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7-09 10:46:41少年阿寬

畫人之眼

一九八五年第一本散文集《青春》出版以來,超過十五年的時間裡,雷驤創作了二十餘本散文集。有人覺得以素描配圖,以「我」為主要敘事者的寫作方式一成不變,未免沒創意,不算新奇。翻開新書《刑台與手風琴》,與《青春》細細比較,字句的內斂精準,敘事的簡練清淡,幾達意隨筆到之境,此恰恰為雷驤鍥而不捨,與日俱進的藝術家性格下一註腳,也說明了「風格的形成」,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畫家,一輩子愛寫靜物,缺少「畫人之眼」者,看不到內裡變化,卻要嫌形式單調,可有此理?但,時代之風,就是如此!

「畫人之眼」是什麼?用繪畫來講,是視角是顏色是物我關係。轉換成文字,成了敘事角度、用字輕重和憫人體物的一點念想。雷驤慧眼獨具,利如鷹隼,熱在心頭,冷在筆下。〈黃昏故鄉〉一篇,幾如一部短片,長鏡頭緩緩掃視,一鏡到底,淡水小鎮影影綽綽,原形畢露,敘事者看似理智冷峻,傷逝之情畢竟洩漏在篇末「一對戀人替代了我原先坐靠石塊的位置,此時已著實看不到什麼光景,包括他倆與石塊在內,一概陷入黑暗之中」的短短結語。〈回聲〉、〈一年紀〉、〈消失的誘餌〉、〈沙河通霄〉諸篇,冷凝極簡,跌宕幽微之處,竟讓人連想起魯迅翁早年幾篇文字了。

讀此書常要訝異,「畫人之眼」畢竟與「文人之眼」有所不同,遣字多奇,常有會心獨運,卻又精準無比之處。譬如以「滂沱」一詞形容油畫繁複光采;以「遊浪」指點走唱歌手與淡水關係、「含蓄隱忍」論斷女子眼色內涵等皆是。至於捕人捉物,以為畫面主從,結營張力,更是其拿手好戲︰暗夜偷彈鋼琴的女老師、投河自殺卻掉落垃圾堆的同事、懸掛帳棚內滿佈惡蠅的半腐赤豬肉、漳州殘障公寓盲人老歌手、全副武裝踽踽過鄰村的雅美老人……,無不引人好奇,輾轉流連故事之內,勾撩遐想情節之外。「敘事機伶、語言俏麗,行文不能陷於幽微或古奧,思想只須持普通水平,不作嚴肅批判。模稜兩可最好,結論似有似無,觀察與記述不免約化,猶如本地電視台裡的社會短訊然」,這是作者在〈自序〉裡所窺探結論的當代散文之病,如何避免?此書或即雷驤臨老的示範演出吧!

此書近圓融,內容之外,版型、裝幀、紙張都如人意。必得隨俗說疵,始稱公允,則可硬挑〈坦露〉、〈油畫裡的飢渴〉兩文,說書談畫,夾雜在追逝年華,懷想昔往的系列文章之中,略顯突兀,但這也只能說是編輯層次,與文字無涉了。且若說人間之事,突兀本常有,則按時間結集狀寫人間之書,突兀閃現當也是意料中事,隨緣看去都好,是又何憾?(030216)


◎雷驤,《刑台與手風琴》,台北:二魚文化,2003年。
筆記阿本 2009-10-22 10:58:14

我非常喜歡雷驤"繪寫併作"的創作模式,只要是發現雷先生的新作品,那怕是花去我一整日的餐支預算也在所不惜.尤其雷先生長期住居北投一帶,作品裡關於北投的描繪很多,這又提供了我源源不絕的童年記憶.

他的筆風非常簡約而深情,裡頭藏有濃烈的人文情愫,讓人往往愛不釋手.有一年雷先生受邀北市府的城市作家,出了一本注目列車行旅的"捷運觀測",讓我真有大快眼界之感哩.

他的女兒,雷光夏,同樣是位引人耳目的廣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