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
他實在不明白,他到底還會失去些什麼?
他已經沒有什麼好害怕了,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什麼東西是再也無法失去的,就好像不過是丟棄掉多年前分別收到的一堆無名卡片一樣,它們可以分為屬於聖誕節卡片還有不是聖誕節卡片的兩類,這兩類卡片最大差別是,聖誕節卡片的實際意義,等到收信人收到的那時就已經死亡,而非聖誕節卡片本身就是一種死亡。同樣的是,都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只要放手就好,就像丟掉無意義的舊卡片一樣。」他心裡想著。
他站在自家公寓大樓23樓的頂樓上,靠近生了鏽的鐵欄杆旁邊,夜風帶著一些冷意撲呼呼地往臉上猛打,這樣的風在他耳裡聽來,總是讓他覺得像是某個遠方傳來的大鼓聲。他好不容易才能上來的,因為要說服管理員給他頂樓鐵門的鑰匙並不容易,60多歲的老管理員對於他這個大樓的新住戶雖然並非認不得,但也不很熟識。他從不與人交談,也不打招呼,甚至領取代收的掛號信也只是簽了個名字就走了,連一句謝謝也從沒丟下過。
「我只是要上去數星星,我的工作是數星星。」他說。他說了謊,但他覺得這一切都無所謂了。
「數星星?為什麼這工作要數星星?」老管理員覺得不可思議的問。
「沒有為什麼啊!總是有人要負責這樣的事吧,星星也是需要被了解的啊。」他對於自己居然講出這樣的話也感到不可思議。
但老管理員最後還是把鑰匙給了他,在他的記憶裡這是這個陌生的新住戶和他講過最多話的一次。他搭上電梯之後,老管理員拿出住戶名單翻了翻,他搬進來大約一年半,從來沒有遲繳過管理費,一次也沒有,甚至頭半年還一次就繳了半年的費用。然後他努力思考為什麼這個奇怪的新住戶搬進來竟也有一年半了,卻對他一點也不熟識,但因為實在沒有什麼記憶可以參考,加上他年紀有些大了,就算僅有的記憶也是不可靠的,所以他放棄了繼續再回想,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還有他的老廣播裡。
「牠是寄生蟲啊,寄生蟲誰管得了優雅不?」他那時是這樣答的。
澤美幾乎是他最喜歡的女友了,剪了一頭快要及肩的俐落短髮,髮線時而左分時而右分,雖然算不上是絕頂的美女,但卻有種不可思議的吸引力,一種可以化解所有抵抗的美麗,一種超過常人所該擁有的透明特質,在她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背後,似乎好像可以看得到什麼樣的昭示正緩緩從天而降,就好像全世界全部的細雪,撒落在全世界全部的屋簷上,在那樣的美麗之下,似乎所有其他的女孩都會顯得相形失色。不,應該說她們根本就無法相比較,澤美有種決定性的不同,他第一眼就認出了她的獨特,某種不安而柔軟的透明特質,那種特質使她獨立於所有女孩之外,擁有屬於她自己的舞台,把她和其他女孩放在一起既不適當也不合理,就好像陸上動物的跑步競賽卻來了一隻海豚是一樣的道理。
兩人在大學交往時期就同居了,這在當時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誰都這樣子做,所以也不需要特別向誰交代,或對誰感到不好意思。在他們認識兩個月後,他們合租了學校附近的一間套房搬了進去。兩人的東西都很多,而且什麼奇怪的收藏都有,一邊上學一邊慢慢搬遷,竟也花了快一個月才全部搬完。最麻煩是他的書,打包寄過來的書本一箱一箱的,又多又重,當她幫他把紙箱裡的書籍,拿出來放上松木板的書架上時,她感到十分不可置信。
「《碗盤的百科》?為什麼你還要留著這本書?」她問道。
