在千個不願、萬個不願,就是不想離開元瑛的軀殼。

  那是她和元瑛僅有的最後聯繫。

  「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永遠都沒有了!」她忍不住放聲哭泣。她再也忍不了,在元瑛家強忍著不敢放聲大哭的日子全已過去,現在乾脆痛痛快快哭一場吧!

  趁著風雪交加的夜裡盡情哭吧!沒有人會聽見,也沒有人會看見。

  那段像夢一樣的日子全都走遠。出了夢境,她發覺自己的手中什麼都沒有,她什麼也帶不走,卻不小心把自己的心遺落在夢中。

  「元瑛!元瑛!」芙蓉坐在床榻上像孩子般號啕大哭,臉上滿是淚痕的瘋狂喊著他的名字。他們之間的聯繫全都結束,什麼也留不住。

  儘管哭吧!什麼都不必忍耐,不必隱藏!

  「元瑛!你聽得到嗎?你聽得到我有多喜歡你嗎?我好想見你……」如果世上真有「心有靈犀一點通」這種事,就應驗一次在她身上吧。「元瑛……」

  「你就只會鬼叫鬼叫,還不快過來幫我關上門!」芙蓉房門被人大腳一踹,砰然敞開的門扇間湧進狂怒的風雪和一個模糊的身影──

  「元瑛?」她呆呆的坐在床上。這是真的嗎?

  「老天,我的眼睛……」元瑛兩手捧著火燙的小炭爐,爐上還架著一盅滾熱的藥膳,偏偏在他兩手沒空之際,讓風雪刮過雙眼,冷得令他發痛。

  「元瑛!」真的是他,她認得出那身形,真的是元瑛!「元瑛!」她跳下床,光著腳丫就一頭衝往他懷裡大哭大叫,瘋狂的哭泣著、叫喊著,緊緊的擁抱著。

  「喂!你能不能別在這時候找我麻煩?」他差點被嚇斷了氣。要不是他兩手舉得快,趕緊把手中捧的小炭爐抬起來,芙蓉這一猛然衝來的擁抱恐怕人還沒抱到,就會因一頭撞上炭爐而昏死過去。

  「姑奶奶,我求求你!咳……」他一張嘴大喊,門外狂亂的風雪就衝進他口裡。「你先去帶上門行不行?」

  他自認已經喊得夠大聲,可是懷裡的小人兒只顧著狠狠的抱著他埋頭猛哭。

  「天哪!你沒穿鞋!」而且只穿著單薄的中衣,什麼厚襖都沒披上。「你不要命了!天這麼冷,你居然……」

  算了,吼了也是白吼,她根本什麼也聽不進去。可是芙蓉這樣擒著他,教他怎麼動?他兩手高舉著滾燙的炭爐藥膳,房門大敞的不斷灌進風雪,芙蓉衣著單薄又死抓著他不放……老天,為什麼芙蓉老讓他面臨人類體能極限的大考驗?

  「好吧,只好拚了!」元瑛一咬牙,奮力拖著芙蓉死命糾纏的身子,兩手高高捧著沉重的炭爐,一步一拖的拐著步伐邁向離他最近的小茶几,擺下了快燙熟他兩手的炭爐,再來解決其他問題。

  「芙蓉,你先放手,我要關門──」

  「不要不要不要!」她好不容易抓住了現實中的愛、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這一放手,可能再也沒有機會重逢。

  「好好好,不要就不要。」元瑛投降。他大手一翻,俐落的把身上輕暖的大氅轉披到她身上,把她緊緊的裡著,再開始舉步維艱的拖著她去掩上房門。

  等到他裡著芙蓉一同坐上床榻時,他覺得自己好像轉瞬間已蒼老了幾十歲──只剩半條命坐下來苟延殘喘。

  「你給我上床好好兒躺著!」他奮力使出僅剩的餘勁,便把芙蓉從他懷裡「拔」下來塞進棉被中。「你乖乖待著,我去把藥膳端過來──」

  「元瑛!元瑛不要走!」

  他被這聲哀切的啼哭打斷了步履。驀然回首,芙蓉像孩子般伸出兩手渴望擁抱的模樣揪緊他的心頭。

  「我只是去拿……」

  「我不要,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元瑛。」

  元瑛喉頭一梗,思緒全都紛亂糾結,最後還是順服著她的渴求,坐上床沿任她緊緊的摟抱著他的頸窩。他終於體驗到女人淚眼哀求的威力有多大。

  「好了好了,你再哭下去,我的衣領都要濕透了。」可是他還是很認命的任她攀著,甚至還情不自禁的回摟著她,「今晚風雪太大,我也不可能回得去,你別這麼緊張兮兮的好嗎?」

  「你不要離開我。」芙蓉抬頭凝視他的雙眸,兩隻小手緊緊握住他的大掌。那雙淚濕的晶瑩眼瞳與楚楚可憐的神情,刺激著他的感官,引發本能一陣陣騷動。

  「我不走,你坐進去一點。」他放下床帳,脫下靴襪坐上榻,把她緊緊擁入懷中,相偎同坐,與屋外大雪隔絕為兩個不同的世界。

  「你的手腳好冰冷。」他將芙蓉的小手放入自己溫暖的衣襟內。「你每逢月事好像都會特別虛弱。」

  「月事?」

  「你沒注意到?你月事來了。」

  「不知道。」她又倒頭靠回他的胸膛。她什麼都沒注意,也什麼都不在乎,她只想多擁有元瑛一分一秒。

  「宣慈替我們從揚州抓回趙先生和小四了。」

  「喔。」她的心思全放在元瑛厚實的胸懷中。

  「你的反應真冷淡。」他還以為她會很開心,或猙獰的計劃著該如何扒掉那師徒倆一層皮。「趙先生推測我倆數度來回錯體的緣故,可能關鍵就在於癸水。」

  「癸水?」

  「就是你的月事。」他把她微溫的小手改放到嘴邊呵氣,以兩掌替她摩擦生熱。「趙先生說陰陽錯體本就違逆天地自然的法則,可是當你月事一來,陰性的氣便會驟然增強,使我們的靈魂暫時拉回原本軀殼……芙蓉?」

  她怎麼一言不發的貼在他懷中?

  「我好想見你,好想好想見你,一直都想要像這樣和你在一起。」她的眼眸深瞅著包握住她雙手的大掌。「我以為我很堅強,沒有你也無所謂,見不到你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這幾天我都快瘋了,好怕從此再也碰不到你……」

  「好了,別哭了。這大雪天裡,我還不是照樣跑來伺候你。」他低頭吻啄著她的額頭。抱在懷中的芙蓉實在嬌小得令他心疼,本能湧出的保護欲氾濫得無邊無際。

  「我變得好奇怪。我以前從不哭泣、從不沮喪失神,可是自從你說你不想見我那一刻起,我就變得好像不再是我自己。」

  「的確不像。」他笑著捧起她嬌美的淚顏。「我喜歡你沒大沒小的男人婆德行,也喜歡你現在的模樣。」他輕輕吮掉她臉上殘餘的淚痕。

  「我也是,無論是真實的你,還是人前偽裝的你,我都喜歡。」她深深的望進元瑛魅惑的眼眸,看到自己倒映在其中的淒離面容。

  元瑛淡淡笑起,溫柔而滿足的氣息拂過她的臉龐。

  「元瑛好漂亮。」她癡迷的撫著他的臉頰。「你的靈魂和你的軀體才是最完美的結合,這是我怎麼也扮演不來的。」

  「沒關係,這輩子這副軀殼任你寄宿,它遲早會和你的氣質融為一體。」

  「我喜歡聽你這樣喃喃細語,你的聲音好好聽。」

  元瑛笑著貼上她的紅唇低語。「那我就一輩子成為你專屬的男人好了,有遠說給你聽……」

  元瑛的甜言蜜語還沒講完,就被芙蓉突然迎面爆出的大噴嚏嚇了一跳。兩個人愣愣的你望我、我望你,半晌發不出一句話。

  「我就知道!」元瑛第一個忍不住爆笑。「我就知道我們在一起時,絕不會有柔情繾綣的場面出現。」

  「笑什麼笑啦!」她趕緊以袖遮臉,糗斃了。「我是鼻子突然有點癢才會這樣。」

  「你鼻子癢得還真是時候!」他向後翻倒在床上狂笑不已。「沒有一個女人會像你這樣,在這種節骨眼上大打噴嚏。」

  「我又不是故意的!」看他笑得快翻下床的模樣,她的臉都快紅得失火。

  「噢!」他的腳丫子突然在棉被裡碰到某樣東西。「什麼東西啊……你的腳?」他驚訝的再次以自己溫熱的腳掌碰一下,是方纔他碰到的東西沒錯。「你的腳掌怎麼凍得像冰塊似的?」

