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勇氣,叫做歸零
在22屆金曲獎典禮現場,看著老朋友克勇以【獨1無2反串客】這首張個人專輯連續上台,拿下《最佳客語專輯獎》以及《最佳客語歌手獎》兩座獎項,心中感觸豈止萬千。
在別人眼裡看來,似乎只是以前不曾見過的新面孔手氣正旺,這麼「好運」地連拿兩座獎;但我卻知道,為了能在今晚這舞台上一劍光寒驚四座,這個認真的音樂人,磨此一劍,豈止耗費十年功!
民國85年左右,初出社會又對歌詞創作有著高度興趣的我,因緣際會地參與了幾場在校園舉辦的詞曲創作講習班,當時講座請來的師資有黃舒駿、丁曉雯、林明陽等幾位線上知名的一流創作人,也就是在那幾場講座裡,我認識了一同來聽課的克勇。
當時的克勇已是在民歌西餐廳長期駐唱的好手,不但很會玩各類樂器,又能自己創作,作品曲風多樣而敢於創新,無論是舞曲、電音、搖滾、抒情、爵士…每樣元素都可以信手拈來、隨興發揮。幾次切磋交流後,我們開始詞曲合作,不管我寫甚麼樣格式的歌詞,克勇總是能很快地掌握到歌詞中的情境,進而譜進適合的音符、編成動聽的旋律。
後來,克勇將我們合作的音樂集結成一張Demo,送到幾大唱片或一些知名音樂人手上,但結果不是石沉大海,就是接連碰壁,甚至有音樂人直接對你說:「你的音樂做得很棒,但我給你機會的話,以後我要混甚麼?」
我們也曾一起在某唱片公司,聽某位版權經理當面對我潑冷水,她說:「新人送音樂Demo來,如果我們覺得好聽,也只會留下曲而剔除歌詞,新人作的詞無論好壞都是沒有意義的,我們會找知名老師重新填詞。」
原來,搞音樂創作只是南柯一夢啊?當時明明是酷暑,我卻心寒到骨子裡…
當我明白走音樂填詞這條路終究是條死胡同,決定另謀出路的時候,克勇卻下了更大的決心。
你說,憑著你對音樂的熱愛以及這些年不停鍛鍊的編曲技巧,你相信總有地方可以大展拳腳。既然國語創作這條路,不是沒門沒路的我們可以進得去,那麼,你要全心投入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客家音樂。
我愣住了,你的雙親是外省加河洛,沒有客家背景也不熟悉客家語言的你,如何能在客家音樂裡發揮呢?
你說,你要讓自己重新歸零,拋開舊有語言的包袱。你認為只要虛心學習,客語不會是障礙,音樂才是族群共通的媒介。而且,全新的語言,反而可以帶來更多的音樂靈感吧。你深信自己一定做得到,也說不定在客語音樂界逐漸站穩腳步的若干年之後,還可以有某個契機重新走回台語、甚至國語音樂圈,這任誰也說不準。
我無語。但,卻隱隱覺得你真的辦得到。你雖不是客家人,卻有相同的韌性和相似的硬頸,不畏苦、敢挑戰。
我說:「好吧,雖然音樂創作無法當我的謀生主業,但無論日後我做哪一行,如果還需要我協助作詞、寫文案,隨時來電吧。我挺你,挺你到底!」
過了幾年,你從不懂客家語言,一個字、一個字翻查字典,一句一句向客家朋友詢問語詞,如此慢慢寫歌。到後來當上客家音樂製作人,還可以矯正歌手客語發音。聽到這些消息,我為你感到開心。
民國94年農曆春節前,你突然來電,邀我寫幾首台語歌詞。
我聞言頭皮發麻。雖然說「出來混都是要還的」,但我可從沒寫過台語歌詞,只是當初自己將海口誇下了,這下子也很難推拖。
我反問:「你怎麼會認為我能寫台語歌詞?」
你說,憑我們以往合作過的作品,你相信我對歌詞文字的掌握度,寫台語絕對是可以克服的小阻礙。
也是,你學寫客語歌是從零開始,這麼困難都被你克服了;而我雙親在家都是跟我用台語交談,怎麼好意思說自己作不到?而且,你也真的是一個好說客,就衝著你那幾句話,我在半年內交了《放手的自由》、《三月雪》、《即嘛》3首台語歌詞(收錄在柔均【寫乎你的歌】專輯),你依舊是很快就譜出適宜的曲調。沒想到,後來換我自己寫出興趣,陸陸續續又寫了好幾首台語詞,包括去年底發表的《前面後面》(收錄在唐銘良【最後ㄟ感動】專輯),說來還真要謝謝你,你讓我又重新找到創作的樂趣。
民國99年,聽你說除了幫歌手製作專輯外,你也正在籌備自己的首張客語專輯。回首這一路走來的創作歷程,我明白,你這一切都不是僥倖,除了劉董的知遇之恩,你自己一步一印的踏實努力,才是這一路上許多貴人願意幫助你的關鍵原因。
民國百年,金獎雙至,我在頒獎會場邊看著這樣一個努力的音樂人,在這晚終於獲得肯定,百感交集之餘,心頭突然浮現蘇軾的《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驀然明白,有一種勇氣,叫做歸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