「為什麼喔?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因為那是我買的書吧。」他聳聳肩回答。
「好像是國小縣長獎才會領到的那種書喔。」她拿起來把玩了一下,但沒翻開,像老花眼的老人一樣把書湊近到她臉前,瞇著眼睛仔細地檢查了一下封面的括痕,再拉近書嗅了嗅,然後又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把書放上書架。
「好像是最近才買的書嘛。」她補充道。
「是最近才買的啊。」他解釋。
「為什麼你會想要買《碗盤的百科》這種書?」她實在嚇傻了。
「因為想要知道有些什麼樣的碗啊!」他回答。
但澤美也實在好不了那去,扣除她總愛在路邊撿回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不說,她拍攝各種影片,用一種他已經忘記型號的手搖式手持攝影機來拍攝,這種攝影機即便在當時也早就不支援任何一種輸出或轉檔的格式了,唯一可以播放的方式,是把帶子放到當初同廠牌生產的一種古老放映機裡,她在二手網站上搶到了一台,並且因為當時聽到該攝影機所使用的帶子也即將停產,一口氣花掉她所有的積蓄買了十箱的空白帶。
「為什麼不乾脆換新的攝影機。」他後來問。
「因為當時沒想到啊。」她沒好氣的回答。
雖然實在有些不聰明,但他對她的這些收藏倒是沒什麼意見,兩個人平常除了上課之外,偶爾也會待在家裡看她拍的影片。把燈光放暗,坐在沙發上,影像投影到床邊的白牆上。只見一個常見的紅白相間的塑膠袋,在騎樓的藍色鐵捲門前,因為小型捲風的關係,上上下下地轉動了起來,風停了,就落下,一會兒風起,就又捲了起來,整整有十分鐘之久。兩個人看著看著竟也著迷了起來,愣愣地望著牆上的那個塑膠袋,誰也沒說一句話。
「真令人羨慕啊,那個塑膠袋。」她後來說。
想到這裡,他不禁也笑了出來。然後又點上一根菸,眼前的城市被河流分開為兩部份,他在河的右岸這端,是城市的中樞地區,許多重要的資訊、經濟活動在這裡聯繫,就跟人體的神經中樞一樣,只要切掉這個中樞,所有的一切都會失去協調的能力,交易市場會完全無法運作,一夕之間就會陷入全面性的混亂,然後在明天太陽出來之前,這個城市早就已經枯死了,這是殺死這個城市最快也最乾淨的方式。但是他現在想這些幹嘛呢?他早已經什麼也不在意了,這個城市的死活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就算他在意,他也一點都無能為力,他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趴在這個巨大城市機器底下生活著,就算這個城市明天就要死了,他也絲毫幫不上忙。
「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人噢」澤美那時對他說。她的預言錯了。
大學期間他的學業一直都非常好,唸的是經濟,雖然算不上他的興趣,但他想想反正也不知道唸什麼,就乾脆認真唸這個吧,加上他本身就有的一點點小聰明,所以後來還沒畢業就被老師推薦上了研究所。澤美的學業則是普普通通,她一點也沒將心思放在課業上,她走電影這條路,學的也是電影,但不知為什麼就是對課堂上的作業漫不經心,或者應該說,她只交她想交的作業,有次教授指定的期末作業,是一個以「自身生活周遭剪影」為素材的十分鐘剪接作業,她卻硬生生地交出了整整一個半小時「晴光老人安養院」的田野調查訪談記錄片。但她是有才華的,所以老師們也都留住了她。澤美的才華他向來是知道的,他從澤美的影像作品裡感覺到了這點,澤美的鏡頭既不唯美,也不屬於真實性,她的影像彷彿架構了起這個世界所有的虛構成份,龐大而又自然的虛構,虛構中的明顯虛構,那背後潛藏著某種不安而混亂的類似成份存在,他一直說不出來那是什麼,而在那樣迴避之下的影像,卻有種因為缺陷下而產生的震憾力量,他很難想像這樣的東西,會是由這麼容易害羞的澤美所拍出來的。