  他掀起棉被,把她冰冷小巧的玉足包在掌中。

  「不知道,我根本沒感覺。」

  「你神經之鈍,我看天下無人能及。」他邊笑邊搓揉著她的小腳。「你的腳好白。」

  「你不是應該早看過了。」他們錯體那麼多個日子,彼此的身軀想不摸透也很難──雖然她對男性生理的某些反應依舊覺得很怪異。

  「我可先聲明,我從不趁人之危做不規矩的事。你的身子我不該看、不該碰的,我一次也沒逾矩過。」

  「喔。」她聽到這段話有點感佩他的君子風範,但失望的成分卻大於一切。「我……我是不是沒什麼魅力?」

  「呃?什麼?」她剛才嗯嗯啊啊的在念什麼?

  她避開了元瑛不解的迷人雙眸,轉而盯著身旁的棉被。「我是不是沒什麼……女人的魅力,所以你根本不……不……」

  「啊?『不』怎麼樣?」他純真無邪的瞅著她直問。

  「不……不感興趣……」相形之下,她對元瑛男性軀體的好奇反倒有點下流。

  「那你對我的身體感興趣嗎?」以前她不是還曾大剌剌的公開調戲他的軀體嗎?「喂,你別老低著頭,我在問你話。」

  「好怪異。」她下巴貼著胸口囁嚅著。

  「什麼?」他側耳傾聽。

  「我……變成男兒身本來就很怪異。低頭看自己,看到的卻是男人德行……怎麼看都好怪異。」她的聲音沒比蚊鳴大多少。

  「嗯……」元瑛認真的思索著。「的確很怪。」

  她垂著頭老半天,只聽見衣物悉卒的聲音,卻沒再聽見他的任何話語,狐疑的緩緩抬起頭來,赫然失聲大喊。

  「元瑛,你……你……」她兩手掩住驚愕張大的小嘴。

  一副全裸的男性軀體正跪坐在她面前。元瑛完美的骨架、結實健美的肌肉與光潔的肌膚,嚇得她連忙以手遮住雙眼,卻又忍不住從指終間偷瞄幾眼。

  「害羞什麼?這副軀體你不是早看過了?」他戲謔的拉下她的兩隻小手。「你以前在錯體時,不是還很狂放的宣告成天都在玩弄我的身子嗎?怎麼現在只用眼睛看就嚇得哇哇叫?」

  「我……其實沒有……以……以前那是唬你的……」她又發生語言功能障礙。

  「我想也是。」他開心的笑容逐漸收斂,轉而取代的凝眸卻趨於深邃,散發另一種令人心醉神迷的魅力。

  「元瑛?」她第一次被他如此注視,彷彿靈魂深處都要被他的雙眼透析。可是這次她不再逃避,雖然羞怯,卻仍努力面對他神秘的火熱眼瞳。

  「我想要你。」

  一句話貫穿芙蓉整個靈魂。當她望向元瑛俊美的眼眸時,就已感應到這個念頭,可是透過言語的傳達,爆發出來的威力更加震撼懾人。

  她喉頭繃得緊緊的,連口水也嚥不下去。老實說,她有點期待,但這份期待全被害怕的感覺淹沒。

  「芙蓉,讓我看你。」他一直都想以一個男人的立場去面對她的靈魂、她的胴體。

  「不要!」她畏怯的抽回手,坐在床角縮成一個小人球。

  「我是真的想看你、想要你。」

  他說得極其懇切,幾乎令她心動。他坦然端坐在床榻上的姿態,就像他赤裸而直接的表白:這是他毫無造作的渴求,最真實的感受。

  「我……我不行的……」她的小手卻被元瑛有力的牽住,將她拖出角落,面對他的一切。

  「你可以,相信我。」

  「不行不行!我……我正逢月事期間,不……不乾淨的,真的不可以!」她心頭怦怦地猛跳著,越跳越劇烈。

  「我不介意。」

  「我介意!」她努力的想抽回自己的手,卻始終牢牢的被他扣在掌中。

  「芙蓉,沒有什麼不乾淨的。我們早已愛上彼此的靈魂,我現在渴求的是與你肉體上的結合。我想要你的一切,芙蓉。」他在錯體期間受到的痛苦煎熬與忍耐,就為了要擁有徹徹底底的芙蓉,心靈與肉體合而為一的芙蓉。

  「可是我怕……」這是她此刻最坦白的心聲。

  他的手掌溫柔的撫觸她滑膩的肩窩,無聲的唇語悄悄的傳入她的眼眸。「不要怕,我只是想愛你,想給你另一種方式的愛。」

  「可是……不要現在,不要在我月事期間好不好?」她兩手交抱在前胸,阻止元瑛褪下她衣衫的動作。

  「為什麼?」他撫摩著芙蓉微露的雪肩。

  「我……很醜,尤其是月事期間,皮膚好粗,人也好憔悴。」她希望自己在心愛的人面前能展露的是她最美的一面,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狼狽的狀態。

  「我不會對醜女人產生慾望,而且是這麼強烈的慾望。」他像催眠般的柔聲輕喚著。「芙蓉,放開手吧,讓我看你。」他急切的想親眼品嚐日夜幻想的妖嬈胴體,可是面對她的羞怯與退縮,此時急不得。

  她實在無法抗拒元瑛一直貼在她耳畔的喃喃細語,元瑛溫熱的氣息已經拂亂了她的神智,讓她放鬆了雙手的矜持。

  當她上半身一絲不掛的裸裎在他面前時,驚歎之際,他再也移不開視線。

  「芙蓉,你知道嗎?你一點也不醜,我也從不認為你醜。」他讚歎而愛憐的捧著她的雙乳,以拇指兜轉著她柔嫩的乳暈。

  「你……」芙蓉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微顫的急促輕喘著。「是你自己說我是醜八怪的。」

  元瑛持續不斷的愛撫令她醺然迷離。她仍然帶有一絲絲的害怕,但這奇妙而令人戰慄的感覺讓她捨不得阻止元瑛,任他肆意撫弄。

  「看到醜女我才懶得開口交談,面對太可愛的女孩,我就會忍不住讚美對方一句『醜八怪』。」他咯咯發笑的氣息在她頸窩流轉。

  「你嘴巴好毒喔。」

  「真的?」他得意的俯下身吸吮她的蓓蕾,立刻引起芙蓉的驚喘與觸電般的反應。「我從來不知道我嘴巴很毒。」

  「不是……」她渾身一陣陣哆嗦,忍不住發出一聲聲嚶嚀。

  「現在反悔了?」他頑皮的以舌舐了一下她挺立渾圓的乳尖,兩手輕輕將芙蓉推躺在床榻上。

  「我是說……」說?說什麼?她現在腦袋裡全是漿糊,根本想不起來自己到底要說什麼。

  「我想我說話有時滿傷人的,對不對?」他以唇貼在她嘴邊低吟,兩手則俐落的褪去了芙蓉下半身所有的衣裳。

  元瑛根本沒有給她答覆的機會,趁她雙唇微啟之際,探舌進去撩撥她的慾火。她的每一樣感官刺激似乎都被他摸透,他知道如何吻出她撩人遐思的呻吟,如何撫揉出她陌生的亢奮與渴望。

