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魔鬼現形記
文 / 許淳淮
1月8日的星期天下午，我們位於北車附近的小據點意外繁忙，來了好幾位契約即將到期的印尼移工，他們都帶著類似的不安與疑惑前來申訴。
怎麼會呢？「三年出國一日」的規定在去年11月5日就已經從「就業服務法52條」中移除，三年契約期滿的移工，可以直接在台灣續約或是轉換雇主，有什麼好擔心的？
尚未退散的「三年出國一日」
在過去，三年出國一日的規定，是很多來台移工的夢魘。因為回國再返台工作，對移工而言不只是一張來回機票而已，而是一筆可能高達十幾萬的鉅額仲介費，也意味著無時無刻存在的巨大壓力。
去年的修法過後，夢靨退散了嗎？沒有，對很多移工來說，「三年出國一日」就像幽靈一樣徘徊著，它會在契約即將到期時，冷不防地冒出來，把你丟上飛機趕回家。想繼續工作？再繳一次仲介費吧！
來申訴的Ｐ，就是被這惱人的幽靈給碰上了。Ｐ的合約在今年2月4日到期，按照最新的規定，雇主應該要在去年12月4日之前完成「續聘」或是幫他申請「轉換雇主」。但是除了去年11月23日工廠曾經調查是否續聘之外，此後每次向工廠詢問結果，都只得到「還在討論」的回應。
到了12月30日，Ｐ再次向工廠詢問，這次得到了不同的回應：「公司決定不續聘你了」。當Ｐ進一步問能否轉換雇主，對方竟然回說：「台灣現在沒有契約到期可以轉換的規定，如果有的話我會幫你辦，可是就沒有嘛！你不信可以打1955，可以去問勞工局，我不會騙你。」經過Ｐ持續爭取，對方發現自己拗不過，才讓步同意幫Ｐ申請轉換。但是當時已經12月30日了，距離規定的時間早已過去大半個月，等到期滿轉換許可從遠在天邊的勞動部發下來，也只剩下半個月的時間，要找到新的工作，可能嗎？
TIWA位於台北車站附近據點，這幾個星期天意外繁忙，不少印尼移工因契約到期不知能否獲得續聘或轉換雇主，前來申訴。(攝影：吳東牧)
魔鬼在哪裡？
在52條修法過後，我們遇到許多來申訴的移工，都碰上了類似的問題：「雇主說要續聘但是仲介沒有辦」、「想要轉換可是仲介好像都沒有處理」、「雇主願意續聘可是仲介說沒辦法」、「原本要續聘但是突然又說沒有配額了」……為什麼推了十幾年的法修過了，卻仍有許多移工無法繼續留台工作？就是因為魔鬼藏到了細節裡面，用更精巧的方式在收復利益地盤。
對仲介來說，從國外引進一個新的移工，遠比承接期滿轉換的移工來得划算:新來的比較好管，缺乏資訊、網絡，而且還可以收一筆仲介費！而台灣的移工聘僱流程，一方面繁瑣到讓雇主疲於應付，另一方面仲介積極介入，討好、打點了雇主的大小事務，使得仲介幾乎全權掌控了聘僱移工的過程。於是，在仲介業的利益導向之下，導致了國內期滿的移工找不到工作，可是仍然有許多新工人從國外輸入的詭異現象。
而勞動部也沒有積極推動相關配套，反而像是為因應立院修法，而倉促搬出東西應對。就連最基本的「期滿轉換雇主平台」，既沒有各國語言，也沒有雇主資訊，上面的勞工連絡電話還都是仲介公司！換言之，這只是一個讓雇主挑選勞工的大、平、台，可是勞工卻沒有辦法從中得到任何可能的工作資訊，即使難得有雇主想要找人面試，也可能因為只能聯絡到仲介而不了了之。
修法後最大受害個案：皇昌營造116名印尼移工
目前最大一起與52條修法相關的案件，是皇昌營造底下的117名印尼籍移工。這117名移工在林口建設世大運的選手村，在建設即將完成之時，被告知將因為契約期滿必須返國。
這一群移工跟皇昌簽訂的契約是2013年8月10日至2017年2月10日。奇怪的是，他們真正入境台灣工作的時間卻分散在2014年12月23日、2015年1月12日及2015年3月11日這三個時間。換句話說，他們實際來臺灣的工作時間，只有一年多到兩年之間，但所有人都被收取了約12萬的仲介費。等於付了三年契約的仲介費，卻無法真正工作三年，甚至有人只來工作10個月，就將因為工程結束而被迫返國。
被皇昌建設遣返的移工1月12號在新北市府的市民廣場集會抗議，向皇昌提出期滿續聘、簽訂新約、退還超收仲介費等三項訴求。(攝影：張榮隆)
先撇開契約與實際工作期間不符、超收仲介費的問題，既然即將期滿，仲介有幫忙辦期滿轉換嗎？有，辦了，辦得妥妥當當的，問題是，即使辦了期滿轉換，會有人願意承接他們嗎？大平台上沒有雇主資訊和各國語言，他們要到哪裡去找工作呢？更何況，既然仲介都可以選擇從國外引進，他何苦跟錢過不去，選擇用國內承接的方式承接這些工人呢？在這些條件底下，即使這116名印尼移工都申請了期滿轉換，雇主和仲介漂漂亮亮依法走完了期滿轉換程序，可是移工的工作權卻沒有被保障。
未完成的「廢除三年出國一日」
「三年出國一日」這個移工夢靨遲遲無法退散，52條的修法過了，不可否認在制度上是往進步的方向挪移，然而真正的戰場往往不是法規條文，而是在上有「政策」之後，面對的種種「對策」。「廢除三年出國一日」是未完成式，未來仍然必須在個案中繼續鬥爭，才有真正廢除三年出國一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