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3-27 13:03:08jessiemimi

手機的年代

紀蔚然

如果以手機的使用率來丈量一個人與其所處時代的距離,我大概尚未進入二十一世紀,仍佇留於一九八○年左右的時空。

我有手機,但號碼僅供參考,大部分時候呈關機狀態,常把亟欲與我聯絡的朋友搞得心灰意懶。當初買手機不是趕時髦,而是和太太苦思良久後,終於想到手機唯一的用途:開車出事可就地打電話給家人及警察。所幸,除麻友間打牌的臨時動議,人生緊急事件實在不多,縱使降臨也不差那一時一刻,因此手機於我而言只是備而不用。何況,我工作在家,休息也在家,出門時不希望被干擾,且約會時忠貞不貳,不會「劈腦」,赴此約還掛念彼約,更不會像貪心食客「吃一夾二看三煩惱四」,手機於我有何用處?

幾年前,我在師大路上的巷口等計程車時,看到一群少男少女從右邊走來,其中一位持著手機,以全世界都聽得到的音量喊:「喂,你們在哪裡啊?」我轉頭一看,左邊小巷裡也正好走來另一群年輕男女,其中一位則以唱山歌的肺活量喝道:「我們快到了!」五秒之後,兩隊人馬於巷口會合,雙方嘩然喧嚷,一副破鏡重圓的景象,好不感人。


手機的年代絕對是躁鬱的年代。

手機使人忘了等待的藝術。路人乙才遲到一分鐘,路人甲馬上撥手機詢問對方目前所在位置,講完電話,甲暗自估計乙尚需五分鐘才能到達,然而甫過二分多鐘,甲卻又再次撥手機焦急問道:「你現在到哪裡了?」


貝克特名著《等待果陀》裡的「哥哥」(Gogo)和「弟弟」(Didi),設若他們有手機的話,這齣戲大概不用幾分鐘就可落幕。如果這兩個流浪漢曾是馬戲班裡的小丑,他們大可撥電話給老闆,直接問他來是不來:



老闆:我不去了。

哥哥:不是說好在荒郊野外談合約的嗎?

老闆:你們沒看CNN啊?

哥哥:什麼事?

老闆:傳統的小丑把戲已經沒人要看了,除非你們願意走進籠子裡逗獅子。



「哥哥」還來不及反應,對方已掛上電話,劇終。


假設他們是兩個「沒有劇本的演員」,較具反省能力的「弟弟」可以打電話給劇作家,問個究竟:

弟弟:劇本寫好沒?

劇作家:還沒。

弟弟:為什麼?

劇作家:寫不下去。

弟弟:為什麼?

劇作家:戲劇亡矣!

弟弟:啊?

劇作家:作者已死!

弟弟:喂喂喂?

哥哥:怎麼啦?

弟弟:劇作家死了。

哥哥:怎麼辦,我們已經在上台了啊!

弟弟:就把剛才的對話重複幾遍吧。

於是,「哥哥」和「弟弟」重複以上的對白數次,劇終。


如果這對哥倆好等待的是上帝,這齣戲勢必更短。他們可以試著聯絡上帝,但得到的回音不外是:「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此時便可落幕。若怕觀眾嫌短要求退票,可以重複一次回音:「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

假設還是太短,可追加一拍,讓「弟弟」撥 105,從手機傳來查號小姐的聲音:「對不起,對方沒有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