  「芙蓉好美,這就是我一直期待親眼看見的容顏。」他癡迷的凝望著芙蓉嬌媚酣醉的神情。

  突然間她張大雙眼,慌張的攔阻一隻往她下體游移的怪手。

  「你要幹什麼?」她怯儒的眨著焦點仍有點迷離的翦水雙眸。

  「你放開我的手就知道了。」他笑著低頭品嚐她的蓓蕾,一時間,快感由她的腦門射向全身每根神經角落,再也無力阻撓元瑛的探索。

  他在芙蓉最美、最神秘的私密領域內挑逗著,愛憐的欣賞著她嬌艷的面容,看著芙蓉隨著他逐漸大膽的撥弄進入狂野的漩渦。

  「元瑛……」她不自覺的嬌吟著他的名字,無法自己的弓起了背,全身敏感到極限的神經幾乎快繃散。

  「不行,還不夠。」他悠悠淡笑,舔著她火燙的臉龐。「給我,把你的感覺全交給我。」他的手指已經近似凌虐的煽動著她。

  這是什麼感覺?這種甜蜜的折磨幾乎讓她血液沸騰,無法控制自己囈語及呻吟。

  「芙蓉,我要你。我要全部的你!」他在她耳畔的氣息混濁沉重,挑逗芙蓉之餘,已準備好進入他渴望已久的夢幻領域。

  芙蓉在他的操控下完全崩解,所有的感覺與情緒都被他帶領至狂野澎湃的境界。

  他一聲又一聲叫喚著她的名,即使是在他陷入芙蓉靈魂最深處時,始終不曾中斷縱情的呼喚。

  屋外狂雪紛飛,暴風劇烈,黑夜中橫掃大地的瘋狂暴雪,摧殘整片白銀世界,卻阻攔不了屋內兩人熾烈的繾綣。

         ※        ※         ※

  元瑛並不是第一次接觸女人,但芙蓉卻是第一個能讓他恣意放縱的女人。他沒想到自己想要一個女人的慾念,會強烈到這種地步。他想要芙蓉的一切,瘋狂的想獨佔她的一切,想乾脆一輩子把她緊緊的捆在懷中。

  一個細小的噴嚏逗笑了元瑛,他低頭看著半睡半醒的小美人,趴在他懷裡輕輕揉著鼻子的嬌憨模樣,可愛得令他心頭一陣酥麻。

  「會冷嗎?」他的大手摩挲著她光滑雪白的背。

  「嗯。」她點著頭,磨蹭入元瑛厚實的胸膛,像只受凍的小動物似的,可憐兮兮得讓元瑛忍不住輕輕笑起。

  「你的閨房實在太簡陋,等嫁到我家之後,我絕不會讓你受一點風寒。」他以手指劃過芙蓉粉嫩的臉頰。

  「誰要嫁你了!」她咕噥一句,轉頭埋入他的臂膀中。

  「你當然得嫁我,你是我的人。」她是在害羞嗎?

  「別胡說了,我不想聽。」

  「芙蓉?」她的口氣不對勁。元瑛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我在談我們成親的事。婚姻大事,我不會拿它來胡說八道。」

  當初第一次錯體時,元瑛的確被他和芙蓉間男非男體、女非女身的狀況搞得幾乎精坤錯亂,曾一度要求元卿盡快辦妥芙蓉和他的婚事,好把當時身為女人的他娶進家門,不致流落在看不見自個兒身軀的陌生左家。

  現在不同,他是真的愛芙蓉、真的要芙蓉。他會想盡一切辦法,把她留在自己的臂彎中。

  「你不願意嫁我?」他硬是架著芙蓉的下巴,強迫她面對他。

  願不願意是一回事,能不能嫁又是一回事。

  「元瑛,我好冷,抱我。」她像小女孩似的誠懇乞憐著,也親眼看見元瑛面對她的撒嬌有多溺愛縱容。

  他兩隻健壯的手臂緊緊的摟著她,讓她完完全全的躲在他懷裡熾熱的小小世界中。

  「元瑛,為什麼大家叫你『側帽才子』?」她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

  「因為他們吃飽撐著沒事幹。」他的口氣異常冷淡,與方才截然不同。芙蓉又開始瞞他,又開始逃避。

  「為什麼?什麼叫『側帽才子』?」

  「北史傳裡引伸的典故。」

  「什麼典故?」她好奇的抬頭望向元瑛。或許她只集中注意力在探究這個美稱的由來,因而沒發現元瑛受傷的眼神中夾雜的一絲冷漠。

  「北周有位美男子,因為俊美風雅,常常成為別人模仿的對象。他有一回為了趕回京城,策馬狂奔中連帽子側歪了也不自覺,眾人看見這景象竟然起而傚尤,城中男子紛紛模仿他的瀟灑模樣,結果滿街都是側帽而行的人。」

  「那些人怎麼這麼搞笑!」她開心的瞇著雙眼,小手溫柔的撫著元瑛完美無瑕的臉龐。「可是你真的很出色,在我看來,你絕對是天下無雙的美男子。」

  那為什麼不肯嫁給他?「你嫌我娘娘腔?」

  「胡說八道!你只是比一般男人更溫柔、更體貼、更細心。誰敢說你是娘娘腔,看姑奶奶我不打扁他才怪!」她嘟著小嘴發狠話,小手摩挲著元瑛的頸項。

  你願意面對羞辱我的惡人,為什麼卻不願意面對兩人勢必成婚的局面?「你真的喜歡我嗎,芙蓉?」

  芙蓉沉寂好一會,定定的看著他的眼眸。「不然我為什麼要把自己給你?」

  「那麼把你的一輩子都給我!」

  「不行。」她低下頭。「夢只存在於未醒的時刻,醒來之後,就是現實的世界。」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不是真的不懂,他要的是證實。

  「你就是我的夢,我再也沒有比現在更滿足的時候。」她安憩在他的臂彎與胸懷中。

  許久許久,兩人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他將臉愛憐的貼在懷中小人兒的頭頂上,不斷的撫著、摟著他想佔有的嬌弱身軀。「芙蓉,你絕對絕對是我的,我非娶你不可。」

  「不配的……」她已經進入昏睡狀態,卻喃喃念著含糊的囈語。「不……配不上『側帽才子』的……」

  他低下頭凝視芙蓉憨睡的側面。「你怎麼又睡著了?我還有話要跟你說耶。喂!」他將芙蓉略微拉離他的懷抱。

  「嗯……」即使在睡夢中,她仍能本能性的反映出她的不悅。她閉著雙眼一蹙眉,又滾回他懷中,死摟著不放。

  「芙蓉……」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就任她死黏在他懷裡安睡。

  他知道芙蓉非常介意兩人之間的諸多差距,尤其是他從額娘和小陽那兒打探出事情經過後,他完全能理解芙蓉所遭受的挫敗與羞辱。

  回想她方才讚美他是天下無雙美男子的崇拜眼神,揚言不容人污辱他的霸氣,他就忍不住心頭的得意。他喜歡被芙蓉捧在心上的感覺,也自豪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芙蓉小笨蛋!」他以手指輕彈芙蓉伏著他側睡的額頭,低聲笑著。「才子側帽,哪比得過美人側夢。」

         ※        ※         ※

  「什麼?」一大票十多人的左家軍兄弟合唱團一同放聲怪叫,在正廳人群之中的唯一女性左夫人榮任主唱女高音。

  「你要娶我們家芙蓉?」

  「是。」雖然元瑛早已在錯體期間適應了左家一群人的洪偉嗓門,但他們的赫然狂吠,仍令他耳朵嗡嗡作響。

  「我三哥今日是先來知會各位,等各位首肯後,擇定吉日,將上式提親下聘,準備迎娶芙蓉格格過門。」眼睛暫且復明的元卿特地與元瑛同來拜訪。

  「這事……敬謹親王同意嗎?」左家唯一有氣質的斯文人左大人提出質疑,他不認為自恃甚高的敬謹親王會贊同這門親事。

  「坦白說……家父並不贊同。」元瑛的直言不諱,引起一屋子左家哥哥弟弟們嘰哇亂叫。

  「那還提什麼親,你耍我們家啊?」

  「就算你娶得了小妹,成親後豈不是形同陷她於敵陣之中,能有好日子過嗎?」

  「好了好了,元瑛貝勒,感謝你特地來說笑話給我們聽,你可以回去了。」

  「你們這幾個免崽子給我統統閉嘴!」左夫人一喝,一窩男人立刻表現沉默而忠勇的服從本色。「元瑛貝勒,我很謝謝你看得起咱們家芙蓉,可是非父母之命的婚姻,行不得!」

  「我明白,但我們家中並非人人都反對芙蓉進門,只是家父的門第觀念較重,對芙蓉又略有成見,才不表贊同。」該坦誠的事,元瑛不想迂迴。

  「我也不贊同。」

  左大人飄逸的一語,震住了元瑛,他知道成親之事困難重重,但沒想到左大人的態度會如此斷然冷漠。

  「我們左家不比你們敬謹親王府顯赫,更何況你們出身豪門世家、滿族貴胄,我們左家若結了這門親,豈不成攀權附勢之徒?」左大人誠懇的語調顯示出他對這門親事不表樂觀的態度,倒想藉此說退元瑛。