「因為我有缺陷嘛。」澤美那時害羞的答。
澤美的耳朵向來是有問題的,先天性的輕度重聽,所以總是必須帶著明顯的外掛式助聽器,但她從不刻意掩蓋它,即便是短髮,一把馬尾也總是紮的老高。他試過一次把她的助聽器帶在耳上,那時他們剛做完愛,兩個年輕真誠的身體赤裸裸地躺在淺灰色床單上,他拿起床邊剛才被他卸下的助聽器,澤美要他試試,他笨挫地好不容易才把它安在自己耳上,但什麼也聽不清楚。為什麼這麼美麗的耳朵會有缺陷呢?他一直想著。澤美的耳朵出奇的美,一種可以凍結所有時間,讓人看得出神的美,每當他幫她把她的助聽器卸下的時候,一瞬間露出的柔軟耳朵都會讓他屏息,環繞的曲線彷彿就要吞沒所有的空氣一般,深處不可思議的凹陷隱含了所有解答。他總愛在性愛的過程中輕咬她的耳朵,有時候會弄疼了她,但她從來不喊痛,咬著下脣微微地發著燥紅喘息,她是愛他的,他曉得。
澤美的耳朵其實也幾乎沒為他們的生活帶來什麼不便,他很快地就習慣了她略帶彆扭的發音,只除了她喚他的時候。他名裡有個堯字,她總喚他阿堯阿堯的,在他的耳裡總是聽來像唉喔唉喔,除了她和他之外,從來沒有人知道她嘴裡的「唉喔」是誰,他們在學校從不刻意碰面,午飯也是各自處理,偶爾他會在午休或空堂時間時,在圖書館碰到澤美,兩個人就靜靜地坐在一起,各自做自己的事。在他的印象中,好像從來沒有在操場或其他地方碰到過澤美,簡直好像不是同一間學校似的,他的課堂多,偶然她會在學校特意等兩節課,和他一起回家,除此之外,兩人在學校難得碰上面。
週末的時候,大部份他會陪她四處去拍攝影像,她抓著攝影機總知道自己要往那個方向,他則是在後頭靜靜地跟著,澤美的安靜與他的被動,在他們兩人間之形成一股莫名的協調。有時兩人也會一起去登山,或觀看一些表演,學校附近有一個有名的小型表演劇場,除了純音樂類型的演出之外他們什麼都看。大部份的時候,週末他都會睡到近中午才起來,澤美則是九點之前就一定會醒過來,然後靜靜地做著她的事,或者拿他的書來讀,有時候等不及他起床來,澤美就自己出門去拍攝她的影片,然後留張紙條在桌上。「我出門去拍些東西,大概下午就回來。」澤美就是澤美,連寫的紙條看起來似乎都很小聲似的。兩人就這樣一起渡過了大三大四最後兩年,一直到最後的那一個學期,他忙於準備研究所推甄,而澤美早已打定主意不升學,她跟了一個老師成立的劇組,未來畢業後就打算繼續拍下去。那最後的一學期,除非她的電影畢業製作需要忙開,否則週末她常常就陪著他在圖書館裡渡過。
那時候的他,真的相信兩個人會這樣一直走下去。城市的夜越走越深,他的思緒與記憶卻越來越清楚。他翻過鐵欄杆,小心翼翼地站在頂樓邊緣,雙手向後抓住鐵欄杆的上緣,眼睛看著下方腿有點發抖,拾色的夜越來越繽紛,紅色的、黃色的、藍色的霓虹燈斥滿眼前的城市,往來的行人車潮,節奏加快。風逐漸轉小,心跳聲卻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快。他察覺到手上的汗被蝕進欄杆的鐵銹裡,溫溫溼溼地不好抓牢。他最愛聞鐵銹的味道了,一種噁心到極度狂死後的痛快氣味。澤美則是詩意許多,她喜歡雨後的柏油路氣味,她說那總讓她想起小時候夏天午後的雷陣雨。
那一次,同樣也是一個雨後的夏天,那天他得知順利上了學校,正好也是澤美的生日。兩人買了十幾瓶的啤酒還有一些料理在家裡慶祝。那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天,他還記得那天澤美還表演了一段「醉漢之舞」給他看,那是她在某個劇場表演裡學來的,然後她終於醉醺醺地倒在他身上,對他說了好多好多的話,一直停不了。一會兒是小時候的事,家裡的事,一會兒又是學校的事,未來計劃的事。澤美的說話感覺起來與其說是對著他說的,不如說是對著空氣中某個無名對象說的。