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3-28 23:32:37曹稿紙
專訪 廖天照先生
(廖天照先生是台灣石雕藝術家。本文是二○○一年六月我訪問他之後,以第一人稱方式撰寫的一篇短文,文章內容主要為真人真事,部分是我以小說手法杜撰的,在此先做說明。)
這三十年,我沒有後悔……
一九九九年七月十三日,我搭乘長榮的班機,由雪梨飛回台北,坐在我兩邊的,分別是我的好朋友程天力先生,還有羅香珍女士。
我們在飛機上,稍微談了談這次我受邀在澳洲「臥龍岡市立藝術館」所舉辦的個展,但是因為大家都累了,所以沒有談得太多。
不知不覺我睡著了,再一次張開眼時,也已經快要到達台北了。
在飛機上睡覺時,我作了一個夢,不過我現在先不提,我先把在澳洲展覽狀況很簡單的交代一下,待會兒再告訴你有關我作夢的事情。
這次的展覽,是由佛光山澳洲分部「南天寺」所主辦的,「南天寺」位在紐省的臥龍岡市,當地聚集了相當多的華人。
「南天寺」的住持滿謙法師,就是促成這一次展覽的重要人物,在他的引薦之下,臥龍岡市立藝術館便來函對我提出了邀請。
開幕當天,其實我的心裡相當的緊張,雖然我已經辦過了許多展覽,但是我一次也沒有參加過自己展覽的開幕,甚至連去看展覽都沒有,這回我可是親自到了展覽的會場,而且還在開幕式上接受了當地許多媒體的訪問。
我向來不太善於在眾人面前表達我自己,也不太喜歡對自己的作品多做什麼說明。幸好滿謙法師幫了我很大的一個忙,他擔任介紹人,分擔了我不少怯場的窘況,同時他也以自身佛家的修為來詮釋我的作品,我認為沒什麼不妥,那就像當代文學評論裡強調的「作者已死論」的觀點一樣,本來我的作品就是以自然為主,每個人看了我的作品,應該都會有不同的想法,有些人覺得這個石壺像鳥,另一些人也許就不這麼認為,總之像與不像的問題,我認為都沒有什麼必要去深究。
當天在場的一些重要人物,除了我的朋友程天力先生、羅香珍女士、滿謙法師等人之外,還有這次展覽的主辦人,國際佛光會會長翁許麗珠女士。當然,澳洲當局也有一些名人參與,像是臥龍岡市立藝術館的館長Peter O’neil、臥龍岡市議員Colin Markem、以及Throsby區聯邦議員Colin Hollis。
從澳洲當局對這次展覽的重視來看,我有一個很深的感受,想我自己做石雕三十多年,說實在話,生活其實相當清苦,在台灣從事藝術工作的多半都沒有保障,我們的政府實在應該好好的來堆動一下文化藝術的工作,而不要成天只是空喊口號,玩弄文字遊戲。看看人家澳洲吧,他們對於藝術工作者的尊敬,是我以前在台灣很少感受到的,我甚至窮到連自己展覽的門票都買不起,說來也真夠諷刺。
開幕式的時候,我親自示範了用鳥鳴壺沏茶。鳥鳴壺,顧名思義,就用這個壺沏茶時,會發出如鳥叫一樣聲響的緣故。當時所以在場的都流露出了驚奇的表情與讚嘆,尤其是館長Peter O’neil,當時他就站在我旁邊,雖然我們言語不通,但是他還是很好奇的在我耳邊說了些話,就像個大孩子一樣,想要知道為什麼鳥鳴壺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我說過,我不太喜歡解釋自己的作品,但是如果要說明一下鳥鳴壺為什麼會叫,我想這一點我還是願意來談一談。
我在刻鳥鳴壺時,特地在石壺出水孔上刻下幾道螺紋,所以在倒茶時,茶壺就會啾啾咕咕的發出鳥鳴般的歌聲。