  「左大人,您說得是。」元瑛一咬牙,決定力搏到底。「但兩情相悅,非關門戶,而在於坦誠以待的真情與傾慕。兩家結親,看來的確是左家攀龍附鳳,但清者自清,難道左家的骨氣經不起世俗眼光的考驗?」

  「你這是什麼意思!」左大人勃然大怒,卻極力的穩住陣式、保持平靜。

  「左家清廉,人窮志不窮,人盡皆知。左大人肯把女兒嫁給我,可以說是看得起我元瑛。至於是不是嫁女求榮,全賴兩家各自堅持的立場。所以我說清者自清,芙蓉嫁來我家後,你們可以決定仍要過簡樸安樂的生活與否。」

  「你的意思是要不要攀權附勢,全看我們自個兒把不把持得住羅?」芙蓉二哥怒火中燒的指控。

  「元瑛貝勒,你未免太過自私,只想著自己的好處,教我們一家難做人!」

  「回去回去,這門親咱們家不收!」

  「元瑛貝勒,你還是請回吧。」連左夫人都不得不持反對立場。

  滿屋子人的反對與批評,元瑛全靜靜聽著。當時芙蓉在錯體為男兒身期間,也是如此被眾人圍剿吧。但他相信他家的人絕對沒左家人來得客氣。雖然左家人全都站在反對的立場,但沒有人指控的目的是為了傷人,或惡意論斷人。

  「我為何不能自私?」元瑛面容威嚴的發出平靜卻驚人的宣言。身旁坐著的元卿雖稍感意外,但並不打算插手,只靜靜的坐在一旁看元瑛如何處置。

  「我和芙蓉兩情相悅,為了能長相廝守,自私又何妨?」老實說,這門親事成功與否,他根本沒把握,但他要娶芙蓉的念頭堅決不變。「家父因為門第觀念重,所以不讓我娶芙蓉,你們又何嘗不是因為門當戶對的原因,不讓芙蓉嫁我!芙蓉並不是秤過我家份量有多重才決定愛我,我也不是一時興起,隨隨便便就決定娶芙蓉。我們兩人是真心相待,周圍的人卻用世俗的利益阻攔,我為什麼不能自私?我為什麼不能為成全這份感情而豁出一切?」

  「婚姻非兒戲,不是兩人你情我願即可,這幾乎是家族與家族的結合。」面對元瑛逐漸強硬的態度,左大人堅決反對的立場有些動搖。

  「沒錯,但成親之後,兩人可以並肩攜手解決一切困難。無論任何險阻,應該是由我和芙蓉協力克服,而不是一起逃避。芙蓉並不懦弱,就算她勇往直前時遭到挫敗,也有我在替她墊後。」他堅決要娶芙蓉,並認定芙蓉就是他今生注定的伴侶!「我和芙蓉不成親,未來只得各過各的坎坷路。如果成親,雖不見得事事就會變得一帆風順,但至少有一點我做得到,就是讓她幸福。就算哪天我會飄零落魄,我也不會讓她吃到一點點苦。」

  「空口說白話嘛!」芙蓉的哥哥們群起抗議。

  「你說的是很帥,但基本上你並沒得到父母的贊同,這種婚姻的幸福保證在哪裡?」

  「有父母的贊同不能保證幸福的日子就能長長久久,而且我也不會讓他們一直反對下去。」元瑛的固執與激奮越來越無法抑遏。

  「那你就回去先說服你自個兒的爹娘再說!」

  「八哥,你……好歹給人家留點面子吧。」芙蓉的兄弟中出現軟化的聲音。

  「我當然會說服我的父母。」元瑛的體內爆發強烈的能量,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我今天來是為了求你們,我求你們把芙蓉的終生留給我,求你們讓她嫁給我。只要我父母一首肯,我立刻將芙蓉迎進家門。」

  「三哥!」連元卿都不得不出聲制止。

  「左大人,左夫人,請恕晚輩無禮,但是因為門戶之見而拆散我和芙蓉,我心有不甘。我們彼此愛慕的不是彼此的家世、財富、宦途,你們也不會因為把芙蓉嫁給我而真的成為攀權附勢之徒。左大人在朝堂的勢力已在竄升之中,誰能預料明白是誰榮耀是誰窮。」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

  「當然,我不願污辱左大人一家的傲骨,也不願損及你們的顏面,所以我願意當眾宣誓。我,鈕佑祿氏元瑛,今生今世非左芙蓉不娶!」

  頓時一屋子人呆的呆、慌的慌。

  「且慢且慢!」左大人急急阻止,「元瑛貝勒,這個玩笑開不得!開不得!」

  「我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元瑛凜然回視焦急的左大人。

  元卿在一旁低歎,這下樓子可捅大了!

  「這在搞什麼呀,他是吃錯藥還是沖昏頭了?」左家兄弟們鬧烘烘的嚷成一團。

  「我雖身為貴族貝勒,但並不想以此頭銜壓迫芙蓉嫁給我。我誓言已下,絕不反悔,只等你們願意把女兒嫁給我。我會就此一直等下去,哪怕等一輩子,也非她不娶!」

  「要等你回家自個兒去等,我不嫁!」

  「芙蓉?」一屋子人全都轉向邁入正廳的芙蓉。

  元瑛一見到她就忍不住眉開眼笑,眼中滿是喜悅的凝視著她。

  「你身子好點了嗎?」昨夜的一番纏綿過後,他始終克制不了自己想再見她的衝動。她的氣色看來好多了,紅潤而清爽,不再有因月事而帶來的蒼白憔悴。

  「你可以滾了,元瑛貝勒。」她實在不想見到他深情款款的雙眸,更不想看到他被她的話震懾到的神情。

  「呃……小妹,元瑛貝勒他是來……」

  「我都聽到了。」她故意裝出冷漠的態度。「很有趣的鬧劇,可惜我沒興趣參與。」

  「我是真心來向你提親。」

  「很好,我也很真心的回答你,我根本就不想嫁給你!」她衝口而出的話嚇到在場的每一個人。「你不要以為你說什麼就算什麼,你想娶我就得嫁。我老實警告你,姑奶奶我不吃你那套排場!」

  「芙蓉,講話客氣點!」連左大人都忍不住開罵。

  「我說過,我會娶你。」他誠懇而迷離的眼神讓芙蓉差點軟化。

  「得了吧你!我說過我會嫁你嗎?我說過我願意和你相守一輩子嗎?什麼兩情相悅,根本只是你在一相情願!」

  剎那間,元瑛臉上沒了血色,也沒有表情。

  一相情願!這句話讓他方才奮力獨排眾異,堅決抗辯的努力有來像場笑話。他對左大人一家人的反對與批評可以悍然應對,堅持到底。可是他沒有料到芙蓉的反應,也沒料到芙蓉的話對他有多大的殺傷力。

  「原來……只是你單方面在喜歡咱們家小妹啊。」

  「我聽你剛才說得多慷慨激昂,沒想到只是你自個兒……呃……」

  芙蓉的兄長努力的想要表現無所謂和大方,卻掩不了每個人內心的尷尬,無法面對元瑛的難堪。剛才還鬧烘烘的兄弟們全都沉下聲音,沒人知道該怎麼開口。

  「我以為我們是同一陣線的伴侶。」元瑛沒想到自己在對抗四面八方的反對浪潮時,在背後捅他一刀的正是他視為一體的夥伴。

  「我有這麼說過嗎?你少自吹自擂了。」她必須要攆元瑛回去。老天爺,請讓她堅強的演下去吧,她終究不配得到這個男人。

  「元瑛貝勒,這……」左大人手足無措的看著女兒和面無表情的元瑛。

  這全是一場獨腳戲!鬧劇!