故事的進行毫無章法,也沒有一定順序,往往突然間在就會跳到另一段故事上,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跳回來,而且每一個故事都很長,細節幾乎都描繪到超乎常理的清楚,他不禁佩服起澤美的記憶力,特別是在她這麼醉的情況下。但故事的某些部份卻莫名的被跳過了,他偶爾查覺到這部份會問她。「等等,剛才那個事情的後來呢?」但澤美不知道是沒有回應他的問題,還是根本沒聽見他的話,完全沒有回答他繼續著她的故事。他很少聽到澤美一次講這麼多的話,所以想想乾脆靜靜地聽她繼續說下去吧。
那夜,也是他印象最深刻和澤美的一次性愛。
半夜兩人睡倒在床上,澤美窩在薄薄棉被裡,安靜地脫掉了全身的衣服,他一直沒睡著,側躺著看著她脫下一件一件的衣服,像是在欣賞某個品味良好的藝術品,澤美的身體在月亮的微光之下發出細微光澤,像是有一層珍珠薄霧溫柔地覆蓋在她的身上,她身上的氣味讓他想起薰衣草香的洗手乳,小巧的乳房隨著呼吸而伏動著,順著它一路下滑到達那神祕的三角地帶。她太美了,美的像個敏感而脆弱的小動物,他心裡想著。她不知道他一直是清醒的,也沒留意到他的眼神,直到衣服都褪盡了之後,她看著他。在眼神終於接上的那一刻,眼淚湧出她的眼睛似乎再也停不下來了,他沒看過人如此激烈地哭過,一種將一切都要吐盡的抽動筋臠,他放著她靜靜地哭了一會兒,然後開口打算問她為何哭泣,她止住了他。這一夜的兩人,無聲,又激烈地探索對方的身體,彼此都感覺體內的強大欲望,需要救贖的某種欲望,那種欲望只能透過身體來確認存在性,此外無它。我這一刻活著,愛著你的。我這一刻活著,愛著妳的。
一直到今天,他還是不知道為何那時的澤美會那樣的哭泣,他後來也經歷過幾個女人,但沒人像她那樣哭過,也沒有人會表演「醉漢之舞」給他看。那一夜的那個小動物就像童話故事般,就這樣躍入山林裡,回到森林的深處之中,再也無聲無息。他回想著,然後決定點上最後一根菸,左手抓緊欄杆,右手摸出菸盒,搖搖晃晃地咬上一根,把菸盒往後丟到頂樓的地上,再從口袋摸出打火機,點上。「還好這時候帶的不是火柴盒,不然就掉下去了。」他心裡想。嘴上叼著菸,雙手繼續扶著在欄杆外的自己。「現在真想和澤美一起喝一杯酒啊」他又想。然後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麼這個時候會想和澤美喝酒,而不是想和澤美睡覺呢?再怎麼說「和澤美睡覺」這件事情的本身比起「和澤美喝酒」還要更具有吸引力的多啊。那是進入澤美的世界,澤美的心靈,澤美的美麗,最快最直接且唯一的方式。他通過身體而進入澤美的靈魂,女神的許諾讓他成為那殿堂的唯一擁有者,那兒純淨、柔軟、模糊而帶著不確定性的美麗,雨落紛紛。
然而,到今天他才突然了解到,他一直不了解澤美。不了解澤美的美,不了解澤美的安靜,不了解澤美的痛苦,不了解澤美對他的愛,那是一種擁有絕對力量與包容性的愛。現在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配不上當初澤美對他的愛,配不上澤美細微而又精緻的穿透力,那些過去穿過自己的靈魂的微亮光芒,持續地影響他到現在,浸泡了他全部的靈魂,而他就帶著那樣的澤美活到了現在。他終於了解到,為什麼現在潛意識裡會想要再和澤美喝一杯酒,如果能回到那個夜晚,那個澤美滔滔不絕的夜晚,如果他能再多一點的敏銳,他就能查覺那其中有什麼些不自然的地方,他就能查覺到澤美那時的欲言又止,那其中許多不自然的扭曲的部份,如果能早點被發現,一切都能來得及。
「好想再見到澤美,好想再見到澤美,好。想。再。見。到。澤。美。」他想著。
但這一切已經是不可能的,因為澤美已經死了啊。
