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攝影 琹川

昨夜上山時，突然下起了大雨。一早醒來，盈耳盡是蘭溪豐沛的水聲，嘩啦地穿過茂密的林樹，迴響在山谷之間；山嵐如一襲輕紗，逐漸向東撤走，露出西方一片晴藍的天空。
我坐在陽台，聆聽水流激昂的歌唱，眺望春山蒼翠的膚表——由濃密的叢樹所構成的肌理，深淺、亮暗有致；一面山壁，彷彿一幅巨幅的畫軸，沿著那連綿的林樹，神秘的黝深處，蜿蜒、點畫出一蓬蓬亮麗的樹形，令人不覺悠然神遊於其間。
忽地，一朵紫色的金露花悠然自我眼前飄下，落在盛著淺水的造景石盤上。陽台上共有三件造景石，是前任屋主留下的，我接手時已處於荒乾狀態，經過一段時日的水露滋潤之後，觀景石面上逐漸長出了綠色的青苔，石色更顯潤澤甦活，彷彿開始有了生命與表情，尤其置於金露花旁的這一塊觀景石，被放在一個湖綠色的大橢圓型淺盤上，那起伏峻折、明暗相間的岩石，猶如矗立於湖水中，水面上散飄著幾朵落花，倒映著天光，自成一絕美景致，吸引住了我遠眺的目光，轉而徜徉於眼前這小小淺盤上的風景。始知所謂「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果真如是。
清朝沈復於《兒時記趣》中有：「以叢草為林，蟲蟻為獸；以土礫凸者為丘，凹者為壑，神遊其中，怡然自得。」純真童稚的想像世界；而我則以奇石為巌，淺盤為湖，盆栽橫枝為濃蔭，任落花湖面自在飄流，於天光倒影之間，儼然一優美之世外桃源。於是我的心，我的眼，來回穿梭於這天地間廣袤的蒼山翠巒，與眼下的一方湖光山色，何謂大與小？何謂真實與虛擬？外在的一切色相，只是啟發，有人視而無睹，有人卻流連忘返——
蘇東坡《記承天夜遊》言：「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耳！」這美好的月夜，如水銀波，搖曳樹影，平素即存在於我們的生活週遭，然而紛擾紅塵，有幾人真能看到？只有「心」空閒下來了，始能容納天地萬物，怡然遊賞其中吧！而蘇軾亦曾於遊赤壁時有感：「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故這天地之間無窮盡的寶藏，只有擺脫名利追逐、俗務纏身，明淨如鏡、澹然閒逸的心，才能真正享用。
亦即心，在這裡了，方能有所感動，而當下，未嘗不是一種最切確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