  「既……既然小妹都表明態度,那我想大家也沒什麼好談的。」可是芙蓉的哥哥們個個神情都很為難。

  沒有人能不對元瑛愕然無反應的表情感到同情,可是又不能不快點帶起坦然無所謂的氣氛,打破僵局。

  「哎呀,其實老哥我也暗戀過某家小姐的,只是沒元瑛貝勒這麼有勇氣,敢上人家家門提親罷了。」

  「你得了吧,誰家的美女你不暗戀?人家的老婆你也暗戀過!」

  「啊哈哈,可是人家元瑛貝勒剛才說得多棒,如果我是芙蓉,一定一口答應嫁他。」

  在場的左家兄弟們一直在極力故作輕鬆打回場,有意無意的瞄向元瑛,看他靜靜佇立不言不語的反應,一窩兄弟越來越裝不下去。

  「元瑛貝勒,其實你別太死心眼嘛!」

  「對啊,人家不是說小草何處無天涯……唉,不對,好像是天涯何處無小草……」

  「五哥,是天涯何處無芳草啦!」

  「夠了!」一直靜坐一旁的元卿突然爆出一喝,眼神冷得令人毛骨悚然。光憑眼神,他就能讓人畏怯的感受到他心中極度的不悅與反感。

  「我想我們該告辭了。」元卿起身走向元瑛僵直的身子,主導大局。「突來打擾,給您帶來諸多不便,還請左大人多多見諒。」

  「哪裡。」左大人被元卿隱隱散發的尊貴氣勢懾到。同為豪門兄弟,元卿完全不同於元瑛,就算他只是客套性的說幾句話,也能讓人強烈的感覺出他是在給左家人面子。

  臨行前兄弟兩人經過芙蓉身側,元瑛的眼神一直空洞的望向遠方,但元卿冷然由眼角掃來的注視,卻令芙蓉打了個寒顫。

  元卿斜盯著她是什麼意思?是在指責她不喜歡元瑛就該早點表明,而不是讓元瑛一頭熱的跑來提親,再極盡羞辱的被人當場奚落而返,是不是?還是元卿識破了她其實是在說假話?或者他在怨她不該如此對待元瑛的一片真心?或在鄙視她的逃避?

  「告辭了,芙蓉格格。」元卿的話像冰刀一樣劃過她的心口,有禮而絕情,悠然而冷酷。

  而元瑛,始終沒有再開口說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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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百草園,曉霜掃校



蘭京--側夢美人--第十章





第十章

  事隔不過三日,元瑛成了全京城的大笑話。宮裡遭同僚嘲諷,家中被親友怒罵,甚至成為市井小民茶餘飯後訕笑談論的對象。

  「簡直不堪入耳嘛!」芙蓉的七哥一衝回家中就破口大罵。

  「你凶什麼,人家又不是在譏笑你。」左家兄弟們又一起窩在後院練箭習武兼閒磕牙。

  「其實我都快聽不下去了。」另一名兄長擦拭著長弓歎氣。「走到哪兒都會聽人說起元瑛貝勒提親這件事。看起來好像是咱們左家風光,元瑛貝勒自作多情,可是啊……唉。」

  誰又何嘗願意傷害一個癡心的男人來換取風光的名聲?

  「這下子小妹的身價可紅了,到處都被人吹捧成『美人如花隔雲端』!」

  「這有什麼不好!」

  「小妹?」左家軍們全被突然冒出的小妹嚇了一跳。

  「我是給你們送茶來。」芙蓉不爽的放下兩大桶茶水,濺了一地濕漉。「你們沒事就只會隨著人家瞎起哄,太閒了是不是?」

  「小妹,你真的不喜歡元瑛貝勒嗎?」

  芙蓉的霸氣霎時銳減一半。「你……你管我!」

  「咱們誰看不出來你喜歡人家,只是不想拆你的台罷了。」一名兄長捲起衣袖扛起茶桶分斟給兄弟們解渴。「也難為元瑛貝勒了。我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像他那種高高在上的豪門貴公子會親自跑來我們家這間破房子,求咱們讓你嫁給他。」

  「他用『求』的耶,我當時還真懷疑是不是我耳朵壞了。」

  「這下可好了,人家發誓非你不娶,卻踢了一記鐵板,現在元瑛貝勒也只能忍辱負重的孤老一輩子。」

  「你們說這話什麼意思,好像全是我對不起人家似的。」她可是他們的寶貝妹妹耶!

  「小妹,老哥坦白說句話,沒有一個貴族子弟會糟蹋自己的尊嚴到這種地步。其實那天他親自上門求親時,我就已經很欣賞他的勇氣。」

  「而且你事後給他這麼大個難堪,他也沒有惱羞成怒的擺出他的貴族架子來。」

  「還好你喜歡的不是元卿貝勒。」另一名年少的兄長抖著肩頭。「他那貝勒架式一端出來還真嚇人的,可那才是豪門子弟應有的反應,是元瑛那傢伙不正常。」

  「夠了,我不想再聽到你們提起他。」芙蓉的心都快淌血了。她瞭解元瑛,再也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元瑛的好。每想到他一次,她就會心痛一回。

  「好,不提元瑛貝勒。那你怎麼都不去探望探望自己的好友?」

  「誰啊?」她的哥哥們話題轉得也真快。

  「亭蘭格格呀,她現在成天窩在家裡照顧受重傷的老公,好久沒來咱們家玩了。」左家少了這麼一位美麗的常客,每個男人的芳心都很落寞。

  「她老公受重傷?宣慈貝勒?」怎麼可能?宣慈那傢伙身手之敏捷的,怎麼可能會受傷?

  「好像是肚子上被人開個大洞吧,我也不清楚。」

  「他怎麼受傷的?」芙蓉擔心的不是宣慈,而是另一件事。

  「不清楚,大概是在御貓任務的行動中遇刺吧。否則好端端的貝勒爺,哪會受那種奇奇怪怪的傷。」

  「我聽說是腹側被人開個血口,血流如柱。」

  「是什麼武器傷的?這麼厲害!」

  一大票左家男人旋即陷入火熱的討論中,什麼兵法武器南拳北腿的全都搬出來大開舌戰,只有芙蓉慘白著一張臉,神情驚恐。

  御貓任務中發生的意外?腹側被開個血口?憑宣慈的本事居然也會受這種重傷?

  御貓的任務簡直是在玩命,而宣慈前些日子居然還在皇上面前力薦元瑛加入?開玩笑,宣慈那種狠角色都會身負重傷了,要是文質彬彬的元瑛在場,豈不早就死無葬身之地?

  「阿瑪!」芙蓉一路狂奔亂喊,急急殺向左大人的小書房。「阿瑪,我有話問您!」

  「我的老天哪,你能不能小聲點?」左大人手上的書都嚇掉到地上去。「開門別那麼使勁,它都已經快癱了。」

  「阿瑪,元瑛有沒有被皇上拔擢為御前侍衛?」她直衝往左大人眼前逼供。

  「元瑛?」怎麼,像趕著救火似的找他,就為了問元瑛貝勒的事?「他被拔擢?我怎麼沒聽過這消息!」

  「沒有?皇上這兩天都沒提過?」

  「皇上有說過要升他職嗎?我看他目前還是就任原職──乾清門一等侍衛啊。」

  完了!他一定已經選擇成為御貓任務的一分子!當時皇上就已經擺明了給他兩個選擇,元瑛既然沒被升等為御前侍衛,他鐵定是選擇加入宣慈的行列。

  「宣慈那個上八蛋,我非宰了他不可!」芙蓉一拳重重捶在桌上,左大人還來不及心疼,桌上擺的茶具就已被震到桌下,摔個粉碎,###「宣慈在哪裡?」芙蓉隔日一進和碩豫親王府,尋仇殺敵似的開陣直衝內院。

  「芙蓉,你特地來看我嗎?」宣慈的新婚老婆亭蘭還來不及擁上前去和芙蓉熱絡的哈拉一番,就被她擦身而過的火爆架式嚇得一愣一愣。「芙蓉,你去哪兒?」

  「宣慈那傢伙躲到哪裡去了!」芙蓉兩眼狂怒得幾乎要噴火。

  「你幹什麼呀?」芙蓉不是來看她的嗎?