有人問我這是不是與蒸氣笛聲的鋼壺原理相近,我是不太懂,不過我認為應該是不同的。
至於為什麼我會用這樣的雕法來讓石壺發出聲音呢?其實這也是從石材上所得到的靈感,因為「鳥鳴壺」這顆石頭原本就有些像螺紋一般的痕跡,我發現之後,便多刻了幾道,加強他們的深度,使鳥鳴壺會真正的鳥鳴。
媒體上時常報導我的,不外乎金氏世界紀錄上我那只世界最小的茶壺,不然就是長達108多公分的茶壺。
其實我的作品都沒有名字,只有編號,我不喜歡給他們取名字,因為他們原本就是與天地同壽的獨立生命。我也不認為自己真的有多麼的高明,我只是一個發現者,當我發現一塊石頭跟我有緣,他能激發我的靈感時,我就會去想辦法彰顯出他更璀璨的生命。
說實在的,我很感謝蔣故總統經國先生,若不是他的推薦,我今天或許也不會有如此的成就,雖然我並不在意名號,但是蔣經國先生的確是有恩於我的。
十七年前,蔣經國先生親自推薦,由教育部、國立歷史博物館安排,使我能在全國三十幾處展覽場地舉辦巡迴展,還得到了石雕茶壺創始人之名,資料列入中央圖書館,永遠典藏。
在那之前,我在從事石雕創作的路上,已經跌跌撞撞了十餘年,走過不少的冤枉路,看到一些後生晚輩也想要投身於藝術創作,我便會跟他們講清楚,如果今天是想要成名賺大錢,藝術創作是很難讓你成功的,藝術創作是長期的一種磨練,要耐著住性子,絕對不能圖務近功。
當然,如果真的有這個熱忱願意堅持,基本上我還是會鼓勵,但是說句殘忍的話,藝術創作最重要的是,就是具備獨立思考的功力,以及對與美學的敏感度,這是很講天份的,並不是每個人都具備這樣的條件。
這次在澳洲的展覽,對我來說,也算是一個高峰,我今年五十六歲了,往後或許還有創作的意念,但不知道還有沒有力氣再去做……
剛剛有講到我在飛機上作的一個夢,現在就告訴你吧……
我夢到一家理髮店,那就是我十幾歲的時候,去當學徒的理髮店。
老闆娘擦著光亮的玻璃門,店裡的陳設我看得一清二楚,左邊三座客椅,師傅正在替一位客人刮臉,右邊是洗手檯,客人洗頭沖水的地方。
我看到年輕的自己在店裡,就在右邊的洗手檯旁,正清洗著一把剃刀,我記得,那是師傅給我的,我這輩子所擁有的第一把刀。
我好想進去跟那個年輕人說話,可是我的腳不聽使喚,他始終沒有把我帶到店裡去,我始終也沒有能夠跟那個年輕小夥子說話。
我彷彿並不存在於那個空間裡,我站在理髮店外面,往來穿梭的路人都無視於我的存在,店裡的老闆、老闆娘,還有我自己,也都沒有察覺到我站在那裡。
我開始思考著,就算我進到了店裡去,我又該跟年輕的自己說些什麼呢?也許只是一下子,但我覺得時間好像過了很久很久,我想著想著,不禁有些激動、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
「這三十年……我沒有後悔……」
「廖桑,你講什麼?說夢話喔?」
我睜開眼,看到的是程天立先生的臉。
很奇怪,在我睜開眼之前,就有視覺啊,那種感覺就像電影鏡頭變換一樣,從理髮店的鏡頭,跳到程天立的臉上……
「你作夢喔,講夢話喔?」旁邊的羅香珍女士也發現了。
我緊了緊肩膀,揉了揉疲憊的雙眼,輕描淡寫的問道:「還有多久到台北。」
「快了,不到一個小時。」程天立回答。
「快了……」我全身鬆軟在座椅裡,微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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