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思》

你總是愛叫我用鋼琴彈奏「泰勒思冥想曲」。

這首是音樂家馬斯奈Massenet的小提琴作品［Thias］．．．．．

我回想起坐在輪椅上的你，心中起了酸酸和回憶當時的情景！二年前的你因為救我，而失去雙腿，如今．．．依舊對你有著深深的虧欠與歉意。二年前的9月20日，我參加了一場「音樂與藝術交響餐宴」，地點在上海市！那天風雨交加，你擔心我無法赴約，因為那時你人也剛好在上海出差一星期，希望行程如期進行。

還好，上天蠻眷顧我倆的感情，風雨變小了，於是班機如期起飛。

我在上飛機的前一晚跟你通電話，你說，我要找的那把名叫『泰勒思』的小提琴你找到了，你幫我訂了下來，我問你價位上的大概數字，你卻絕口不提，盡是叫我不要擔心！我心中不免猜想這把小提琴的價位不凡你才閉口不提，網路搜尋也無從得知。

二十號的清晨，我到了上海。

走出了大門，一眼望去是你的高壯身影，我開心地向前小跑步往你的方向前去！看見你未刮的小鬍子，還頗有藝術家的氣息！你也迫不及待地帶著我前往賣主那兒瞧瞧那把『已有二百年歷史的〝泰勒思〞』。一進賣主的骨董收藏處，我的心噗通噗通地急速跳著！賣主是一位年距七十歲的老先生，理著光頭，有著垂至下巴的灰白色鬍鬚。

老先生賣主第一眼看見了我，盡是說我就是〝泰勒思〞的主人。很玄吧！不知道為何賣主一直執意要將這把二百年歷史的『泰勒思』小提琴給我，而不是賣給我．．．．．．．．．．

於是我和你將小提琴帶回了上海的某間知名的Hotel。傍晚你載我前往參加宴會。我穿了一襲深Ｖ的黑色及膝小禮服，黑色長髮盤上，梳成包頭，並插著閃亮的髮叉，脖子上帶著藍色小水鑽，耳朵夾帶著垂吊式的耳環，整個人看起來典雅，呵～這是你說的！因為這件禮服是你買的，你希望我當天的宴會是最迷人的。那場音樂與藝術的宴會可以攜伴，於是．．．．你也硬著頭皮陪我參加了那場宴會。你怎麼穿都好看，挺拔的模樣，是眾多女子倒追的的自信姿態，只是我比較好運，因為當時我不覺得你受愛戴是件值得炫耀之事，反而不看在眼裡，於是你才覺得在我的身上夾帶著一種傲氣，使你反過來猛烈追求。

不幸的事就發生在宴會結束後。

我倆又一同回飯店的路程當中，這當中我向你提出再去一趟「泰勒思」賣主的收藏處，到了門口，我自行下車，因為停車不方便！在我與賣主談妥了之後出了大門，我看見你站在對街等我，因為在那找不到空位停車，也怕被拖吊，於是你就站在車旁等候我！

只怪我，未注意到左方的轎車，興沖沖地往你方向跑去之時，轎車衝向了我，但是卻是撞到了你，因為你隨即跑過來保護了我，而使你的雙腿被轎車輾了過去，而我，只有小小的擦傷！在這驚險的車禍中你昏迷了，而我只有不停地哭喊救命。到了醫院，你整整昏迷了二天，我也緊緊守在你身邊二天，醫生告訴我說你的雙腿呈粉碎狀態，只有裝上義肢才能步行，當我聽見這個噩耗時，久久無法接受，甚至擔心你醒來之後無法接受腿已瘸的事實，還好．．．你並未氣餒、並未感到絕望，你說～你只怕我受苦！

回到了台灣，我將『泰勒思』小提琴封箱起來。你問我為什麼，我只回應你〝我不想看到那把琴〞，也不想拉小提琴了！你很貼心，你並未免強我，但是．．．你卻要求我用鋼琴演奏『泰勒思冥想曲』，這個小小要求還作得到，為了你．．．．．這首『泰勒思冥想曲』是我和你的定情曲。

你有著一手好琴藝，當初就是因為這首曲需要有伴奏，所以才邀你幫我伴奏鋼琴這部分，而我拉奏主要的旋律！每當播放著我們合奏的CD時，回憶不斷湧現。如今．．．．你人回到上海靜養，你使出幾百種逼使我離開你的方法，原因是因為你希望我遇見讓我幸福的男人，不要一輩子照顧一個瘸腿的人，因為這對我來說是一件不公平的事！你總是說我的幸福應該由另一位幸運兒獲得。你無法帶我環遊世界了，也無法帶給我幸福的前景．．．

