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4-20 10:29:26曹稿紙

午後(上)

我把那隻鈴聲大作的手機撿了起來,按下按鈕,接了這通電話,只聽見手機裡很不客氣的一句:「你為什麼一直都不接我電話?」

「對不起,我撿到這隻手機……」我回答。

對面愣了一下,頓了一會兒,又說:「不要來這套,叫他來聽,別以為隨便找個人來接電話就騙得過我!」

對方語氣惡劣,令我很不舒服,我說:「很抱歉,我說過了,這隻手機是我是撿到的,我不知道這隻手機的主人是誰,請你態度放尊重一點!」

「你……真的是撿到這隻手機?」

「沒錯。」

「對不起,請問一下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溫州街上的『挪威森林』咖啡館。」

對方要求我等他,他要來拿那隻手機,我說這手機不是你的吧,他回答這機子是他女朋友的,又說我管得太多了,我心想反正不甘我事,一時之間我也不會離開咖啡館,於是就答應了他,讓他來拿他女朋友的手機。



那天下午,我在『挪威森林』,點了一杯花式摩卡,靠著落地窗坐著。

店裡放的,是悠閒慵懶的爵士樂;桌上堆的,卻是一大疊前一天在學校圖書館裡影印回來,整理不完的資料。

外面下著雨,這景象讓我想起某一個罐裝咖啡的電視廣告,只是我的窗外是狹窄的溫州街,是台北市南區的一個小角落,而不是巴黎,不是塞納河畔。

當然,電視廣告裡的女主角,並沒有撿到手機,撿到手機的,是我。

那是一支很小很輕的銀色手機,螢幕上貼了一些卡通貓的貼紙,天線上掛著一串粉紅色的、淺藍色的、星形的、月形的吊飾,我想那隻手機的主人,應該是個女的。

要是那隻手機沒有響,我也不會發現它。

它響了好幾次,每次都有好幾個人翻在自己的包包,手機鈴聲斷斷續續地維持了好幾分鐘,始終沒有停,而我也發現有些眼光向我投射過來。

沒錯,鈴聲是離我很近,但我很肯定不是我的在響,因為我的鈴聲根本是不一樣的,然而眾人眼神的壓力之大,令我不禁有些懷疑的瞄了一下自己的手機,果然,確定真的不是我。

就在真相大白之際,我才看到了那隻囂張地狂響的手機,在我左邊桌的椅子上。

講完電話之後,我才想起,大約十分鐘之前,有個神情茫然的女孩子,離開了那張桌子,我想,這隻手機很有可能就是他的。

我開始好奇,甚至後悔剛才沒有多觀察一下那個女的,而且也記不得他的相貌、髮型、穿著打扮……唯一記得的,就是他茫然的表情,這一點很矛盾,我記得他的表情是茫然的,卻記不得他五官的分布。

我開始對這隻手機感到好奇,更準確一點的說,我開始對這一切感到好奇,這隻手機、這個女的、甚至打電話過來的人……

我查看了這機子的通訊錄,裡面將近有三十幾個人的電話,小珍啦、小宇啦、Peter啦、Helen啦……或許你的手機裡也有這些名字,是不是同一個人,那就很難說了。

接著我查看了他的通話紀錄,六個未接電話,都是來自一個叫做「Ken」的傢伙,當然,剛才那通電話來電顯示的,也就是他了。

我又看了看簡訊,一共有五個,其中一個是什麼幸運帶,說什麼轉發給十個人就會帶來好運的無聊玩意兒,另外四個,都是Ken發的,盡是些關心女友的肉麻字眼。

我不自覺地笑了,心想Ken這個傢伙還真是無聊,同時也對他掰出來的那些噁心巴拉的簡訊感到唾棄。

我開始霸道地在心裡刻劃Ken的形象,一個高高瘦瘦的、臉色蒼白的、弱不禁風的、自以為是的痞子……

那隻手機,帶給我不少偷窺他人隱私的快感,透過它,我得以宣洩我窮極無聊的想像力,不知不覺也消磨了我不少時間,直到有個人在我面前坐了下來……

也許,他已經在我面前站了好一陣子,可能是我太專注了,所以根本沒感覺到,直到他毫不客氣地把椅子拉出來坐下,我才驚覺自己查看這隻機子的行為,有多麼像是個變態的針孔偷拍客。

「你怎麼可以偷看別人的手機?」那人開門見山的問道。

「你怎麼知道這隻手機不是我的?」我心虛卻故作果斷的回答。

「我認得這隻手機,我就是剛剛打電話的那個人。」

「什麼?」

「我就是剛剛打電話的那個人。」

雖然不能說是被嚇到,但我著實地愣住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一直都沒再開口說話;他也沒有再開口過,只是用一種很詭異、懷疑、甚至還含有幾分敵意的眼神,緊緊地注視著我。

我彷彿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不,應該說我根本就喪失了應對的能力。我奮力地找尋繼續跟他對話的方式,但毫無進展。

最後,我硬擠出一句問句:「你……你就是Ken?」

他哼哼地笑了,回答:「你偷看的還真徹底,手機裡有很多來自我的未接電話是吧?」

眼前這個被喚做「Ken」的傢伙,跟我想像中的樣子,只有一點點相似而已。

他雖然不很高,臉色卻真的很蒼白,看起來沒那麼弱不禁風,態度卻真的有幾分自以為是,然而這都不是重點,始料未及的,他是女的。

他是女的,縱使聲音低沉,低沉到在電話裡我簡直就不會懷疑他不是男的;他剪得極短的頭髮,掩不住他細緻的五官、白皙的皮膚;他的肩膀不寬,胸部不大,穿著一件黑色的T恤,鐵灰色的中直筒牛仔褲,我想他的腿應該是很漂亮的。

他當然不是一個「美女」,但確實具有一種玄妙的魅力,尤其是他的眼神,儘管詭異、懷疑、甚至含有幾分敵意,還是相當迷人。當他冷漠的直視你時,你的心頭並不會感到冰冷,反而是灼熱,就能逼得你口乾舌燥、暈眩盜汗。

我繼續沉淪在窘境裡,找不出一個正常的方式來跟他對話,事情出乎我預料太多,我越是想盡力地反應過來,越是讓自己不斷地流失應對的能力。

當然這一切,他都看在眼裡,他完全看穿了我的不濟,然後用一種似笑非笑,頗有嘲弄味道的語氣說:「沒什麼好懷疑的,我就是『Ken』,我是女的。很驚訝是吧?『Ken』是個女的,我說你也太大驚小怪了,我是女的,那又怎麼樣?我有一個男性的朋友還叫『Mary』呢!」

我總算回過些神來,當下決定不再跟他講下去了。

「女同志嘛!現在是什麼時代?lesbianism有什麼了不得的?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嘛!」

我這樣告訴自己,但卻依然有一個很殘忍的聲音對我陳述了事實:「女同志,這輩子頭一回碰到!」

「你動作還真快,跟你講完電話……不到十五分鐘吧,你就到了。」我一邊故作輕鬆地說著,一邊把他女朋友的手機還給了他。

「從學校過來,很近啊。」他一面接過了手機,一面回答。

「你是台大的?」我又問。

「是啊,怎麼,你不是?」

「我是輔大的。」

一聽到「輔大」兩個字,他先是一臉錯愕,而後更加充滿敵意地瞪了我兩眼,最終他又冒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說:「喔……輔大的啊,既然是輔大的,不是應該在五一四巷裡隨便找家店閒著嗎?跑到溫州街來,是想冒充師大人,還是台大人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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