  「蘭兒,我實在不想破壞你的幸福,可是宣慈實在欺人太甚。若我替天行道時不小心打死他,讓你成了寡婦,你別怨我!」她的口氣簡直是不容亭蘭怨她。

  「我怎麼個欺人太甚?」精美的樓苑內走出虛弱而拐步的人影。

  「你這混蛋!竟敢拖無辜的元瑛跟你共闖鬼門關!」

  「宣慈貝勒!」宣慈府上機警的侍從們立刻前來護駕,因為眼前芙蓉的氣焰的確高漲到動手扁人的地步。

  「你們全都退下。」宣慈悠哉的支開所有下人,慵懶一笑。「芙蓉格格,選擇和我一同執行今後御貓任務的是元瑛貝勒,他的人生與你何干?」

  「他選擇什麼樣的人生是與我無關,但你令他陷人如此危險的職務中,簡直是殺人不見血!」形同讓元瑛去送死嘛。

  「聽你的口氣,好像你是他什麼人似的。」宣慈不屑的訕笑,站在一旁的亭蘭看得莫名其妙。

  「我是關心他的人,為什麼不能替他的安危著想?」

  「對呀對呀,你對他的關心熱切到讓他在人前難堪、顏面盡失的地步。」宣慈一旦狠起來,芙蓉絕不是他的對手。

  「那是我和他的私事,用不著你囉唆!可是你竟然拖他選擇這麼危險的秘密職務,你的心機之狠毒,任誰都有資格鄙視你!」

  「芙蓉格格,幾天前在左家給元瑛難堪,傷他面子、傷他尊嚴的不是我。而你這個傷了他的兇手居然還敢理直氣壯的來替他討回公道,你不覺得你才是居心叵測的人嗎?」

  「我……我是來阻止你讓元瑛加入這麼危險的職務!」可是她明顯居於劣勢。

  「喔?你是以什麼樣的立場來阻止?跟元瑛非親非故的貧窮大臣之女?還是可以隨意甩棄、踐踏元瑛真心的粗霸悍婦?」他的言詞比此刻的冷笑更犀利。

  「我是……」芙蓉尷尬之際,竟找不到話反擊。

  「你們在說什麼啊?」亭蘭聽得莫名其妙,但詭異的危險氣息漫布,令人不安。

  「怎麼?只准你芙蓉格格殺人放火,卻不許我為元瑛的新生之路點燈?」

  她原本是來討伐宣慈的,怎麼現在反而被他咬得動彈不得,變成她像是個壞人?「我沒有意思傷害元瑛,我……我是為了他好才不得不……」

  「是啊,」宣慈陰陰的扯著嘴角。「你是為了他好才不得不在他心口上劃兩刀,現在也是為了他好,所以才特地趕來在他傷口上灑鹽是嗎?」

  「我沒有!」宣慈說得太過分了,可是依照事實狀況來看,又的確是如此。「我是……」

  「你最好控制自己的情緒。」宣慈冷下臉,露出真表情。「這兒是和碩豫親王府,不是能任你胡鬧瞎搞,再大哭一場的地方。」

  芙蓉猛一咬緊下唇,紅著眼睛擠不出一句話。

  「夠了,宣慈。你再欺負芙蓉,小心你的寶貝亭蘭遭到相對的報應。」宣慈的樓苑內傳來一句飄然淡逸的低語,優美得像來自天界的旋律。

  芙蓉不可置信的轉回頭,看見了苑門內站著的清靈身影,以及面無表情的俊美容顏。

  「元瑛!」

         ※        ※         ※

  她是愛著元瑛的,不然每次見到他時,心中不會如此洶湧澎湃,百感交集。

  「宣慈,我跟你借個地方,我有話要私下和芙蓉談談。」元瑛見了芙蓉,並沒有絲毫激動的表情,只是平淡的交代宣慈一句。

  「請便,你們聊你們的。」他這個「黑臉」可以下台了。「亭蘭,過來扶我一下。」

  亭蘭扶著裝作很虛弱的宣慈離去,還小心翼翼的避免碰到他腹側的傷勢,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老公是在藉機吃她豆腐。

  「身體還好嗎?」元瑛合上小廳廳門,並不立刻回身,只背著芙蓉低問一聲。

  他總是在關心她,只要是她最虛弱的時刻總有他在一旁。為什麼這個男人可以這樣愛她?為什麼他可以給她別人所無法給予的安全信賴與感動?

  「元瑛……我喜歡你,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他緩緩回頭,看到的是芙蓉像小女孩似的呆立著羅泣,一張小臉淚流滿面,像犯了大錯一般哀哀切切的老實自首。

  「好了,別哭了。」元瑛輕聲低語,抽出了潔白的方帕捂在她面前替她擤鼻涕、擦眼淚。

  「元瑛,你會不會恨我?」她一想到自己是傷了元瑛的罪魁禍首,兩眼就忍不住泛紅。

  「你在乎嗎?」他一直平平淡淡,彷彿看破一切。

  其實傷害元瑛,最感心痛的是她。「對不起,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讓你……死心。」

  「不會,你的方法很好。」他悠然坐在茶几旁的雕花凳上。「因為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你……你真的對我死心,不再喜歡我了?」

  「再多的感情也有枯竭的時候,尤其是面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隱瞞和逃避,我已經累了。」他垂眼長歎。「累得……不想再談感情的事。」

  「所以你選擇當宣慈的查案夥伴?」他簡直是在找死!

  「或許吧。宣慈正好提供我很好的發揮餘地,可以少放點心思在兒女私情上。在這方面來說,我反倒欠他個人情。」

  「元瑛,不要加入御貓的秘密查案職務好不好?」

  元瑛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的坐看站入他兩腿之間的嬌小人兒。「御貓的工作太危險了,我不希望哪天聽到你受傷或送命之類的消息。」

  「謝謝你的關心。」元瑛一直仰看著她的臉終於流露淺淺微笑。「不過我想我會照顧好自己,不會有問題。」

  「元瑛!」她不喜歡這樣的元瑛,她有種明顯的感覺:她被元瑛推在一扇無形的心門外。「你……那你總得想想我月事一結束,咱們靈魂又錯體之後,我身為『元瑛貝勒』的安危吧!」

  「你放心,我只有在我們各自回歸軀體的那幾天才會出任務,所以你錯體為男兒身的時期宣慈不會找你幫忙,你很安全的。」

  這話說得好像芙蓉只顧自己安危,不是在擔憂元瑛死活似的。

  「我不是真的在顧慮自己,只是在為你……為你……」

  「好了,如果你今天來是要說這些話,我已經明瞭了。謝謝你特地跑來豫王府,能在這裡碰見你真的很好。」他感歎淡笑,站起身來。「很美的巧合。」

  「等一下,元瑛!」他居然這樣就準備走了?以前那個和她自在打鬧、說說笑笑的元瑛再也回不來了?「我在你心目中已經變成這麼糟糕的一個人嗎?」

  他只是微笑,便回頭拉開廳門,準備離去。

  「等一下!」她硬是把門推回去。她不希望元瑛走,也不希望元瑛只有表面的溫柔,其實內心是冷漠。可是……「你現在後悔向我提親了吧?你現在終於看清我的真面目了吧?」

  元瑛意外的回身看向芙蓉微慍的小臉,她眼眶裡的淚花不斷打轉。

  「我就是這麼壞的女人,怎麼樣?」反正她在元瑛心中的地位已經夠糟了,那麼再惡劣一些又何妨?「現在你明白了吧?娶親就得娶門當戶對的人,否則你永遠料不到對方的本性有多低俗!」

  「如果我打算娶一個人,絕不會只想娶她好的一面。她的缺點、她的自卑、她的一切醜陋本性,也全包含在我想擁有的範圍內。」

  她差點被元瑛的話打動。如果真能嫁給如此愛她的男人,死而無憾。

  「你應該把你這份感情放在你該愛的人身上。」她不配享有元瑛寶貴的真情。

  「我想也是,如果我在向你提親前先想通這一點就好了。」他倚著門低頭苦笑。「甚至……我也不必誠心誠意的和你發生一夜情,大作兩情相悅的美夢。」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是真心喜歡你才肯把自己給你,我從沒有戲弄你感情的意思。」他方纔的話簡直把她當作玩弄他人感情的冷血女子來看。

  「是嗎?所以你前一夜還和我徹夜纏綿,隔天就打退我誠心的提親,嘲笑我的一相情願?」他露出一抹十分心灰意冷的笑容。「這就是你真心喜歡一個人的方式?」

  「你胡說!你怎麼可以這樣子污辱我!」她忍不住慟哭怒罵。「你以為我不想嫁你嗎?你以為我回絕親事的時候不心痛嗎?你以為我忍受這些全是為了誰?」

  她聲嘶力竭的喊到破嗓的地步。

  「你只是以你自認為為我好的方式去處理我們的感情,完全不顧我的意願。」

  「你又哪裡想到我的處境!虧你錯體期間還當了那麼久的女人,你一點也不懂得女人的心!」討厭的眼淚,為什麼在她最氣憤填膺的時候像斷線珍珠似的掉個不停?