在這兩年的日子裡，你每天一封信，我也就每天等著你的信。用思念來煎熬每一分氣息，以及每一秒的空氣，每當打開信箱時，我總是習慣性地撥著『泰勒思冥想曲』，以便在信中可以看見你的身影，這是一種冥想。

今年冬天會去探望你，並帶著『泰勒思』小提琴見你一面．．．．．．．．．．．．

準備今年的冬天去看你前幾個月，我又一人支身前往誠品書局買了三本書和一片CD。當我想要孤單一個人的時候，身旁所有的人事物似乎呈現一種靜止的狀態，一種孤立、一種喧囂外的寧靜，卻是此時此刻想要的一種寧靜感受。一個人站在法國文學的文學區，不知道怎麼搞的，一種很莫名的多愁善感的情緒接踵而來，翻閱了整區的書，才決定買下轟動一時的～「潛水鐘與蝴蝶」，因為之前每次到這區都會看見這本的著作，多半呈現猶疑，也就沒有買！如今、因為你的故事，使我下定決心買下這本充滿著絕望的著作。「潛水鐘與蝴蝶」其實是本〝孤立〞的感覺，對我來說。這本書的作者［鮑比］，原本是一位喜愛旅遊的一位時尚雜誌的總編輯，在一次的突發性中風昏迷，因為這樣的突發狀況，使他的世界彷彿被切成兩半！鮑比形容「潛水鐘」指的是生命被形體所困禁的困頓；「蝴蝶」則是隱喻生命在想像中具有的本質自由。

但「潛水鐘」加上「蝴蝶」，這隻蝴蝶再怎麼樣地舞動，也呈現不出曼妙的輕鬆，而只有掩飾不住的悲慟！（上文引自「潛水鐘與蝴蝶」一書Page.007）。

在你坐上輪椅時的心情，我的心比任何人都還要痛！我知道在你困頓如繭時的日子中，依舊不斷地每天一封信，而我．．．卻是被接踵而來的挫折和虧欠壓得喘不過氣。

我知道你有好多好多的夢想，我知道你要帶我遨遊每個國家，在每個國家踏上我倆的足跡。你是不是就如「潛水鐘與蝴蝶」中的作者般充滿著絕望和將自己孤立起來？你並未讓我感受到這樣的氣息，來信的你依舊讓我感覺到你的快樂與堅強。你說你每天都會聽著我傳給你的『泰伊斯冥想曲』。我回信告訴你說我不喜歡這首曲了，就是它使得你和我的前景幻滅，你總是說我像小女孩般，我問你為什麼？你回信說：這是上天給你的一個另一種生活型態，叫我不要因為這樣而討厭泰伊斯這首樂曲，你說只是沒有雙腳的生活，也只是換了個坐輪椅的方式，想想．．．．你還真豁達呢！

回信給你的同時，聽著巴哈的第二號英國組曲～「庫朗組曲」。

你說聽巴哈的樂曲，總是會進入一種呆滯和放空的狀態！嗯～這我能體會，但是我卻感覺好舒服，很沉靜，裝飾樂中帶些音符顆粒般地純潔，每個音都是那樣地晶瑩剔透！你說你交了好多輪椅界的朋友，他們每個人都是如此地開朗。我回信問你：那有不錯的女性嗎？你說，有啊！正在交往中。其實當我聽見這個消息時，我並未感到難受，反而是替你開心，終於有位女孩子能陪伴你。只是你說對方四肢健全，還願意陪在你身旁的這段話，讓我有點不是滋味，也就隔了好幾天才回覆你～

不想有人吵的同時，待在書局是件最棒的享受。

以前你總是說我快變成書呆子，乾脆住到書局好了！一到假日盡是往書局待上一整天。從法國文學區一路逛到英國文學區，又從英國文學區走向了日本文學區。在英國文學區又讓我找到了前幾個月也想買的一本著作『我的孤兒寶貝』。這本書是讓人想跟過去和解的書，正符合了我內心中的另一個區塊！

在我回信給你的第103封信時，我接到了一封也是從上海E-mail來的信．．．．．．．．．

署名為『Even曾經』，內容是說：Even是賣方老先生的女兒，她要求看「泰伊斯小提琴」一眼！希望我與她在台灣約個時間，她會專程來台灣與我會面。敲定了會面日期，並且也如期見到Even。Even說這把「泰伊斯小提琴」是單傳的古物，她的祖母的祖母的祖先曾立言說：在某個世紀會有位女子自動向前找尋這把小提琴，難怪Even的父親一見到我，就一直不斷地說我就是泰伊斯的主人！世間的輪迴還真的很奇妙呢～

