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T.S.Elliot讀詩

上星期借了一捲錄音帶，聽當代詩人朗誦自己的作品。記起最近讀到T. S. Elliot的作品 The Love Song of J.Alfred Prufrock，滿喜歡的，於是就借了回來，候車、散步、睡夢中這種無法閱讀的時刻，便可以讓耳朵代勞。
那天傍晚，氣溫驟降的黃昏，陽光的溫度很快就冷了下去。我摸索到口袋中的隨身聽，按下開關，踏上歸途，並且試著不讓想像去胡亂臆測 T. S. Elliot 的聲音。
錄音帶開始運轉，照例，約莫十秒的空白之後，聲音從耳機刺入耳膜。

這一刻，我忽然肯定：聲音確實能製造影像-----我腦海中那個略有拜倫風采的青年艾略特，被錄音帶中的朗誦聲趕跑了。朗誦聲馬上接替了那個空位，在我腦中製造出新的影像：
視漸茫，髮漸蒼的老詩人，不習慣對著機器說話，經過稍微尷尬之後，才慢慢不再沙啞。他以缺乏變化的聲調，緩緩唸出那些震撼了許多人的詩句。曾經玩弄掌控文字的，卻似乎被聲音背叛了。

我在迅速落下的夜幕中，越走越荒涼，陡然覺得宿舍還有好遠好遠，甚至以為他正在朗誦的是那首著名的當代史詩式作品「荒原」。
然而這更荒謬了，我記得錄音帶目錄上寫的，都是些較短的詩作啊! 為什麼每一句詩聽起來都那麼相像，每一個字不管如何不同，只要是在句尾，就毫無意外地非得語調上揚。

我的壞習慣這時又忍不住發作，莫名其妙地替他感到尷尬：彷彿音樂劇「日落大道」裡的過氣女星，在黃昏的後台，還兀自唱著呢。

對不起，艾略特。
你的詩最後成了我的催眠曲。你可能不知道，我跟Prufrock有相同的恐懼，於是夜裡睡不著，只好拿他的恐懼來嚇走我的清醒，以他的空虛來填補頹圮的睡眠。

對不起，艾略特。或許念詩的你覺得很快樂。我不該埋怨，不該錯以為你把這份快樂建築在我的痛苦上，讓那天傍晚的歸途變長。
對不起，艾略特。或許你當時仍然年輕，而我絕對不曾質疑那些詩的價值，不管誰來朗誦，不管總有人繼續主張應該如何如何讀一首詩。

今夜，我或許還會聽你「唱」Prufrock的情歌----或許那是最早的Rap形式?----聽你以沒有旋律的旋律唸著：There will be time. There will be time.....
總還有時間，聽你唸詩。艾略特，今夜我會當你的忠實聽眾，算是聊表對你的歉意。

2001/1/31