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 生命留言)

我昨天有個發現。

昨天我才知道，替我把東西幫我從市場搬回家的腳伕同我一樣，也是個人。

對於這一發現，我不是感到驚奇，而是感到非常羞愧。

我妻子要我去市場上買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於是我到了菜市場。我剛走到一個菜攤跟前，準備討債還債買點什麼，腳伕們就蜂擁地擠聚在我周圍。

這種腳伕在市場上有幾十個，年紀多半在七歲到十四歲之間。小傢伙們一個一個光著腳，從生下來就踩著碎石和爛泥，腳底板已形成了一雙雙硬而有裂紋的鞋，這種鞋不用花錢買，也不必每天換。他們背上背著一個大籃子，一個大籃子有他們兩個人大。
他們推推搡搡地擠在我的周圍，相互罵罵咧咧的，背上的籃子互相碰撞也不理會。每個人都用乞求的眼睛看著我，喊到：「我!」「我!」

我真不知道選誰好，最後我看到一個孩子遠遠地站在圈子外面，因為長得瘦又小，沒有力氣，無法同別人競爭。我可憐他，就叫他走到跟前來。

我從這個舖子走到那個舖子。小腳伕背著大籃子跟在我後面。我在這家買了一磅馬鈴薯放進去，在那家買了兩磅肉放進去，在第三家買了一個南瓜放進去......直到買完了我妻子開列的所有東西。

買完東西要回家了。

我家離菜市場很遠，步行回去要走三刻多鐘。於是我向小腳伕建議，要他和我一道乘電車，不過要從他應得的七個半基爾什工錢扣掉兩個半基爾什工錢的店車票錢。可是他寧願步行，省下這兩個半基爾什。

於是我們說好了，我先做電車回去，在車站等他。

可是我在車站等的不是三刻鐘，而是一個小時，小腳伕還沒來。

我先是感到了不安，隨之對他的誠實產生了懷疑。我開始罵起他來，我詛咒他，詛咒是上所有的腳伕。我心想：「這個小兔崽子準是把我的東西拐走了。這城市有成百上千的腳伕，我上哪兒去找他？」

我心裡冒出了各種念頭，我想上警察局去報案，把這個無恥騙子的特徵告訴他們；又想明天到各個報社去登個消息，發他一通人心不古的悲嘆；我還想到菜市場去找他，從早等到晚，看到了他就撲上去，用腳踢他的腦袋......

我正這樣胡思亂想著，就遠遠的瞅見了我那個小腳伕的身影。可我不是鬆了口氣，而是對他加倍的惱怒。我嘟嘟嚷嚷地向他直奔過去。

我剛走到他跟前，就看到他身負重擔，抬起兩隻紅腫的眼望著我，竭力想做出笑臉，為他的遲到感到歉意。

他的背彎著，兩膝發抖，滿臉通紅。

他也許是想走快點，於是竭盡全力的賣開了大步。可是力不從心，他連籃子一起帶人摔倒了，東西滾的到處都是。

孩子摔了個嘴啃泥，血從鼻子裡流出來。可是他沒注意，只是用骯髒的手背擦了一把，就趕緊去撿那些南瓜、馬鈴薯和肉......

隨後他一瞅，看到了有兩個雞蛋摔破了，蛋清和蛋黃黏黏糊糊的流在地上，於是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害怕得不敢瞧我一眼！

但願他能瞧瞧我！但願有人能在場瞧瞧我那副樣子！

我呆住了，我心裡那股怒氣早已煙消雲散，只覺得口水裡有一股奇異的甜味。

我走近小腳伕，剎那間自己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我從口袋裡掏出手絹，替孩子擦掉鼻血，然後拍拍他的肩頭安慰他。

我動手把地上的東西拾起來，重新放進籃子。

東西裝好後，我抓起籃子掂了掂重量，覺得很重，可是我沒在意。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彎下腰，把籃子背到背上，走了起來。

從那地方走到我家大約有五十米。小腳伕愣住了，一邊喊著，一邊跟在後面跑。

他一定以為我瘋了！

到了家，我給了小腳伕十個基爾什。

他驚異地接過去，背著籃子，喜出望外第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今天 我哭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