Even形容我的前世其實是一位歌唱女伶，而我的丈夫卻是一位酒鬼，喝醉了酒就不斷地揮打我，並且拳頭相向。然而在一場沙龍音樂會中認識了小提琴手「Thais」，中文翻譯正是「泰伊斯」，於是我與Thais的不倫之戀在那個世紀被譴責、二人被流放在外，永遠不得回到那個國家。國王將我與Thais流放到不同的地方，永遠不得會面，而我在傷心難過之時，吟唱了一段以「泰伊斯」為名的歌曲，並將泰伊斯這曲刻在一塊木板上，並且緊緊綁在懸崖前的樹上，之後就跳下了山谷！我聽Even說我這段前世的故事時，心中的震驚，讓我整個人啞口無言。因為這個畫面，在夢中曾出現過，常常會有跳下山谷的景象！

這是真的一個夢境。

你知道嗎？我曾經將我最無條件的愛獻給你，可是．．．．如今隱隱約約的擔憂卻讓我不敢見你。因為我曾告訴你我不是二個心房，而是有四個，只是分割不一樣大，第一個的心房已經超載，接下的三個心房卻依感覺而時時刻刻改變大小！所以我的愛你又能要求幾分？你希望在今年的聖誕節見到我，我也回信答應了你，如今我卻有點反悔。

寫到這兒了，天色漸漸暗，拉上了窗簾，驚覺到在房裡窗簾後的那片紗是你買的，你特別喜愛寶藍色的色系，於是你挑選了淡淡的水藍色當襯底。我也還記得你平常偏愛穿格子衣裳，只要是格子形狀你都不挑，然後再搭配牛仔褲！

你對我的愛，我一直充滿感激，但是又有點恨！尤其在你失去雙腿時，你無所不用其極的離開我，因為你說你會牽絆我，你說我還有很炫麗的舞台迎接著，怎可以因為一個瘸子而壞了生活的步調。

接近中午大約11點，我下了樓。特地看看信箱裡有沒有你的信件，一看！還是沒有。於是我又帶著睡眼惺忪的眼皮回到了房裡並打開了電腦。我仔細盯著來信者有沒有你，咦？看到了一封又是「Even曾經」來的信，信中的Even是說，她想向我拿回《泰伊斯》，已經將泰伊斯封箱的我心中是百般地不願意，於是拒絕了Even！我知道Even想靠《泰伊斯》來獲利，就是因為這樣，我就更不可能答應她。

《泰伊斯》對你我的意義是如此地重大，也許它是罪魁禍首、也許我才是讓你雙腳癱瘓的間接兇手，這些原因都會讓你生氣，在我告訴你的時候。你不准我說出這樣的話，你說很多人世間的聚散離合不是可以掌控的，就好比手掌中的掌紋每天也不斷地在變化，又怎能希望自己的掌紋能長得長命百歲般？按造自己的藍圖也很平順地走下去？

中午用完了餐，聽見樓下大喊：掛號！

於是我興沖沖地跑下了樓拿信件。是你的信，讓我雀躍不已！回到房間，趕緊打開信仔細閱讀，你寫了二張很有空間感的信，字裡行間透露出你在很下定決心時的用筆力道。而且信封和信紙還是用我們以前去的「奇美博物館」裡頭的紀念品區所買的，這些你還記得嗎？你的信、你的字跡．．．．都是一種很深刻的年輕時期的懷舊，信裡有你的氣息、彷彿有你的琴聲，其實是我正播放著「泰伊斯冥想曲」一邊看著你的手寫信。

信中內容

吾愛：

在上海的午後，我一直望著窗外，好希望能看見台灣，我在上海的日子，雖然工作生活一切正常，但就是少了妳的琴聲！人生的絕望，似乎慢慢出現我眼前……我看見我的勇敢每天不斷地被腐蝕著；我也嗅出我的身上氣息彷彿出現了些許的腐臭味；甚至我感覺到我的愛不斷地因思念而被囚困著，連下嚥都覺得困難。

上海的天空很藍，正是我所愛的色系。台灣呢？我多久沒寫信給妳？E-mail關了，想趁我還有呼吸的當下，趕緊手寫下對妳最後的思念，我很愛妳、真的很想回到從前。附上一片我所彈的「泰伊斯」鋼琴版，雖然不能媲美著小提琴的那種詮釋美感，但．．．．這是我對妳濃郁的思念．．．．．］

看著信，淚水不停地流，眼裡已經沒有空間再將眼淚塞回眼眶裡，於是讓淚一直流，流到不知道甚麼叫淚水、流到乾了也不知曉！「泰伊斯」的音樂一直Repeat，不斷地撥放著，一次又一次地纏繞的以前的觸動和過程。我恨你的自殺，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

因為你的過世讓我生命中的靈魂被你帶走。你不該一次又一次地想盡辦法讓自己在這世界上消失殆盡！來不及看你最後一眼，就接到你過世的消息，今年的聖誕節也無法前往與你相聚了......

而你.............留下的是一封信和一片C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