  「我當然不懂!你又何曾瞭解過我的感受?」乾脆一次吵開算了。那種我為你好、你為我好的捉迷藏式的感情,他已經受夠了。

  「那你告訴我,如果我不愛你,為什麼要為你忍受這麼多痛苦?為什麼要為你掉淚?我以前從不是這種人!我絕對不會被煩惱糾結,絕對不會掉淚!你看有我為了愛你變成什麼德行!」

  「是啊!你是很愛我,愛到根本不想嫁我的地步。」

  「你亂講!臭元瑛!」她氣憤的捶著他的胸膛,巴不得捶到他吐血身亡。「你怎麼知道我不想嫁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諷刺我?」

  什麼人羞辱她,她都可以忍受,把淚往肚裡流,可是唯獨元瑛的羞辱她不能忍受。他對她的否定幾乎抽乾她肺內的空氣,讓她窒息、昏眩、刺痛而沉重。

  「芙蓉!」他大手一攔,撈住了她差點因眼花而向後仰倒的身勢。「坐下,把頭趴下!」他這才想起芙蓉這段期間體質有多差。

  她被元瑛推坐到貴妃椅,頭枕在元瑛的腿上,一時之間視線仍是一片星花點點。

  「你的氣血這麼差,將來可怎麼得了。」他可不能保證每次都能在芙蓉身邊及時搭救。

  「沒關係,反正我這輩子就一個人過,沒什麼將來的問題好擔心。」唉,氣過了頭。身體一旦虛弱,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病懨懨的伏躺著。

  「為什麼要一個人過一輩子?」他實在搞不懂女人心。

  芙蓉靜靜躺在他腿上,兩人許久都沒有出聲。她只是默默的任元瑛溫柔撫摸她的額頭。所謂寵愛,應該就是這樣的感受吧。

  「如果你很窮,出身平凡又沒什麼文采,長相普通又庸庸碌碌,該有多好。」

  「我如果真是那樣,你還會愛我才怪。」他忍不住發噱。

  「會啊,我當然會愛。」她虛軟無神的喃喃著,有氣無力得彷彿隨時會昏死過去。「因為我喜歡的是你的性格、你內在的靈魂。可是外在軀殼的世俗束縛……啊,好煩。」

  「芙蓉,你應該很清楚我在家中不受重視的情況才對。」

  「啊?」

  「就算我有很多令你自卑的優越條件,那些對我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有時候,反而是一種傷害。」

  「為什麼?」這些條件她還求之不得哩。

  元瑛歎了口氣。「比如說,大家稱讚我長得很好看之後,一定不忘加上一句:可是漂亮過頭,女人味重。稱讚我很有文采、學富五車的時候,不忘加上一句:可是沒什麼雄心壯志,成不了大事。稱讚我家世顯赫的時候,也不忘加上一句:可是卻是兄弟中最沒出息的一個。我想你以我的身份待在我家這麼久,這些話你應該不陌生。」

  「好像是喔。」她以前沒怎麼注意,現在才突然被他的話點醒。

  「你現在還覺得擁有這些條件值得羨慕嗎?」他苦笑看著撐起身凝視他的芙蓉。

  「可是你真的很棒啊,至少在我眼中,沒見過比你更好、更體貼溫柔的男人。」她反而不明白別人為什麼老是在否定元瑛的優點。

  「光這一點,你就有足夠的資格匹配我。」

  「啊?什麼?」她怎麼不知道是哪一點?

  「只有在你的眼中,我是最棒、最完美的男人。只有你是接受我的一切,而且很神奇的把我所有的缺陷化為優點。」

  「真的?我怎麼不曉得我有這麼厲害?」應該是其他人頭殼壞了才看不出元瑛的優秀吧。

  「有時候我真想扳開你的腦袋,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她總有想不完的怪念頭、新觀點令他驚喜,有時卻又鈍得出奇。

  「我也滿想知道這裡面到底裝了什麼。」她敲敲元瑛的額頭。

  「芙蓉!芙蓉!」他哈哈大笑的摟著她倒在貴妃椅上。「這裡面裝的全是芙蓉。」

  「喂!小聲一點,這裡是宣慈家耶!」她快被元瑛突來的舉動嚇出一身冷汗。

  「甭擔心了,剛才你扯破嗓門又哭又吼的都沒人理,現在還怕人家聽到什麼!」他開心的死摟著她不放。「芙蓉,嫁給我好不好?」

  「不好。」她又恢復堅決的立場。

  「我想娶你不為別的,只想永遠當你眼裡的英雄,好不好?」他深情切切的貼近她的臉呢喃,也完全不理會她的掙扎而結實的摟著她。

  「你本來就是,用不著娶我。」他的手臂簡直像鐵條似的,根本掙不開。「放開啦!」

  「我在別人眼中只是狗熊,頂多是一隻長得很好看的狗熊,唯有在你眼中我覺得自己才是個英雄。陪我一輩子好不好?我想當永遠的英雄。」他噘著嘴,像小男孩似的撒嬌,可是他摟著芙蓉的力道完全像個霸氣的男人。

  「陪你一輩子……」嗯,這個說法她滿能接受。「你……不會嫌棄我嗎?」老實說,她還是有點擔憂。

  「我怎麼敢?你是唯一讓我覺得自己很棒的人,我想一輩子把你留在身邊。願意嗎?」

  「嗯……」她「嗯」了很久才害羞的點點頭。

  「太好了!芙蓉乖!」他忘情的親吻她的唇,止不住得意而滿足的笑容。「我在等的就是這個!」

  「等我點頭?」她狐疑的看著元瑛凱旋似的笑容。「可是……我對不起你。我害你被人傳笑得好難聽,讓你受委屈了。」

  「噢,那個啊。沒關係,反正那些話是我自己傳出去的。」他無辜的眨著明燦的雙眼。

  「什麼?」她迷迷糊糊的半瞇著眼。「你自己傳出去?你知道現在外面的人把你說得多難聽嗎?」

  「當然知道啊,那些傳言本來就是我安排的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該不會是樂昏了頭,發瘋了?

  「你們家對外面傳言的反應如何?」

  「我哥哥們其實在聽到傳言之前就滿欣賞你的。我阿瑪和額娘還是覺得兩家家世差距太大。但是以選女婿的角度來看,我額娘說你是那種會死心塌地疼我一輩子的男人。」

  「不錯不錯,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元瑛的笑容簡直燦爛得過分耀眼奪目。

  「你在計劃什麼?」她窩在元瑛身上緊迫追問。

  「娶你啊。」元瑛愕然的反應好像芙蓉問了什麼笨問題。「很好,你家那邊對我們婚事的阻力已經變小。我敢打包票,不出一個月,我阿瑪也會被迫同意這門親事。」

  「被迫?」

  「呵呵呵,你等著瞧吧!等到『芙蓉格格』當眾做出『今生今世非元瑛不嫁』的宣言,我阿瑪他想不同意這門親事也不行!」元瑛亮晶晶的眼眸裡閃出萬丈光芒,彷彿是勝利的預告。

  「我不會做出那種宣告的。」他想得美!