澤美死於他大學畢業後的第四年。那時他剛服完役,進入一間外商企業上班。通知他的是傑若,澤美的堂兄,也是他大學的學長。「自殺。因為精神上的疾病,已經拖了好幾年了,也真辛苦她了。」傑若說。然後接下來,他什麼也聽不到了,只聽到某個遠方海洋的呼喊,從深處遠遠發出的哭泣,因為太遙遠了,太深處了,所以他什麼也聽不見。他掛上傑若的電話後,走到了租屋處的廚房,洗了條抹布後回到客廳,跪在地上開始擦起地板,從客廳最右側緩緩推進,認真地推掉所有他看得見的污痕,抹布髒了就回到廚房再洗過,等到了擦到客廳最左側,馬上又開始整理起書櫃,他拿下書櫃上所有的書,並將它們重新整理分類再放回去,把DVD放在高書櫃的最上層,第二層是CD,第三、四、五層放上桂冠、聯經、皇冠、時報出版的書,最下層是過去的學校用書。再把天下文化、小知堂、遠景、爾雅、麥田、大塊文化、志文、遠流、正中、圓神、新潮文庫…等出版的書分別放入矮書櫃的左上、左中還有右上層,右中和右下層是外文書類,最後左下層放入雜誌與畫刊,包含有《碗盤的百科》這本書。全部的這些完成後,他再也想不到有事情可做了,他把衣櫃裡的衣服挑出幾件,丟到洗衣機裡,扭開開關,靜靜地看著洗衣機的轉動,等待著。夜就這樣持續下去,而澤美的死還是那麼堅決。
他和澤美是在大學畢業那年分開的,澤美什麼都沒說的就離開了他,並且從此再也聯絡不上,他那時完全不明白為了什麼,澤美沒留下一句話,一封信,留給他的只有滿滿整屋她的東西,她的手搖式攝影機,她的牙刷,她的拖鞋,她已拍完還有沒拍完的帶子,她的杯子,她的衣服,還有滿屋子她的氣息。那氣息瀰漫在空氣中,彷彿像是澤美正在告訴他「嘿,我還在喔,在這個屋子裡,你瞧我不是把什麼都留下來了嗎」,然而塵埃是塵埃,澤美是澤美。他坐在兩人合租房間內的沙發右側,下午的陽光從窗外穿透進來映在沙發上,把沙發切開為兩部份,光亮的部份還有黑暗的部份,他坐在黑暗的那一部份,光亮的另一側是另一半空著的米白色布沙發,上頭飄浮的塵埃在空氣中發出光芒,沙發的扶手上頭還放著澤美的淺紫色針織外套。澤美不會再回來了,不知為什麼他就是知道。
澤美當時的那段期間,是有向他傳達某種訊息的,但是那訊息背後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他到現在還是不清楚,也許是某種求救的訊號也說不一定,但這一切都已隨著澤美的死而永遠沒有解答。澤美離開他後,他就不完整了。澤美死後,他的不完整更再也無法癒合。他已經走了這麼遠的路了,卻那裡也到不了。嘿!澤美啊,妳知道嗎?這個世界,真的沒有越來越好喔!他心裡想著。這個世界從某個地方在我身上永遠的岔開了,而無論我怎麼拉近那個距離,那錯開的部份只是愈來愈離我遠去,無論我如何努力往前走,那前端的路卻直溜溜地往後方無止盡的滑下去,我帶著那不完整的姿態走下去,那不完整的部份也越來越擴大下去。我已經沒有辦法了,澤美。妳的死就竟把妳帶去那裡了,我不知道,所有的人都說他們知道妳去了那裡,但是我就是不知道。到底妳要我去那裡,到底妳要帶我到什麼地方。澤美,而妳早就知道的吧,關於這一切,關於現在的我,妳早就全部都知道的吧。
風已經完全停了,最後一根菸也燃盡,他站在全世界的邊緣,城市的夜依然發著朦朧的光芒,相對之下切開城市的河流則顯得黑暗,而深沉,它帶著數不盡的潮流永無止盡的向西北方流去,無聲地奔流,在那底下,溫暖而寂靜。
只要踏上那暗潮的流動,就可以被傳送到遠方。
他已經不會再害怕了。
(完)
澤美讓我想起直子,拍攝影像的時侯卻又像綠。
讀起來的感覺較接近於中文版的賴版,
也是我們較習慣的口味。
另一個Philip Gabriel的版本,則類似於韓版。 2009-03-17 09:22:23
遺憾的夜裡我們看不見遺憾
表象的景象卻也忘不掉 回不去了
我加了點糖,把酸的部份拿掉,
苦味依舊泛著記憶中的遺憾。 2009-03-25 02:5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