  「你會!」他還以刺眼的俊美笑容。

  「我只說我願意一輩子陪在你身邊,並沒有答應要嫁給你。」

  「你會說的,我絕對會讓你親口說出來的。」元瑛自信滿滿的笑容與篤定的眼神令芙蓉發毛。

  她發現自己好像錯估了元瑛搞怪的本領。

         ※        ※         ※

  「我,左芙蓉,今生今世非鈕佑碌氏元瑛不嫁!」

  這句閃電般的宣言迅速傳遍大街小巷,整座京城霎時沸沸揚揚,全都等著看這對被打散的鴛鴦是否能終成眷屬。

  最頭大的莫過於敬謹親王。

  剛開始是自己的兒子私自跑到別人家求親,被人極盡羞辱的打退回府,就已經令親王臉上無光。想狠削元瑛一頓也來不及,因為他已被大眾傳笑為一相情願的癩蝦蟆,妄想娶芙蓉而自取其辱。現在可好了,左芙蓉竟然同意嫁給元瑛。一個非你不娶,一個非他不嫁,現在全京城萬夫所指的大惡人變成是他這個一直反對親事的阿瑪。

  元瑛和左芙蓉兩個人雖然都乖乖不動聲色,可是光是全家族和這京城排山倒海而來的輿論壓力就已快把親王溺斃。茶館酒肆甚至已由他倆的真人真事改編成一首首哀怨動人的悲情曲,唱遍大街小巷,說書人更是加油添醋的把他倆說成七世夫妻的化身,騙走不少聽眾的眼淚。

  親王氣都快氣瘋了,又逼得他不能不首肯這門親事。

  當敬謹親王府和左大人家的親事敲定時,全京城歡聲雷動,爆竹喧天,熱鬧滾滾的場面可比上元佳節。只能說百姓平淡的日子過久了,難免期待有點浪漫事跡來調劑生活。

  「三貝勒呢?」

  「稟元卿貝勒,他正和芙蓉格格在側院大吵大鬧,商量成親的細節。」

  「唉,芙蓉八成又在怨三哥耍她。」元卿已經懶得管那兩個「不男不女」的傢伙。

  「說什麼『非元瑛不嫁』的,我看不是真的芙蓉,而是內宿元瑛靈魂的假芙蓉吧!」宣慈和元卿閒閒坐在蝶苑,為御貓的其他任務商議之際,不忘關照一下未來的新婚小冤家。

  「那些全是三哥自己出的主意,我什麼也沒做。」元卿趕緊笑著擺手,撇清關係。

  「我早知道平日不會叫的狗才會咬人。別看元瑛一副文文弱弱、無為無慾的清淡德行,他的潛能要真被激發出來,那智謀、那演技,簡直無人能敵。」這也是宣慈執意要拉他為搭檔之一的目的。

  「或許吧。」元卿流著冷汗,不太想揭發宣慈口中頗負聰明才智的元瑛此刻正在側廳裡和芙蓉吵什麼。

  「讓我當新郎嘛,元瑛!」芙蓉現在正以「元瑛貝勒」的外表,苦苦哀求太師椅上端坐的嬌小身軀。

  「不准!我是男人,新郎理當出我擔任,所以婚期一定得定在你的月事期間。如此才能讓我以完完全全的男人身份,迎娶完完全全的女人進門。」這個聲稱自己是個男人的元瑛,根本忘了自個兒此刻的外表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女人。

  「可是我想當新郎嘛,元瑛。這是一生一次的難得機會耶。」

  「這也是我一生唯一當新郎的機會!難不成你希望我有機會再當第二、第三次新郎去娶別人?」他真搞不懂芙蓉在這節骨眼上還鬧什麼。

  「你搞清楚點,混蛋元瑛!姑奶奶我求你是給你面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難得她想發揮媚功求一個機會,卻又不小心被元瑛惹毛了脾氣。

  「哎喲,我好害怕。」元瑛噁心巴拉的嬌吟著,卻又忽而轉為凌厲駭人的架式。「給我乖乖當你的新娘子去!」要一個女人來「娶」他,門兒都沒有!

  「我只是想過過當新郎的風光癮,為什麼不可以?」

  「當然不可以!」元瑛拍案大罵。「你想我願意以一個女兒身,披紅帕坐大轎的被你娶進門嗎?」想都別想!

  「有什麼不可以的,你這麼排斥當新娘子,簡直就是瞧不起女人!」

  「你不要找不到藉口來反駁我,就開始胡說八道。」這招他早識破了。「你別忘了洞房花燭夜該是由誰來主導!」

  「你不要以為你很行!現在的我可不比以前,男女之間的事有什麼我還不知道!」

  「你說大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你知道了什麼?」他實在忍不住嘲笑她的狂妄自大。「你也不想想是誰調教你的,憑你也配主導大局?」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她不管,她就是要穿紅衣騎白馬,當一次天下無雙的女新郎!

  「不用試也知道!我警告你,論男女之間的經驗、瞭解和技巧,你再多學個十年也勝不了我一分一毫。你別作大夢了!」

  「你這個壞男人!你使計拐我嫁給你,現在拐到手了,就開始擺起架子欺負人!」

  「喂喂喂,你別捶我啊!現在你是男人,這些亂拳會捶死人的。」嬌小的元瑛連忙閃躲芙蓉老大的拳頭。

  「你欺騙我的感情!我不嫁了!」

  「隨便你。」反正事情已成定局,就算芙蓉反悔,雙方家族硬塞也會把她塞進花轎內嫁出去。

  「好,你以為你厲害,什麼特都得依你,是不是?」惹毛了她,只能怪元瑛是自個兒找死。「你不讓我當新郎?好哇,那讓你當去吧!新郎讓你當,孩子也讓你生去吧!」

  「男人不生孩子。」哼,罵不過他就開始鬼話連篇。

  「是嗎?」芙蓉的笑臉萬分邪惡。「你別忘了,我是每逢月事才會靈魂回歸至女兒身,讓咱們暫且回歸各自應有的軀殼。可是啊可是,女人懷孕時是沒有月事的。懷胎十月的那段日子,等於是你以女人的身份在生孩子。」

  「啊!」這點他居然忽略了!「對啊,女人懷孕時沒有月事!那我們豈不是十個月都換不回各自的靈魂?」

  「沒錯!而且你正是那個懷胎十月的『女人』!」

  「這怎麼成?!」換元瑛花容失色的哇哇大叫。「我可是個男人,就算靈魂錯體期間我的肉體是個女人,可是內在的靈魂卻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啊!男人怎麼可以生孩子?!」

  「你慢慢叫吧!」敵人哀號的旋律真是太美妙了。「元瑛,你放心,成親之後我一定會好好愛你,夜夜春宵、時時纏綿,讓你一胎接一胎的努力生不停,好證明你我傳宗接代的本事!」芙蓉叉起腰來,狂傲的洪聲大笑。

  「不行!我不要!」天哪,一胎接一胎的生,那他要生到什麼時候才能換回男兒身?

  「別擔心。」芙蓉善良的拍拍元瑛嚇呆的臉龐,歹毒一笑。「等你挨過十個月的懷孕時期,我會先讓你休息幾個月,再來努力製造下一胎。」

  「不行!左芙蓉!」元瑛猛然站起身來狂吠亂吼。「你給我回來,這事沒個了結,你別想落跑!」

  「誰甩你啊!」她衝出側廳,蹦蹦跳跳的往遠處奔去。「我去騎馬遛一遛羅!」

  「你給我回來!」元瑛衝出側廳咆哮,眼角猛一閃過,才看見呆站在側廳廊外的敬謹親王和福晉,以及他們身後一大群親友。

  「阿……阿瑪、額娘,剛……剛才的話,你們……」拜託!千萬別聽見。雖然他和芙蓉先前又叫又吼的幾乎把屋頂給掀了,可是求求老天爺,千萬別讓這一大票人聽見!

  「我沒聽見!我寧可什麼都沒聽見!」敬謹親王氣得一臉豬肝色,憤然一吼,然後氣呼呼的旋身離去,撞倒不少身旁親友。

  「老爺!老爺,別生氣啊,老爺!」溫婉的敬謹福晉滿臉通紅的回望「芙蓉格格」,羞得不知該說什麼是好,就轉身追著親王的身影離去,留下一大群臉色尷尬的親友。

  他完蛋了!大家全聽見了,他的一世英名全毀了!這些全都怪那個該死的芙蓉,搞出了一大票亂局卻讓他來收爛攤子。他非宰了芙蓉不可!

  「左芙蓉!你有種就別給我回來!」他氣得腦筋打結,朝芙蓉遁逃的方向破口大罵。

  遠遠的方向卻也隱約傳來得意的開朗笑聲──

  「好好兒準備生孩子吧,新郎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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